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沐?？ɡ瓝P的關(guān)門弟子

湯沐?？ɡ瓝P的關(guān)門弟子

湯沐海，1949年生，漳州華安人，曾在柏林跟隨指揮大師赫伯特·馮·卡拉揚學習，20世紀80年代起先后擔任國內(nèi)外交響樂團、歌劇院的常任指揮和音樂總監(jiān)。

我不收弟子了，你是例外

1978年，湯沐海從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教，正碰上政府第一批招考留學生，他考上了慕尼黑音樂學院。到了德國后，正巧柏林要舉辦卡拉揚國際青年指揮比賽，他符合參賽條件，他的導師赫爾曼教授也極力推薦。湯沐海辦妥報名手續(xù)領到了參賽邀請通知和比賽曲目。

可臨近比賽時他才接到通知，比賽延期一年，邀請通知有效。不過能在正式比賽前贏得一年時間，對湯沐海來說十分有利，所以他更分分秒秒抓緊時間熟悉參賽曲目總譜，透析作品內(nèi)涵。

經(jīng)過一年多的認真準備，湯沐海胸有成竹地走進比賽大廳。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舉起指揮棒的時候，戲劇性的風波就悄悄掀起了。中國有句老話叫“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在湯沐海的際遇中得到證實。

第一輪比賽結(jié)果，湯沐?？挤值谝唬硭斎贿M入第二輪。

就在第二輪比賽開始前，一位蘇聯(lián)評委突然提出：“湯沐海已超過比賽年齡，不能繼續(xù)參加比賽?！?/p>

當時評委除卡拉揚外還有6人，3人是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的音樂家，另3人則為蘇聯(lián)和東歐代表，蘇聯(lián)評委的意見得到東歐代表支持。

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評委則認為，比賽延期造成的超齡責任不應由湯沐海本人承擔，認定他應該繼續(xù)進入第二輪，湯沐海本人也不愿退出。

雙方各執(zhí)己見，只好請卡拉揚出面裁決?？ɡ瓝P住在薩爾茨堡，按慣例只在頒獎時才到場。聽到比賽場上出現(xiàn)分歧，他立即乘自己的直升機趕到柏林，準備看湯沐海的第二輪比賽。進入第二輪比賽的共10人，其中有位水平不錯的蘇聯(lián)參賽者。

第二輪比賽抽簽，湯沐海抽到了第一號。一曲終結(jié)，湯沐海的考分仍然遙遙領先。卡拉揚根本沒有到場。

原來卡拉揚的生活習慣是每天早上要先游泳，到現(xiàn)場時就晚了。蘇聯(lián)評委看到湯沐海又是考分第一，氣勢洶洶地宣稱要帶著東歐代表退場。他們的想法是：只要趕走湯沐海，那位蘇聯(lián)參賽者就穩(wěn)拿冠軍。

事情越鬧越僵。卡拉揚這位最高權(quán)威冷靜地做出決定：第二天決賽時間推遲，他要單獨先看湯沐海指揮。曲目由湯沐海自己定。

湯沐海接到新安排通知，心里有點緊張。一個音樂學院的留學生為了參加國際性的比賽，要驚動世界指揮大師卡拉揚，這不僅是人生少有的奇遇，也是世界樂壇上的一件罕事。那一夜，他太激動了。如果卡拉揚同意他繼續(xù)參賽，摘取桂冠十拿九穩(wěn)；如果相反呢？湯沐海不敢往下想。

第二天，湯沐海按時到了比賽場，除樂隊外，評委席上沒有人。稍后卡拉揚到了。這位大師主動走近湯沐海與他親切握手，同時問：“指揮什么曲目？”

湯沐海認真回答：“比賽規(guī)定的《悲愴交響曲》?！?/p>

“OK！”卡拉揚在離湯沐海不遠的地方坐下來。

那時，湯沐海根本不曉得這正是卡拉揚的拿手曲目，因此也沒有思想負擔，正像中國古語說的“初生牛犢不怕虎”。

指揮結(jié)束后，湯沐海還沉浸在樂曲中，卡拉揚從座位上站起，走到湯沐海身邊，緊緊地握住這位年輕指揮滾燙的手說：“很好，確實不錯?！?/p>

湯沐海激動地望著站在他面前的和藹可親的大師。卡拉揚恢復了平靜，說：“比賽中出現(xiàn)的爭執(zhí)沒有必要發(fā)展下去，那只會傷感情?？戳四愕闹笓]，我有個想法，你不要參加比賽了，我有兩個安排。第一，你在慕尼黑音樂學院畢業(yè)后到柏林來跟我學兩年，駐團學習和工作。我會寫信給中國政府要求延長你的學習期。我不收弟子了，你是例外?！?/p>

湯沐海睜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唯恐漏掉半個字或者領會錯了意思?？ɡ瓝P繼續(xù)說道：“我的第二個打算，邀請你在明年演出季節(jié)指揮柏林愛樂樂團的正式套票音樂會?！?/p>

湯沐海如夢初醒，這時才明白了卡拉揚對他的器重。這給他帶來的榮譽和幸福，那是得了第一名也無法比擬的。

那次指揮比賽，第一名空缺。這是卡拉揚這位大師的巧妙安排。

于是，歐洲的新聞媒體以“卡拉揚的關(guān)門弟子”這一醒目標題宣傳中國留學生湯沐海。記者們提問不斷，湯沐海如實作了回答。隨后，報紙上登出了湯沐海的大幅照片和答記者的話《祖國更需要我》。

卡拉揚在音樂界里享有盛譽，被稱為“指揮帝王”。

伯恩斯坦點名要他

就在湯沐海嶄露頭角時，美國著名指揮家、作曲家伯恩斯坦到慕尼黑工作一個月，也點名要湯沐海協(xié)助他。當然，伯恩斯坦是看到新聞報道才提出這個要求的。評論家們說“卡拉揚和伯恩斯坦是當今世界樂壇兩大對立學派的代表人物”，也有人說他們在學術(shù)上是“死對頭”。奇的是，這兩位大藝術(shù)家竟同時對湯沐海青睞有加。

湯沐海努力多看、多聽、多問，手腦并用汲汲求知。伯恩斯坦熱情隨和，不僅對湯沐海的提問樂于作答，也坦誠地透露自己有許多抱負還沒有實現(xiàn)，他說：“我喜歡的東西太多了，作曲、指揮、為電影配音樂、舉辦電視音樂講座……”

伯恩斯坦把這位比自己年輕31歲的中國青年當做自己的知音。他們滔滔不絕地談呀談，恨不得在短暫的一個月中吐露所有的心聲。他帶著湯沐海一起認真工作；他與湯沐海一起在林間散步；他熱情地讓記者為他與湯沐海合影……

伯恩斯坦對音樂的某些獨特見解，使湯沐海很受啟發(fā)。從伯恩斯坦那里，湯沐海學到了處理各類風格作品的技巧。他對現(xiàn)代派音樂作品興趣很濃，這也與伯恩斯坦的影響有關(guān)。

之后，湯沐海指揮藝術(shù)日臻成熟，不僅多次與柏林愛樂樂團合作，還相繼指揮了巴黎管弦樂團、萊比錫格萬特豪斯樂團、德雷斯頓國立歌劇院、以色列愛樂樂團等幾乎全部世界名團。

湯指揮救了班貝克樂團

1985年1月26日是當月最后一個周末。湯沐海正一個人靜靜地躲在屋里研究新曲目總譜。突然電話鈴響，是西德班貝克交響樂團經(jīng)理打來的長途。

經(jīng)理十分焦急地說，他們在德國境內(nèi)巡回演出時，首席指揮歐根·約胡姆病倒不能上場，而所有的票早已售完，樂團正陷入困境，希望湯沐海第二天晚場能頂上去。

無疑，這是從天而降的鴻運，只是來得太突然，湯沐海來不及馬上表態(tài)。

經(jīng)理十分坦誠：“時間太急促，來不及找你的經(jīng)紀人，只能直接與湯指揮你聯(lián)系?！?/p>

這時，湯沐海已緩過神來：“演出什么曲目？”

“《舒伯特降B大調(diào)第五交響曲》和理查德·施特勞斯的交響詩《蒂爾的惡作劇》?！苯?jīng)理說。

湯沐海果斷作出決定，他要“抓住機遇創(chuàng)奇跡”。掛上電話，他計算了一下，離上場滿打滿算只有20個小時了，其中還有半天在路上，時間太緊迫了。不過，班貝克交響樂團的經(jīng)理都相信他能救場，他更應該有自信。

那一夜，沐海的時間安排，是以分秒計算的。所幸，他早已研究過那兩個曲目的總譜。除了立即在鋼琴上仔細分析作品外，他還查資料、看錄像、設計處理要求。

班貝克交響樂團是德國第一流的交響樂團，馳譽歐美，每年定期演出100多場，已形成特有的演奏風格。湯沐海曾多次聽他們的演奏，認為他們的特點是善于發(fā)揚典型的德國音樂傳統(tǒng)，在豐富和塑造音色上精益求精。樂團的指揮素質(zhì)特別高，對樂手要求嚴格，每次演出，指揮與樂手配合默契，奏出的樂音和諧、飽滿、柔和、動人，在演出德國和奧地利的古典音樂作品時，更是充分體現(xiàn)了“班貝克風格”。

湯沐海通宵達旦地用功，直到第二天去機場的汽車上，才閉目養(yǎng)神一會兒。上飛機后，他再次深入研究了一遍總譜。《舒伯特降B大調(diào)第五交響曲》他已指揮過多次，更多的時間是花在《蒂爾的惡作劇》上。這首曲子音樂語言極其豐富，高潮迭起，指揮和演奏難度很大。

憑著自己的天賦，湯沐海做了大膽的設想和處理。他準備根據(jù)情節(jié)發(fā)展，以非常多樣的對比，使瑰麗的音樂色彩更自然多變，使豐富的音樂語言更生動流暢。

飛機著陸，湯沐?？觳阶叱鐾ǖ?。接他的小車早等在門口，排練時間只有兩小時。

晚上8時整，中國指揮家湯沐海出場，座無虛席的音樂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湯沐海以嫻熟的指揮技巧駕馭整個樂團，各個聲部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聲音的魅力，每個清晰的音符都緊扣觀眾的心。

當最后一個和弦結(jié)束時，全場鼓掌歡呼。觀眾空前熱情，湯沐海謝幕14次。演奏家們也用力敲打自己的琴板，表達對指揮的崇敬。

劇團經(jīng)理緊緊擁抱湯沐海，激動地說：“湯指揮救了班貝克樂團！”

第一場的勝利，才是開始，真正的高潮出現(xiàn)在巡演的最后一個城市——漢堡。湯沐海以出色的發(fā)揮為巡演畫下完美的休止符，歐美樂壇大為震驚，評論界盛贊那是“湯沐海的明星之夜”。

湯沐海感觸頗深，他對記者說：“與班貝克交響樂團的合作是繼參加卡拉揚國際指揮比賽后的再次機遇。機遇可能把人迅速推上成功之道，關(guān)鍵是抓住機遇求成功。在取得預期的成績后，只能把它當作新的起點再抓機遇創(chuàng)奇跡。每抓一次機遇都有一個飛躍，這樣我們的交響樂事業(yè)才會有更大發(fā)展?！?/p>

1986年9月，湯沐海隨班貝克交響樂團到北京、上海，再度指揮音樂會，并指揮該團錄制唱片。

班貝克交響樂團在北京的演出非常成功，但在上海演出美國作曲家奧德威的《夢見家和母親》時，獨奏樂器突然變調(diào)，因為樂器上的一個零件壞了。這首名曲于20世紀初被李叔同填上唱詞《送別》后就廣為流傳，它的失聲變調(diào)，當場為人們所知。

但湯沐海十分沉著、鎮(zhèn)靜，仍然自如地輕輕舞動銀棒，以他的臨場機智帶領樂團度過了危機。獨奏家十分難過，謝幕未出，一直對指揮表示沉痛內(nèi)疚。其實，這是演出史上罕見的意外，不能責怪獨奏家。倒是湯沐海的應變能力，讓樂團成員們震驚。

作為客席指揮，湯沐海曾與歐美百余個樂團有過成功的合作演出。他還經(jīng)常應邀參加歐洲許多重要的音樂節(jié)，與無數(shù)大師級的演奏家合作。

2002年，湯沐海成為芬蘭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這是進入新世紀，繼小澤征爾任維也納國家歌劇院首席指揮之后，又一位亞裔指揮家，也是第一位華人指揮家進入歐洲國家級歌劇院擔任首席指揮。2006年，他成為瑞士蘇黎世室內(nèi)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jiān)及首席指揮。

落葉歸根，2009年，湯沐?；貒鴵紊虾蹣窐穲F音樂總監(jiān)，目前則在天津歌劇院擔任藝術(shù)總監(jiān)兼首席指揮。

湯沐海喜歡上音樂是自然而然的。他從小就對交響樂的和聲特別敏感，“一聽到美好的和聲，就覺得自己的眼淚快要流下來了”。

生活好了需要藝術(shù)，其實是錯的

湯沐海喜歡上音樂是自然而然的。他從小就對交響樂的和聲特別敏感，“一聽到美好的和聲，就覺得自己的眼淚快要流下來了”。

他的父親是有“戰(zhàn)爭片之父”之稱的電影導演湯曉丹，母親是電影剪輯師藍為潔，他們對湯沐海學習音樂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只是看他喜歡，就盡力給他創(chuàng)造條件。

如果說快樂的童年、衣食無憂的生活環(huán)境讓他有機會接觸并且喜歡上音樂，那么后來生活的重創(chuàng)，才讓湯沐海真正認識到音樂是他一生的追求。

“文革”開始后，他的家被抄了，鋼琴被搬走，父親被關(guān)進了牛棚，母親到鄉(xiāng)下勞動。在這樣的境遇下，17歲的湯沐海抓住一個機會，穿上軍裝去了新疆軍區(qū)歌舞團。幾年后，因為家庭出身，湯沐海被要求復員，回到上海當了工人。在內(nèi)心的極度苦悶中，湯沐海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一架手風琴可以練作曲，可是他的復員費只夠買一輛上下班騎的自行車。

看到湯沐海那么熱愛音樂，母親就每天只花一分錢買菜湯喝，省吃儉用攢下300元，又借了200元，托人從北京買回一架當時最好的天津產(chǎn)的鸚鵡牌手風琴。湯沐海記得取琴的地方很遠，母親取到手風琴時已經(jīng)身無分文，沒錢坐車，硬是背著琴走回了家。

“她個子很矮，背著手風琴幾乎碰著地面?！蹦赣H筋疲力盡回到家的那一幕，是湯沐海心中永遠的痛。

湯沐海感慨道：“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什么是真正的愛之如狂?，F(xiàn)在有人說生活好了需要藝術(shù)，其實是錯的。藝術(shù)往往在你最困苦的時候才是最需要的，藝術(shù)是直擊心靈的震撼，是精神上的指引，很多偉大的藝術(shù)家在最困苦的時候創(chuàng)作出了最偉大的作品，而生活好了反倒創(chuàng)作不出東西來了?！?/p>

（本刊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