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草地,糧剩得不多,好多人也走不動了。當時紅軍在沒有違反紀律的情況下把糧食籌到,不是殺、不是搶,是好好說話、給錢,沒錢就寫條子。
楊至成之子 楊子江 口述
南方周末記者 滑璇 蘇永通 采寫
上黃埔軍校的進步青年
父親一輩子都在跟后勤打交道,戰(zhàn)時他是后勤的行家里手,解放后脫離了一段,最后還是做后勤。
父親也打仗,參加過八一南昌起義,在井岡山時當過連長,因為受傷就留在那了。毛主席說,父親是黃埔軍校出來的,應該發(fā)揮更大的作用,讓他做了個井岡山留守處主任,就是管理糧食、傷員、服裝等軍需供應。
他接觸后勤工作,其實還要更早。高小畢業(yè),他就到貴陽念甲科農(nóng)業(yè)學校,學的養(yǎng)蠶專業(yè)。受到“五四運動”影響,他想實業(yè)救國。后來在家養(yǎng)蠶失敗,轉(zhuǎn)去投奔他的舅舅,在重慶的川滇黔聯(lián)軍做了軍需上士,相當于管連隊伙食賬目的司務長。
父親后來上了黃埔軍校。那時黃埔軍校有很多共產(chǎn)黨員,父親受到了革命思想教育。因此,1927年春,他決定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并隨賀龍的二十軍參加了8月的南昌起義。
在參加湘南起義及后來的反圍剿中,父親受了傷,才被安排管理給養(yǎng)和醫(yī)藥供應。后來有人總結(jié)父親創(chuàng)造了紅軍后勤工作的“六個第一”:擔任了“朱毛”紅軍的第一任大管家,制造了紅軍第一身軍服,開辟了中國軍隊第一條郵政通道,建設了中國軍隊第一個電訊系統(tǒng),提出了中國軍隊第一部后勤供給標準,創(chuàng)辦了第一所軍事后勤學校。
第一個“第一”其實就是副官長的職務,管理領導生活。被任命為總供給部長兼政治委員后,所有的后勤保障都歸他管。在他的任內(nèi),又有了第二個“第一”,紅軍穿上了自己的軍裝。
后勤保障從哪兒來?一是沒收富人或貪官的家產(chǎn);二是作戰(zhàn)繳獲;三是幫助老百姓種田,自己搞生產(chǎn)。一些愛國民主人士也給贊助,但最主要還是靠群眾的支持,打土豪。軍工也搞得很好,當時就有二十多個兵工廠。
不過長征前,父親被撤了職。因為李德來到瑞金后老想吃西餐,可咱們這兒沒有,他老是向博古告我爸的狀。
最好的招待就是把鄉(xiāng)親們請回來
長征剛開始,李德沒想走這么遠,八萬多紅軍,一萬挑夫,抬著糧食、軍械、印刷機、兵工廠的機床。過湘江時,損失很大。到了貴州,那些笨重的機器才徹底扔掉。在貴州、湖南、廣西交界的黎平,中央開會(史稱“黎平轉(zhuǎn)兵”)確立了新的紅軍戰(zhàn)略方向。黎平會議也為遵義會議打下了基礎。
就是在黎平,周恩來把我父親叫了過去,半開玩笑地說,你算是到家鄉(xiāng)了,拿什么招待我們?父親生在三穗,當時叫邛水,還得往北一百多里。周恩來說,紅軍一來,不了解紅軍的老百姓都跑了,不用你招待我們,最好的招待,就是把鄉(xiāng)親們請回來。
聊天時,周才知道父親是侗族,就讓父親牽頭做群眾工作。貴州管窮人叫“干人”,父親就用土語說紅軍是干人的隊伍,我也是當?shù)厝?。人家聽到鄉(xiāng)音很親切,于是一傳十十傳百,鄉(xiāng)親們就回來了。這樣,紅軍的吃住問題才算解決。
從黎平繼續(xù)往西到了遵義。最早進遵義的就是我父親,他們不僅要向群眾宣傳開辟道路,還要籌集糧草供應軍隊。各個領導住的房子,都是我父親找的。國民黨師長柏輝章的別墅,就被選作遵義會議會址。
遵義會議后,父親被任命為先遣工作團主任。根據(jù)長征的特點,不能搞大的保障,所以總供給部撤銷了。先遣團根據(jù)實戰(zhàn)需要,重新調(diào)整后勤,設立宣傳科、罰沒科、保管科等。
當時,劉伯承是先遣隊司令,他倆經(jīng)常在一起。我父親走在前面,辦完事向司令員匯報。他們化裝,穿著老百姓衣服,帶著短槍出門。有一次,父親和七八個人在前面開路,意外碰上了一個連的國民黨士兵。父親是老兵,有經(jīng)驗,讓大家別動別說話,把槍坐在屁股底下,自己用鄉(xiāng)音解釋“我們是逃荒的”。當時,他們幾人穿得破破爛爛的,瘦得脫了相。國民黨士兵信以為真,父親和戰(zhàn)友們成功地騙過了敵人,這種險情遇到過很多次。
“彝海結(jié)盟”的具體工作就是先遣工作團做的。劉伯承跟彝族小葉丹拜了把子,順便調(diào)解了彝族部落間的矛盾,說彝族不打彝族,紅軍不打彝族,彝族不打紅軍,咱們都是一家。這樣紅軍順利穿過彝族區(qū)。
放上銀元 寫個條子
值得一提的是過雪山。往川北、甘肅的路上有座夾金山,海拔四千多米。他打頭陣,向當?shù)乩相l(xiāng)了解情況。老鄉(xiāng)說夏天山下熱得不行,山上冷得不行,要去就得穿毛衣,喝燒酒,吃辣椒。后來父親收集了好多羊皮、羊毛,做成毛衣毛背心。中央縱隊的許多戰(zhàn)士有了羊皮襖,身上還背了幾個辣椒。
然后是草地。毛爾蓋地區(qū)很荒涼,老百姓因為國民黨的反動宣傳大部分跑了,牛羊也趕到山里。父親苦口婆心做工作,說紅軍和國民黨不一樣,還幫忙挑水掃地看病。老百姓發(fā)現(xiàn)紅軍態(tài)度和藹可親,很多就回來了。
過草地必須準備糧食,但籌糧艱難。收青稞,用打土豪得來的銀元高價買糧,還是不夠。8月的一天,周恩來把父親叫了去,限他一周之內(nèi)籌到八萬斤糧食。據(jù)開國少將羅通回憶,他當時悄悄勸父親別答應,糧食收得差不多了,去哪找?父親不理,說周主席放心,我來想辦法。
父親帶著工作人員,通過當?shù)匕傩盏礁浇膸讉€大寨子。他選了一個寨子籌糧。土司一看部隊來了,馬上嚇跑了。一個奴隸告訴父親埋糧的地方,里面有青稞十四五萬斤,大量蟲草、酥油、奶酪。父親取走了80000斤糧食、8000斤酥油和2000斤奶酪,超額完成任務。臨走時,父親留下900塊銀元和一張條子,說紅軍北上路過此地,急需糧食,給你付錢;錢不夠的,革命勝利后,拿著條子找當?shù)卣?/p>
過完草地,糧剩得不多,好多人也走不動了。當時紅軍在沒有違反紀律的情況下把糧食籌到,不是殺、不是搶,是好好說話、給錢,沒錢就寫條子。那時候很不容易,不給錢、不給條子不行。這些情況羅通也在回憶錄里講過。
主席回請我們家吃了個飯
因為糧食不多,主席把口糧給了工作人員。后來,走著走著就暈倒了。周恩來第一時間叫父親帶著口糧趕過去,給主席送飯。父親是管后勤的,雖然糧食不多,肯定也會存一些,用在關鍵時刻。
口糧其實很簡單??赡苡恤佤危话闳顺圆粦T,也有曬成干的牦牛肉、羊肉。過云南宣威的時候,先遣團沒收、購買了十幾萬根火腿,堆滿了幾大間屋子。幾萬人的部隊足足吃了三天,臨走時,每人還背了一兩根。
從草地出來,紅軍恢復了一方面軍編制,父親就當了一方面軍供給部長。在延安也是搞后勤、搞生產(chǎn)。后來父親身體不好,主席讓他到蘇聯(lián)養(yǎng)病學習,那是1938年6月,已經(jīng)開始抗日了。1941年他想回國,但因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封鎖邊境線,父親被迫滯留蒙古,歷盡千辛萬苦,1945年才回到莫斯科。1946年1月,他和李立三坐飛機到哈爾濱的四野駐地,還是管后勤。
父親和主席革命情誼很深,還有過救命飯的淵源。新中國成立后,有一次晚上11點了,父親還被叫到中南海受接見。后來主席還專門請我家吃了個飯。我自己分析,這可能是報答長征中送過去的救命糧吧,因為主席請人到家吃飯,很少見。
(南方周末實習生朱岱臨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