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堂

電視劇《尋路》第14～16集記敘了紅四軍在酃縣（今炎陵縣）沔渡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前后。

沔渡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實際上是中共紅四軍第三次代表大會。當年參加過會議的二十九團一連士兵委員會負責人李步云曾這樣寫道：“開會的大約有100多人，過去都是在會前選出大會主席。這次有人提名龔楚，結(jié)果被通過。大會開始，全體起立，高唱國際歌，首先請朱德講話?！?/p>

這次會議是紅四軍建軍初期一次沒有毛澤東出席的會議，也是一次具有重大歷史教訓的會議。它沒有達到制止二十九團冒進湘南的目的，從而造成了根據(jù)地的“八月失敗”。但這次會議對全軍指戰(zhàn)員隨后深刻認識到“左”傾盲動主義的危害性和遠離根據(jù)地的危險，奠定毛澤東在紅四軍的領(lǐng)導地位起了一定的作用。

永新聯(lián)席會議和杜修經(jīng)的到來

1928年4月，毛澤東、朱德兩支部隊會師后，革命力量進一步壯大。繼在草市堋殲敵一個團以及在新、老七溪嶺殲敵一個團后，6月23日，紅四軍又取得龍源口大捷，擊潰贛敵兩個師，攻占了永新縣城。革命根據(jù)地擴大到寧岡、永新、蓮花三縣全境，吉安、安福各一小部分，遂川的北部，酃縣的東南部，以及茶陵的西南部，總面積達7200平方公里，人口50余萬。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從此進入全盛時期。6月30日，毛澤東在永新縣城主持召開湘贛邊界特委、紅四軍軍委、永新縣委聯(lián)席會議，討論進一步發(fā)動群眾，建設(shè)和鞏固根據(jù)地的問題。湖南省委代表袁德生宣讀了6月19日湖南省委關(guān)于完全同意湘贛特委和紅四軍軍委建立“以羅霄山脈中脈為根據(jù)地”的決議案。會議過程中，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經(jīng)又帶來了湖南省委6月26日給湘贛特委及紅四軍軍委的指示信：“省委決定四軍攻永新敵軍后，立即向湘南發(fā)展，留袁文才同志一營守山，并由二十八團撥槍200條，武裝蓮花、永新農(nóng)民，極力擴大赤衛(wèi)隊的組織，實行赤色戒嚴，用群眾作戰(zhàn)的力量，以阻止敵軍的侵入，造成工農(nóng)為主體的湘、贛邊割據(jù)”“出發(fā)湘南的四軍軍委應取消，另成立四軍前敵委員會，指揮四軍與湘南黨務及群眾工作”“前敵委員會，省委指定下列同志組織之：澤東、朱德、陳毅、龔楚、喬生及士兵同志一人、湘南農(nóng)民同志一人組織之，前委書記由澤東同志擔任，常務委員會由三人組織：澤東、朱德、龔楚，并派杜修經(jīng)同志前來為省委巡視員，幫助前委工作”。

毛澤東看完信后，首先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分析形勢后說：“面對兩省敵人，僅僅用200支槍能守住井岡山嗎？而湖南的敵人比江西的敵人要強大得多，如果我們冒進湘南，不僅根據(jù)地會喪失，部隊也會遭到嚴重犧牲和損失。因此紅四軍必須留在井岡山?！泵珴蓶|還說，脫離實際地搞以城市為中心的城市起義、城市暴動，我們犧牲了那么多人，這些不是血的教訓嗎？朱德、陳毅、王爾琢等堅決支持毛澤東的意見。杜修經(jīng)、龔楚和二十九團的許多干部則堅決主張執(zhí)行湖南省委指示。兩種意見爭執(zhí)不休。由于大多數(shù)同志對毛澤東意見的支持，杜修經(jīng)表示暫不去湘南，向湖南省委匯報后再做決定，會議才停止爭論，做出了暫不執(zhí)行省委意見的決議。

恰在此時，國民黨發(fā)動了對井岡山根據(jù)地的第二次“會剿”。毛澤東、朱德接到敵情報告，湘敵吳尚第八軍兩個師從茶陵、酃縣向?qū)帉M攻，江西王鈞、金漢鼎、胡文斗3個軍也正向遂川、永新推進。為了粉碎敵人“會剿”，毛澤東、朱德當即商定了破敵之策，決定由朱德、陳毅率二十八、二十九團攻打酃縣和茶陵，襲擾湘敵后方，迫使湘軍回湖南，然后迅速返回永新，合擊贛敵。與此同時，毛澤東率三十一團在永新?lián)踝≮M敵，切斷湘贛兩軍交通。他們在軍委擴大會議上作了部署，再三強調(diào)二十八、二十九團攻下酃縣后，決不能去湘南。

沔渡會議上的激烈辯論

7月12日，朱德、陳毅率二十八、二十九團攻克酃縣縣城，湘敵從江西寧岡、永新撤回茶陵，我軍牽制敵人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本應立即返回永新。然而，二十九團官兵思鄉(xiāng)心切，強烈要求開往湘南。當晚，二十九團士兵委員會私下開會，決定由酃縣去湘南，并找好了向?qū)?，定好了行動時間。

7月，正是湘南早稻即將收割之時，加之井岡山環(huán)境艱苦，供給困難和頻繁作戰(zhàn)，缺乏政治教育等原因，由宜章農(nóng)軍組編的二十九團自然而然地產(chǎn)生了回湘南老家的情緒，朱德、陳毅、王爾琢分析形勢后，在戰(zhàn)士中開展了耐心細致的說服工作。但由于湖南省委的指示已在部隊傳開，加之團黨代表龔楚的支持，因此勸說效果甚微。朱德、陳毅又召開士兵大會，再一次進行紀律教育，要求部隊堅決執(zhí)行永新聯(lián)席會議決定，聽從軍委命令，返回永新，以解井岡山之危。團長胡少海也表態(tài)支持朱德意見，堅持沒有軍委命令，決不能回湘南。部隊這才勉強向?qū)帉_拔。

6月14日，部隊從酃縣縣城出發(fā)，整整走了一天，才到達離縣城30里的沔渡。士兵三五成群，議論紛紛，紀律瘓散。朱德、陳毅見此狀況，決定召開一次黨員代表大會，討論部隊的去向問題。

6月15日，會議在沔渡張家祠召開。出席會議的有朱德、陳毅、王爾琢、杜修經(jīng)、何長工、龔楚、胡少海和各營、連黨代表、營長、連長及各連士兵委員會的黨員負責人等100余人。林彪以二十八團一營營長的身份參加了會議。大會執(zhí)行主席龔楚首先請朱德講話。朱德從大局出發(fā)，闡述了部隊必須執(zhí)行永新聯(lián)席會議的決定，返回永新的重要性。但話未講完，就遭到了二十九團部分代表的反對，他們強烈要求執(zhí)行湖南省委指示。龔楚火上加油，高談所謂“圍魏可以救趙”，我軍主力去湘南，敵人也會緊隨其后，從而可以減輕邊界的壓力，企圖在會議上造成“非去湘南不可”的氣氛。陳毅、王爾琢等同志堅決反對，他們說：不去湘南是前委永新聯(lián)席會議的決定，如果要去，也必須請示前委書記毛澤東。杜修經(jīng)曾向毛澤東表態(tài)，同意永新會議作出的決定，便自告奮勇地站起來說，他愿意立即回寧岡茅坪報告毛澤東，請他作最后裁決。龔楚氣憤地對他說：“你去吧，我們只等你一天，一天趕不回來，我們就會走?！倍判藿?jīng)不敢怠慢，當即騎著馬走了。

第二天上午，二十九團官兵繼續(xù)鬧著要回湘南，不少人甚至說，軍部不允許，我們就丟下槍自己走。朱德、陳毅下到戰(zhàn)士中耐心說服，然而，由于龔楚的推波助瀾，士兵的回鄉(xiāng)呼聲并沒有明顯的減弱。陳毅堅定地說：現(xiàn)在還不到一天時間，無論如何也得等待杜代表回來后再說。

當天下午，杜修經(jīng)趕回了沔渡，代表大會繼續(xù)召開。杜修經(jīng)匯報了茅坪之行的情況。他說，他趕到茅坪時，毛澤東已去永新，他只得向新任特委書記楊開明報告了沔渡會議的情況。楊開明說，既然大多數(shù)同志贊同回湘南，那就去吧！毛澤東那里，我就去說一下。朱德說：“不行！這么重大的問題，必須請示前委書記毛澤東本人?！蓖鯛栕烈舱酒饋碚f話，堅決反對去湘南。杜修經(jīng)大發(fā)雷霆，指著王爾琢罵道：“是你聽省委的，還是省委聽你的?！苯又终f：“我是省委派來的代表，有權(quán)處理這些問題，鑒于毛澤東不能隨軍行動，我提議由陳毅代理前委書記?！辈㈦S后通過舉手表決，通過了杜修經(jīng)的提議。陳毅勉為其難，不敢輕意表態(tài)，只得再交代表進行討論。會議主持人龔楚說，時間來不及了，就舉手表決吧。陳毅見此情況，只好同意龔楚的意見。結(jié)果80多人舉了手，以超過半數(shù)通過了回湘南的決定。

陳毅危難中擔此重任，深感責任重大，如果湘南之行失敗，他該怎樣向前委和全軍將士交代？為此，他揮筆向毛澤東寫了一封信，詳細匯報了沔渡“黨員代表大會”的情況，并派人速速送去。

湘南失利和毛澤東迎返二十八團

7月17日，部隊到達酃縣水口不久，茶陵縣委書記江華送來了毛澤東長達3頁的親筆信，信中闡述了部隊開往湘南的危險，要求朱德、陳毅、杜修經(jīng)決不能貿(mào)然行動，必須按永新聯(lián)席會議的決定，將部隊帶回永新，合同紅三十一團、三十二團消滅“會剿”根據(jù)地的敵人。江華還傳達了毛澤東的再三囑咐，湘南敵人太強大，千萬不可以去，否則必敗無疑。朱德、陳毅、杜修經(jīng)見信后，決定當晚在水口宿營，第二天召開連以上干部會議，重新討論部隊去湘南還是回永新的問題。

第二天的會議由杜修經(jīng)主持，陳毅首先宣讀了毛澤東的來信，隨后的討論出現(xiàn)了兩種意見，有的同志認為現(xiàn)在離江西永新還不遠，返回還來得及。杜修經(jīng)、龔楚則認為毛澤東已不是前委書記，無權(quán)指揮部隊，并打開軍用地圖說，這里離永新很遠，返回去也解不了邊界之圍，必須執(zhí)行沔渡會議作出的決議，回湘南，克郴州。很多同志見事到了如此地步，只能朝前走，爭取到湘南打幾個勝仗再說，萬一失利再回邊界也不難。為此，部隊只得繼續(xù)向湘南進軍。為防止二十九團孤軍深入，遭敵圍擊，朱德、陳毅只得命令二十八團隨二十九團行動。并在出發(fā)前強調(diào)，此去湘南，無論勝敗，都得返回邊界。

7月24日，部隊與駐郴州范石生部發(fā)生激戰(zhàn)，先勝后敗，不得不撤出戰(zhàn)斗。二十九團跑的跑，死的死，幾乎全軍覆沒，僅剩下胡少海等100余人和蕭克帶領(lǐng)的十幾個戰(zhàn)士。這些人后返回部隊，被編入二十八團。黃埔一期畢業(yè)的參謀長王爾琢為追回二營營長袁崇全叛變后帶走的機槍連、迫擊炮連而犧牲。

8月18日，林彪率二十八團一營攻克桂東縣城。毛澤東聞訊，于8月23日率三十一團三營前往桂東迎返二十八團。

紅軍主力遠離根據(jù)地后，敵軍乘機攻入，永新、蓮花、寧岡先后被敵占領(lǐng)，邊界各縣城及平原地區(qū)也淪為敵踞。根據(jù)地內(nèi)被殺之人，被焚之屋，不計其數(shù)，史稱邊界“八月失敗”。

毛澤東到達桂東縣城后，主持召開了干部會議，朱德、陳毅作了深刻檢討，表示愿意接受處分。毛澤東總結(jié)了這次失敗的教訓，他說：“造成這次失敗的主要原因是湖南省委脫離實際的錯誤領(lǐng)導和‘左’傾盲動主義的影響。部隊離開根據(jù)地，沒有廣大群眾的支持，成了孤軍作戰(zhàn)，也是造成這次失敗的重要原因。革命要發(fā)展，部隊力量要壯大，要休養(yǎng)生息，都需要根據(jù)地?！彪S后通過討論，決定給朱德、陳毅留黨察看3個月的處分。會議還通過了取消前委、成立行委的決定，由毛澤東任書記，指揮部隊行動。留下杜修經(jīng)、龔楚組織湘南特委，杜修經(jīng)為書記。9月8日，部隊離開桂東，先后攻占遂川，收復寧岡全縣，于9月26日回到井岡山。隨后又連戰(zhàn)皆捷，取得了第二次反“會剿”的勝利，恢復了邊界割據(jù)。這時根據(jù)地“南自遂川井岡山南麓，北至蓮花邊界，包括寧岡全縣、遂川、酃縣、永新各一部，成一南北狹長整塊”。

1929年冬因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而脫黨的杜修經(jīng)，在半個多世紀后的回憶錄中說：“由于我的行為，造成了井岡山的‘八月失敗’，幾乎毀了中國革命的根基，其錯誤是非常嚴重的。今天重憶此事，我真是內(nèi)疚不安?！倍彸t在1935年叛變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