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力,是一個作家最至關重要的能力。不論是寫小說的,還是寫詩的、寫散文的,都一樣。想象的種類非常多,大概沒有人能說個準確數字,因為想象力千變萬化,因人因事而時時不同、處處不同。試想,這樣的事物即使是上帝本人又如何說得精準?
鮑爾吉·原野的這篇《黑蜜蜂》在想象力方面為讀者提供了某種樣本。它完全是想象出來的作品,沒有豐富奇特的、大量涌現、層出不窮的想象,就沒有這篇散文,它簡直就是用想象堆積成的樹林蔥蘢、物種復雜的小山。我們從全篇結構和細部與微觀兩個層面來分析。我們先說一下整體結構,這個結構是兩個半截的,前半截寫黑蜜蜂這種草原生物的形象、生活習慣、性格等;后半截拋開蜜蜂,轉寫如果黑夜延長將會發(fā)生的種種情形。兩個部分大約各占一半,看起來是互不相干的兩個板塊。關于這個問題我們留待下面回頭說?,F在我們來分析這篇散文的想象在細部和微觀方面的表現。
黑蜜蜂,作為草原上微小生物之一種,它能有多少可說的?況且,作者是一個人,而蜜蜂是一只蜜蜂,他與它之間有多少共同之點?他對它能有多少實在的了解?又有多少交流與溝通?可以想象,一個基本生活在城市里的作者,不可能像同一個人一樣有各種的交道,因而有種種的故事。蜜蜂就是在草上飛來飛去的,你能夠寫出它多少的內容?可是本文作者卻洋洋灑灑寫了約1500字。作者的秘密是抓住一個點,以想象的文字彌補無法描述的實際內容。比如開頭一段,寫黑蜜蜂的自由自在,作者抓住“黑蜜蜂在巖石的壁畫前飛旋”這個點,開展兩個層面的想象。一是對壁畫的想象:
白音烏拉山上有許多壁畫——古代人用手指頭在石上畫的圓形符號。我覺得像是古埃及人來蒙古高原旅游畫的。黑蜜蜂盯著壁畫看,壁畫上有一人牽著駱駝走的側影,白顏料畫在堅果色的黑石上。
然后是對黑蜜蜂行為的想象:
黑蜜蜂上下鑒賞,垂下肚子欲螫白駱駝。古代駱駝你也螫???我說它。黑蜜蜂抻直四片翅膀,像飛機那樣飛走。
這些文字里有虛有實,而以虛為主,實只是一個引發(fā)想象的點。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想象采用了擬人的方法,如“黑蜜蜂上下鑒賞”,“欲螫白駱駝”,等等。還有作者同蜜蜂的對話“古代駱駝你也螫啊”。這樣,本段文字既有主要描述對象黑蜜蜂,又有相關對象壁畫,還有“我”,三者構成了想象世界的完整鏈條。我們已經可以看出,作者的想象采用了大量的擬人化手法,而擬人化也可以說成是作者自身的擬物化:
我俯身看,把頭低到花的高度朝遠方看——花海有多么遼闊,簡直望不到邊啊,這就是蜜蜂的視域……野蜜蜂的密夠自己吃了,還可以給花吃一些。
這里使用的完全是蜜蜂的視角和思維,是把自己當作蜜蜂,從蜜蜂的生活情形出發(fā)來思考問題。因此作者接著寫到:
晚上睡覺,蜜蜂的六足很香,它聞來聞去,沉醉睡去。
讀者仿佛看到作者也是一只蜜蜂,他就睡在黑蜜蜂的身邊。這樣的想象與擬人擬物下面還有很多,但也有變化:
黑蜜蜂是昆蟲界的高加索人,它們身手矯健,在山地謀生。高加索人的黑胡子、黑鬈發(fā)活脫是山鷹的變種……從擦皮靴到騎馬,都像一只鷹。黑蜜蜂并非被人涂了墨汁,也不是蜜蜂界的非裔人,它們是黑蝴蝶的姻親,蜜蜂里的山鷹?!谏揭伴e逛,釀的蜜是蜜里的黑鉆石。
聯想或想象有著三層遞進:黑蜜蜂——高加索人——山鷹——黑蜜蜂。這個遞進有一個核心點,就是高加索人與蜜蜂共有的“黑”。
就這樣,前半截寫黑蜜蜂,以虛與實,想象以及想象中的擬人化或擬物化,撐起了文字的天空。生半截也是同樣的手段,此不贅述?,F在說說開頭提出的前后兩個板塊的問題。從敘事對象來說,兩個板塊已經沒有關系了,但它們有一個共通點“黑”:作者由黑蜜蜂的黑一下子跳到黑夜的黑。跳得跨度實在是太大了。這樣好不好?難說,如果我們不執(zhí)著于舊有散文觀念,則可以認為這也是一種開拓。畢竟,這后半截也給讀者帶來許多的愉悅與啟示。但我以這不宜提供過度,否則就會走到另一個無邊無際的極端地步了。
席星荃,著名散文家,曾獲第二屆湖北文學獎提名獎及第三屆冰心散文獎等多種獎項,現居湖北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