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皮
七歲的宋江喜歡站在橋頭看女人,看和來香差不多年紀的女人。
宋江常常把那些在男人面前毫無顧忌,葷素全說的女人,看得面紅耳赤。因此,這些女人只要看到宋江,就會繞著他走,實在繞不過,往往會罵上一句,你這個作死的小流氓。但只要女人不去彎腰撿石頭作勢砸他,宋江的眼睛依舊死盯著女人不放。
對于宋江不再喜歡同齡人喜歡的活動,只關注和來香差不多年紀女人的變化,劉蘭花始終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孩子,自從來香離開后,就變成了一個半傻不傻的孩子。為此,她將他打過,罵過。還按照一些老人的指點,去廟里點了香燭,拜了菩薩,又請風水先生把宋家祖墳整修一番??伤谓琅f是那副花癡模樣。
劉蘭花丈夫去世的時候,兒子宋虎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二十四歲的宋虎,身高不到一米五,瘦得像根駝背小毛竹,還時不時的需要去一趟醫(yī)院。這讓做了寡婦的劉蘭花完全感受不到生活的樂趣。她覺得自己完全生活在黑暗之中,看不到一絲光亮。
不過,在宋虎三十五歲那年,劉蘭花的生活突然陽光閃耀了。這年春天,寒冷雖然像個脾氣極臭的無賴,想死賴著不肯走,但已經(jīng)無法阻擋春天溫暖的腳步。一陣陣從南邊吹來的暖風,像一把巨大的油漆刷子,在原本焦黃枯萎的山野天地,先刷了一層淺綠,后來又不斷加進各種顏色,讓蕭條單一的世界慢慢變得豐富多彩。山上,地頭,田間,開滿了各式各樣的鮮花。蜜蜂,蝴蝶,小鳥,趕集似地來了走,走了來。一個不知道來路的女人,也跟著翩翩起舞的蜜蜂,蝴蝶,小鳥,來到了村口的小石橋上。劉蘭花看到她的時候,女人的長發(fā)雜亂結塊,大紅細花棉襖的前襟烏黑油亮,后背橫裂著一個大口子的,粉色秋褲松垮垮地掛在髖骨上,襠部染著一大塊紅黑色污漬。
劉蘭花開始和其他人一樣,轉頭看了一眼,就急乎乎走了。但走了沒幾步,心里卻泛起一個念頭。于是重新轉回身走到女人面前,像挑選一件心儀商品似的,把女人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越加覺得是上天對兒子的一種恩賜。于是,劉蘭花就站在女人的邊上,有意無意地和停下腳步的人聊著女人的可憐。大半天后,劉蘭花在過路人一陣好心的勸說聲中,如愿把女人領回了家。跟著劉蘭花回家的女人,在劉蘭花的再三示范下,終于在那只劉蘭花專門借來的大木桶里坐了下去。坐在木桶里的女人,興奮得像個戲水的孩子,不停拍打著身下的熱水,把劉蘭花的衣服都弄濕了。劉蘭花想喊住她別動,可女人根本不聽。劉蘭花只能任由她玩了一會。女人戲耍了一陣,終于停了下來,肯讓劉蘭花給她搓洗身上的污垢了。一番認真細膩的梳洗之后,女人被滿身污垢強行遏制的年輕,毫無掩飾地亮了出來。喜得劉蘭花不由自主雙手合十,連呼,謝謝菩薩,謝謝祖宗。
做了宋虎老婆的女人從不干活,每天除了睡覺,就是拖把椅子,坐在門口,看來來往往的鄰居。如果有人來串門,她會拖出一兩張凳子,用手指點著讓人坐。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除了笑笑,從不說話。不過,時間一長,她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聊天了,只是誰都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從她的滿臉笑容和說話的語氣和表情中,能看出她是快樂的。
女人沒有名字,劉蘭花覺得很不方便。于是,劉蘭花用二十多塊錢,買了兩瓶酒,找到村支書家,請他幫忙給女人取個名字,然后在村民的花名冊上添一筆。這樣,以后生個孩子上戶口,也就方便多了。支書說,要我給她取個名字容易,但要在村民的花名冊上添上名字,那等于說給她上了戶口,肯定不行。劉蘭花賠著笑說,不添名字以后不是分不上田地了。支書推了下劉蘭花拿去的兩瓶酒,說,你要讓她把戶口遷到我們村里,那就方便多了。劉蘭花心里暗罵一句,要是有戶口,我干嘛還要讓你取名字。想歸想,臉上還是不敢表露出來的,畢竟日子長著呢。于是,連忙說,那先給她取個名字吧。支書拿著圓珠筆,在一張一個多月前的人民日報上,比比劃劃了大半天,說,來香,劉來香。劉蘭花一聽這名字,趕緊說,這個名字太合適了。從此以后,無論是劉蘭花,宋虎還是村里人,都把女人稱呼為來香了。開始的時候,劉蘭花“來香、來香”地叫,女人毫不理會。時間一長,聽到有人在喊來香,她就忙不迭地哎哎哎應著,仿佛不連聲答應,這個名字就會像鳥兒突然飛走一樣。
自從有了名字,女人的魂似乎也回來了。她不再是一只獨自玩耍的離群小雞。她能幫著劉蘭花燒飯洗菜洗衣服,也能跟著宋虎到地頭幫著削草,鋤地。稗子,秧苗,青草,只要宋虎說上幾次,她就能牢牢記住。
宋江是在兩年后出生的。懷孕了的來香,原本瘦削的身材早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顫顫巍巍的肥肉,整個身子被顯小了的衣服緊緊包裹,像極了吹得過頭了的氣球,讓人有種突然爆裂的擔憂。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來香身上洋溢的幸福。宋江是早產,出生后在醫(yī)院的保溫箱里呆了二十多天才回到來香懷里。本來劉蘭花怕來香不會照顧孩子,想給宋江喝奶粉。但沒想到,來香的母性比村里任何一個女人都猛烈,把宋江當成寶貝,天天抱著不肯放手。所以,宋江七歲前的日子,基本都是叼在來香奶頭上度過的。如果沒有后來發(fā)生的那一件事,宋江說不定依然會叼在來香的奶頭上成長。當然,如果是這樣,來香不會突然不見蹤影,宋江依舊聰明伶俐,宋虎還是守著妻子孩子,劉蘭花也會四處求神拜佛修祖墳??上В瑫r間再也回不過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因為宋江跟著來香去了趟鎮(zhèn)上。
鎮(zhèn)子不大,只有一條大街。說是大街,只是一條二十來米寬,一百來米長的水泥路,但絲毫沒有影響大街的熱鬧。凡是城市里有的店鋪,這里也有,城里能買到的,這里也能買到。雖然這里的名牌商品,大多都是山寨假冒的,但誰在乎呢。只要能吃能用少花錢就行。那天,很少上街的宋江和來香,看到街上的一切,新鮮得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幾瓣,把整條大街逛個夠。宋江呆在來香的背上,拉著來香的頭發(fā),指揮著來香走東串西。走了一會,宋江被一家玩具店門口放著的一堆錚亮刺眼的寶劍拉住了。這種用塑料澆鑄而成做的寶劍,做工粗糙。但因為表面電鍍了一層閃亮的鉻,所以顯得锃亮鋒利,漂亮異常。宋江立馬喜歡上了。他邊敲打來香的脊背,邊大聲喊我要我要。來香笑嘻嘻地蹲下身子,放下宋江。下了地的宋江立馬沖進玩具店,二話不說,拿起一把寶劍就跑。店主看了眼宋江英雄一樣揮舞寶劍,勇猛沖殺在大街上,趕緊攔住準備去追趕宋江的來香。來香看著漸漸遠去的宋江,急得連連跺腳。店主拿出一張鈔票,在手上啪啪敲了兩下,說,趕緊付錢啊。來香這才明白過來,連忙從口袋里摸出一把皺巴巴的紙幣,遞到店主面前。店主抽了幾張,湊成十元,揮揮手說,夠了。來香掛著幸福的笑容,看著宋江在前面幸福地奔跑著。
六月的天,嬰兒的臉。剛剛還干干凈凈的天空,一下冒出許許多多像牛羊雞狗一樣的烏云。隨著一陣風起,這些烏云又胡亂奔跑,很快又堆積在一起,層層疊疊,堆成了一座座連綿不絕的云山。遠處的山頭被云山一點一點壓塌,驚得原先棲息在山間樹林的各種鳥兒,蟲子往鎮(zhèn)子方向四處亂竄。有幾只慌不擇路的蜻蜓,居然撞向宋江飛舞的寶劍,成了劍下冤魂。風越來越大。街上剛才還很悠閑的行人、汽車、自行車,此刻也變得步履匆匆。呼呼的風聲,匆忙的行人,讓迎著風仗劍奔跑的宋江成了英雄。
突然,宋江握著劍的右臂一陣發(fā)麻,隨之而來的是砰的一聲巨響,寶劍锃亮的劍身,閃著炫目的光亮,斜斜地飛出去跌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一輛紅色橋車的車門,被失去了劍身的劍柄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劃痕。宋江握著劍柄,呆呆地看了一會,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過,哭聲很快被一聲怒吼堵住。一個穿黑色上衣的高個子男人,邊罵,邊怒氣沖沖地從小轎車上下來。從男人的臉上,宋江看到了生氣與暴力。宋江被嚇成了一尊舉著半截寶劍的泥塑。男人抓住宋江的衣領,把他拖到了汽車邊上。撫摸心愛女人肌膚一般,輕輕地撫摸著車門上的那一道劃痕,嘴里還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呻吟。
車門再次打開,又下來一個穿一件火紅色上衣,黑色短裙,白色高跟鞋的女人。女人探過頭,細細察看男人撫摸過的那條劃痕,嘴里跟著發(fā)出一陣疼痛的驚呼。宋江看著男人和女人撫摸車門的動作,越加恐懼,死命掙扎,但哪里掙脫得了男人有力的手臂。果然,女人轉過身,對著宋江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宋江只覺得左臉一陣熱辣辣的鈍痛和麻木,想哭,卻不敢哭。于是,就咧著嘴,呆呆地看著女人發(fā)愣。女人死盯了宋江一會,又伸出巴掌,準備再次打向宋江。此時的宋江已經(jīng)被剛剛趕到的來香一個虎撲緊緊摟在了懷里。來香的到來,讓宋江的驚恐,無助有了依靠。他終于高聲哭喊起來。平時,宋江只要一哭,來香就會把宋江摟在懷里,把早已吸不出奶水的乳頭塞進宋江的嘴巴,任由他吸吮?,F(xiàn)在宋江的哭喊,讓她也毫不猶豫撩起衣襟,把宋江的頭緊緊地按在胸口。恐慌不堪的宋江一把銜住來香的奶頭,哭喊聲立馬像斷了電的喇叭,再無聲息。
剛剛在邊上亂哄哄看著熱鬧的人群,一見來香毫無顧忌撩起衣襟,把晃蕩著的乳房塞進宋江的嘴巴,也立馬像宋江一樣安靜下來。來香嗯嗯嗯的輕哄聲,宋江吸吮奶頭的咂吧聲,給他們的無聊增添了趣味。熱鬧的街上,再次加進了此起彼伏的叫嚷聲和哄笑聲。
來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紅衣女人像一個斗士突然失去了戰(zhàn)斗對象,顯得手足無措。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靜默了一會,突然伸出手,把窩來香懷里的宋江一下拉了出去。宋江被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反應過來的來香怪叫一聲,沖著女人就是一巴掌。女人雪白的臉色刷時顯出了五個鮮紅的指印。
站在邊上的男人一看女人被打了巴掌,沖上來一把扯住來香的頭發(fā),把來香的臉轉到女人面前。來香想反抗,但被男人扯著頭發(fā),側著身子,根本無法掙扎。女人伸出手,對著來香接連打了幾巴掌。宋江哭喊著抱住來香。來香歪斜著身子,努力把宋江緊緊地護在胸前。女人又伸出手,打了來香兩巴掌。邊上終于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不下去了,他大聲說道,你和一個傻瓜計較什么,現(xiàn)在打都打了,還不夠。男人呆了呆,只能悻悻地放開來香。
來香摟著宋江,轉頭看了眼圍觀的那些人,一長串淚水順著臉頰暢快流下。她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下,然后抓住身上那件淡黃色的短袖體恤的下擺,用力往上一拉。體恤成了受驚的兔子,一下從來香身上竄了出去,跌落在女人的腳下。女人被嚇了一跳,沖著來香高聲喊道,不要用這樣的方法嚇我,就是扒光了衣服,我也不怕。來香并不理會,只是伸手在背上一陣摸索,白色胸罩在來香高挺的胸部掙扎了一陣后,也痛苦地掉在了地上。剛才被宋江吸吮的紅黑色乳頭,像兩只眼睛,無助而痛苦地盯著大雨前夕的混沌世界。天似乎一下暗了下來,周圍一陣安靜,只有宋江的哭聲響徹在烏沉沉的云底下。似乎要配合漸漸暗淡下來的天際,光著上身的來香突然一聲狂叫,把褲腰帶解了下來。
此刻的來香,只有腰際的那條火紅色的內褲,依然堅守在潔白的肌膚上。女人明顯被嚇住了,她邊向后退,邊指著來香喊,瘋子,瘋子。站在邊上的幾個女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一個撿起衣服,一個撿起胸罩,遞給來香,但來香沒有接。她仰頭向天,發(fā)出了一陣凄厲的喊叫后,一用力,把身上最后的一縷布絲扯斷。紅色的內褲,成了憤怒的火炬,飛進了旁邊看著熱鬧的人群。人們嘩的一下,自動讓開,讓火炬掉落在地上,點燃了圍觀人群的怒火。他們很快把矛頭對準了那對男女。如果不是鉆進汽車,掙扎著突出圍觀的人群,他們一定會被圍觀者的怒火燒成灰燼。
忍了許久的雨,終于嘩地一下倒了下來,把宋江和來香緊緊擁抱,還把來香臉上的鼻血,宋江身上的灰塵,沖洗得干干凈凈。此刻的宋江和來香,猶如一大一小兩只被風雨擊打柔弱無助的紙船,飄蕩在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來香雖然是在路上空無一人的下雨時刻,抱著宋江一起回家,但宋虎還是得到了消息。他頂著炭火一般火燙的臉走到村口,剛好看到來香和宋江。宋虎連忙脫下衣服,用力系在來香的腰間,又用雨傘遮住來香的上半身,死命拖著來香往家里走。村口到家里,短短的百十步路,宋虎仿佛走過了萬水千山。
宋虎拖著來香進門不久,來香凄厲的哭聲,很快從小平房的瓦縫中鉆出,夾雜在大雨的嘩嘩聲中,長久地盤旋在在村子的上空。劉蘭花想起身去勸,可看著發(fā)瘋一樣的宋虎,只能坐在灶下,暗暗垂淚。而宋江,矮在劉蘭花跟前,嚇得簌簌發(fā)抖。劉蘭花長嘆一聲,順手把宋江抱在懷中,忽然覺得懷中的宋江熱得燙手,連忙找出紅糖生姜,泡好紅糖姜茶,哄著宋江喝下。
天亮了,捂出了一身汗水的宋江高燒退了。劉蘭花剛剛放下心來,宋虎在喊,來香不見了。來香什么時候走的,宋虎不知道。他在晚上又打了一頓來香后,就沉沉睡去,直到天明醒來,才發(fā)覺門開著,來香不見了。
開始的時候,劉蘭花和村里人,都認為來香肯定不會走遠,只是被宋虎打怕了,躲在村子的某一個角落。但一大幫人把整個村子翻了個底朝天,來香依然不見蹤影。劉蘭花只能央人四處尋找,一個多月找尋下來,來香就像傳說中的田螺姑娘,無人知道她從何處來,也無人知道她往何處去。
自從來香走后,宋江成了一只四處流浪,始終找不到安全感的流浪狗。整天都在緊張,惶恐,慌亂中生活。那天,實在忍不住了的宋江,趁劉蘭花睡著的時候,撩起劉蘭花的衣襟,抓著劉蘭花干癟的乳房,死命吸吮。宋江的吸吮,把劉蘭花弄痛了。劉蘭花羞得滿面通紅,隨手抓了根細柴棒,用力抽打在宋江瘦小的屁股上。邊打邊罵,都是你這個只會咬奶頭貨惹的禍,要不是你,你那個傻瓜媽媽就不會光身子,你爸就不會打她,她就不會走掉,都是你害的。宋江想哭,想說幾句,可張開嘴,突然發(fā)覺自己除了哭,無論怎么努力,喉嚨始終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卡著,根本說不出話來。
從此,宋江索性閉嘴不說。宋江的變化,劉蘭花和宋虎開始還比較緊張,但時間一長,也慢慢習慣了。
宋江因為無法說話,成了一個孤獨的人。他不再和村里的小伙伴們玩耍,也不會纏著劉蘭花,宋虎。他會整天坐在村口,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看到那些和來香有點相像的女人,還會死盯著,或者跟著走上一程。
宋江的變化,讓劉蘭花想到了當初挺著大肚子的來香,自己心里那種害怕生出來的小孩也像來香一樣是個傻子的慌亂。想著,想著,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盡管宋江變成了傻子加啞巴,但劉蘭花還是不甘心,她天天燒香求佛,也想了很多法子,但宋江依然沒能改變。
思想了許久的劉蘭花,開始把重心放在給宋虎找媳婦上了。和宋虎沒有來香前相比,這次宋虎娶媳婦出奇的容易。只是稍稍托了托人,一個合適的對象就上門了。宋虎的對象是鄰村的,有著和一個電影明星一樣好聽的名字——牛莉。牛莉雖然和明星同名,容貌卻是天差地別。不過,聽村里人說,小時候的牛莉,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很是引人喜歡。但一切都在牛莉十五歲的時候發(fā)生了改變。那年夏天,剛讀初二的牛莉跟著幾個同學去爬山,在攀爬一處山崖時,不小心掉下十多米深的山溝里。經(jīng)過搶救,牛莉的命搶回來了,但她的腿瘸了,臉歪了,一只眼睛也瞎了。傷心絕望的牛莉好不容易適應過來,爹娘又先后去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了爹娘的牛莉,成了村里幾個光棍男人的惦記,時不時找機會在牛莉身上占些便宜。開始的時候,牛莉還想著反抗。但時間一長,她發(fā)覺自己的反抗不但毫無用處,而且還會多吃許多無緣無故的苦。于是,她在和這幾個光棍周旋的同時,想讓其中一個比牛莉父親小不了幾歲的老光棍成為她的依靠。誰知,當牛莉的這個想法和老光棍說了之后,老光棍再也沒有登門。老光棍的無情讓牛莉覺得世界冰涼,暗無天日。她只能再次淪落。就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劉蘭花托人找上門來了。媒人的上門,一下把游走在絕望邊緣的牛莉拉了回來。她痛痛快快地跟著媒人,當天就到了劉蘭花家。
牛莉的到來,讓宋江越來越想來香。記得當初劉蘭花領著牛莉剛走進院子,牛莉的笑雖然很熱情。但宋江卻被牛莉耷拉的嘴角,空洞的眼眶,歪曲的鼻子,嚇得呆在墻角不敢動。后來,宋江壯著膽子盯著牛莉看的時候,居然從牛莉依舊清澈明亮的右眼中,看到了來香的影子。來香也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眼神。宋江忽然覺得,牛莉和來香一樣的溫柔,順眼,一樣的能讓自己找到安寧。有了這樣的想法,宋江也就有靠在牛莉胸口,讓牛莉像來香一樣把自己抱在懷中的沖動。
六月的天氣,濕熱像一塊剛剛從蒸籠屜上拿下來,滾燙潮濕的墊布,把人裹得很難受。坐在家里的牛莉,也被身上螞蟻一樣爬行的汗珠,搞得癢癢的難以忍受。于是,牛莉端了盆水在房間里擦洗。此時,本來蹲在門檻上的宋江,剛好進屋想舀水喝。聽到牛莉房間里有嘩嘩嘩的撩水聲,就順手推開虛掩著的房門。裸身擦洗的牛莉,像一塊巨大的磁鐵,把宋江牢牢地吸引了過去,無法掙脫。宋江又想到了來香。想到來香,他就想抱著牛莉哭。開門的聲音驚動了牛莉。牛莉轉頭看到站在門口,瞪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宋江,嘴里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了一聲驚呼。不過她很快鎮(zhèn)靜下來,隨手把扔在床上的那件發(fā)黃的老頭衫擋在身上,遮住胸口。宋江盯著牛莉被老頭衫遮住的胸口看了一會,牛莉忽然變成了來香,他忍不住嘟噥了一句。牛莉聽不到他嘴里的嘟噥。本來想喊宋虎,但想想宋江就一小屁孩,懂個屁。于是,揮揮手,對著宋江說,出去,出去。宋江似乎沒聽到牛莉的話,依舊靜靜地站著,兩眼一動不動死盯著牛莉。牛莉有些生氣,走過去扯住宋江的胳膊往門外拖。宋江趁勢一把扯下牛莉遮在胸口的老頭衫,把頭頂在牛莉的胸口,像拱土覓食的小豬一樣,張口就把牛莉粗壯的奶頭咬在了嘴里。
牛莉終于大聲喊叫起來。牛莉的喊叫聲,把宋虎和劉蘭花招了過來。兩人合力把宋江扯開。牛莉撫摸著被宋江咬疼了的奶頭,哭著和宋虎說,這個傻子得好好管管了。宋虎心疼地看了一眼牛莉,又看了眼被自己拉開,站在門口,但依然盯著牛莉的宋江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順手從房門背后拿過那把平時在抹蜘蛛網(wǎng)的竹絲,對著宋江一陣猛抽。
劉蘭花看著宋江被打成了一條胡亂蹦跶,卻又無處躲藏的泥鰍,不由得一陣心疼。趕緊扯住宋虎的手說,你怎么能這樣死命打,宋江從小叼著來香的奶頭長大,他肯定是看到牛莉的奶頭,想起了來香。劉蘭花的話讓牛莉的心動了動,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爹娘死后,自己被村里一幫光棍欺負的事,心里一陣酸楚。于是,連忙奪下宋虎手里的竹絲,把宋江拉到身邊,緊緊地抱了他一下。有了宋江抱著牛莉啃咬奶頭那件事,劉蘭花,宋虎,才開始想起宋江經(jīng)常去村口看女人的事來。越想,越怕。于是,宋虎狠狠心,只要看到宋江在村口,見一次,打一次。打得宋江再也不敢去村口。
自從那天被牛莉抱了一會后,宋江時刻期盼著能再次感受牛莉溫暖的胸口和有力的心跳。但宋江似乎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牛莉似乎忘記自己抱過宋江這回事了,每次洗澡,都會讓宋虎守在門口。有時候宋虎不在,劉蘭花也會自覺坐在門口,不讓宋江走近。不過,時間一長,宋虎發(fā)現(xiàn),只要天一暗下,宋江就會走出家門,直到天黑透后再回來。宋虎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到村口都找了幾次,都沒看到宋江。
夏天過去,初秋的太陽依舊把每一寸土地都曬烤得吱吱作響。自從上次被宋虎打了一頓后,一到傍晚,宋江就會倚在門口的躺椅旁,等洗好澡出來,準備吃飯的牛莉。因為,洗好澡的牛莉,身上會有一種宋江特別喜歡,來香也曾經(jīng)經(jīng)常使用的香皂味道。宋虎和劉蘭花并不知道宋江的想法,但默許了宋江的舉動。
這天吃好晚飯,天還很亮。宋江倚在躺椅的一角,眼睛盯著走動著的牛莉,聽任嗡嗡鳴叫的蚊子在身邊亂舞。劉蘭花看看宋江,嘆一口氣,抱過一捆稻草放在離躺椅一尺來遠的地上點燃,然后用青草壓住,讓緩緩上升的煙霧把胡亂飛舞的蚊子趕走。宋江看了會牛莉,又看了看宋虎,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宋虎盯著宋江漸漸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像是想到了什么,也起身跟在宋江身后。此刻,天上的月亮越來越大,如水的月色漸漸漫過田野,傾瀉在宋江身上,把他整個人都淹沒在月色中。
宋江沒有往村口走,他是沿著屋后的一條小路,往村后走。村后是山,山上有一個水庫。水庫不大,清涼透澈,一到夏天,就成了是村里女人的澡堂子。男人在村口的小河里洗澡,女人到村后的水庫里洗澡。這是村里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這個規(guī)定不知起自何時,但一直被人自覺遵循著。他曾很多次陪著來香到這里洗過澡。
水庫大壩的石坎上,蹲著四五個全身赤裸的女人,她們借著月色,在捶洗衣服。月光傾倒在水庫里,無法分辨哪是月光,哪是水色。 宋虎看著宋江先在水庫的邊沿站了一會,然后才慢慢地向女人們走近。這幫女人對宋江的到來似乎并不意外,而且已經(jīng)習慣,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只顧著邊洗衣服,邊講空話。宋江走到她們面前,靜靜地盯著女人們看了一會,就慢慢坐下,一動不動地看著女人們洗衣服聊天。此刻,遠處倒映在水中的月亮,被女人的手攪出了一圈一圈水波,漾得月亮晃蕩起來,而且晃蕩得越來越厲害。散亂了的月亮,被攪成無數(shù)個長的,圓得,大的,短的,小的各種千奇百怪的影子。
過了一會,宋江脫下衣服,一步竄入水中,濺起的水花讓女人有了開罵的理由。但她們只是嘻嘻哈哈地說了兩句,就沒有再繼續(xù),而是只顧著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宋虎看看那幾個對在她們身邊戲水的宋江熟視無睹的女人,再看看宋江戲水時候熟練的樣子,明白宋江已經(jīng)很早已是這里的???。此刻,他想到了來香,想到了來香走后宋江的變化,不禁黯然失神。他不知道來香從哪里來,也不知她現(xiàn)在去了哪里。雖說來香傻乎乎的,但是,她至少是宋江的媽媽,如果來香在,宋江也不會變成這樣?,F(xiàn)在雖然自己有了牛莉,但宋江依舊沒有媽媽。他看女人,不是說他有了那種意識,他只是一種尋覓,人之初嘛,每個人都是這樣,自己肯定也是這樣過來的。想著,想著,宋虎越加后悔當初不該死命地打來香。裸了就裸了,看了也就看了,這有什么關系呢?來香不走,自己這個家還是完整的,兒子也不會變成傻瓜一樣的啞吧。想到這里,他索性坐在地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宋江,看著他慢慢地靠近那些裸身的女人。
不知道誰先看到了坐在遠處的宋虎,總之,等宋虎反應過來,這幫女人都哧溜一下躲進了水里,只留出一個頭來喊道,宋虎,你兒子天天看我們洗澡,你是怎么教的?真沒想到,小小年紀就這么流氓了。邊說,邊對漾在水中的宋江喊道,趕緊回去,小流氓,再不回去,小心我們淹死你。但宋江并沒有走的心思,他依舊站在離女人們不遠的水中,盯著那些女人晃動的頭顱,一動不動。
其實,宋虎明白,因為看到了自己,這幫女人就覺得應該讓自己明白,女人的身體不是那么隨便讓人看的。不過,宋虎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對于這幫女人的謾罵,宋虎還是羞得恨不得把頭鉆進土里。
無法忍受的宋虎,只能跳入水中,游到宋江邊上,抓住宋江兩只竹棒一樣的手臂,把他往岸邊拉。在水中的宋江力氣似乎大了許多,宋虎根本就拉不動他。此刻,在一片蟲啾蛙鳴聲中,僵持中的父子兩人就像兩個準備決斗的斗士,在做決斗前禮貌性的握手。也像兩個即將生離死別的朋友,彼此牽著手,難舍難分。
宋江想掙脫出被宋虎扯住的手臂,努力了幾次,卻一時無法掙脫。宋江的掙扎,讓宋虎突然清醒起來,他明白了自己的任務。他轉頭看了下那幾個身子沉在水中,口中還依舊在不停咒罵的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氣,騰出左手,夾住宋江的脖子,然后用右手死命地往宋江屁股上打。但沒想到,屁股沒打到,宋虎的臉卻被掙扎中的宋江打了好幾下。宋虎想放手,但又不甘心被這幫女人看扁。于是,他突然發(fā)狠,夾著宋江,一步一步往水庫中間走。掙扎中的宋江似乎感覺出了宋虎的用意,更加用力打宋虎的巴掌。水慢慢漫過宋虎的腰部,漫過宋江的身子。此刻的宋江成了一只被掐住瓶頸的玻璃瓶,只要宋虎一彎腰,冰涼的庫水就會沒過宋江的嘴巴,然后通過宋江的咽喉,順利地灌進宋江的肚子。宋江將會和此刻水中凌亂的月亮一樣,長留在此。
宋江還是憑著本能掙扎著,搏擊著。他看著頭上的月亮,再次想起了來香,想起了來香溫暖的懷抱和那柔柔的給自己安定,給自己生命的乳房,他突然喊道,媽,媽,媽媽……宋江絕望的叫聲,把宋虎嚇了一跳,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站住身子,仔仔細細地聽宋江不絕的喊叫。宋虎終于聽清楚宋江在喊媽媽。宋虎忍不住淚流滿面,緊卡著宋江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開了。獲得了自由的宋江,迅速游離宋虎,邊游,邊不停地喊,媽,媽媽……。宋虎聽著,聽著,不由得也沖動起來,他緊跟在宋江后面,合著宋江呼喊的節(jié)奏,拍打著水面,也高聲喊道,媽,媽媽……。
父子兩個凄婉,悠長的呼叫聲,越過清涼晃蕩的水面,擊穿漫天水樣的月光,回旋在靜寂空曠的夜空,久久不息。
牛莉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到了水庫邊上。她在父子兩個的呼叫聲中,禁不住淚流滿面。她在那幾個女人慌亂的眼神中,也一步一步趟入水中,邊走,邊慢慢地脫去了身上的那件老頭汗衫,把潔白的身子,袒露在潔凈的月色中。宋虎不知道牛莉要做什么,想阻止,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只是傻傻地站著水中,一動不動。宋江看著牛莉赤裸的身子,想過去,可宋虎在邊上,他又不敢。牛莉看出了宋江的渴望與慌亂,于是,她張著雙臂,向著宋江的方向,喊道,宋江,你過來,我抱你。很快,宋江沖到了牛莉面前,牛莉一把拉住宋江的手臂,把他緊緊地抱在胸前。宋江把腦袋頂在牛莉的胸口,把左耳朵緊貼在牛莉的乳房上。聽著牛莉堅實有力的心跳聲,忍不住又大喊一聲,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