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芝 活在安全領域

張明萌+冼麗影+朱芯瑤

她依然是樂于活在“安全領域”的人，熟悉的環(huán)境、自己能夠掌控的事讓她過得從容。在從容的日子里，連時光流逝都變得緩慢

趙雅芝自認是“非常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從小父母就教導她，站要筆直，坐要端正，腳定在一個地方，就得定住，不能歪，不能挪。采訪中，她幾乎沒換過坐姿：雙腿微微斜曲，腳跟恰好靠著沙發(fā)邊緣，雙手搭在腿部，有限的動作僅僅是左右手輪換。

傳統(tǒng)蔓延到生活里，講話要笑，但不露齒;說話要輕，但能聽清。逢年過節(jié)一定要和家人吃飯，對父母謙和孝順，對子女溫柔有愛。作為女人，一生最大的職責是相夫教子，最大的財富是家庭美滿，所以趙雅芝早早結(jié)婚，又在第二段婚姻中因照顧孩子推掉不少劇集，還險些推掉了白素貞一角。

對大部分觀眾來說，趙雅芝的面目是模糊的。她可以是《上海灘》里扎著馬尾的馮程程，可以是楚留香身邊香消玉殞的蘇蓉蓉，可以是一襲白衣溫婉完美的白素貞，但拋開角色，趙雅芝這個名字的標簽似乎只剩下“美”，一美就是半個世紀。

真人秀《我們來了》讓她徹底曝光在鏡頭前。防不勝防的拍攝中，她的形象慢慢豐滿起來：規(guī)矩卻不固執(zhí)，識大體亦有分寸，不高冷又玩得開，會因恐高哭得像個小孩，也會為了奪籌撒腿往前跑。觀眾很容易看到一個香港前輩藝人與傳統(tǒng)家教下成長的中國女性合體，笑臉讓人稱快，淚容讓人心疼——得體，大概沒有比這個詞更恰當?shù)男稳萘恕?/p>

伴隨趙雅芝最多的詞是“美”，隨著年齡增長，“美”升級為“優(yōu)雅”。這一度讓她有些納悶，“我沒有刻意去想自己呈現(xiàn)在別人面前是什么樣，說我優(yōu)雅，是因為時間吧？我那時候拍《戲說乾隆》，拍《新白娘子傳奇》，都沒有優(yōu)雅對不對？ ……啊，已經(jīng)有了嗎？坐有坐姿、吃有吃相，穿出來整整齊齊，這就是一個中國女孩應該有的表現(xiàn)啊。”

美的開始

年輕時的趙雅芝是矛盾的，家教與成長環(huán)境教會她安守本分，而她正值蠢蠢欲動、準備探索花花世界的年紀?？战愕墓ぷ鲗⒍咄昝廊诤?，但母親的建議，讓她的未來有了另一種可能性。

1973年，無線電視臺舉辦第一屆“香港小姐”選美比賽，“雖然是第一屆，但無線是政府認可的機構(gòu)，更正式吧?！?9歲的趙雅芝一路過關(guān)斬將進入決賽，穿了泳裝走秀，大熱倒灶拿了第四名。賽后復盤，她因緊張沒有回答好司儀提出的時裝問題失了分。

比賽結(jié)束，趙雅芝選擇回去繼續(xù)做空姐——比起穿著泳衣接受審視的娛樂圈，空姐“安全”多了。

回去后，她的航線調(diào)整成了國際長途。原本是實現(xiàn)環(huán)球旅行夢想的好機會，身體卻和她開起了玩笑。她患上“時差癥”，倒時差時會一直沉睡，即使醒了也昏昏沉沉。隱形眼鏡也成了障礙，盡管只有300度，但她時常在飛行途中流淚，眼里也像卡著東西。兩個玩笑惡性循環(huán)，她不得不離開空姐崗位。

“無線”方興未艾，急需新人儲備，趙雅芝順理成章進入了電視臺。她提出做幕后，擔任助理編導，制片、副導、劇務、道具、服裝都要負責，這讓她在短時間內(nèi)了解到整個節(jié)目的程序和操作流程。過了大半年，她參與主持一檔《心大心細》的游戲節(jié)目，但綜藝感與經(jīng)驗的不足讓她難以出彩。

“最先是想兩方面發(fā)展，后來因為臺里拍電視劇多，希望自己也有作品?！?976年，無線計劃開拍青春偶像劇《乘風破浪》，大部分是群戲，4個學生一起，趙雅芝沒有表演基礎，但本色出演清純少女施淑楓，讓她收獲了極高的人氣。

在第二部戲《江湖小子》中，趙雅芝飾演周潤發(fā)的戀人，那時她并未掌握表演技巧，鏡頭搖到她面前，她總是遲遲交不出反應。后來演員秦風建議導演，不要刻意告訴趙雅芝什么時候做什么反應，只要她含情脈脈地坐著就行。

真正理解表演是從《倚天屠龍記》開始的，趙雅芝在劇中飾演周芷若。“那個（角色）要自己發(fā)揮，比較多內(nèi)心戲，很需要琢磨?！睖缃^師太欽點周芷若做下一任掌門，她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愛情，從一個普通女子、天真的小徒弟變成肩負重任的掌門，心理變化極大。“她在戲里失蹤了一段時間，出來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那一段轉(zhuǎn)變是很大的?！?/p>

趙雅芝沒上過演藝訓練班，只能靠平時和對手、前輩對戲?qū)W習?！兑刑焱例堄洝纺兄鹘青嵣偾锂敃r已經(jīng)是很有經(jīng)驗的演員，很樂意教導新人。前輩石修也教了她不少。有段時間，趙雅芝老是和石修搭戲，在片場，石修連化妝、戴頭套都自己來，從不假手于人，“他覺得這樣更能掌握角色，更能發(fā)揮，這種敬業(yè)和專業(yè)很值得我學習?！?/p>

周芷若這個角色，讓趙雅芝擠進了無線電視臺一線演員的行列，與汪明荃、李司棋、黃淑儀并稱“無線四大花旦”。她甚至來不及為自己的表演進步感到竊喜，已經(jīng)被拖入高密度的拍攝中，一部部劇集連軸轉(zhuǎn)，“拍完這個，下一個劇本就來了，沒有時間停下來。”

那時的香港影視業(yè)蓬勃發(fā)展，有人甚至同時接演九組戲，但趙雅芝一直很專注，“父母從小就教導我，要把一件事做好。我做事很專一，雖然很多人找我，但我不分心，一個一個來。表演是藝術(shù)，不是賺錢工具，我希望專注做好每一樣工作?！?h3>安全范圍內(nèi)的新鮮挑戰(zhàn)

眾多經(jīng)典角色中，馮程程是不得不提的一個。《上海灘》最后一幕，馮程程在教堂略帶憂傷地回頭，成了一代人的共同記憶。她在愛情里不給人機會，離婚后去法國，許文強求她留下，沒有成功。如果是趙雅芝，她覺得自己不會那么絕情。

拍戲時，趙雅芝、周潤發(fā)、呂良偉還算新人，3人都憋著一股勁合作。趙雅芝記得，每次演戲前3人都會對稿、討論。《上海灘》大部分是內(nèi)景，后來趙雅芝真正踏上了上海的土地，才知道“黃浦江，原來是沒有浪的”。

《上海灘》的熱播將3位新人推向各自演藝事業(yè)的高峰，電影邀約也找上門來。趙雅芝嘗試過幾部電影，又迅速返回了她熟悉的電視劇領域，對她來說，電視劇比較容易發(fā)揮，劇本拿在手里，可以控制自己的演出。電影沒劇本，導演只告訴演員大概要做什么事情，到了現(xiàn)場才知道當天拍攝的內(nèi)容，離自己的“安全領域”太遠了。

拍完《上海灘》，趙雅芝很快生了第二個孩子，她不愿將嬰兒給保姆帶，“生了小孩就有責任照顧他，我希望親眼看到他每個階段的成長?！敝钡胶⒆觾扇龤q、可以講話了，她才重新接戲。恰好臺灣有不少劇本找來，她決定嘗試一下。

80年代中后期，趙雅芝將事業(yè)重心轉(zhuǎn)移到了臺灣。內(nèi)地觀眾對她的了解，大多來自這個時期——《京華煙云》《戲說乾隆》《新白娘子傳奇》都是她在臺灣的作品。

她最愛《戲說乾隆》。開拍前，她主動要求一人分飾三角，“一部劇里3個故事是完全不同的。3種不同的性格，我都演，非常過癮。”

3個故事同時開拍，趙雅芝今天是程淮秀，明天就成了沈芳，再過一天又是金無箴。這種安全范圍內(nèi)的新鮮挑戰(zhàn)，讓她非常享受。從周芷若開始養(yǎng)成的好習慣延續(xù)至今，她為每個角色做了大量的功課：程淮秀是鹽幫幫主，動作要豪放;沈芳雖然是俠女，但從前是千金，經(jīng)歷曲折，性格較為深沉，又抱著復仇的心態(tài)，整個角色都比較內(nèi)斂;刺繡女金無箴純粹一些，沒那么多心思，專注刺繡、忠于愛情，沒有另外兩位那么多無奈。

至于白素貞，趙雅芝的熱情其實并沒有《戲說乾隆》高，她甚至一度推掉這個角色。在她看來，陪兒子長大更重要，“要是失去了照顧孩子的時間，就沒辦法補回來了?！薄缎掳啄镒觽髌妗吩趦?nèi)地拍攝，最終趙雅芝和劇組商定，不放假不休息連拍10天存假回家4天，因為小孩還在念書，她必須回家“檢查他們的功課”。

對趙雅芝來說，白娘子非常完美，“她沉沉穩(wěn)穩(wěn)，從頭溫婉到尾，你只要作為好妻子好女人演下去就行?！边@和趙雅芝平日給人的感覺太像了。作為演員，她更喜歡胡媚娘，演的時候更活潑、開朗，年齡要壓低，還有反串的戲份。

這部劇給趙雅芝最大的驚喜是采用了黃梅戲?qū)Τ男问?，“一言不合就唱歌”，她感到很新奇。拍攝早期，她用粵語念對白，后面轉(zhuǎn)用普通話，“方便配音”。白娘子成熟穩(wěn)重，只在唱歌的部分，蘭花指翹著，時而雙手八字，時而立掌胸前，時而迎風擋掌，時而兩手合拍……身型步伐眼神相配合，隨著曲調(diào)移來晃去。自小培育的體態(tài)優(yōu)雅十足，動作加進去有模有樣。

1.趙雅芝在《上海灘》中和周潤發(fā)合作?2.趙雅芝與葉童拍攝《 新白娘子傳奇》

對于成為集體回憶，趙雅芝笑著說謝謝。她最喜歡的一句贊譽是“媚娘和白娘子是完全兩個人，但都是你演的”，“演員最喜歡就是這樣，觀眾接受、觀眾喜歡，觀眾能夠分得開?！?h3>內(nèi)心美最有分量

采訪剛開始幾分鐘，丈夫黃錦燊便從房間走出來，柔聲說：“你忙，我先出去了?！壁w雅芝眼眉低垂，用粵語回了句，“好，放心”。如今趙雅芝為數(shù)不多的露面，大部分有黃先生陪伴的影子。盡管他倆對話很短，依然能從趙雅芝面容上看出愛情的痕跡——有些像小女生約會被人撞見，略帶羞澀又一臉幸福。

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這是趙雅芝對家庭與愛情最初的理解。兒時的她并未對結(jié)婚有過計劃，但對婚姻充滿向往，“我的第一段婚姻很早，思想不成熟，但我很重視父母的教導，很傳統(tǒng)，覺得結(jié)婚生孩子就是必然的?！?/p>

1975年，趙雅芝由母親的介紹與醫(yī)生黃漢偉結(jié)婚，他們很快有了兩個兒子。

這段婚姻以離婚告終，對趙雅芝打擊不小，“心理落差很大，但不會不相信婚姻。我就覺得，我憧憬的，原來不是這樣啊。但我相信這是個人原因，而不是婚姻本身不美好。”多年后，趙雅芝回憶這段婚姻，“兩個人的性格相差很大，我那時就發(fā)覺，事業(yè)再怎么樣都沒有用，生活不幸福，什么都沒心思做的。整個人很辛苦，心也苦?！?/p>

1985年，趙雅芝和黃錦燊結(jié)婚。黃錦燊是美國名牌大學碩士，歸國后不時在無線演出，曾出演過《山水有相逢》。他的外形不算受歡迎的類型，演的角色也大多是警員和律師，在《女黑俠木蘭花》中，他擔綱男主角與趙雅芝演對手戲，兩人因此相識。

再次進入婚姻的趙雅芝，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家庭上。這時的她像多年后飾演的角色、《戲說乾隆》中的金無箴，刺繡時專注刺繡，選擇了愛情就忠于愛情。至今她引以為豪的一件事是：3個兒子都是自己帶大的，沒有保姆幫忙。“要自己帶，這樣我們才真正是一家人，才有很深的感情，才能體驗到當母親的快樂?！?/p>

《新白娘子傳奇》之后，趙雅芝的作品逐漸減少，“我從不把自己當明星。演員是一個職業(yè)，是一門藝術(shù)。（沒有好劇本）我寧愿不拍，寧缺毋濫?！彼罱淮卧趧〖新赌?，還是客串2013年無線的大制作《風云天地》，劇中她難得地挑戰(zhàn)了一次律師角色，接演原因是，這是她過去從未挑戰(zhàn)過的類型。

外界對趙雅芝的好奇大多集中在“如何駐顏有術(shù)”上，她也在不同場合將之歸功于“作息規(guī)律，脾氣好，生活習慣好”。如今，她依然是樂于活在“安全領域”的人，熟悉的環(huán)境、自己能夠掌控的事讓她過得從容。在從容的日子里，連時光流逝都變得緩慢。置身陌生環(huán)境時，她也會像其他人一樣緊張?！段覀儊砹恕返谝黄?，8位女嘉賓第一次見面，彼此不熟悉，幸好有謝娜活躍氣氛。如果謝娜不在怎么辦？趙雅芝想了想說：“如果有需要，我也是可以的?！?/p>

年輕時的趙雅芝，偶爾也想過自己年老后的樣子，但過了62歲還總被人說美，她有些不習慣。真要說覺得自己美，可能只是十幾歲那幾年，但與其糾結(jié)容顏，不如享受生活，“生活都是自己把握的，擔憂或者想得太遠，都沒用。”歲月在她身上還是留下了痕跡，她的手臂內(nèi)側(cè)、脖頸后側(cè)、眼角嘴邊都有了細碎的紋路?！皩ΜF(xiàn)在的趙雅芝來說，美是什么呢？”“每個人都很美。美是沒有標準的，我們不要靠外形去判斷，內(nèi)心的美麗才是最有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