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波/
聞一多的最后一次演講考
文/馬波/
《聞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演講》曾入選中學語文教材,激勵著一代代青年去追尋這位民主斗士、著名學者的足跡。其時聞一多任教于國立西南聯(lián)大,同時為中國民主同盟會委員兼云南省負責人,兼任昆明《民主周刊》社長。這篇著名演講的地點是在李公樸先生(民主人士,被國民黨特務暗殺)遇難報告會上,時間為1946年7月15日上午,而當天下午聞一多先生即被國民黨特務殺害。
日前坊間爆出消息,中學語文課本上的《聞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演講》竟是刪改過的“潔本”,原來聞先生在那次演講中,對當時國民黨的“主子”——美國寄予了希望,尤其是稱贊了曾與聞先生“也常見面”的駐華大使司徒雷登。
其實即便“原文照登”,也無損于聞先生的偉大。這篇刪節(jié)本的“祖本”,據(jù)說是1946年8月2日出版的第3卷第19期《民主周刊》。而記下聞先生演講的正是時任該刊主編的唐登岷。
2005年9月14日,《云南政協(xié)報》專門采訪了還健在的唐登岷老人。據(jù)老人回憶:“當時的昆明學聯(lián)主辦的《學生報》,也摘錄了聞一多最后一次演講的部分內(nèi)容。1947年7月,生活書店出版了由聯(lián)大編撰的《聞一多的道路》,該書中亦記錄了聞一多最后一次演講,但記錄的文字與《民主周刊》所刊內(nèi)容不一致,甚至是建國初期出版的《聞一多全集》與《聞一多年譜》,有關最后一次演講的內(nèi)容也不一樣。”而李廣田在整理聞一多最后一次演講稿中認為。幾種記錄中只有《民主周刊》的文字最為生動。后來的初中語文教科書及其他刊用聞一多講稿的文章,均以《民主周刊》的文字為根據(jù),參照了各種不同記錄重寫的“最后一次演講”。重寫的講稿僅刪除一段,即“第一,現(xiàn)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駐華大使……美國才有轉(zhuǎn)變?!痹黾恿丝凇吨袊裰魍嗽颇鲜≈Р堪l(fā)言人為聞一多復遭暗殺的緊急聲明》中的一段話,即“反動派,你看見一個倒下去,可以看見千百萬個繼起的!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
通過上面的回憶文字我們知道了兩點信息,首先是語文課本的確刪掉了聞先生演講中的關于司徒雷登的整整一段,其次整篇演講中最為生動的警句“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是后來加進去的。
其實這可能并不是“潤色過程”的全部,唐老的回憶中不是也說過《聞一多的道路》中的演講內(nèi)容與《民主周刊》有別嗎?至于“解放初期出版的《聞一多全集》與《聞一多年譜》”,當可以忽略,因為當時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變化,而且時間相距較遠。最終定奪的是李廣田先生,因為他覺得唐登岷的記錄“最為生動”。最為生動,并不等于最為準確,然而出于宣傳的需要,“生動”才是第一位。
《聞一多的道路》一書未曾見到,但是我存有的一冊《聯(lián)大八年》,也收錄了聞先生的這次著名的演講,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本書出版于1946年7月,就是說在聞先生遇害后不久,且早于《民主周刊》。
《聯(lián)大八年》一書是土紙本,由西南聯(lián)大《除夕》副刊主編,西南聯(lián)大學生出版社出版,印書的初衷本是回顧聯(lián)大8年長路的點點滴滴,而出版在即,突遇聞先生遇刺,我懷疑這篇演講連同《聞一多先生死難經(jīng)過》和《聞一多先生事略》,都是臨時加印上去的,因為該書最后一章“聯(lián)大教授”中,仍有聞一多先生的介紹,當然是“活生生”的聞一多了。大概是紙型版式已定,恐來不及抽去或重新排版的緣故吧。
這篇演講的主標題是:“聞一多先生最后的一次講演!”文字后用了一個感嘆號。而副標題則道出了演講的場合:“在云大至公堂李公樸夫人報告李先生死難經(jīng)過大會上的演講”。在演講全文中也插入了現(xiàn)場的反應,如“鼓掌”、“熱烈的鼓掌”等。對比一下“聯(lián)大版”與“民主周刊版”,除了一些簡單的用詞稍有出入外,的確有幾處比較大的差異。
首先,“民主周刊版”中,“我們有這個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勝利的,真理是永遠存在的。歷史上沒有一個反人民的勢力不被人民毀滅的!希特勒,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嗎?翻開歷史看看,你們還站得住幾天!你們完了,快完了!我們的光明就要出現(xiàn)了?!边@段話在“聯(lián)大版”中并未有。
同樣,“民主周刊版”中,“你們以為打傷幾個,殺死幾個,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嚇倒了嗎?其實廣大的人民是打不盡的,殺不完的!要是這樣可以的話,世界上早沒有人了。”“聯(lián)大版”中亦未收錄。
而“聯(lián)大版”中有這樣一段話:“現(xiàn)在,有人要打內(nèi)戰(zhàn),只是利用美蘇的矛盾,但是美蘇不一定打呀!現(xiàn)在四外長會議,已經(jīng)圓滿閉幕了。美蘇間不是沒有矛盾,但是可以妥協(xié),事情是曲折的,不是直線的。我們的新聞被封鎖著,不知道英美的開明輿論如何抬頭,但是事實的反映,我們可以看出?!边@段對時局的看法在“民主周刊版”中未得全貌。
“聯(lián)大版”中的另外一段:“其次,反動派干得太不像樣了,在四外長會議上不要中國做二十一國和平會議的召集人,這說明人民的忍耐有限度,國際的忍耐也是有限度?!边@段話“民主周刊版”全未收錄。
其實,我一直懷疑,“聯(lián)大版”即便不完全準確,也在很大程度上更接近聞先生的演講原文。因為一本學生們自己編輯出版的書,或許沒有太多政治的考量。而《民主周刊》作為一個黨派的“話筒”,必然會過濾一些敏感的話題,二戰(zhàn)后國際間的權力再分配,正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抑或這僅僅是聞一多先生的“個人觀點”。
六十多年過去了,很多當時的情形,一如風化的巖石,漸漸剝離成砂粒而難見原貌,但時代的主流仍是浩浩蕩蕩。
《浮夢舊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