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之文
從精神分析視域審視動畫電影《紅辣椒》中的人物形象
曹之文
《紅辣椒》是日本動畫大師今敏于2006年執(zhí)導的電影,本片榮獲2007年葡萄牙奇幻電影節(jié)影評人選擇獎、2006年蒙特利爾電影節(jié)大眾選擇獎。影片講述了在不久的未來,科學家為了治療人們的心理疾病研發(fā)了一種新型實驗性的治療儀——DCmini,故事隨著科研所的3臺DCmini被盜,導致眾人陷入夢境與現實之間的混沌狀態(tài)展開,為了找出事件黑手,科研所的女博士千葉、首席科學家時田一行人潛入危險的夢境世界尋找線索。影片通過大量的夢境營造暗示人物心理變化,并在變化中勾勒出故事的進展。本文試圖結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解讀影片角色的獨特魅力。
這個角色的特殊之處就在于她的雙重身份,紅辣椒是現實中冷艷的女博士在夢中的形象,而紅辣椒也不僅僅出現在夢境中。之所以這么肯定地指出她的人格分裂,是因為影片開頭在粉川夢境治療結束,兩人醒后紅辣椒的形象依舊存在的設置透露了紅辣椒本身就是千葉博士的另一面。當然,粉川在現實中看到的是千葉的形象,他只有在夢中才會見到紅辣椒。影片中千葉與玻璃或者鏡子中的紅辣椒交流,也反映了這個角色的人格分裂。紅辣椒出場時的背景音樂總會變得歡快跳躍起來,這與千葉的情況截然不同。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釋,夢中的那個自己是被隱藏、被忽視,卻無法磨滅的真實的本我,而現實中的這個自己以超我為主導,壓抑本我,來形成自我。千葉受到超我的牢牢掌控,因此不斷對富于冒險精神的本我紅辣椒進行壓制,這還可以從千葉在與紅辣椒交流時那命令的口吻和強勢的態(tài)度中嗅到。
片中DCmini精神治療儀的失竊,讓偷盜者能夠混淆使用過該儀器的人對夢境和現實的認識,打破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界限。隨著DCmini被盜,后果加重,夢境與現實交織的頻率提高,紅辣椒出現的頻率也隨之提高,以至于最后紅辣椒從自我中獨立出來。而在這個過程中千葉也不斷地接受紅辣椒,這一接受最先表現在千葉在游樂場聽從了紅辣椒的警告,并因此逃過一劫。到了影片高潮部分,夢境大舉“入侵”現實世界,紅辣椒不再以附屬身份出現,兩個分體之間發(fā)生了關于從屬關系的重要對話。紅辣椒面對千葉的命令,有力反擊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的分身?你也不一定一直都是對的?!庇捌啻斡玫界R像來暗示兩者的二元對峙關系,但這句話無疑成了一塊打碎鏡子的礫石。隨著二元關系的打破,角色被迫以新的角度認識自我:是繼續(xù)壓制還是坦率地接受?
電影中的線索有三:最重要的主線自然是DCmini失竊,然后是粉川的自我救贖,千葉與分裂人格紅辣椒之間的調和是最后一個線索。千葉和粉川精神疾病產生的原因相似,都是對本我的壓制積壓成巨大的壓力。冷靜睿智的千葉一直否認她對時田的情感,一方面她被時田的驚人才智和天真善良所打動;另一方面她又為他的幼稚行為和邋遢的生活感到氣惱。她在自己的感情面前無法做到像紅辣椒一樣坦率,當千葉從變?yōu)闄C器人形象的時田背后擁抱他時,影片之前相同的畫面介入:那是時田因體形過胖卡在了電梯里,千葉不顧形象地一股腦把時田拽了出來,這里的千葉拾起了紅辣椒的坦率和冒險精神,向時田說出自己的心意。千葉終于向潛意識里的本我低頭,承認自己的情感,拾起了追求真愛的勇氣,完成了自我與本我的統(tǒng)一。
動畫電影《紅辣椒》劇照
粉川是一位受到夢魘困擾的精神焦慮癥患者,同時也是一名恰好在電影描述的時間段內處理一起沒有頭緒的謀殺案的警探。他的心理問題已經影響到他的日常辦案,為此他找到了心理治療,粉川的夢境幾乎貫穿全片。弗洛伊德認為夢是由受壓制的愿望經過改裝的達成;夢以最近印象深刻的事件為內容;夢選擇材料的原則可能完全迥異于清醒狀態(tài)的原則。他的夢取材于現實案件、過往經歷以及印象深刻的電影。在粉川的第一個夢中,他的身份在警探、泰山、記者之間變換。他的夢中穿插了三部經典電影:《大馬戲》《人猿泰山》和《羅馬假日》,暗示了他對電影的熱愛,盡管他一再否認。在馬戲團一幕中,粉川被青年時期的友人樣貌的魔術師變到了狹窄的囚籠里,頭頂的聚光燈和周圍觀眾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他的身上,這時他體驗到的是類似在人前裸露的羞恥與焦慮。而向他撲過來的所有面孔都是他自己的臉,這一點又表明了,這個囚籠其實是他為自己打造的,是他的自我囚禁。他所受的困擾并非來自外界,只是他自己的心理傷疤被挑開了而已,這一傷疤在第一次治療中線索尚不明晰,但挑開傷疤的刀子正是他眼下亟待解決的槍殺案件。這起在酒店走廊發(fā)生的槍殺,在粉川的夢中轉化為他持槍追擊奪門而逃的兇手,這一幕同時也是他17歲時所拍攝的實驗性電影的片段。但每當快要追上時,空間就會發(fā)生扭曲,粉川從夢中墜入現實,也就是說這個夢始終都沒有結尾。
至于粉川的心理創(chuàng)傷則在第二次治療中被揭露出,當紅辣椒引領粉川跑入一條滿是電影放映室的街道后,他臉上出現了驚恐的表情。放映室所放映的電影中恰巧就有他的那三個夢境來源電影。紅辣椒邀請他看電影,他只能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我討厭電影!”電影才是警探的痛處。粉川和電影的淵源在接下來的治療中逐漸顯露:17歲時他與朋友一同拍攝了一部爛尾的電影,他將電影夢想推給了朋友,不料對方進入電影學院后因病去世,兩人的電影夢想隨之停滯。他因此產生巨大的羞恥和愧疚感,從此恥于談論電影。他在夢境中演繹了三部電影主角,反映了他對這幾個角色的向往,但對電影卻持強烈抵觸的態(tài)度。他為了減輕因為放棄朋友與自己共同的電影夢想而產生的內疚羞恥,就在心理上不自覺地否認、割斷與電影的聯(lián)系,長久以來便形成了為之所困的夢魘。潛意識越是被意識壓抑,對意識的反抗就越激烈。這其實是粉川本我與自我之間的失衡所折射出來的心理防御機制,通過壓抑、否認、退化和補償的方式以求得內心焦慮的緩解。弗洛伊德相信,如果一個人因為過去事件而產生了精神創(chuàng)傷,那么這種創(chuàng)傷能夠依靠本人的自覺在夢中重演事件,并在這重新演繹中完成自我、本我和超我的平衡,創(chuàng)傷就可以治愈。這也是粉川反復出入相似但不相同的夢境的原因。在紅辣椒的引導下,粉川對過往也漸漸釋懷,承認了對電影的熱愛,并在不經意間說出:“他就是另一個我啊!”找到了夢境失衡的關鍵點。粉川口中的“他”既是那些撲向他的雜耍人和觀眾,也是自制的電影中那個被自己追逐的兇手(朋友扮演)。至此,他找到了終結困擾自己噩夢的方法:以槍膛里的子彈射向奪門而逃的兇手,給未能完成的電影畫上一個句號,殺死了那個一直在逃避的另一個自我。
小山內是一名外表英俊、溫和謙遜的心理研究員。他對千葉有極深的愛戀,愛到近乎病態(tài)的程度,而冷艷的千葉對他態(tài)度平淡,仿佛他只是一個透明人,卻對臃腫肥胖、邋里邋遢的時田芳心暗許。同為研究員身份的時田和小山內兩人之間差距懸殊,時田是這個DCmini項目的靈魂人物,是千葉口中的“世紀天才”和“無人可以替代”,而小山內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研究員。在時田天才的光芒身份下,作為男性的競爭力(在搏得美人青睞的競爭中,小山內敗給了外貌不堪的時田)被壓制,小山內體驗到的是壓抑和威脅。相似的壓制和焦慮也來自財團的理事長,白天(現實)他是乖乖聽話的公司小職員,夜晚(夢境)是上司欲望的傀儡。在時田和理事長的雙重壓制下,小山內成為了謙卑順從而無競爭力的透明人。值得一提的是,夢中的紅辣椒逃脫到油畫里時,她選擇了斯芬克斯的形象,自然而然,小山內成了俄狄浦斯。俄狄浦斯情結在小山內身上體現得再明顯不過了,來自父親形象的壓制和競爭力的被剝奪,所帶來的是嫉妒心理和閹割焦慮。片中的“父親”這一壓制形象源自時田和理事長兩人,時田更多的影響著小山內的嫉妒心理,而理事長更多的帶來閹割焦慮。因為,時田獲得了千葉的芳心引發(fā)他的嫉妒,理事長下半身癱瘓暗示著角色本身的性壓抑,加之他對小山內的控制共同加深了角色的閹割焦慮。不管是以夢境的方式向千葉等人發(fā)出警告,還是將紅辣椒釘于桌上的行為,實際上都表現了角色的內心沖突:一方面他的行為防御是自我為滿足本我而做出的,比如他對千葉/紅辣椒的性幻想;另一方面是為了滿足超我,因為大多數不合情理的行為都來源于對超我懲罰的防御所帶來的焦慮。小山內在權威(時田)和領導(理事長)面前表現得柔順溫和,而在幻想(夢境)中充滿了對權威的質疑和抗爭,這體現的正是俄狄浦斯式的性壓抑。
他在現實中不敢表達敵意抑或愛慕,是一個被閹割的形象。但他的威脅和愛慕并非從他身上消失,而是轉移到弱小的角色上,這樣的轉移使原有的情緒得以放大,這種得以放大的威脅和愛慕于紅辣椒以蝴蝶形象釘于展覽臺一幕中傾瀉出來。這里的威脅和愛慕實際就表現為小山內對千葉/紅辣椒的性幻想。除此之外,在這一幕中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小山內對蝴蝶的癡迷:整個展覽室的墻上都裱上了蝴蝶標本,更別說紅辣椒(千葉)在這個夢中穿上了他親自挑選的蝴蝶軀殼?!昂北旧砭途哂刑厥獾膲艟澈x:幼蟲被嚴嚴實實地裹縛于繭中,在掙脫束縛的同時也完成了向完美的蛻變。蝴蝶在小山內的夢中象征了他所渴望的蛻變,他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得到釋放和力量,只有通過一次徹底的破繭般的蛻變,他才能從之前的雙重壓制下掙脫出來。
正如俄狄浦斯的悲劇命運一樣,小山內也難逃悲劇。這個悲劇是他自己用失控的欲望為自己纏縛的繭,可惜的是他沒能破繭。
影片還在結尾留下了一個懸念,那就是“這個夢真的結束了嗎?”粉川走向電影院購買紅辣椒所推薦的電影《做夢的孩子》的票時,細心的觀眾可以發(fā)現其實粉川頭頂的電影海報曾在電影之前出現過。粉川在車里心臟病發(fā)作時,導演用主觀鏡頭表現粉川的眩暈,這里鏡頭也掃到了這部電影的海報,卻與最后呈現的海報有所不同:電影結尾處海報上的兩個男孩中間多了一個小女孩。影片發(fā)展到高潮部分,夢境大規(guī)模傾入現實并造成巨大破壞,那張海報發(fā)生變化就是因為夢境并沒有隨著幕后黑手的消滅而褪去,整個世界或許就會一直處于夢中。夢境也是另一種人生,只是換了一種選擇,多了一種可能。在日本動畫電影中,像《紅辣椒》這樣的佳作稱得上是鳳毛麟角,一掃以往日本電影給人的陰郁氣氛,用深沉的內涵,講述了隱藏在夢境背后的另一種人生。[1]
[1]胡曉華.關于動畫電影《紅辣椒》的解讀[J].電影評介,2014(9):56-57.
曹之文,男,廣東湛江人,廣西大學藝術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油畫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