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石
她,喬綠意,曾是名動京城的戲子名伶,嫁入蘇府當(dāng)十二房姨太后詭異慘死,接著府上的人接二連三離奇死去,是鬼魂作祟還是蓄謀已久的報仇?
第 1 章
今年是順天府改名京兆地方的第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飄飄灑灑,身量稍矮一點(diǎn)兒的,走在路上就等于半個身子陷進(jìn)雪里面去了。
你說這朝廷吧,也怪,順天府叫了幾百年,老百姓早就習(xí)慣了,結(jié)果一改朝換代,名字又給換了,叫什么京兆地方,又拗口又記不住,要不干脆就叫京師,皇城,北京城,嗨,多順口!
哦,錯了錯了,現(xiàn)在不該叫朝廷,應(yīng)該是叫政府了,民國政府。
朝廷,那是前清的老稱呼了。
即使在這樣的大雪天,茶館也不差生意,越是冷,大伙兒好像反倒越愛往茶館里湊。里頭人來人往的,就算沒個認(rèn)識的,聽聽熱鬧,看著伙計提著長嘴的茶壺到處吆喝,也是另一種熱鬧和暖和。
剛過年沒多久,年味還很足,熟的、不熟的見了面都是“您吉祥”“您如意”地互相作揖,甭管是不是改朝換代,前清的痕跡仍舊是在,要不怎么大伙兒還習(xí)慣用以前的禮儀,沒像政府提倡的那樣改用握手禮呢?
“你們聽說了沒有,袁大總統(tǒng)解散國會啦,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呢!”
想要跟大伙兒討論一下時政的那個人剛剛發(fā)出疑問,就被淹沒在眾多市井八卦里,老百姓對誰當(dāng)總統(tǒng)、誰當(dāng)皇帝的興趣可不太大,他們更關(guān)心的是明天能不能吃飽飯,有余錢的話,再去聽個戲,泡個澡,那才是人間樂事!
這不,有人就說了一個讓大家更感興趣的小道消息——
喬綠意死了!
不同于袁大總統(tǒng)解散國會之類的國家大事,一聽到“喬綠意”三個字,茶館里“嗡”的一聲,大伙反應(yīng)可大了,馬上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追問:“怎么回事?怎么死的?”
“說是前些天投井死的,被撈上來的時候可嚇人了,穿著紅衣紅鞋,眼睛還睜著,好像要吃人似的,指甲縫里都是瘀血,連舌頭都沒了!”那人講得繪聲繪色,就好像自己親眼見著似的。
眾人聽得眼睛都不眨,甲倒抽了一口冷氣:“紅衣紅鞋,這可不吉利!”
乙接過話:“何止是不吉利,我娘就和我說過,但凡死人身上穿著紅衣紅鞋,那可是要化作厲鬼,回來報仇的!”
丙追問:“蘇家可是大大的有錢,難道還能虧待了她不成,這好好的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怎么就死了!”
丁就嗤笑道:“你當(dāng)蘇家的姨太太好當(dāng)呢!她一個唱戲的嫁入蘇家,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造化,可那蘇國舅娶了那么多房姨太太,難道她還能一路得寵到底,失了寵就投井自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蘇國舅叫蘇愷明,據(jù)說是軍閥夏震東某房得寵姨太太的娘家親戚,這夏震東呢,又是袁大總統(tǒng)的左右手,實(shí)際上他的勢力已經(jīng)差不多可以跟袁大總統(tǒng)分庭抗禮了。蘇愷明靠著夏震東的權(quán)勢,做起販賣大煙和開賭館的生意,因此發(fā)家致富,所以大伙兒就半調(diào)侃半挖苦,給他送了頂國舅的帽子。
乙搖頭嘆息:“這是何苦呢,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可這還不是侯門呢!”
甲翻了個白眼:“說你們沒見識還真是!喬綠意何許人也?玉慶班的臺柱呢!當(dāng)初蘇國舅可是費(fèi)盡力氣才把她弄進(jìn)府里的,對她那是個千依百順,怎么會舍得她受一點(diǎn)半點(diǎn)的委屈呢?再說了,她投井就投井,誰沒事還去割自己的舌頭!”
大家越發(fā)來了興趣:“聽你這么說,喬綠意是被人謀害的?”
甲有點(diǎn)兒得意:“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親戚是警察廳的,聽說警察前陣兒去調(diào)查了,初步認(rèn)定一個嫌疑人,是蘇府后院一個園丁!”
大家就問了:“這又是什么情況,見色起意?”
甲說:“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人已經(jīng)抓走了,現(xiàn)在還在審問呢!”
乙說:“一個園丁怎么敢殺蘇府的姨太太,喬綠意死前不還穿著紅衣紅鞋嗎,難不成是殺了人還有時間給她換衣服,我聽著就覺得古怪呢!”
“可不是嘛……”大家頓時七嘴八舌,又說了起來。
什么見色起意,謀財害命,甚至還有人說是喬綠意私會小情郎,被蘇國舅給發(fā)現(xiàn)了,結(jié)果把人給殺了,然后嫁禍在那倒霉的園丁頭上等等,一時間什么說法都有。
良久,只聽得有人悠悠嘆息了一聲:“可惜了喬綠意那身段,那唱功啊……”
大伙想想喬綠意當(dāng)年盛裝上臺,人山人海就為了看她唱一段《百花亭》的情景,也都嘆息不已。
第 2 章
“咦?”
京城的另一邊,溫湖不知不覺忘了嘴里還在咀嚼的杏脯,他看著臺上剛剛出場的花旦,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怎么,看呆了?就那濃妝抹臉的,你還能看出個子丑寅卯呢?”一只手在他眼前搗亂似的晃了晃,被溫湖扯下來,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對方不以為意,反倒笑了起來。
坐在溫湖旁邊的年輕人叫張鈞,溫家和張家是世交,也是鄰居,兩個年輕人從小一起長大,以前在大人肚子里的時候,還被訂過娃娃親。當(dāng)然,這種玩笑話在兩家發(fā)現(xiàn)都生了男孩之后就不算數(shù)了。
“你再仔細(xì)看看。”溫湖頭歪了歪,湊近他,低聲道,“就臺上這個,剛出場的花旦?!?/p>
“怎么了?”張鈞見他說得鄭重,也仔細(xì)打量了起來,可惜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朵花,“沒什么出奇??!”
“你就不覺得她像喬綠意嗎?”溫湖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喬綠意?那個剛死沒多久的名角?張鈞皺著眉頭又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了半天:“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有點(diǎn)兒像?!?/p>
喬綠意名動京城那會兒,他們也是看過她幾回戲的。彼時京城名伶輩出,楊小樓,孟小冬且不說,那都是梨園中的后起之秀,而喬綠意,卻是比他們出道還要早的人物,早年連隆裕太后都曾宣她進(jìn)宮唱過戲的。
后來清朝敗亡,改朝換代,喬綠意因著這一身傲人的功底,硬是在京城站穩(wěn)了腳跟,任是當(dāng)權(quán)者一任任地?fù)Q,也不妨礙她響亮的名聲,直到她一夜之間宣布金盆洗手,嫁給蘇愷明當(dāng)了第十二房姨太太。
那天的告別演出可真是盛況空前,張鈞還記得,饒是他動用了他爹的關(guān)系拿到頭排的票,帶著溫湖過來看戲,也讓那幾個護(hù)送他們的親兵費(fèi)了老大的勁兒才在人群里擠出一條道來。
喬綠意的人氣可想而知。
今天唱的是《百花亭》,這是根據(jù)前清乾隆爺時期《醉楊妃》改的本子,旦角扮演的楊貴妃正甩著水袖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著,身姿裊裊,調(diào)子悠長,濃妝艷抹下,雌雄莫辨。
老實(shí)說,張鈞打小就不是很喜歡看這些敲鑼打鼓拖長腔的戲曲,奈何溫湖喜歡。作為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發(fā)小,張鈞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溫湖還在那邊念叨:“你看吧,這唱腔,這身段,連轉(zhuǎn)身的模樣都跟喬綠意一模一樣。奇了怪了,難道這世上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喬綠意?就算喬綠意復(fù)活,她為什么不回玉慶班,反倒跑來雙喜班唱戲了?”
張鈞被他念得簡直耳朵要起繭子:“你……”
才剛說了一個字,就有張氏的親兵匆匆跑過來,彎腰對著他附耳說了一通。
張鈞皺了皺眉頭:“潮生,我爹喊我回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溫湖好笑:“伯父喊你回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說不定是給你相好了人家呢,快去吧!快去吧!”
張鈞:“那你別冒冒失失地跑人家后臺去,要不我給你留幾個親兵吧?”
溫湖揮揮手:“不用不用,當(dāng)我?guī)讱q小孩呢?你去吧,趕緊的!”
張鈞走后沒多久,臺上戲也唱完了,照規(guī)矩,戲子們?nèi)慷家雠_來鞠躬答謝,那個扮演楊貴妃的旦角也出來了,但溫湖一看,雖然扮相衣著,甚至連身量都一模一樣,可完全就不是剛剛在臺上的那個人!
他左右看看,大伙兒都跟著鼓掌喝彩,有錢的爺們兒朝臺上丟點(diǎn)兒銀角彩頭,可愣是沒人發(fā)現(xiàn)這里面的差別。
溫湖越看,越是覺得古怪詭異,等到戲散場了,人陸續(xù)走光,戲子們都退回后臺了,他也跟著站起來,沒有跟著人流出去,而是走向后臺。
這會兒的戲班子后臺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卸妝的卸妝,說笑的說笑,那些剛?cè)肜鎴@的小弟子們,還沒資格登臺唱戲,他們拜師之后要做的事情除了練身段練嗓子,就是伺候好自己的師傅,凡是端茶送水遞毛巾之類的活計,都是小弟子包了。
溫湖進(jìn)去時,后臺人來人往,穿長衫的,穿短打的,穿戲服的,眼花繚亂,還高矮胖瘦齊全,誰也沒注意到混進(jìn)來一個外人。
“老板,今天有沒有好貨色???”
“你們今天唱得不錯,回頭請大家吃點(diǎn)心,桂花湯圓,怎么樣?”
“唱得再好也沒有人來給我們送花啊,瞧瞧人家玉慶班,嘖嘖,人家花旦在上頭唱一句,外頭就多一個送花的,那才是真名角呢!”
“你要跟玉慶班比啊,玉慶班在喬綠意走了之后就不行了,眼下京城這塊地也就剩梅蘭芳還首屈一指,咱們雙喜班算哪個牌面上的?今天臺下的人算多了,知足吧!”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團(tuán),雙喜班在京城的規(guī)模不算大,溫湖今天也是錯打錯著路過才會進(jìn)來聽?wèi)虻?,戲班子小,鉤心斗角也就沒那么嚴(yán)重,不管是跑龍?zhí)椎倪€是演旦角的,大家和和氣氣,沒有大戲班子那種一套一套的規(guī)矩。
溫湖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搜索,尋找剛剛扮演旦角的那個戲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對方的妝還沒有卸下來,不過行頭已經(jīng)卸了一半,很好認(rèn),但讓溫湖失望的是,那個人是謝幕時跟著大伙出來鞠躬答謝的那個人,卻不是演旦角時讓他覺得很像喬綠意的那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啊,你這人哪里冒出來的?”
溫湖回過頭,一個還沒卸妝的武生驚訝地看著他。
也許是溫湖看上去就像個大少爺,倒是沒有人把他當(dāng)?shù)峭阶涌础?/p>
“我來找一個人?!睖睾瘜Ψ轿⑽⒁恍?,他不是那種木訥寡言的書呆子,“剛才我在臺下看到演楊貴妃的那位旦角很好,想過來認(rèn)識一下?!?/p>
原來是戲迷,武生釋然,還好心地為他指了方向:“喏,就是那邊,看見沒?劉蘭兒,你也有戲迷了!”
這一聲拖長了調(diào)子的大嗓門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雙喜班規(guī)模小,可從來沒有過戲迷探班。大家都沸騰起來,個個抻長了脖子想看看這位戲迷是何方神圣。
溫湖也大大方方地從人群里走過,大大方方地跟其他人打招呼,一直來到那位旦角面前。
“您就是楊貴妃吧?”
溫湖的笑容讓小花旦一下子就手足無措,她連忙站起來:“是,是我,你是?”
“我叫溫湖,是您的戲迷,您的戲唱得真好,以后我可以經(jīng)常來聽您的戲嗎?”
“當(dāng)然,當(dāng)然可以!”濃濃的妝容掩蓋了劉蘭兒激動通紅的臉,她上臺唱旦角的時間不長,這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戲迷的表白。
三兩句話的工夫,溫湖充分發(fā)揮了他在溫家上哄老太太,下哄小妹妹的魅力,立馬就取得了對方的好感,兩人也很快就熟稔起來。在溫大少爺發(fā)話今晚的桂花湯圓都記在他的賬上之后,整個戲班子的人對這位闊綽的戲迷就更加熱情了。
如此近的距離,讓溫湖再次確認(rèn)眼前這位叫劉蘭兒的女人,確確實(shí)實(shí)不是剛剛在臺上唱戲的“楊貴妃”。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說這個女人是假冒的旦角,那么周圍這些人早該發(fā)現(xiàn)了。
退一萬步說,一個唱戲唱得能跟喬綠意以假亂真的名角,也不可能屈就在雙喜班這樣的小戲班子里頭。
所以這個劉蘭兒應(yīng)該就是真正的“楊貴妃”。
那方才在臺上的又是誰?
溫湖絕對不會認(rèn)錯喬綠意,因為他看過喬綠意的無數(shù)場戲,可以說是她的資深戲迷。
喬綠意在唱戲的時候有一個小動作,別人翹起蘭花指的時候,通常都是拈住拇指和中指,翹起其余三根手指,而喬綠意則喜歡用拇指同時拈住中指和尾指,只翹起其余兩根手指。偏偏這個動作在她做來無比嫵媚,那是誰都模仿不了的風(fēng)情。
而剛才臺上那個“楊貴妃”,正是有著跟已經(jīng)死去的喬綠意一模一樣的小動作!
難道說喬綠意死了之后還心心念念著唱戲,借著劉蘭兒的軀殼還魂來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向來膽大妄為的溫湖覺得很荒謬,更覺得有點(diǎn)兒可笑。
不過這反倒激起了他深究的欲望,即使劉蘭兒不是剛才唱戲的“楊貴妃”,但劉蘭兒一定跟剛才臺上那個人有著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
溫湖并沒有把這些想法表現(xiàn)出來,他從小鬼點(diǎn)子就多,用他祖母的話說“小娃子鬼靈鬼靈的”,所以他打定主意想要把這一切弄清楚,看看這個戲班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蘭兒姐”長,“蘭兒姐”短,溫湖一張?zhí)鹱彀褎⑻m兒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對方甚至還答應(yīng)他以后可以隨時來后臺探班,溫大少爺這才心滿意足地跟大家伙兒道別,離開了戲班。
出了戲班之后,溫湖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找了附近一個賣桂花湯圓的攤子坐下來,要了一碗湯圓,一邊吃,一邊等。
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是總覺得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兩刻鐘后,他的預(yù)感成為現(xiàn)實(shí)。
“出人命啦!”
湯圓攤子跟戲班子只隔著一條街,當(dāng)凄厲的尖叫從那里傳出來的時候,溫湖還在慢吞吞地吃著他那剩下的半碗湯圓。
這會兒才是戌時,雖說下著大雪,可行人還是有的,單是湯圓攤子上連溫湖在內(nèi)也還坐著三個人,戲班子里的這一聲尖叫,一下子就把大伙都驚動了。
溫湖反應(yīng)最快,從長條凳子上跳起來,立馬就往戲班子里沖。
他的心突突直跳,仿佛一種虛無縹緲的不祥終于化為實(shí)質(zhì)的感覺,可心并沒有落到地上,還是沉甸甸地懸在半空。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劉蘭兒的面容,這個女孩子跟他才剛剛分別了不一會兒,雖然算不上很熟,可溫湖也是絕不愿意看著她成為犧牲品的。
一念之間,他已經(jīng)第一個沖進(jìn)了戲班子,那里頭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不少人驚恐地往外跑,也有不少人還圍在前面,“嗡嗡”的議論聲在溫湖耳邊回蕩,原本就狹小的戲班后臺更顯擁擠。
溫湖一眼就看見在劉蘭兒跟前伺候的小丫頭,喊了一聲:“綠兒!”
綠兒回過頭,“啊”了一聲,帶著滿臉的驚惶跑過來:“溫少爺!您怎么還在?”
溫湖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蘭兒姐呢?剛剛我在外面聽到有人喊……”
沒等他說完,綠兒就飛快地接話:“有……有人死了,是……是……”
聽這丫頭說話真是讓人著急,溫湖索性推開她,并作幾步上前,湊到圍觀人群邊上往里頭一看,呆了。
一個中年男人躺在那里,血流了一地,他的手還握著一把匕首,匕首正插在他自己的胸口,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上去有種死不瞑目的感覺,令人打從心里發(fā)寒。
溫湖當(dāng)然認(rèn)得這個人,就在兩刻鐘之前,他還跟這個人開過玩笑呢!
他再抬頭掃一眼,圍觀的人中也有劉蘭兒,她雖然同樣也被嚇得不輕,但是人是沒事的。
溫湖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戲班老板死的地方相當(dāng)于一個小隔間,是用來擺放雜物的。這里環(huán)境逼仄,并沒有單獨(dú)隔開,只是周圍用了簾子拉起來。要知道外面人來人往,而兇手竟然膽敢就在這里殺死戲班老板!
——雖然戲班老板的手還握在匕首上,但溫湖下意識并不認(rèn)為他會是自殺的。要知道兩刻鐘前對方還很正常,怎么都看不出有一點(diǎn)兒想要輕生的念頭?。?/p>
警察還沒有來,這也是當(dāng)然的,一個戲班老板死了,對于戲班來說雖然是頂天的大事,但對于偌大的京城來說,這簡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了,又是大雪天,警察們姍姍來遲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時候外頭聽到動靜的人也跑進(jìn)來了,整個后臺亂糟糟的,倒比剛才還要熱鬧幾分。
溫湖沒有再圍觀,而是走到劉蘭兒面前,喊了一聲:“蘭兒姐?!?/p>
劉蘭兒臉色煞白,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有點(diǎn)兒魂不守舍。
“蘭兒姐,”溫湖又叫了一聲,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邊坐下,關(guān)切道:“你沒事吧?”
“剛剛,林老板還在跟我說話的……”沒有血色的嘴唇抖動兩下,劉蘭兒顫抖著,“怎么突然就……”
“林老板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難,然后一時想不開?”溫湖也只能這么問。
劉蘭兒搖搖頭:“怎么可能呢?”
她說完這句話之后就沒有再說了,溫湖其實(shí)很想問問她關(guān)于自己剛才在臺上看見一個跟喬綠意一模一樣的花旦的事情,但是又覺得場合不太合適,只好跟著沉默下來。
劉蘭兒驚魂未定,溫湖也不好就這么離開。他抬起頭,戲班老板的尸體好像被幾個伙計合力搬到外面去了,只在現(xiàn)場留下一大攤血跡,這個時候可沒有什么保留現(xiàn)場原狀的說法,警察來了也不可能責(zé)怪那些人。溫湖看著很多人進(jìn)進(jìn)出出,戲班子的人,看熱鬧的,甚至還有來起哄的,陌生的面孔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但就在這個時候,溫湖突然站了起來。動作之大,連劉蘭兒都被他嚇了一跳:“怎么了?”
溫湖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往前走,穿過人群,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后臺的門口。
劉蘭兒有點(diǎn)兒迷惑,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那邊溫湖跑出來,他想要追趕的那個人走路很快,腳步匆匆,一轉(zhuǎn)眼就已經(jīng)把溫湖甩開一大截。
溫大少爺?shù)哪_程也不算慢了,可因為前面被不少行人擋著,視線又要緊緊盯著前面那個人,這里撞到人,那里被絆一下,速度難免就慢了很多。
可溫湖看著斯文,骨子里愣是有一股不服輸?shù)臍飧?,越是這樣,他就越想追上對方。
那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自己被跟蹤,他一直都只顧往前走,也沒有回過頭,可正因為如此,才更讓溫湖鍥而不舍。
原因無它,這個背影,這個身形,跟剛才他在臺上看到的楊貴妃一模一樣!
就沖著這個,溫湖也要追到底,追出個結(jié)果來。
兩人一前一后,一跑一追,跑的人頭也不回,身形靈活,在人群中幾個閃回,又經(jīng)過好幾個拐角,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
這會子京城雖還保留著前朝的宵禁,可因為朝代更迭,兵荒馬亂的,內(nèi)外城之間也沒有管理得那么嚴(yán)格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人出了內(nèi)城,溫湖一陣小跑,生怕跟掉了人,前功盡棄。
外城可比內(nèi)城開闊多了,那都是京城三教九流的混雜之地。以前滿人入關(guān),旗人是都住在內(nèi)城的,外城就只有沒錢沒勢的老百姓居住,它的格局也不像內(nèi)城那么規(guī)整,東一塊西一塊,有的是住宅區(qū),也有的亂七八糟建了一些道觀寺廟,甚至還有育嬰堂和前清的兵部馬圈。
而溫湖注意到,那個人影七彎八繞,看似對這里的路很熟,在繞過前面一座荒廢了的寺廟后面,就失去了蹤跡。
四周的荒草已經(jīng)長到了膝蓋高,月亮隱在云層后面,透出一點(diǎn)兒微弱的光芒,把草葉都鋪上一層銀霜,卻更顯得有點(diǎn)兒冷清瘆人。
溫湖顧不上許多,循著那人的方向,也跟著繞過寺廟,走了快半里地,終于看到前面隱約有座莊子的模樣,里面還透著燭光。
第 3 章
這么一個大冷天,溫大少爺卻愣是跑出一身大汗。他用圍脖隨手擦了擦臉,繼續(xù)朝莊子走去,結(jié)果等到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那莊子大門牌匾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字——福壽善堂!
旁邊還掛著兩個白燈籠,風(fēng)一吹,晃晃悠悠,撞在旁邊的木柱上,發(fā)出陣陣悶響。
溫湖站在那里,被這陣?yán)滹L(fēng)一吹,頓時打了個寒噤。
要說這個福壽善堂是什么地方?那是義莊,安放死人的地兒。
但凡有人死了之后還沒來得及下葬的,又或者暫時還沒找到親人收殮的,就會被送到義莊里來,那里頭的逝者,有的起碼還有一口薄棺,有的甚至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就這么放在木板上,上面蓋著一張草席。有些人死了之后遲遲不見有家人來領(lǐng)尸體的,過一段時間就會被送到城外亂葬崗去草草葬了,當(dāng)然也沒有什么棺材,更不可能立碑,政府出錢,總算不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那個人出了戲班子,竟然一路跑到這里來!
溫大少爺就算再膽大包天,這會兒也不禁有點(diǎn)兒嘀咕,但是追都追到這里了,不進(jìn)去看看實(shí)在不符合溫湖愛管閑事的性格,所以他一腳就踏了進(jìn)去。
前廳很大,正中還供著個已經(jīng)面目全非,看不出是哪尊佛的佛像,看得出這個地方以前原本還是個寺廟。佛像前面,原本作為大殿的地方安放著數(shù)十具尸體,有的是裝在棺槨里的,有的則只是用草席蓋著,有的甚至連草席都沒有,就這么仰面朝天地躺著。
溫湖心里惦記著自己要追的那個人,看也不看這些尸體,直接就大步穿過大堂,可等到繞至后院的時候他就呆住了。
后院是個四方院落,四面都有房間,前面還有通向后門的通道,黑漆漆的,連點(diǎn)兒燭光都沒有,哪里還看得見他要追的人?
這種情況下,溫湖知道自己肯定是跟丟了,不由得有點(diǎn)兒沮喪,只好又回到前面大殿,這里也不知道有沒有守夜的人,一個大活人三更半夜站在一堆尸體中間,膽子再大的人心里也肯定不會是輕松愉快的。溫湖一邊輕手輕腳地從尸體中間穿過,一邊嘟囔道:“大爺大嬸、大哥大姐們,有怪莫怪,我只是路過,冤有頭債有主,愛找誰你們找誰去……”
話音未落,他忽然停住腳步。
那一瞬間,如果有旁人在,那么他一定可以看到溫湖臉上的表情完全凝固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具棺槨。
棺蓋被打開了一半,斜斜放在棺材上面,那被打開的一半,正好可以讓人借著大殿里的昏暗光線看清躺在里面的人。
這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面容姣好,嘴唇上還涂著鮮紅的口脂,雖然臉色顯得過于蒼白,不過一點(diǎn)兒也不妨礙她的美貌,如果不是地點(diǎn)不對,幾乎要讓人懷疑她只是睡著了。
但讓溫湖驚駭?shù)牟⒉恢惯@些。
因為這個女人是喬綠意!曾經(jīng)名動京城的戲子名伶!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難道喬綠意死而復(fù)生,跑到戲班子去殺人,然后又因為被他發(fā)現(xiàn),所以重新躺在了這里?
曾經(jīng)去過英吉利留學(xué)的溫大少爺本來是對這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兒嗤之以鼻的,可此時此刻,小時候祖母常給他講的眾多光怪陸離的掌故又忽然浮現(xiàn)出來。
民間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傳說,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以為自己是活著的,他們生前往往有很深的執(zhí)念,所以非要去完成一件事,直到被人喊破,他們才知道自己死了……
打??!
溫湖制止了自己信馬由韁的發(fā)散思路,努力將注意力拉回來。他仔細(xì)地端詳著這個女人,又想去看看她的舌頭是不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被割掉了,可是喬綠意的嘴巴緊緊閉著,要他伸手去撬開,又顯得好像對死者有點(diǎn)兒不敬。
就在他躊躇的時候,肩膀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溫湖差點(diǎn)兒嚇得魂飛魄散!
幸好耳邊響起一個天籟般的聲音,將他及時從深淵里拉了回來。
“你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溫湖徹底癱軟下來,張鈞眼疾手快攙住他:“潮生?”
“哎喲喂,可嚇?biāo)牢伊?!”溫湖有氣無力,索性不客氣地將大半重量都交給對方,“你從哪個疙瘩犄角冒出來的?”
張鈞沒好氣道:“我回家之后就順道去了一趟你家,結(jié)果你爹說你還沒回來,我才帶人出來找你,還是最后問到看城門的那里,才知道你跑出來了!”
多了個張鈞,還有他身后那兩個從大帥府里帶出來的殺氣騰騰的親兵,溫湖頓時覺得有底氣多了。他又低下頭,仔仔細(xì)細(xì)地把喬綠意觀察了一遍,甚至還伸出手去探人家的鼻息。
張鈞看不下去了:“你再不回去,你爹就要動家法了!”
溫湖大叫:“我剛剛看到鬼了!”
張鈞一愣。
溫湖趁機(jī)把剛才發(fā)現(xiàn)戲班老板的尸體并追到這里來的經(jīng)過說了一下,然后道:“你不覺得很蹊蹺嗎?喬綠意死了,為什么還會登臺唱戲?而且我有種預(yù)感,戲班老板應(yīng)該也跟喬綠意有關(guān)!”
張鈞皺眉:“那只是你的揣測,當(dāng)時臺上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喬綠意,誰也不知道!”
溫湖躍躍欲試,恐懼之后,更多的是一探究竟的好奇:“怎么不知道,等我回去問問劉蘭兒就知道了!”
張鈞面無表情地否決:“今晚不行,你再不回去,我讓世叔對你用家法!”他說完,直接攥住溫湖的手腕往外拽,不準(zhǔn)溫湖掙開。
“哎喲哎喲,張子城,你怎么比我爹還像我爹??!放手!疼!……”
溫湖還惦記著這件事情,謎團(tuán)在他心里像雪團(tuán)一樣越滾越大,讓他一整晚都沒睡好覺。隔天一大早吃過飯他就匆匆往外跑,直奔雙喜班。
自打昨晚出了命案,整個雙喜班都沉浸在一種陰郁的氛圍里,戲班老板的尸體已經(jīng)讓警察廳帶走了,地上的血跡也已經(jīng)被打掃得差不多了,仔細(xì)看還能發(fā)現(xiàn)一些斑駁的暗紅色血點(diǎn)。
戲班里亂糟糟的,人也比昨晚少了很多。溫湖找來找去都沒找到劉蘭兒,好不容易看到綠兒,連忙拉住她:“綠兒,蘭兒姐呢?”
“啊!”綠兒捧著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戲服,“溫少爺,你怎么來了?”
溫湖:“你家蘭兒姐呢?”
綠兒:“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一起來,就發(fā)現(xiàn)蘭兒姐不見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溫湖:“那你這是要去哪里?”
綠兒有點(diǎn)兒慌張:“老板死了,李哥說要帶著大家到四福班那邊去討口飯吃,我,我……”
小丫頭不擅長編好聽話,溫湖一聽就聽出來了,大家這是帶著前老板的家當(dāng)準(zhǔn)備四散跑路呢,樹倒猢猻散,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溫湖把她拉到一邊:“我問你個事兒,昨晚那出《貴妃醉酒》,你還記得嗎?”
小丫頭點(diǎn)點(diǎn)頭。
溫湖:“那你知不知道當(dāng)時上臺唱戲的是誰?真是你蘭兒姐嗎?”
綠兒很迷惑:“當(dāng)然是蘭兒姐啊,不是她還能有誰呢?”
溫湖見她臉上的神情完全不似作假,就知道小丫頭也不知道真相。
“那你們這個戲班的老板,你以前聽過他跟喬綠意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綠兒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沒有??!”
線索到這里又?jǐn)嗔?,連劉蘭兒也失蹤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戲班沒有前途,就連夜走了,還是遭遇了和戲班老板一樣的不測。溫湖有點(diǎn)兒失望。
“等等,我想起來了!”綠兒忽然“啊”了一聲,“我記得,秦老板很討厭聽見喬綠意這個名字呢,每回聽見別人說她,秦老板總是很生氣,嘴里還罵著不干不凈的話……”
“什么不干不凈的話?”溫湖追問。
綠兒的臉色有點(diǎn)兒尷尬,很顯然那些話不是她這種小丫頭能說得出口的。
溫湖掏出一枚銀角塞進(jìn)她的手心:“好綠兒,你就告訴我吧!”
綠兒什么時候見過這么多錢?她低低地叫了一聲,臉色漲得通紅,半是激動半是忐忑,也沒有假客氣地推辭,連忙將銀角攥得緊緊的。過了一會兒,她吞吞吐吐道:“秦老板就說,說‘那個小蹄子……浪貨……要不是我,她能有今天,就像這樣的話,但我們都覺得他那是喝多了酒,沒當(dāng)真,喬綠意那么出名的角兒,能跟他扯上什么關(guān)系呢?”
這番話讓溫湖隱約抓住了一絲線索,從昨晚他在戲臺上看到已經(jīng)死去的喬綠意開始,整件事情好像就變得非常詭秘靈異。如果從鬼魂報仇的角度來解釋,喬綠意死得那么蹊蹺,就算她要回來報仇,也應(yīng)該去找蘇家的人,為什么會找上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一個小戲班的老板呢?
當(dāng)然,溫湖對于鬼魂存在這種事情是半信半疑的,一方面英吉利的留學(xué)生涯將他的世界觀塑造得更加相信科學(xué)那一套,可是另一方面,從小耳濡目染,溫家老太太對他說過的那些掌故,又在他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些印象很難磨滅,造就了他現(xiàn)在一邊想要用科學(xué)來解釋這件事,一邊又忍不住往靈異的方向去揣摩。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溫大少爺好奇心強(qiáng),又愛管閑事,這種奇異的事情落到他手里,他是一定要把砂鍋打破,鼓搗出個答案來的。
綠兒這里是問不出什么了,溫湖從戲班子出來,直接就去了張家。
張溫兩家是世交,溫湖進(jìn)張家就跟進(jìn)自己家似的,連通報都不用。不過當(dāng)張家管家告訴溫湖,大少爺今天一大早就被老爺帶去總統(tǒng)府覲見袁大總統(tǒng)之后,溫湖又改變了主意,他沒有待在張家等張鈞,而是去了警察廳。
第 4 章
京師警察廳是去年才成立的,前身是前清的內(nèi)外城巡警總廳,其實(shí)就是改了個名兒,換湯不換藥。
溫家世代官宦人家,溫湖的祖父還是前清的三品官兒,現(xiàn)在也在大總統(tǒng)的政府里頭當(dāng)職,再加上張家的關(guān)系,警察廳的人對溫湖可不陌生,態(tài)度還可以稱得上親切,跟平民百姓對于衙門“有理無錢莫進(jìn)來”的認(rèn)知截然不同。
喬綠意這件事,對于別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大事,連蘇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溫湖為此找上警察廳長,那才是真正的不懂事,所以他直接就去找了老熟人呂隊長。
呂隊長三十好幾了,一直在隊長這個屁大的位置升不上去,老琢磨著要抱溫家的大腿,所以他對溫湖格外熱情。
從私心來說,呂隊長對溫湖看不大上眼,你說好好一個富貴人家的大少爺,有權(quán)有勢,還是從英吉利留學(xué)回來的,結(jié)果整天不務(wù)正業(yè),無所事事,跟那些前清八旗子弟一樣招貓逗狗,攆雞趕鴨。他要是有這樣的兒子,非往死里打不可,可不會跟溫家老爺似的縱容他。
不過想歸想,他臉上只會扯出更加親切的笑容:“溫老弟,怎么,又有好玩的事兒了?”
溫湖攬住他的肩膀:“呂大哥,有個事兒想拜托你查一下。”
呂隊長一樂:“喲,溫少爺,您甭客氣,還拜托呢!說吧,啥事兒啊?”
溫湖嘿嘿一笑:“我想查查雙喜班秦老板跟喬綠意的關(guān)系?!?/p>
呂隊長:“雙喜班秦老板?那是啥玩意兒?”
這不稀奇,呂隊長直屬警察廳這邊,雖然是個隊長,但也比京城其他地方的同等職位來得超然。京城那么大,他不知道一樁小小的兇殺案,是很自然的。
溫湖道:“就是一個小戲班的老板,昨晚死了,我懷疑他的死跟喬綠意有關(guān)系,想拜托你給查一查?!?/p>
呂隊長心說你管得可真寬,喬綠意的死跟你有啥子關(guān)系,還真把自己當(dāng)捕快了,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行,我立馬給你查!不過我說溫老弟,喬綠意死了都好幾天了,你怎么也想起要調(diào)查她的事情,莫不是對她……”
他擠眉弄眼,露出一個“咱們都是男人,心照不宣”的表情。
溫湖嘻嘻笑著,正想說點(diǎn)兒什么,就看見有個小警察急匆匆地跑過來。
“怎么了,慌慌張張的,成什么樣兒!”呂隊長喊住他。
“哎喲,呂隊長,出事了!”小警察說完,覷了溫湖一眼,沒下文了。
溫湖故作不知,左看右看,繼續(xù)賴在那里晃悠。
呂隊長:“這是溫家少爺,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小警察這才應(yīng)了一聲,湊過來道:“蘇家又出事了!”
呂隊長眼皮一跳:“誰出事了?”
夏震東最近春風(fēng)得意,連帶著蘇家在袁大總統(tǒng)跟前都有幾分面子,他家的事兒可不算小事。
小警察:“是蘇家的管家,叫蘇一。”
呂隊長:“有人過去了嗎?”
小警察:“有兩個弟兄過去了,我這不趕緊過來給您稟報嘛,您看要怎么辦?”
呂隊長想了想:“先過去看看!”
溫湖連忙跟上:“呂大哥,我也去看看唄。”
呂隊長笑了一下:“溫老弟,這可不合規(guī)矩啊?!?/p>
溫湖也跟著厚臉皮地笑:“規(guī)矩還不是人定出來的,在呂大哥這里,你的規(guī)矩就是最大的,我就跟去看看,啥也不做?!?/p>
呂隊長沒再說什么,默許了。
蘇一死了。
蘇一是蘇府的大管家,雖然不是資格最老的,但在蘇愷明跟前很得用,蘇愷明那些販賣大煙的缺德買賣,就沒少有蘇一牽頭引線的。
他是被發(fā)現(xiàn)死在自己房間里,吞鴉片死的,臉色一片死青,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已經(jīng)失去了神采,看上去有點(diǎn)兒駭人,
一堆男仆丫鬟全都聚在房間外面,指指點(diǎn)點(diǎn),卻沒人敢進(jìn)去。
過來招呼呂隊長的是蘇府的二管家,叫蘇松,呂隊長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很有點(diǎn)兒懷疑他是犯人的意思,蘇松也不在意,就這么任呂隊長打量著。
“你們家老爺呢?”呂隊長問。
“老爺?shù)较拇髱浖胰チ?,吩咐我們?wù)必招待好您!”蘇松笑呵呵地道。
狗眼看人低!呂隊長暗罵。
蘇松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不聲不響地塞了一個沉甸甸的銀袋子過來:“老爺?shù)囊馑际牵艽笫禄∈亲詈玫?,畢竟一個管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您看這事……”
沒有去理會呂隊長和對方說了什么,趁著這個機(jī)會,溫湖在房間里頭轉(zhuǎn)了一圈,仔仔細(xì)細(xì)地察看了蘇一的尸體,又跑到房間外面去詢問那些看熱鬧的小丫鬟。
他的舉動終于引起蘇松的注意:“呂隊長,那位是?”
“上面派下來的,幫忙破案的,你就別管了!”呂隊長不耐煩,他知道蘇家人的心思,只是死了一個管家,即使這個管家在蘇愷明面前再得用,他也還是一個管家,沒什么要緊的,再說蘇一經(jīng)手蘇愷明諸多買賣,蘇家也不希望警察真的查出點(diǎn)兒什么來,能夠不了了之是最好的了,大戶人家里,誰沒死過個把人呢?
呂隊長正好也沒什么多管閑事的心思,蘇愷明跟夏大帥有關(guān)系,他可沒有什么靠山,萬一真有點(diǎn)兒什么麻煩,自己還不好脫身呢。
兩人當(dāng)下一拍即合,呂隊長裝模作樣地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就準(zhǔn)備把蘇一的尸體帶走然后讓人收隊。
但誰也沒有想到,下一刻,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色煞白,滿臉淚痕。
蘇松皺了皺眉,喝止她:“站??!你不是九姨太房里的嗎?不在那里伺候,跑這里來作甚!”
“蘇管家!蘇管家!出事了!”那個丫鬟語無倫次,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這里,更沒有管蘇松難看的臉色,脫口而出,“九姨太出事了!她上吊了!”
所有人臉色一變。
呂隊長更是悚然一驚,剛死了一個人,這尸體還沒冷掉呢,又多了一樁命案,看來這蘇家確實(shí)有點(diǎn)兒古怪,這下想壓也不好壓了。
“蘇管家,帶路吧!”呂隊長對蘇松道。
蘇松震驚過后,馬上反應(yīng)過來:“呂隊長,這……要不先讓我給我們家老爺送個信兒?”
呂隊長冷冷道:“怎么,我一個京師警察廳直屬的警察隊長,出了命案,還得先報呈你們家老爺,我才能去看?民國法律上哪條這么寫來著?蘇老爺莫不是自比袁大總統(tǒng)了?”
蘇松賠笑道:“豈敢豈敢!那小的這就帶您過去,只是出了這么件大事,我也得給我們家老爺送信呢!”
他一邊囑咐家仆出門送信,一邊親自帶著呂隊長跟溫湖他們來到后院。
蘇府占地很大,據(jù)說這地兒還是前清一個蒙古王爺?shù)母?,清朝滅亡,民國成立,鬧革命那會兒,不少前清王爺貝勒的,一夜間從鳳凰變成麻雀,家產(chǎn)變賣的變賣,出走的出走,倒便宜了民國政府不少新貴。
蘇一的房間在偏院,也就是下人住的地方,九姨太的院子則在后面,中間得穿過一個大花園。呂隊長帶著兩個弟兄,溫湖在一邊跟著,一行人腳步匆匆,迎面就遇上兩個人。
蘇松連忙止步,露出一個笑容:“大小姐!”
穿紅裳的少女明眸皓齒,姿色明麗,讓人眼前一亮,只是臉上的神情高傲得很。她只是淡淡地瞟了蘇松等幾個人一眼,蹙眉道:“蘇管家,你這是什么意思,帶著一大堆外男去女眷的后院?”
蘇松忙道:“大小姐,您有所不知,九姨太死了,正好呂隊長為了大管家的事情而來,要小的帶他們?nèi)タ纯茨?!?/p>
“九姨太死了?”少女也露出一絲驚訝。
“可不是!您看這……”
“那你們?nèi)グ?,可別逗留太久?!背泽@過后,少女微微頷首,看也不看呂隊長和溫湖一樣,徑自往前走。
呂隊長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好歹也是一個官差,竟然還得聽一個小丫頭片子的話,什么“可別逗留太久”?真是豈有此理!
一個暴發(fā)戶的女兒,住在王爺?shù)母铮驼嬉詾樽约菏鞘裁锤窀窳??我呸?/p>
氣歸氣,呂隊長也明白以蘇愷明現(xiàn)在的炙手可熱,自己只敢在心里罵兩句過過癮而已。
穿過花園,很快就來到蘇府的后院。
蘇愷明有十二房姨太太,前幾天死去的喬綠意正是他的十二姨太,現(xiàn)在死的是九姨太,據(jù)說原先比喬綠意還要受寵,不過等喬綠意一來,這種局面就改變了。男人總是喜新厭舊的,何況喬綠意戲子出身,身段、嗓音、外貌都是一等一的,蘇愷明自然也就變了心。
正如那個丫鬟所說,九姨太是上吊死的,他們打開那半虛掩著的房門時,尸體還掛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九姨太翻著白眼,因為咽喉被繩索勒住的緣故,舌頭往外吐著,乍一看確實(shí)很有恐怖的效果。
也許是這幾天看見的死人太多了,溫湖已經(jīng)沒了驚嚇的感覺。呂隊長讓兩個手下將尸體搬下來,溫湖這才注意到,九姨太身上還穿著紅衣紅裙,連鞋子都是紅色的。
呂隊長蹲在那里,探了探死者的鼻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確認(rèn)對方確實(shí)是死透了。溫湖也蹲在他旁邊,小聲道:“聽說喬綠意死的時候,也是穿著紅衣紅鞋?”
呂隊長顯然也想起了這茬兒,他抬起頭,對蘇松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蘇管家,你們府上風(fēng)水不太對頭??!”
府里接二連三地死人,蘇松心里也正犯怵呢,一聽呂隊長這話,就干笑道:“您這話從何說起呢?”
“從何說起?”呂隊長冷笑一聲,“你自己算算,從喬綠意開始,都死了幾個人了?才幾天哪,整整三個人!這是怎么回事?我說這里頭沒蹊蹺,你們自己都不信吧!怎么著,你跟我去衙門走一趟吧?這次死的是管家和姨太,我怕下次要是再死一個,上面得說我辦事不力了!”
“哎喲,瞧您這話說的!”蘇松為難地笑,“我也做不了主啊,要不您等等,等我們老爺回來,一定給您一個交代!”
原本一個警察隊長,蘇松沒必要這么低聲下氣的,可這事確實(shí)太古怪了,他自己也有點(diǎn)兒害怕起來,萬一下回再死人呢?
趁著他們說話的時候,溫湖蹲在尸體旁邊細(xì)細(xì)地看,因為他是呂隊長帶來的人,也沒有人阻止他,溫大少爺趁機(jī)過了一把偵探癮。
脖子上有一條繩索勒痕,已經(jīng)青紫發(fā)黑,這說明她確實(shí)是自縊死的,那個貼身伺候九姨太,此時被扣留也來的丫鬟也哭哭啼啼地交代了,她昨晚歇在外間的,早上起來照規(guī)矩端水給九姨太洗漱,結(jié)果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yīng)答,她就推開門,誰知道會撞見這么一幕。
屋里的門窗也都關(guān)得好好的,她昨晚也沒有聽見有什么異樣的聲響。
照理來說,如果九姨太不是自殺的,那么這個小丫鬟肯定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可呂隊長也知道,現(xiàn)在死的不僅是九姨太,還有那個大管家,小丫鬟就算能殺了九姨太,再偽裝成她自殺的樣子,難道還能跑到外院去殺了大管家?
這么一看,九姨太確實(shí)就是自殺的了。
問題又來了,九姨太為什么要自殺?
這個問題,蘇松他們也無法解釋。
雖然在喬綠意進(jìn)府之后,九姨太不如以往那么受寵,可她依然在府里過著金尊玉貴的日子,就算要尋死也輪不到她,還有那么多被冷落的姨太太呢!
再說這個九姨太,平日里最是張揚(yáng)跋扈,要說她殺別人還有點(diǎn)兒可能,自己尋死是萬萬不會的。
還有,哪來就那么多巧合?喬綠意投井死了沒幾天,大管家吞鴉片死了,現(xiàn)在又來了個上吊的九姨太,莫非蘇府的風(fēng)水真的有問題?
這可邪門了!
不說呂隊長和蘇松,就連底下那些個仆人、丫鬟、嬤嬤們一琢磨,也覺得心里發(fā)寒。
“呂大哥!”溫湖喊了呂隊長一聲,“你過來一下!”
呂隊長瞧溫湖那模樣,喲,不知道的還以為溫湖真是上面派來的。
“你瞧!”溫湖可顧不得去看他的反應(yīng),他捏住九姨太的右手腕。
“那是什么?”
很顯然,呂隊長也發(fā)現(xiàn)了九姨太緊緊攥著的拳頭里好像有什么東西。
他伸手一根根掰開九姨太已經(jīng)僵硬了的手指。
青白的手指下面,露出一截銀色的東西。
呂隊長拈起來看了看:“好像是釵子的釵頭。”
溫湖也湊過去看。
那是一朵銀雕的梅花,精巧絕倫,花骨朵下面的枝節(jié)被折斷了,可不就是釵子被從中折斷的模樣嗎?
“這是誰的釵子?”呂隊長問蘇松。
蘇松看了看,表示不清楚。
呂隊長又問那個小丫鬟。
小丫鬟先是說不是九姨太的,緊接著像是想起了什么,尖叫一聲。
“干什么呢!”蘇松喝了一聲。
“這是,這是……”小丫鬟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她驚恐得無以復(fù)加,“我見過這釵子,我見過!”
“在哪里看見的,好好說話!”見呂隊長皺眉,蘇松給了她一巴掌。
“這是十二姨太的釵子!”小丫鬟幾乎是尖著嗓子說完這句話的,然后完全癱坐在地上,嚇得緊緊地貼著墻壁,再也說不出話。
“這,這……”蘇松也有點(diǎn)兒嚇著了。
呂隊長跟溫湖面面相覷,呂隊長清了清嗓子:“茲事體大,我得先回去報告,這具尸體,我們要先帶走,等你們老爺回來……”
蘇松連忙接了句:“我會上警察廳去找您的!”
呂隊長點(diǎn)點(diǎn)頭,準(zhǔn)備收隊走人。
溫湖見他對大管家和十二姨太的事興致缺缺,就問:“呂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處?”
呂隊長打了個哈哈:“溫老弟啊,大戶人家總有些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大管家的死也好,十二姨太的死也好,我猜蘇愷明根本就不想鬧大。他在夏大帥跟前說得上話,咱們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到時候他要是想要立案,我們再調(diào)查也不遲!”
溫湖對呂隊長這種態(tài)度很不滿意,不過他也知道,現(xiàn)在這世道,雖說民國成立了,可一切都還亂糟糟的,袁大總統(tǒng)跟南方革命黨大有談不攏的趨勢,各地軍閥林立,大家都忙著占山為王,誰也說不好什么時候又要打仗,這種形勢下,誰會去管一個管家和姨太太的死呢?
“呂大哥,那支梅花簪子,給我用兩天吧,回頭我還給你?!睖睾?。
“你想做什么?你想自己去查?”呂隊長很驚訝,“溫老弟,不是我說啊,你看看你自己,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又是留過洋的,要是你想的話,政府里哪能沒有你一席之地呢。你一個大少爺,糾結(jié)這種小案子做什么呢?”
溫湖笑道:“呂大哥,你可真是高看我了,就憑我這不著調(diào)的,誰要啊!我就拿那支梅花簪子玩兩天,回頭一定還給你!”
呂隊長沒辦法:“好好好,拿去吧!”
這死人東西,他拿著還嫌晦氣呢,現(xiàn)在倒好,有人居然搶著要!
溫湖得了那支梅花簪子,也沒多停留,直接就叫了輛黃包車,直奔昨晚他去過的那個義莊。
義莊還是老樣子,現(xiàn)在是大白天,門口兩盞燈籠里的燭火是熄滅的,可見這里應(yīng)該有人在看管,但是溫湖走進(jìn)去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人。
即使外面青天白日,一走進(jìn)大殿,他還是能感覺到一股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
喬綠意的棺槨還擺在那里,尸體當(dāng)然也還在,虧得現(xiàn)在是大冷天,要不現(xiàn)在該有腐臭味了。
饒是如此,濃妝下面,溫湖也能看到一點(diǎn)兒陰影在她的額頭臉頰上浮現(xiàn)出來,他知道,這個叫尸斑。
溫湖不知道蘇家人為什么把喬綠意丟在這里不下葬,如果喬綠意真像蘇家人說的那樣深受蘇愷明寵愛的話,蘇愷明怎么也都不會讓自己的小妾曝尸荒野吧。
看來這里頭確實(shí)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
“喬綠意,喬小姐,我是你的戲迷,是來幫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幫我當(dāng)仇人,晚上我可不想見到你……”溫湖念念叨叨,語氣里卻沒有什么害怕之意。他低下頭,睜大了眼睛,屏著氣息,手在喬綠意的頭發(fā)上摸索。
片刻之后,他的手頓住,然后慢慢地抽出來。
此時溫湖的手上多了一支銀釵,釵頭被折斷了。他將那枚銀梅花接上去,缺口接得剛剛好!
“你說什么?”呂隊長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梅花釵子,“你說那半根釵子是從喬綠意的尸體上找到的?”
他打了個寒噤,沒有伸手去接釵子,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說起來,你拜托我查的事情,我也查到了一點(diǎn)兒眉目。”他對溫湖道,“那個雙喜班的老板,還真跟喬綠意有點(diǎn)兒淵源?!?/p>
溫湖頓時來了精神:“怎么說?”
呂隊長:“秦暉祖籍是信陽息縣,喬綠意的祖籍也是信陽息縣?!?/p>
溫湖:“這么巧!”
呂隊長一拍大腿:“更巧的還在后頭,當(dāng)年秦暉逃荒來到京城,身邊還帶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喬綠意,那時候她的名字叫……叫什么來著?哦對了,叫二丫!”
溫湖:“噗!”
呂隊長:“當(dāng)時跟在秦暉身邊的另一個人叫江華,就是如今玉慶班的二老板,這些都是江華告訴我的。聽江華說,秦暉以前對喬綠意很不好,常常虐待她?!彼麎旱土寺曇簦澳阏f說,這會不會真是喬綠意的鬼魂回來報仇的?”
溫湖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想起小丫鬟綠兒曾經(jīng)說過的話。
他眨眨眼:“呂大哥,你信這個?”
呂隊長:“嗨,外面早就傳開了!九姨太跟喬綠意過不去,她死了,那個大管家也為難過喬綠意,他也死了,還說喬綠意的死,就是他們倆合謀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這個秦暉,可不是跟那女人有仇的,全都死了!還有蘇府,蘇愷明這下嚇壞了,那天我們離開之后,他當(dāng)天就跑到警察廳來,親自找上廳長,要求我們派人過去保護(hù)他呢!真?zhèn)€孬種,我看是心里有鬼!”
溫湖笑道:“那周廳長答應(yīng)了嗎?”
呂隊長:“還能不答應(yīng)嗎?人家可是在袁大總統(tǒng)面前上過號的人物,這不我昨天也去站了半天呢!”
溫湖調(diào)侃道:“蘇老爺?shù)拇蛸p挺豐厚的吧?”
呂隊長嘿嘿兩聲,也不瞞著這個大少爺:“還行,抵個跑腿費(fèi)!”
說笑兩聲,溫湖又問:“呂大哥,你有沒有調(diào)查過,跟喬綠意有仇的還有誰?”
呂隊長一愣,很快明白他的用意:“你是說還會有人死?”
溫湖點(diǎn)點(diǎn)頭:“很明顯,這幾個人跟她生前都有些關(guān)系,我們暫時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么恩怨,但總之肯定不會是好事。現(xiàn)在你們奉命守著蘇府,上頭肯定也不希望再出事,要不然,可以從蘇愷明身上查起?”
呂隊長被他一提醒,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他點(diǎn)點(diǎn)頭:“行,我這就讓人去查!溫老弟,哥哥記住你這份情了,回頭請你吃宴席啊!”
溫湖笑瞇瞇地道:“好啊,我等著呢!”
第 5 章
這年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尤其又是這么稀奇古怪的案子,蘇府一連死了三個人,死法都是那么離奇,就算溫湖和呂隊長不說,蘇家那些婆子下人肯定也要嚼一嚼舌根的,這件事就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京城。
原本大家對喬綠意的死就很感興趣,這下好了,蘇家鬧鬼,鬼魂報仇之類的說法不脛而走,又給案子蒙上一層濃濃的陰影,幾乎所有人都想起了喬綠意死的時候穿著紅衣紅鞋的情景,更有好事者斷言,蘇家這是缺德事干多了,肯定還會再出事的!
這一天,溫湖從洋行出來,就準(zhǔn)備去張家找張鈞,結(jié)果剛到半路,就被呂隊長派來的一個小警察給截下了,說是呂隊長有急事找他。
溫湖心想可能是那個離奇的案子有了進(jìn)展,也沒多問,就跟著人去見了呂隊長。
果不其然,呂隊長一看到他,就趕緊道:“哎喲,我的溫大少爺,您可總算是來了!”
溫湖:“呂大哥,有事兒?”
呂隊長:“有事,大事!我告訴你,”他湊過來,壓低聲音,“蘇家又出事了!”
溫湖很吃驚:“又有人死了?”
呂隊長:“對,這次死的還是大人物,上面已經(jīng)不讓我插手了,廳長親自帶人過去勘察呢?!?/p>
溫湖趕緊問:“誰死了?總不會是蘇愷明吧?”
呂隊長臉色古怪:“不是他,也差不多了,是蘇愷明的正室大老婆!你說這里頭是不是真邪門了,這下子京城可要轟動了……哦對了,上回你托我查的事情,我也查到了!那個雙喜班的秦老板跟喬綠意確實(shí)有點(diǎn)兒關(guān)系!”
溫湖:“怎么說?”
呂隊長:“那個江華啊,在我的盤問下,總算吐露了實(shí)情,我又問了好些人,證明江華說的話沒錯。”他現(xiàn)在對這樁案子也是好奇得很,否則不會這么積極,“當(dāng)年啊,進(jìn)京逃荒的時候,喬綠意身無分文,只能依附那個姓秦的,姓秦的就把她當(dāng)暖床的用,聽說好像還動不動就打她,嘖嘖,聽說打得那個慘喲,喬綠意不堪折磨,這才跟著江華離開姓秦的,進(jìn)了玉慶班。”
結(jié)合喬綠意生前的美貌和名氣,這樁消息于旁人來說都是極大的八卦,所以呂隊長的口吻不像一個警察,倒像茶館里說書的,掩不住臉上那種獵奇的表情。
溫湖眼睛一跳,想到的卻是另一個方面:“這么說就對上了?!?/p>
呂隊長:“對上什么?”
溫湖:“你看,我推測了一下,喬綠意死后,開始接二連三地死人,而這些人都是生前跟她有關(guān)系的,尤其是對她不好的,秦老板就不說了,九姨太是跟喬綠意爭寵的,大戶人家里頭,肯定也沒少用些栽贓陷害的小手段,喬綠意本身的死也還有蹊蹺,說不定就是跟九姨太和大管家有關(guān),再說一個,蘇愷明的正室現(xiàn)在也死了,當(dāng)然她們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喬綠意死后,她的尸體沒有被收殮下葬,反而被丟棄在郊外的義莊,如果蘇愷明真的寵愛她,怎么也不該是這種結(jié)局。所以我猜,蘇愷明應(yīng)該沒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喜歡喬綠意?!?/p>
呂隊長嘿嘿一笑:“溫少爺,我現(xiàn)在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不簡單啊!要不我去給廳長他老人家說說,把你聘為我們警察廳的什么來著……名譽(yù)顧問?”
溫湖也笑:“呂大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這也是憑空推測呢,一點(diǎn)兒證據(jù)都沒有??梢荒阏f,怎么就那么巧呢?喬綠意一死,以前跟她有過節(jié)的人也跟著死,如果不是鬼魂作祟的話,那就是有人在幫她報仇呢!”
呂隊長聽他這么一說,也驚疑起來:“那么你說,難道還會再死人?”
溫湖也收斂了笑容:“照我說,可能會?!?/p>
呂隊長:“那下一個有可能是誰?”
溫湖:“弄不好是蘇愷明呢,又或者他們家那個大小姐。上次我們?nèi)ヌK府的時候,那個大小姐態(tài)度傲慢,我覺得她可能也沒少給喬綠意苦頭吃?!?/p>
呂隊長:“這可不是小事,老弟,你的推測真有把握?要是蘇愷明出事,我的差事說不定可要不保了?!?/p>
溫湖:“這可就說不好了,要不您去查查到底還有誰跟喬綠意生前有過節(jié),不過要是有機(jī)會,我還想去蘇府瞧瞧?!?/p>
呂隊長:“這幾天可不行,等過陣子吧?!?/p>
算上剛剛死的蘇愷明正室,蘇府已經(jīng)死了四個人了!
別說那些下人,就連蘇愷明自己都快嚇?biāo)懒耍蝗灰膊粫鸺被鹆堑匕丫鞆d長給請過去。這件事情過后,他哪里還敢住在蘇府里,當(dāng)即就帶著家眷搬了出去,住在近郊的莊子上。
溫湖也沒閑著,他被這樁案子徹底挑起了興趣,現(xiàn)在沒事就在琢磨到底誰才是兇手,連帶著跟張鈞吃飯也不那么專心。
“我說溫潮生,你這菜都快吃到鼻子里去了!”張鈞用筷子敲敲對方的碗沿,沒好氣道,“蘇家的案子有那么奇怪嗎,值得你琢磨那么久?要我說你干脆跟著我去我爹的軍隊里頭算了,你不是喜歡軍事嗎,等你進(jìn)去了,先斬后奏,再有我爹的面子在,溫老爺子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溫湖“哦”了一聲,對張鈞的話左耳進(jìn)右耳出,“子城,本來吧,我以為兇手會是那個玉慶班的二老板江華,畢竟他跟喬綠意有很深的情誼,在她死后幫她報仇也不奇怪,這樣就可以解釋秦老板的死,大管家的死也勉強(qiáng)說得通,但是蘇愷明的大老婆和九姨太的死就說不通了,畢竟江華一個大男人,怎么也不可能出入內(nèi)宅,除非他……”
見他全心沉浸在破案里,張鈞嘆了口氣,也幫他一起想:“為什么要從外面的人想呢?能夠殺死蘇愷明的正室,還有那個九姨太的人,說不定就是蘇府里的人?!?/p>
這件案子現(xiàn)在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連袁大總統(tǒng)都有耳聞,張鈞自然也聽了一耳朵。
溫湖沉吟道:“嗯,總不會是蘇愷明吧?如果是他殺的,他沒有必要嚇成那樣;再說殺了喬綠意和他的九姨太也就算了,把正室也殺了算怎么回事?那可不是他想遮掩就能遮掩的,何況這件事現(xiàn)在鬧得這么大……”
等等!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去找呂隊長!”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蘇府所有人的名單?”呂隊長聽著溫湖的要求,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倒好辦,最近這案子成大案了,我這里就有現(xiàn)成的資料,喏!”
他爽快地把資料拿出來給溫湖,這個時候可沒有什么保密條款,現(xiàn)在連袁大總統(tǒng)都要求限期破這個案子了,警察廳的壓力實(shí)在有點(diǎn)兒大。
名單上整整齊齊列了一行人名,蘇家的人物關(guān)系也一目了然。
蘇愷明本人有十二房姨太太,除去已經(jīng)死了的喬綠意和九姨太,剩下的十房姨太太給他生了六個子女,三男三女,一大家子都居住在蘇府里。他的子女里,最大的是蘇姝,也就是他們那天看到的大小姐,最小的才三歲,剛學(xué)會說話。
“他的正室是繼室?”溫湖驚訝地問。
“可不是,我也才知道,”呂隊長道,“這個劉氏是十年前才續(xù)娶的,先頭的宋氏是蘇府大小姐的母親,因病過世了?!?/p>
“喬綠意的死,有什么進(jìn)展嗎?”溫湖這個問題并不算突然,在出了這么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喬綠意的案子就被重新翻上來,為了破案,警察廳希望從上面找到一點(diǎn)兒蛛絲馬跡,還帶人到郊外義莊去勘察喬綠意的尸體,不過對方雖然還沒有下葬,但尸體卻腐敗得很厲害,也看不出什么了。
“有!”出乎意料的,呂隊長卻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我們把蘇府所有下人都盤問了一遍,據(jù)那些婆子說,當(dāng)天吃完飯之后,喬綠意去找蘇府的大小姐說話,然后從花園那邊散步回來,就直接上床就寢了,誰知道第二天,喬綠意就被發(fā)現(xiàn)投井自盡,她的丫鬟跟著她一起沉井了?!?/p>
一個小丫鬟不足為道,這也是之前出命案的時候,沒有人將這個丫鬟算進(jìn)去的原因。溫湖皺了皺眉,他還是第一回聽說這件事。
溫湖:“蘇府大小姐呢,你們?nèi)柫藛???/p>
呂隊長:“都問了,聽那些下人說,蘇大小姐跟喬綠意的感情倒是不錯,兩人平日里關(guān)系很好,像親姐妹似的。而蘇大小姐也說,那天喬綠意確實(shí)去找她說話了,但兩人只是聊了一些閑話,沒想到喬綠意當(dāng)晚就出事了?!?/p>
溫湖問:“什么閑話?”
呂隊長一愣:“這我可就沒問了,左右不過是女人家的瑣碎,這有什么好問的?”
溫湖想了想,又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喬綠意下葬了沒有?”
呂隊長:“應(yīng)該下葬了吧,我讓手下的弟兄去辦的,這都多少天了,再不入土,就該發(fā)臭了?!?/p>
溫湖皺著眉頭沒說話,好像陷入了沉思。
呂隊長也沒有去打擾他,他站起來往外走,現(xiàn)在夜色已晚,他本來應(yīng)該回家的,結(jié)果因為這樁案子,現(xiàn)在還得待在警察廳里,心里甭提多郁悶了。
這件案子可真棘手,蘇家的下人抓了沒十個也有九個了,到現(xiàn)在也沒理出個頭緒來。死的那幾個人看似跟喬綠意都有關(guān)系,可他們彼此之間的死卻完全可以獨(dú)立開來,那些有嫌疑的人,現(xiàn)在都還在警察廳里待著,要是再沒結(jié)果,說不定就要當(dāng)懸案處理了,要么就只能抓個替死鬼來當(dāng)兇手,好給蘇家一個交代。
呂隊長不知道上頭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知道自己是沒有那個能力破案了。
可才剛走出沒幾步,外面就傳來紛亂的腳步聲,一個小警察匆匆跑進(jìn)來。
“隊長,不好了!”
呂隊長:“什么不好了,你大爺我好好的呢!”
“是是是!屬下說錯了!”小警察擦了擦汗,“是蘇家不好了!”
呂隊長現(xiàn)在一聽“蘇家”兩個字渾身就起雞皮疙瘩:“蘇家又怎么了?”
小警察喘著粗氣道:“蘇愷明……蘇愷明死了!”
“什么!”呂隊長“噌”地一下站起來,“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通知了上面沒有?”
“沒呢,剛剛蘇家人跑過來報案的!還有,蘇家的人說,他們家的大小姐也失蹤了!”
呂隊長也有點(diǎn)兒亂了分寸,這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原本還在暗自懷疑幕后兇手是不是蘇愷明呢,結(jié)果這下好了,懷疑對象直接就死掉了!還失蹤了一個人!
到底是誰這么神通廣大,接連作案,又至今都毫無破綻?!
失蹤的那位蘇大小姐,呂隊長幾乎已經(jīng)可以想到她可能也遭遇到不測了。
光是想想要如何跟上峰交代,他就覺得頭疼!
“溫老弟……”
他扭頭想跟溫湖說點(diǎn)兒什么,才剛開了個頭,就看見溫湖站起來往外跑,只丟下一句話。
“呂大哥,麻煩你去張家告訴張鈞一聲,讓他到城外義莊去找我!”
第 6 章
溫湖甚至沒來得及等到呂隊長的回復(fù),就已經(jīng)沖出去了。
從這里到外城的路程不短,不過自從上次半夜跑到城外的經(jīng)歷之后,他就去買了一輛自行車,現(xiàn)在倒是派上用場了。
半個時辰后,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城郊的福壽善堂時,那里一如上次他看到的那樣,兩盞慘白慘白的燈籠掛在外面搖晃,這一點(diǎn)兒微弱的光線,只能襯得里頭的氛圍更加陰森恐怖。
把自行車放到一邊,溫湖一眼就看到一堆橫放著的尸體中間,站著一個人。
對方背對著溫湖,寬大的衣服穿在身上,被風(fēng)一吹,空蕩蕩的。
“你是誰?”溫湖慢慢走近,按理說對方已經(jīng)察覺了,可也沒有躲開。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是站在喬綠意的棺槨旁邊。
“你是誰?”溫湖又問了一遍。
對方慢慢地轉(zhuǎn)過身。
“是你!”溫湖大吃一驚。
蘇府大小姐面無表情道:“是我。”
溫湖:“秦老板,大管家,九姨太都是你殺的。”
蘇姝:“是我殺的?!?/p>
她如此痛快地承認(rèn),溫湖卻沒有一點(diǎn)兒成就感。
“喬綠意也是你殺的?”
“不,不是我。”蘇姝笑了起來,她沒有上妝,卻依然是個美麗的少女,“我怎么舍得殺她?如果可以回到以前,我寧愿把他們先殺光,也不會讓小意死的?!?/p>
溫湖心中一沉:“那么蘇愷明呢?”
蘇姝:“他也是我殺的。”
溫湖睜大了眼睛:“他是你爹!”
蘇姝反問:“一個害死我娘,販賣大煙,壞事做盡,喪盡天良的男人,你覺得他不應(yīng)該死嗎?”
溫湖皺著眉頭:“不管他做過多少壞事,自然有國法來裁決。一個人該不該死,不應(yīng)該由你來決定?!?/p>
蘇姝冷笑:“國法?如果海晏河清,國家何以會淪落到今日這等境地?如果不是國法縱容,為什么蘇愷明這樣的人,何以還能逍遙法外?!”
溫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個世道從晚清起就敗壞了,否則也不會有辛亥革命推翻清廷??筛锩?,國家非但沒有變得強(qiáng)大起來,反而軍閥割據(jù),即使有個袁大總統(tǒng)在上面,也鎮(zhèn)不住底下魑魅橫行,再說了,袁大總統(tǒng)本身也沒法當(dāng)好表率。
但無論如何,溫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少女,竟然會殺了自己的親父!
溫湖深吸一口氣:“從一開始你就計劃好了,在雙喜班,是你頂替了劉蘭兒上臺演的楊貴妃,因為你跟喬綠意朝夕相處,感情深厚,所以學(xué)會了她的唱腔,甚至連她的小動作都能模仿?!?/p>
蘇姝:“不錯,我原本是想讓別人誤以為是小意的鬼魂回來復(fù)仇,但我沒想到會被你看出破綻?!?/p>
溫湖:“我一開始并沒有想到這一點(diǎn),我確實(shí)也曾經(jīng)以為是喬綠意的鬼魂附在劉蘭兒身上,又或者劉蘭兒本身就是喬綠意假扮的,那么秦老板死后,劉蘭兒也失蹤了,是你殺了她嗎?”
蘇姝微哂:“當(dāng)然沒有,我為什么要費(fèi)心去殺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興許是她還算有點(diǎn)兒小聰明,發(fā)覺我跟姓秦的死有點(diǎn)兒關(guān)系,一害怕,就連夜逃走了吧!”
溫湖:“那你為什么要?dú)⒋蠊芗液途乓烫??他們跟喬綠意的死有關(guān)?”
蘇姝沉下臉色,一字一句道:“因為他們害死了小意!我爹把小意娶進(jìn)門,不但沒有好好待她,反倒將她當(dāng)成一件玩意。若是以往那些女人也就罷了,我從來不管,可是小意不同,她那么好的一個人,竟然就因為沒在床上取悅我爹,被他打得遍體鱗傷?!彼爸S地勾起嘴角,“可在別人看來,蘇府的十二姨太卻是那么受寵,不僅金銀首飾得到的是最好的,就連上好的料子衣裳,從來都是一箱箱地往她房里送?!?/p>
溫湖疑惑道:“我不明白,這跟大管家和九姨太有什么關(guān)系?”
蘇姝:冷笑道“九姨太那個賤人早就跟大管家勾搭在一起,結(jié)果他們在花園幽會的時候,剛好就被那天回去路過的小意撞破,九姨太覺得小意一定會去跟我爹告狀,又嫉妒小意平日里受寵,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小意殺了,還故意制造她投井自盡的假象!可恨那幾天我剛好不在,根本就來不及救她!你說他們難道不該死嗎?!”
溫湖沒有回答,蘇姝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她轉(zhuǎn)身,看著棺槨里的喬綠意。
即使不用看,溫湖也知道那尸體肯定已經(jīng)變黑了,即使天氣再冷,也掩不住腐臭味從里面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飄出來。
可是蘇大小姐似乎并不以為意,她仿佛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伸出手,溫柔而輕緩地?fù)崦鴨叹G意的尸體。
溫湖感到一陣寒意,但他又說不清這股寒意是為了什么,他只是隱隱感覺到,眼前的少女已經(jīng)瘋了。
一個清醒的、理智的瘋子。
能夠一口氣殺那么多人,說明她的智力不僅毫無問題,而且一定非常聰明,但是她的動作,她的一切舉動,又讓人覺得很不正常。
“你知道嗎?”蘇大小姐開口,“小意是個很好的人,她心地善良,處處為人著想,但這個世道對她卻并不公平,人人都想著欺侮她,踩在她頭上作威作?!F(xiàn)在好了,她再也不會被人欺負(fù)了,傷害過她的人,我也已經(jīng)讓他們下去陪她了,她終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風(fēng)越發(fā)大了點(diǎn)兒,燈籠又被吹得梆梆作響,溫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兩步。
“溫大少爺,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查出這件事的真相,我很佩服你的執(zhí)著?!碧K大小姐輕笑一聲,“現(xiàn)在真相我也告訴你了,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了卻了一樁心事呢?”
溫湖吞了吞口水,“蘇小姐,你應(yīng)該去自首,我認(rèn)為,法律會給你最合適的裁決。”
蘇大小姐嗤笑道:“人就是我殺的,我承認(rèn),但是我不會去自首的,如果我去自首了,誰會陪我的小意呢?”
溫湖心想她瘋了。
他上前兩步,想要去抓蘇大小姐的手腕,結(jié)果腿一軟,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倒。
蘇大小姐在他身旁蹲下:“你比警察廳那幫廢物要聰明多了,至少還知道跑到這里來找我。不過很可惜,今晚之后,你就不會有這個機(jī)會了?!?/p>
溫湖的神智昏昏沉沉,他急著過來,卻沒想到對方早就在這里等著他,自己還不留神中了圈套,難怪他剛才進(jìn)來就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香味,本來還以為是女子身上的熏香,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迷藥的味道。
見他已經(jīng)說不了話,蘇大小姐笑了一聲,從棺槨旁邊搬出一壇酒,拍開上面的泥封,用一個小勺舀起來,沿著義莊大殿內(nèi)澆了一圈。
“小意,不用怕,你千萬要走慢點(diǎn)兒,等等我,我馬上就去陪你?!?/p>
這是溫湖尚存意識之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