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蘭州交通大學博文學院青年教師劉伶利身患癌癥,治療期間請求續(xù)交醫(yī)保被拒,進而被以曠工名義開除,提出勞動爭議仲裁不被受理,訴訟至法院,兩次勝訴學校拒不執(zhí)行,直至劉伶利去世。
劉伶利經(jīng)歷的是雙重絕望,一個來自癌癥帶來的死亡,一個來自工作單位的絕情。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社會交往和社會體驗,主要來源于其職業(yè)生活。如果說新聞報道、耳濡目染,塑造著人們對社會的印象,直接經(jīng)歷更是讓人體驗社會的真實溫度。劉伶利以及她的家人怎樣判定這個社會的性質(zhì),旁觀者又會怎樣感受自己所存身的這個社會的底色?
劉伶利去世后數(shù)日,媒體報道了她的遭遇,輿論震動。博文學院作出了一些姿態(tài),但道歉中將事情描述為“在沒有掌握真實情況前草率做出了解除勞動合同的決定”,這令人不解,開除決定由院長辦公會作出,簽署了院長大名,事情有兩輪訴訟,怎么會是“沒有掌握真實情況”呢?
一個大學教師,竟會因患病而被踢出學校,令人齒寒。博文學院是獨立學院,民辦高校,其院長有種種光環(huán),如“中國關心成長卓越貢獻人物”“中國教育管理與創(chuàng)新先鋒人物”“中國最具社會責任教育家”“全國教育事業(yè)十大創(chuàng)新人物”“中國十屆教育功勛人物”“中國民辦學校十大知名校長”“感動中國十大民辦教育人物”“中國民辦教育創(chuàng)新改革杰出教育家”等?,F(xiàn)在看來,無不具有諷刺意味。
劉伶利因“大學教師”這個身份得到廣泛關注,折射的卻是工人或者企業(yè)員工今天的待遇。有些人辦教育不過是辦企業(yè)而已,叫學校、學院,都是私有企業(yè),老板至高無上,高于情、理、法。劉伶利叫“大學教師”,其實就是企業(yè)員工,與工人一樣。但工人的遭遇難以得到廣泛關注,難道工人病了就該被踢掉?如果這也可以,那與幾十年前人們在課堂上學過的“舊社會”的工人有何不同?我們還不應忽視,當劉伶利到行政機關申請勞動爭議仲裁時因證據(jù)不足受到了拒絕,而訴至法院后法院在證據(jù)基礎上依法作出了判決,從中可看到一些權力機關的站姿。
有人說,如果劉伶利是在公立大學,情況就不會是這樣?;蛟S吧,但公立的機構(gòu),也未必就沒有類似的情況。去年,安徽懷遠縣一名高中教師在教室被學生貼了“我是烏龜,我怕誰”的侮辱性字條,犯錯學生拒不接受教育,這名教師打了學生一巴掌,縣教育局作了決定,將這名教師開除。后經(jīng)報道,縣教育局變更開除決定,行政復議中表示開除處分“沒有充分考慮梁云林受到學生侮辱這一情節(jié)”,降低這名教師的專業(yè)技術職務等級。
前幾天有新聞說,重慶一位輔警在安保巡邏中路過一水果攤時買了點水果,被人拍發(fā)到網(wǎng)上,被開除。上班時間買水果,雖是順路,應屬脫崗,但脫崗有多久,性質(zhì)有多惡劣,不應據(jù)實判斷嗎,竟至被開除,這到底是嚴格管理,還是冷酷胡為?
稍早一些時候,江西吉安一名超市收銀員,制止一個小孩干擾收銀臺工作,被其多名家人毆打。幾天后,超市召集雙方調(diào)解此事,收銀員走出調(diào)解房間就在超市舉刀自殺。雖然我不能復原當時情景,但可以推想,那些所謂的“顧客”在沖突后仍未善罷甘休,這才有數(shù)日后的調(diào)解,而這名受到毆打的收銀員不僅未得到道歉和安慰,可能反而受到了雇傭單位的處分,才會忿然難平,沖動自殺。
上面這些事例,都是對當下勞動關系和勞動者基本權利的注腳。鐵飯碗,確實是沒有的,可能也是不該有的,太多人控訴鐵飯碗了;但是,是非還有沒有?尺度還有沒有?又該不該有呢?難道勞動者要像召之要來揮之可去的牲畜,一旦有糾紛、有“輿情”,就要被處分?飯碗隨時被砸,尊嚴隨時受辱,人格隨時被踐踏,很痛快是吧,有利于效率提高是吧,但公平正義和正常的社會邏輯還要不要呢?
【原載2016年8月25日《新民周刊·世態(tài)萬象》】
插圖 / 向勞動者致敬 / 趙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