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揚
法國人布魯諾·比尼自稱“被中國女足的偉大故事所吸引”,一支經(jīng)歷過巔峰與低谷,正在緩慢復蘇的球隊,是他最理想的田園。
布魯諾的執(zhí)教生涯走過的也是一條類似的軌跡:他曾率領法國女足先后進入世界杯和奧運會的四強,隨后因為與球員和媒體的交惡,在歐洲杯失利后黯然下課。因為是“女足的教練”,布魯諾整整兩年找不到下一份工作,最困難的時候,他甚至需要尋求心理醫(yī)生的幫助。
急需證明自己的主帥遇到一支渴望重新綻放的球隊,兩者產(chǎn)生出了化學反應。中國女足重返奧運會八強,布魯諾說,他對隊員的表現(xiàn)非常驕傲,“我們是帶著榮譽,而且是帶著鏗鏘玫瑰的精神歸來的”。
乘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回到國內(nèi),布魯諾在笑著接過鮮花后,一個人快步甩開人群,沖出航站樓,躲在角落里狠狠吸了三根煙。解決完煙癮后,他才主動走到媒體面前,表示自己會繼續(xù)帶隊,最好的情況是帶到2020年的的東京奧運會。
“這對你們是好事嗎?”老頭狡黠地反問。
笑容下的高壓備戰(zhàn)
“我選的不是最好的名球員,而是能組成最好團隊的11名球員?!辈剪斨Z提供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但他的選人依然飽受詬病。
身高1米86的楊曼是中國女足名單中受到質(zhì)疑最多的,就連中國足協(xié)內(nèi)部都對布魯諾的這個決定意見頗大。前任隊長吳海燕也曾一度落選在名單之外,面對媒體的提問,布魯諾不悅地反問:“誰說隊長就一定要入選?”被問及為何大連女足有8人入選,而聯(lián)賽冠軍上海只有一人時,布魯諾更是當著攝像機鏡頭,狠狠地“呸”了一口。
“文藝老年”布魯諾擅長用浪漫的詩歌營造和諧溫暖的氛圍,他討厭一切被質(zhì)疑。
在中國女足最后一期秦皇島集訓l前,所有參訓的26名隊員都收到了布魯諾發(fā)送的郵件。在郵件中,法國人明令禁止以個人名義接任何廣告代言和商務開發(fā),讓隊員專注于訓練和比賽中,才能爭取進入大名單的機會。
為了讓隊員遠離干擾,布魯諾安排中國女足提前一個月去法國進行最后的備戰(zhàn)?!凹栠@么久,不擔心姑娘們想家嗎?”“我們就是一個大家庭,鏗鏘玫瑰就是我們的家”,面對記者的擔憂,布魯諾又有些不悅。
布魯諾不允許球員私下和媒體接觸,姑娘們也都嚴格遵守。即便只是拉家常的話題,她們也會禮貌地告訴記者,主教練只允許她們在媒體開放日談球隊的情況。
最先想家的是布魯諾自己。在球隊從米盧斯抵達巴黎后,他的夫人和女兒來到球隊。與此同時,球隊的體能教練、同樣來自法國的哈巴和布魯諾徹底鬧翻,離開了球隊。
中國女足在巴黎接連遭受了兩場敗仗,分別以0比3和0比1輸給了法國和加拿大,更難看的是全場被動的場面。布魯諾承認,球隊“感冒了”。最大的噩耗是中場大將任桂辛因傷無緣奧運。她在一次隊內(nèi)分組對抗中拉傷了大腿肌肉后側(cè),經(jīng)醫(yī)生確診后需要休戰(zhàn)5-6周。任桂辛找到布魯諾,懇求讓她打封閉出戰(zhàn)奧運,但被布魯諾拒絕:“我要對球隊負責。”
還沒踏上巴西的土地,中國女足的奧運前景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波三折的奧運路
好在抵達巴西后,中國女足用一場3比0大勝津巴布韋的熱身賽找回了丟失在法國的自信。但是,第一天訓練就遭遇了司機連續(xù)迷路、導致訓練被取消的窘境,也遇到過訓練場被阿爾及利亞男足所占,只能臨時換到破舊場地訓練的尷尬,更倒霉的是訓練場的更衣室只有四個蓮蓬頭,隊員根本無法及時洗澡?;氐綂W運村,處于生理期的趙麗娜甚至沒有熱水洗澡……
布魯諾用一如既往的“精神勝利法”回應了不利的條件:“遇到這樣的事情還是挺搞笑的,這反而會激發(fā)大家的斗志,讓全隊更加團結去應對比賽。”
球隊內(nèi)部的管理依然嚴格。布魯諾看到姑娘們和其他運動隊的隊員交換徽章,非常不高興:“你們是來比賽的,不是來搞這些的?!庇捎诓蛔屒騿T和媒體溝通,有關于中國女足的報道少得可憐,人們只能從新聞發(fā)布會和賽后采訪中找到只言片語。
首戰(zhàn)東道主巴西,女足成為中國代表團第一支亮相的隊伍?!拔覀兿胱霰荣惖闹鹘恰保@是隊長李冬娜在賽前表達的決心。然而,不再兵強馬壯的巴西依然用一場3比0的完勝給了中國女足下馬威。中國隊全場被動挨打,門將趙麗娜兩次出擊失誤導致丟球,遭到了輿論一致的質(zhì)疑。“我也想一覺醒來變成諾伊爾”,趙麗娜強顏歡笑接受采訪,卻在第二天的恢復訓練中哭得稀里嘩啦。大比分失利,中國女足第一次沒有在賽后跟球迷謝場致意。
布魯諾在次日的訓練中罕見地進行了10分鐘的談話,并對隊員們跑不動的表現(xiàn)大動肝火,球隊的壓力可見一斑。楊麗分析說:“還是太怵對手了,沒有把我們自己的東西打出來?!?/p>
次戰(zhàn)南非是中國女足的救贖之戰(zhàn)。布魯諾在人員和排兵布陣上都做了調(diào)整,舍棄了常用的陣型,譚茹殷被推到前面更多參與進攻。
變陣起到了奇效。31次射門,11次射正,控球率超過63%,中國女足找回了想要的足球。18人名單中唯一有奧運參賽經(jīng)歷的古雅沙打破僵局,穩(wěn)住了場上的局面。
整場比賽的高光時刻發(fā)生在比賽的第87分鐘。譚茹殷在門前42米開外攻入了一記足以競爭年度最佳的進球。賽后,布魯諾摟著譚茹殷,豎起了大拇指,“如果這個球是梅西進的,全世界都會關注,電視會重復播放好幾周”。譚茹殷自己也不敢相信球真的進了,但這球也不都是蒙的,“我看過一些南非隊的比賽錄像,她們的門將總是站位靠前”。
以一腳石破天驚的遠射攻入自己在國家隊的第一球,22歲的譚茹殷引爆了社交網(wǎng)絡,被各類體育和非體育類社交賬號數(shù)以百萬次地反復播放,也登上了各大國際體育媒體網(wǎng)站的首頁。昔日的隊友在譚茹殷的微博下留言說:“謝謝你,讓女足受到了這么大的關注?!?
末戰(zhàn)世界排名第六的瑞典,中國女足在占盡優(yōu)勢的情況下與對手0比0握手言和,以小組第二的成績順利出線。終場哨響,布魯諾讓隊員聚在場地中央,一起唱響了隊歌《我們的夢》。李冬娜說:“他挺激動地一直在喊、釋放,我們能感覺到他的興奮?!?/p>
“大家一場比一場更有狀態(tài),一場比一場更團結,球隊的特點都發(fā)揮出來了?!敝钡酵瓿闪税藦姷募榷繕撕?,姑娘們才敢承認“壓力得到了釋放”。
1/4決賽面對強大的德國隊,李冬娜說:“我們希望能在巴西留的時間久一點,憑著自己的努力去參加奧運會閉幕式。奧運會4年才一次,我們這一批人想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歷史?!?/p>
距離四強還有多遠
0比1不敵德國,中國女足止步八強。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完敗。德國女足在控球時間上以68%對32%遙遙領先,一度到達到過72%對28%。中國隊整場比賽甚至沒能贏得一個角球,而德國隊有9個。
縱觀全場,中國隊幾乎難以組織起像樣的進攻,整個上半時成了半場攻防演練。下半時,王珊珊一度讓場面上有所改觀,但好景僅持續(xù)了12分鐘。布魯諾承認,當王珊珊被紅牌罰下時,比賽已經(jīng)提前失去了懸念。
隊員們沒有放棄。比賽第84分鐘,王霜在對方禁區(qū)內(nèi)人球分過被放倒,贏得了一個寶貴的點球。王霜此前習慣的罰球方向是球門的左側(cè),由于奧運會預選賽對朝鮮隊時已經(jīng)打過這個角度,她這次暗示自己要打相反的方向。
這一次,命運沒有再次青睞這個曾在最后時刻力挽狂瀾的21歲小將。她主罰的點球由于角度過于刁鉆,被立柱拒之門外。終場哨響,中國女足隊員們淚如雨下,王霜癱倒在地,把頭埋了下去,“我就想著不能再打原來的點??晌也聦α耸亻T員撲球的方向,卻忽視了自己的心態(tài)”。
隊員們都曾以為那個點球會改變比賽的走勢,但奇跡沒有再次出現(xiàn)。譚茹殷感嘆:“只差一點,但這一點是全方面的差距啊?!壁w麗娜說,這是自己今年最緊張、最興奮的一場比賽,“也許是希望球隊能夠闖進四強,對自己的期望太高了,做準備活動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同樣是這一批隊員,在去年世界杯1/4決賽不敵美國止步八強后,她們笑著面對世界。這一次無緣四強,連最愛笑的吳海燕都哭了,“就是覺得我們這一年太不容易了?!敝档眯牢康氖窃陂焺e奧運會8年后,這一代全新的中國女足用自己的表現(xiàn)重新贏得公眾的關注,也留下了很多足以銘記的經(jīng)典。
連續(xù)兩屆大賽躋身八強,布魯諾說,中國女足贏得了寶貴的經(jīng)驗,但八強已經(jīng)是目前這支球隊的極限。他透露,自己會完成和足協(xié)的合約,“我們要從一個新的團隊開始,去找些年輕的球員,制定一份3-4年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