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逸清塵

[1]

我生來性格內(nèi)斂，脾氣怪異，自幼骨子里就有兩種強烈的力量對比，一個是孤傲，一個是自卑。我?guī)缀鯖]有朋友，一張冰冷的臉總是讓人不寒而栗，或許這正是讓我自卑的地方。我從沒有過出門遠行，走得最遠的地方就是坐落在鎮(zhèn)里的高中學校。這聽來該是件多讓人難以置信的事，然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實。母親看我收到了貴州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終于在低頭沉默了十多分鐘后提議讓我復讀。我咬了咬牙，給了她一個冷笑，便坐到電腦旁查起了那所學校。我一直覺得自己是面癱，不然怎么明明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就變成了冷笑呢？

9月14日母親陪同我乘坐邯鄲到貴陽的火車南下，透過車窗一路上看到天空由灰白逐漸變得淺藍、深藍，我的心也開始慢慢收緊，我明白自己在一步步遠離家鄉(xiāng)，一步步告別親人。南方的學校里不再有母親的呵護，也不再有熟絡的好友，往后我只能單槍匹馬地同生活作戰(zhàn)，與孤獨為伍。

我懼怕與外界接觸，沉默寡言是我最大的特點，能點頭搖頭解決的從來不會多說一個字。那天剛下完小雨，天色依舊陰沉。踏入219宿舍的那一刻，我頓感一陣寒氣迎面而來，正在疑惑這逼人的寒氣所來何方時，抬頭瞥了窗臺一眼，原來是開著的窗戶刮來一陣風。三個女生友好地沖我打招呼，我知道和善的面具之下往往藏匿著邪惡的內(nèi)心，這是武俠影視里常有的劇情，也許這里隨時都有可能上演一場刀光劍影的浴血之戰(zhàn)。我象征性地對她們笑了笑，自己都感覺臉上的肌肉繃得異常緊?？粗齻兏髯悦β档纳碛埃乙舱业阶约旱匿佄婚_始鋪床。

我說過我是不主動跟人說話的。隨著空中升起一條拋物線，抱在臂彎里的被子被我重重地摔在床上，然后我解開鞋帶準備上床整理被褥，結(jié)果一不小心踩到了下鋪疊放在床沿的白裙子，我立馬縮回了腳，整個身子吊在爬梯上，心里默默回憶太極拳第二十三式的打法。我想這可能就是戰(zhàn)爭的導火線，要作好迎戰(zhàn)的準備。然而事情卻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下鋪的女生突然對我說了句“沒關(guān)系”，我僵在那里腦袋里只反復回放著起勢和收勢的動作，并毫無意識地回了句“對不起”。我就這樣顛覆了自己只搖頭點頭的風格，而且一出口竟然就是三個字。

[2]

軍訓的第一天我們看到了自己的教官，那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子，臉出奇地黑，像從非洲販賣來的黑工奴。而對面班級的教官則是撩撥了無數(shù)少女心的帥男，有著吳彥祖一樣的精致側(cè)臉、高鼻梁、小嘴巴、丹鳳眼，隨便往那兒一站就是個角度極好的模特，每次手機拍照聲一響就知道是又有人在偷偷拍他了。這樣的落差感我們的教官是怎樣忍受的？這是困惑著我們所有人的疑問。

隨著哨聲響起，各班開始了慣常的十分鐘站軍姿。然而沒過一分鐘，并不整齊的隊伍里就一片躁動。站我旁邊的女生突然抬起胳膊撥了撥頭發(fā)，然而她胳膊放下的那一刻撞到了我的左肩，我的上身不由得晃動了一下。教官剛好察覺了這一幕，他瞪著溜圓的眼睛徑直朝我走來，我拿一臉冷峻與不屑回望他。只見他眼里冒著火，突然以雷霆萬鈞之勢沖我怒喊：“你！給我出列！”我高昂著頭顱，故作輕松地抬起右腳邁出一步，上左腳時扣腳聲極響，儀態(tài)猶如軍人般莊嚴。我分明看到了教官臉上的肌肉跳了一下，我眼睛的余光掃視到剛才撞我的那個女生，她的頭埋得極低。

“你給我做二十個俯臥撐！”教官帶著犀利的目光發(fā)下狠話。我心口一緊，壞了，他準是把我當成男生了。其實也不奇怪，畢竟我一頭短發(fā)，打扮中性不說，更有一股敢和他叫板的犟勁兒，這是一般女孩子所不敢為的。我立即俯下身子一口氣做完了二十個，隨即呼吸平緩地站了起來。教官的臉上略顯出幾分詫異，并低聲命令我歸了隊。

回到宿舍后，那三個女生坐不住了，紛紛跑到我跟前問這問那。

“你是不是練過武術(shù)？”

“教官不知道你是女生嗎？竟然讓你做俯臥撐！”

“我親眼看見是那個女生撞的你，你干嗎不向教官解釋呢？”

……

經(jīng)過這件事，舍友對我更加熱情，吃飯要和我一起，上課也跟我坐一塊兒，她們那滿是崇拜和欣賞的小眼神漸漸讓我打開了話匣子。當我告訴她們我練過空手道、太極拳和跆拳道時，她們一陣驚呼，說一定要找一個像我這樣的男朋友。當我告訴她們我最喜歡看武俠劇和武俠小說時，她們跟我談起了金庸的《笑傲江湖》和《倚天屠龍記》。她們說我是學校里的“武林高手”，男生都不一定能打得過我。我汗顏，其實我常常剛使出上一招就忘了下一招。

[3]

一次跟舍友出去逛街，并不擁擠的城市卻讓人感到有幾分不安，畢竟眼前的一切都是匆忙而急促的，車流人流來往不息。

從銀行取錢出來，我們四人前后走著，我走在中間，后面還有一個舍友。有拎著大小購物袋低頭走路的，有專心玩手機的，我一個人警惕地四處打量，就怕有什么事發(fā)生，畢竟現(xiàn)在小偷多。當我路過一家商店時，看到一個形跡可疑的人，他蹲坐在門口的姿勢和衣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還給我一種要搶人東西的感覺，但我并沒過多提防，還順便把手里的手機塞到了衣服兜里。我想一定要拿好手里的袋子，畢竟里面有錢包。

眼看走過了那家商店，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僧斘业氖置蛞露禃r，里面竟然是空的！我恍然大悟般地回頭，那人剛把我的手機拿到手里，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溜掉。我冷冷地斜睥了他一眼，作好追奪手機的準備，結(jié)果那人迅速將手機遞到了我空著的另一只手里，并訕訕轉(zhuǎn)身落荒而逃。觀看了全過程的舍友早已石化在街頭，不知是為這小偷沒得逞而遺憾，還是被我冷峻的臉嚇出了神兒?！皼]想到我這面癱臉竟有此等用處?！蔽易哌^去一把將呆滯的她拉過來。此事經(jīng)她一宣傳，我又多了個稱號――“冷面殺手”。但其實她們并不怕我，我的冷在她們面前是完全失效的。

“面癱君，你吃飯回來的時候幫我買些面膜?！?/p>

“你的手機借我?！?/p>

“你作業(yè)寫了沒有？給我看看?！?/p>

“冷面殺手啊，快幫我把那煩人的男生轟走吧，我不喜歡他！”

更有甚者，會讓我?guī)退齻冴J游戲的關(guān)卡。

“呼叫殺手，我被卡在了第四十九關(guān)，快幫我過了這關(guān)的消滅星星?！?/p>

看來我已經(jīng)成了她們?nèi)苄偷男≈帧?/p>

最后，我的冷、我的癱都被她們一一治愈。我身體里的那兩種洪荒之力也不再相互廝殺，但我習慣了她們叫我“冷面殺手”或者“面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