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宏/文
皖江文化:鄉(xiāng)賢文化的典范
·潘宏/文
皖江文化即安慶文化,就如同徽州文化稱作新安文化一樣。主要包括古皖禪宗文化、桐城儒學文化、近代工業(yè)文明、《新青年》早期作者群為代表的新文化、戲劇文化等。皖山主脈天柱山和司空山是禪宗重要發(fā)祥地之一,太湖四面山、白云山、潛山太平山、桐城投子山、樅陽浮山,都是高僧匯集之地。北宋年間,臨濟高僧浮山法遠住持浮山華嚴寺,歐陽修聽說浮山法遠禪術奇逸,特地造訪華嚴寺,浮山法遠因棋說法,令歐陽修嘆服。晚年,浮山法遠在會圣巖下完成了著名的《浮山九帶》,這是中國禪宗的重要文獻。桐城儒學文化則包羅宏富,在著述上的代表為桐城詩派、桐城古文派。實際上皖江文人思想的主流,是經(jīng)世致用。這從朱書著《游歷記》,姚瑩作《康輶紀行》,包括李克強總理的老師李誠撰 《中國歷代軍事地理概論》《安徽各縣市名稱考釋》等書,都可以看出桐城派關注歷史地理的傳統(tǒng),這實際是為了經(jīng)世致用。在指導思想上就表現(xiàn)為桐城宋學、方氏學。
近代洋務運動在安慶轟轟烈烈地開展,是皖江近代工業(yè)文明的開始。以陳獨秀為代表的《新青年》早期作者群在皖江的活動,是皖江新文化的高潮。以石牌為中心的皖河流域還先后孕育了徽劇和黃梅戲,走出了高朗亭、程長庚、楊月樓、楊隆壽(梅蘭芳外祖父)、嚴鳳英等一大批藝術家,出現(xiàn)了太湖葉氏、懷寧夏氏等有深遠影響的戲劇世家。所以,安慶是徽劇、京劇、黃梅戲三個劇種的圣地。
皖江文化這個概念,由宿松人朱書首倡??滴趿辏?667),安徽建省??滴跞辏?693),朱書寫了《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獻書》一文,這可以看做皖江地區(qū)文化覺醒的宣言。在這篇文章中,朱書指出皖江文化之源是古皖文化,代表的岳瀆為天柱山(古稱霍山)和長江(注:古有五岳四瀆之說),標志性河流為尋水、潛水,標志性湖泊為雷池,標志性山脈為大龍山。他自豪地宣稱安慶是“靈秀所鐘,扶輿郁積,神明之奧區(qū),人物之淵藪”。
朱書倡導的皖江文化,其實質是鄉(xiāng)賢文化。它包括熱愛家鄉(xiāng)山川風物、崇尚鄉(xiāng)賢嘉言懿行、期望本地人才振起等思想。朱書以元末明初的洪武大移民為限,提出“皖人”和“古皖人”的概念,區(qū)分了土著文化(古皖文化)和移民文化,認為正是它們之間的碰撞和融合才形成了皖江文化。并著成《古南岳考》,詳細考證了天柱山就是漢武帝所封的古南岳。他搜羅宿松文人詩歌,編纂了鄉(xiāng)邦文獻《仙田詩在》,并雄心勃勃地蒐羅散佚,著手編纂《皖江文獻》。
朱書首先指出,皖江地區(qū)人文在國史和志書上相對薄弱,但仔細分析原因,并不是皖江地區(qū)沒有培育出人才,而是皖江后人不能著書立說弘揚先賢的嘉言懿行,以致留存下來的文獻日益消亡。所以,振興皖江文化,必從搜集整理皖江先賢的著作、事跡開始。
朱書在 《告同郡征纂皖江文獻書》中說道:“夫漢以來千余年矣,今名史凡二十一部,若漢文翁、朱邑,吳陳武、陳修,東晉何氏,宋龍眠三李之倫,都可指數(shù)。至經(jīng)盛于漢、詩盛于唐、文盛于宋,吾皖必多其人,而傳者寥寥,何也?毋亦后之人不能表而出之,或至存者日亡,亡者日盡也?!睂ξ墨I日益消亡,后人“不能表而出之”痛心不已,并發(fā)出了“孰謂吾皖無人哉”的概嘆!又說:“今《江南通志》,安慶人物明以來不過數(shù)十百人,《府志》十八卷,人物僅兩卷,明以來凡五六百余人,人各數(shù)語。不但不足概其一生,而卓然可傳后世者或復不備。書不敏,竊不勝悼懼,恐先賢淪棄不得以聞也。夫漢、唐、宋千余年,皖人不多著見,而一盛于元以后至今,可謂難矣。乃卓然可傳者又漸不傳,豈不惜哉!”對先賢嘉言懿行倍加珍視,深恐這些資料散失消亡。
后來,桐城人寫了《桐舊集》《桐城耆舊傳》等著作,是編纂皖江文獻的實踐,可惜局限于一縣之間,沒有從皖江范圍來著眼。廬江人劉聲木所撰 《桐城文派撰述淵源考》,考鏡源流,范圍較大,是不可多得的好著作。李誠寫了《桐城派文人在清史館》一文,詳細表露桐城人姚永樸、姚永概、馬其昶、吳闿生等的功勞,與朱書對先賢嘉言懿行的倍加珍視異代而同心。
朱書認為,吳地人才眾多,并不是他們的文章、事業(yè)比皖江地區(qū)顯赫,而是有文壇大佬為他們站臺、背書。比如,錢謙益編《列朝詩集》,吳下凡能寫詩的人,都收錄進去了。黃宗羲著《明儒學案》,余姚地區(qū)幽晦無名的儒士無不登載。這并不奇怪,同鄉(xiāng)之間既有親切之情,又有易知之便。而皖江地區(qū)貴顯者少,而先賢的后代往往沒有繼承家學,處于社會底層,“無以稱表章(彰)先賢之意”,所以,有建功立業(yè)、道德文章可傳頌的,卻逐漸湮滅。朱書在國子監(jiān)學習時,曾向明史館打聽宿松金忠士能否在明史中立傳,得到否定的答復。不久,朱書在徐秉義家遇到萬斯同(《明史》實際主纂者),萬斯同問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金星耀(金忠士的兒子)的《止殺疏》及其人行狀?;貋砗?,朱書給萬斯同寫了一封信,闡述了他 “鄉(xiāng)里有名賢,而后世無聞也,君子恥之”的思想,并搜集金忠士的事跡材料,送到史館,以供參考。
朱書對皖江地區(qū)獨特的地理位置和山岳、川瀆抱有很強的文化自信。他說:“霍山者,今安慶天柱山,古南岳也。”“霍山獨皭然太清之表,石巖泉瀑間,上之為黃帝、虞舜之所祭告,下亦不失為漢武之所封,后世淫瀆之物不得而污之?!彼J為“五岳之氣,皆能出云雨,產(chǎn)金玉”,而五岳之靈,都能郁結盤魄而產(chǎn)生不朽的偉人。泰山之靈發(fā)育了孔圣人,嵩山之靈發(fā)育了申伯、仲山甫(申伯文武兼?zhèn)洌o佐周宣王“中興”有大功;仲山甫是西周名相),華山之靈發(fā)育了楊震、郭子儀,只有南岳天柱山暫時沒有產(chǎn)生可以與山岳同不朽的偉人。朱書深信這個偉人一定會產(chǎn)生。他說:“間嘗北望霍山(即天柱山),上薄云日之表,南顧大江之奔流,亙地絡而系星精者,不知幾千里也。岳瀆清淑之氣,必有所鐘。然則振大雅于未墜,續(xù)微言于方興,悠悠我思,百世而下,豈無人與?”
朱書甚至預言,天柱山發(fā)育的這個偉人,“無羨于彼之燔牲瘞玉,相詫以三公之號,為獨榮于天下也”。亦即不會以位列三公、官高爵顯為榮,而是要 “取正于天下,而待于后世”“不臣不友而抱奇以志乎古”。朱書預言的這個偉人,或許已經(jīng)出現(xiàn),或許還沒有出現(xiàn)。但安慶近代以陳獨秀為代表的風云人物,與朱書所構想的情況驚人相似?;蛘?,真如朱書所言,天柱之靈“以不辱于世之三公而有以自樂”,追求的是“取正于天下,而待于后世”的恒久功績,而非一時的爵祿聲名?!安怀疾挥讯嬉灾居诠拧?,或許就是皖江人文的內(nèi)在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