倪嘉翊
清明,頹圮的磚石老屋旁,久立著一個悵然若失的我。
這里已無人居住,青青的磚瓦早已不堪重負(fù),屋頂破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可供細(xì)雨飄入,微芒鉆透,分明是去年國慶才叫人修補(bǔ)過的屋子,竟也因了無生機(jī)由內(nèi)而外透露出一股衰敗之氣?;野椎闹┲刖W(wǎng)查封了爐臺,暗生的霉斑攀爬在邊墻,照明系統(tǒng)已經(jīng)罷工,饑不擇食的老鼠啃食了電線?;璋档奈輧?nèi),父母、姑姑正在認(rèn)真地清掃,墻上掛著的老祖遺照似笑非笑,刻滿刀痕的紅漆剝落的桌上擺放著我們帶來的各色貢品。
磕過了頭的我便出了屋,在老屋的屋檐下望著已無人耕作的屋前荒地怔怔發(fā)呆。太多東西,還未來得及記住便已被歲月抹去,時間的波濤竟狠心地連同你的記憶也要一并洗去,誓要破碎的往昔滌蕩個干凈。原應(yīng)灰蒙的天空此刻晴光正盛,預(yù)料中象征清明的雨滴并未急急落下。是不是有些東西變了,而我卻未能抓住它在我眼前一晃而過的尾巴?
暗紅的木制門扉上仍舊貼著一副紅聯(lián),墨色的字跡早已被雨水浸染暈開分辨不清,我伸出手指摩挲著殘破的紅色襯紙,它已泛白掩去了昔日的榮光,毛糙的肌理似在極力地呼吸,亦如這茍延殘喘的廢棄老屋。這原本是奶奶熬漿,父親裁紙,母親磨墨,爺爺創(chuàng)作,姑父揮毫寫就的作品,兩張薄紙上承載的是一家人的情誼,如今啊,卻也只能隨那雨打風(fēng)吹去。也可憐,也可嘆。彼時我不過是個稚嫩的丫頭,歡欣鼓舞地被姑姑抱在懷中巡視眾人的“工作”,即便弄得自己滿臉是墨,也會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多么快活呀。
掛在屋角的紅燈籠早已殘破不堪,可憐它們獨守空院日夜不間??諝庵酗h來別家飯菜的香味,青磚白瓦的精致小院內(nèi)必定圍坐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只可惜我們家的聚集地早已移至了姑姑家富麗堂皇的小洋樓內(nèi)。
與老屋的記憶我曾擁有,如今竟瀕臨失去,我不知所往,空空追尋。年少輕狂,望著掠過云層的飛機(jī),總是渴望遠(yuǎn)行,旅行,始終有著不可言說的魅力,圣托里尼的落日,霧色彌漫的山林,直布羅陀海峽的橋,這些種種,我都未曾涉足,即便是巴蜀三峽,江漢瀟湘,齊魯出燕,吳越江淮,也未曾有我恣肆的背影。曾想要拋下一切,奔赴遠(yuǎn)方,如今回鄉(xiāng),才驀然發(fā)覺,自己竟連老屋的舊土也未曾踏遍,記憶越發(fā)稀薄,一味前行的我已快抓不住它脆弱的生命,怕是終有一天它會隱去蹤跡。
無法停滯時間,春光不必趁早,冬霜不會遲到,一切都是剛剛好,且收回流連遠(yuǎn)方的目光,回首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