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國電影藝術(shù)與科學學院獎的提名電影,具有多重的可解讀性。評判每部作品的標準是各有千秋無法絕對的,但是作品本身所處的場域和電影背后的敘述空間,卻是有章可循的。相比于敘事,影片本身所擁有的敘述空間,是影片更能給予觀眾的。
關鍵詞:奧斯卡獎; 敘述空間; 敘述結(jié)構(gòu); 創(chuàng)作論
Acrossing the narration: the depiction field of films nominated by 2016 Academy Awards
Kong Degang
Abstract: Each movie nominated by the Academy Awards could have a vast discussing area for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Despite of lacking univesal judging standards, the depiction field of films is rule-based. Films intend to satisfy the audience more in the depiction field, comparing the narrative structure.
Keywords: Academy Awards, depiction field, narrative structure, writing theory
美國電影藝術(shù)與科學學院獎(以下簡稱奧斯卡獎)頒獎過程的耐人尋味,甚至于超越被提名的這些電影本身。多年來,奧斯卡獎已經(jīng)證明,自己絕非每年最佳藝術(shù)作品的匯集,而更多是代表學院口味的,類似學院優(yōu)秀習作的展演。評判每部作品的標準是各有千秋無法絕對的,但是作品本身所處的場域和電影背后的敘述空間,卻是有章可循的。
“電影最重要的是講好一個故事”僅僅是一種傳統(tǒng)觀點,如同“形式大于內(nèi)容”這樣的評判;這些言語本身不能被分割,成為了一種陳詞濫調(diào),“多格扎”,被觀眾和影評人當作詮釋萬物的鑰匙反復不斷,背上一道隱喻在其中的道德評判和優(yōu)越感,這種對于電影敘事的執(zhí)著與迷戀,廣泛影響著觀影口味和創(chuàng)作者的自我評價。
然而其實感受也是容易被情緒所沖垮的,觀眾的惱怒,創(chuàng)作者的駁斥,往往來自于定義不清,爭論的環(huán)節(jié)并不同步,所談論細節(jié)概念的絕非一致。交流建立在互文式的、看似重合的模糊之中。比如很多形式與內(nèi)容的爭議,往往將“結(jié)構(gòu)”(formation)與“形狀”(appearance)混為一談,爭論雙方帶著感情與自我保護意識唇槍舌劍,其實卻只是在不同的維度隔空響應;這樣的聲音因此被扭曲、被破壞,也被消弭;有關電影敘事的討論,也往往存在“敘事”與“敘述”的混淆與爭議。
一、《丹麥女孩》的“有事無敘”與《卡羅爾》的“無事有敘”
至今為止,頒獎季最廣泛受到歡迎的電影是《卡羅爾》。它并沒有入圍最佳影片的提名,這令學院站上風口浪尖,斥責學院的“白人男性傲慢”,以及對LGBT(女同性戀者Lesbians、男同性戀者Gays、雙性戀Bisexuals與跨性別者Transgender,下文同)群體的無視;實際上,《卡羅爾》最令學院難以忍受的,或許并非一段最終圓滿的女同戀情,而是這部電影,缺乏學院傳統(tǒng)最需要的戲劇化情節(jié)。簡單地說,沒有“敘事”;而在沒有“敘事”之外,也缺乏直接的,社會意義性的非影像表達——既沒有跌宕起伏,也沒有振聾發(fā)聵;正是學院老一代的傳統(tǒng)審美,將《卡羅爾》推出提名之外。
《卡羅爾》本質(zhì)上是一部最簡單、也最純粹的愛情電影,很大意義上如果它僅僅描述的是一個普通的異性戀故事,它的魅力將會消失殆盡;而同時厲害的也在于,一部女性同性戀愛的電影,就被拍成了一部純凈的愛情電影:所有的主創(chuàng)沒有一個人試圖去站在女同視角去維護、去呼吁、去爭取,他們做的,是將驚世駭俗化歸為平常流水——而這正應該是LGBT平權(quán)運動奮斗的最終目標:忘記他們的身份,不再糾結(jié)他們的自我認同,而僅僅為了他們的感情而沉醉,僅僅被情緒所觸及?!犊_爾》里的人物根本就不糾結(jié)平權(quán)問題,因為她們早就知道怎么做;所有的主創(chuàng)也清清楚楚知道該如何在實際上為女同群體爭取空間,因此也根本不需要沖突、也沒有示威,只有愛情本身。
《卡羅爾》沒有復雜的故事,沒有明確的人物立場,態(tài)度和情緒也是被沖淡的;但卻有一份被刻畫的細致入微的情感,手套、餐廳點單、隧道內(nèi)的光影,抽動的嘴角,不拒絕的眼神,突然離開的決絕與二人令人信服的眼神凝望。導演技法得到了純粹的展現(xiàn),因為電影人物本身性格堅韌、實際與不妥協(xié),導演的鏡頭語言細膩、繁瑣、感傷,對細節(jié)不厭其煩;然而這樣的鏡頭語言不用擔心過分煽情,因為故事里的人物本身就都是疏離,妥帖而安全的。沒有故事,但盡是敘述,舉手投足都是人情心顫,都是試探、確信和篤定。《卡羅爾》是不外露的驚濤駭浪,柔和流水的靜態(tài)之中,有著無限的敘述空間:愛情的行進或許缺少情節(jié),但同樣有流動的生命存在。
《卡羅爾》錯失最佳影片提名令人扼腕,而另一部種子選手《丹麥女孩》同樣錯失提名,則顯得“眾望所歸”,觀眾與學院達成了驚人的一致,導演湯姆·霍伯這一次未達預期。湯姆·霍伯出身英劇圈,被認為在挑戰(zhàn)自己不擅長領域的過程中,徹底失去了對自己弱點的掩飾能力。相比于《卡羅爾》本身完美無瑕,但卻有冒犯學院的嫌疑,《丹麥女孩》則是一個學院框架下的半成品。相比于“無事有敘”的爭議性,觀眾對“有事無敘”的難以忍受,顯然是更加突出的。
《丹麥女孩》對自己找到的切入點極其不自信,于是影片的行進過程中無限的自我搖擺。導演湯姆·霍伯擅長講故事的,并不長于議論探討;他的拍攝習慣是讓文本自己說話,用影像負責給文本提供良好的發(fā)揮空間:然而他在破解《丹麥女孩》的小說文本,在裁剪和編織敘事的過程中,就出現(xiàn)了一定偏差:編劇選擇的切入角度非常單調(diào):非常安全,但卻沒有太多意義,反而平面化、簡單化甚至歪曲了原作人物:將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變性人和她的“妻子”的故事,切入而敘述成一個純愛小說,“偶像劇”故事。
這就是“有事無敘”的表現(xiàn):最傳統(tǒng)的敘事模式所要對應的,就是跌宕起伏,百轉(zhuǎn)千回;而導演卻一本正經(jīng)的拍攝了一個并沒有太多的純愛故事,這令電影淪為平庸的影像堆疊:觀眾期待視野里的大規(guī)模沖突,心理上的終極對抗不僅沒有被強調(diào),然而這個純愛故事的框架,本身更讓這些沖突全部被模糊,使觀影者感到索然無趣。
因為這份電影需要歌頌的純愛,一切的敘述空間都被切割;因為要維護兩位主角的之間的純愛,一切會觸及到他們之間的信任和互動的反面元素均被割去,連人物真實原型曾經(jīng)離婚分開的史實,都是影響電影主題的,需要被剔除的糟粕。男主演艾迪·埃德梅恩和艾麗西亞·維坎德貢獻了精彩的演出,他們塑造的人物在“形”上以假亂真,在“神”上單獨的亮點無數(shù),然而劇本本身毫無敘述空間,使得他們的亮點也被分散、弱化,淪為紙片。艾迪·埃德梅恩最終演出的角色,除了要滿足自己之外別無所知;而維坎德僅僅演出了一個無限包容的女性形象,人物的弱化和平面化都來自于劇本處理上出現(xiàn)的問題。而尤其冒犯這部電影的觀影群體的是,《丹麥女孩》對于LGBT主題的可以弱化,雖然也許出自學院傳統(tǒng)價值觀的考慮,但卻嚴重的傷害了電影本身。
因此哪怕脫離影片所要講述的故事本身,僅論《卡羅爾》和《丹麥女孩》同樣作為LGBT主題的影片,前者展現(xiàn)了女同群體如何在現(xiàn)行狀態(tài)下爭取生存空間;而后者則遮遮掩掩,有獻媚、混進主流之嫌。
二、《聚焦》的“述大于事”與《荒野獵人》的“夾敘夾議”
近年來,學院并不青睞跌宕起伏的,黃金時代風格的史詩羅曼司。曾經(jīng)對這一類影片的迷戀已經(jīng)過時了。實際上,純粹在情節(jié)上的百轉(zhuǎn)千回和出其不意,對文學和電影來說,更像是“甜點上的櫻桃”,像一種點綴。追求燒腦和出其不意的驚喜的任務,己經(jīng)逐漸由偵探小說和科幻小說所包攬。對于一些觀影者來說,當破解一個敘事迷宮的時候,在感嘆創(chuàng)作者的精妙的同時,就會開始抱怨一種隨即而至的空虛。
今年的另一部大熱門影片《聚焦》好評如潮。同時伴隨的也是美國天主教團體所帶來的強烈爭議。《聚焦》也許是學院最習慣的,最能夠欣賞的一類電影:一個現(xiàn)實主義的,不喧賓奪主但是抓人的故事,再配上主題自帶的重大社會意義。一種“敘大于事”,無限的、超越電影本身的敘述空間被提供。
觀看《聚焦》的過程非常完美。觀眾緊緊的被故事抓住,迅速代入了記者的角度,正義和良心鼓舞著角色,也鼓舞著觀眾一路向前,卻不過分煽情的情感控制,使影片后勁十足;但是,除了不那么直接的煽情之外,《聚焦》令人想起了另一部著名美國電視劇《新聞編輯室》?!毒劢埂酚嘘P這個故事本身的敘述空間也是狹窄的:影片只講述了這群記者的調(diào)查故事,缺乏其他的角度,缺乏如犯罪神父一方的心理與行動,而比如受害者一方,律師一方也都是淺嘗輒止,甚至于“天主教神父孌童”這個事件,也就是一個單獨的事件而已;電影只是在拍攝一群記者的調(diào)查過程,至于他們調(diào)查了什么,則與電影的敘述空間毫無關聯(lián):《聚焦》在電影藝術(shù)手法上并沒有什么突破。
可是《聚焦》的好評和受人矚目,觀眾被觸動的原因,卻在于對天主教神父罪惡的震驚,對美國司法系統(tǒng)包庇的義憤和批判,以及新聞人鐵肩擔道義的新聞精神的無限感動。這些感動與贊譽,很大程度上和跟這部《聚焦》關系不大。電影的場域被消解了,電影藝術(shù)本身無所適從。好評甚至更多的類似于對紀錄片的評價,而與電影藝術(shù)無涉;有關于這部電影的議論,以及這部電影背后的敘述空間,完全壓過了影像自我的存在價值;這是值得指出的。
在敘事和敘述之間的平衡上,《荒野獵人》似乎更加出色。雖然《荒野獵人》在這個頒獎季其質(zhì)量并不突出,但《荒野獵人》具有鮮明的最佳影片相?!痘囊矮C人》是一部商業(yè)大制作,一部動作冒險電影,斬獲了1.5億美元的北美票房,這個票房相對于其他奧斯卡提名電影,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它并非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藝術(shù)電影:主角在影片中遭遇了一系列突破感官極限的冒險:被大熊攻擊,被勒住喉管,親眼目睹兒子被殺,被遺遺棄、追殺,跌下懸崖,馬革裹身,生吃馬肝,荒野生存;主創(chuàng)們沒有限度地在虐待一個角色,給這個角色無限的重荷與折磨,大聲招搖;然而這個角色本身的深度僅僅停留在復仇的層面。而更加暴露劇情本身的空洞無物的,是長達156分鐘的片長對于這些劇情的事無巨細的、節(jié)奏緩慢的、360度無死角的扎實展現(xiàn)。如果一部影片需要依靠自然光恢弘大氣的攝影,以及男主角的近乎極限的敬業(yè)演出來說明自我,那么也就證明了其本身的虛弱蒼白。
可是,《荒野獵人》與《聚焦》一樣,擁有無限的,影像之外的解讀空間:這就是這個劇本的精彩之處:拓荒,冒險,對大自然極端的斗爭與抵抗,這是從杰克·倫敦開始的,美國人立國的精神圖騰與驕傲之本。在這部影片156分鐘的片長里,卻僅僅是點到即止的,也是恰到好處的有關印第安人的描繪,以及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扮演的男主角格拉斯的跨種族愛情的背景設定,在敘述上極其妥帖到位。這就類似于《卡羅爾》和《丹麥女孩》的LGBT主題一樣,不能那么直接,太具有沖擊性,但也不能逃避,獻媚,而是要把握敘述的“度”。就像《荒野獵人》里描繪的印第安人形象,既不顛覆傳統(tǒng),同時也具備人性光輝。
電影藝術(shù)和電影創(chuàng)作多年來,觀眾早已習慣了追求每一個“敘事”帶來的刺激。這種精神刺激是劇烈但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也同時具有共性的:因此我們可以將所有好萊塢科幻大片,超級英雄電影的情節(jié)概括成一個相同的故事。但是共性并不完全意味著它們互相復制,毫無意義;在觀眾看來“我都能猜到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和“我完全想不到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之間或許存在著天然的鴻溝,但實際上存在的是敘事技巧的高下,或者是追求效果的不同,但絕非評判電影的絕對標準。
更加值得注意的,則是每部影片所處的,帶我們進入的敘述空間。對于奧斯卡,對于學院來說,或許“有敘無事”是不行的,“有事無敘”同樣。學院是要“夾敘夾議”的,具備敘述空間的電影,然而我們沉醉的敘述空間,究竟屬不屬于電影藝術(shù)所處的場域之內(nèi),這或許是一個很長時間都會存在爭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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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孔德罡(1992-6-),男,浙江東陽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文藝學專業(yè),研究方向:當代歐美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