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統(tǒng)
四
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二日是長征中值得紀念的日子,紅一方面軍先頭部隊翻越夾金山后,在山腳下的懋功(今四川小金縣達維鎮(zhèn))與等候的紅四方面軍勝利會師了。
歷盡艱辛的兩萬紅一方面軍,受到八萬紅四方面軍的熱烈歡迎。紅四的戰(zhàn)士拿著糧食、毛衣送給紅一軍的同志,使他們感激不盡。但是毛澤東卻遇到了黨內(nèi)最強勢的對手張國燾。論資歷,張國燾是中共創(chuàng)始人之一,老資格的政治局委員。論實力,張國燾領導著強大的紅四方面軍。他看到中央的現(xiàn)狀,認為應該由他來當家了。在政治局會議上,他提出了統(tǒng)一指揮的動議。會師后紅軍應該統(tǒng)一指揮,關鍵是誰指揮誰。剛會師,中央高層在這個問題上就出現(xiàn)了矛盾和對峙。
形勢很明顯:紅四方面軍人多勢眾,沒有他們的配合,一方面軍孤掌難鳴。中央急于北上,擺脫在藏區(qū)缺衣少食的被動局面。但是張國燾按兵不動,一定要解決權力分配的問題。僵持兩個月,看來不讓步是不行了。毛澤東和張聞天商量,張說:“我這個總書記的位子讓給他好了?!泵?jīng)過慎重考慮說:“讓他當總政委吧?!?當時彭德懷等人都不明白毛澤東“寧可讓出總政委,不能讓出總書記”策略的奧秘,后來形勢的變化,讓彭德懷對毛澤東的遠見佩服不已:“如果當時讓掉總書記,他以總書記名義召集會議,成立以后的偽中央,就是合法的了。這是原則問題?!?(《彭德懷自述》,201頁)
中央對紅軍指揮機構做了大幅度的調(diào)整,張國燾得到了紅軍的指揮權。前方作戰(zhàn)也由紅四方面軍負責指揮,紅一方面軍退居次要地位。中央做了很大讓步。下一步紅軍向何處去?毛澤東和張國燾又發(fā)生了爭論。
紅軍到川西北藏區(qū)不久,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難和厄運就降臨了。這里大雪山高聳入云,原始森林密布,河谷水深流急。地處海拔三千五百米的高寒地區(qū),人煙稀少,糧食只有大麥和青稞,產(chǎn)量很低。這個荒涼地區(qū)現(xiàn)在一下來了十萬紅軍,他們吃什么,立刻成了嚴重的問題。
藏族和漢族歷史上形成的民族隔閡很深,短期內(nèi)不易消除。上層的土司、喇嘛鼓動藏族百姓反對紅軍。紅軍原來打算按照蘇區(qū)打土豪分田地的老辦法,取得藏民的擁護,然后籌糧籌款北上。然而所到之處藏民都逃得不知去向,家里的糧食、物品藏匿一空。沒跑的則集中在喇嘛寺中,持槍嚴陣以待。這使紅軍以往的政策辦法全都失靈。但是,糧食必須籌集,這是關系到每個紅軍戰(zhàn)士生死存亡的頭等大事。
在這片廣闊荒涼的土地上,一場為糧食、為生存而戰(zhàn)的斗爭開始了。紅一方面軍宣傳干部莫休回憶:“過了夾金山的雪山到懋功,我們即受糧食威脅著。但在困難中還可以找到玉蜀黍,進了番民區(qū)域后,從卓克基(小金川邊)到昌德(黑水附近),饑餓的氛圍就緊緊包圍我們了。每天大家所得到的,只是兩個漱口杯的嫩豌豆苗和野菜。這時所有的一切人們,每天都只有一個思想:找點東西吃,使肚子不餓。趕快走,到有糧食的地方去?!?/p>
誰也不愿坐以待斃,各部隊都行動起來搜索糧食。八月地里的青稞麥還是青的,成熟還要個把月。但人們是不能挨著餓去等麥子黃熟的。莫休說:“我們發(fā)明了割取那已屆飽硬的麥穗,放在火上焙焦,再耐心摩搓簸揚,于是可以得到一堆混雜著麥稈糠秕的青稞麥。然后再和水煮一煮,吃起來雖然滿口是芒刺,但這是唯一度命的東西。后來不得已,實行了不勞動者不得食,每人每天要采兩斤麥子交公,余外自己還要積夠十五天過草地用的二十斤。每天我們都在忙著抽麥穗,烤、揉、簸,兩只手是墨黑的,不曾干凈過?!保ā都t軍長征記:松潘的西北》)
起初,紅軍的計劃是占領松潘城,打通北上的交通線。松潘自清朝以來,就是川西北高原的軍事重鎮(zhèn)??囟笸ㄏ蜿兾?、甘肅的主要通道。松潘城小而堅,易守難攻。紅軍到來之前,國民黨軍胡宗南部奉命進駐松潘,堵截紅軍北上。七月下旬,紅軍對松潘發(fā)起進攻。胡宗南部隊頑強抵抗,紅軍攻了十天沒進展。因為長征以來,火炮都丟了,只有步槍和很少的機槍。面對碉堡和城墻攻堅,只能白白犧牲戰(zhàn)士的生命。權衡利弊,紅軍總部下令停止進攻松潘,將部隊撤回毛兒蓋。
松潘戰(zhàn)役停止后,紅軍的形勢更為嚴峻:北上的大路被胡宗南擋住,西邊的阿壩草原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南邊的退路又被四川軍閥阻塞。只剩一條路—去走那荒涼神秘的松潘草地。在面臨困境的局面下,紅軍中大多數(shù)人都盼望盡快離開,選擇一條適合生存和發(fā)展的新路。是北上還是南下,毛澤東與張國燾就要攤牌了。
毛澤東知道,以紅軍目前的實力,不能與國民黨軍硬拼。聽從張國燾的意見,在這荒涼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長住下去,也是沒有前途的。因此他堅持一定要北上,去開辟西北的陜甘根據(jù)地,并派一支部隊去新疆或寧夏打通國際路線,背靠蘇聯(lián)堅持革命。當時還不知道陜北有劉志丹,毛澤東憑著心里的感覺,對總參謀長劉伯承說:“我總想,這個根據(jù)地要在黃河以東,不能在黃河以西,這樣才好和群眾結合?!眲⒉性獛浺痪帕荒昊貞洠骸皩嵺`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毛主席說:‘我提出一個問題:中國共產(chǎn)黨有存在之必要,你不給群眾辦好事,不領導群眾斗爭,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嘛。根據(jù)地放在河東,以后抗日東進,就看出主席這個思想來了?!?/p>
紅軍開始了向人類極限的挑戰(zhàn):通過無人區(qū)大草地。因為缺乏糧食,紅軍兵分兩路:八月十二日,在中央和前敵總指揮部的領導下,右路軍的紅一、三軍團,四、三十軍開始行動,向班佑、巴西地區(qū)進發(fā)。八月十九日,左路軍在紅軍總司令部率領下,紅五軍團,九、三十一、三十二(原紅九軍團)、三十三軍及軍委縱隊一部,由卓克基向阿壩地區(qū)前進。
右路軍過草地用了一周時間,這七天卻是長征以來最艱難困苦的日子。松潘草地在今天四川省的松潘、若爾蓋縣境內(nèi)。海拔在三千五百米以上。地勢平坦,一望無際。白河(即噶曲河)和黑河(墨曲河)等天然河道迂回擺蕩,形成了大片沼澤。草地氣候變化無常,時而晴空萬里,時而電閃雷鳴,雨雪交加。除了夏季有牧民在邊緣地帶放牧,草地深處極少有人前去冒險。
紅軍干部楊定華寫道:“草地遍野是茸密的青草,有些地方三四十里水深及膝,猶如澤國。多數(shù)地方的水,絕不能作飲料之用,有時口干得要命,但見水不能喝。有些人不能忍耐喉里干涸之苦,不慎喝了含有毒質的水,立刻肚子發(fā)脹,甚至脹而至死?!?
草地行軍處處隱含著危險:“地質亦殊異,面硬而下軟。走路時必須小心翼翼,注視著有茸密青草的地方,才敢輕輕地踏步前進。萬一不留神,踏破了有草根之地皮,則陷入泥中。地面下之泥漿,其深度很難探得到底。騾馬陷入其中,若任其自然,則絕對爬不起來;人亦如此,一墮其中,個人亦不易掙扎起來,使你兩條大腿此起彼落,結果只好求救于旁的人?!?/p>
高原氣候變化無常,衣衫襤褸的紅軍用各種辦法御寒:“有些人穿著各種野獸皮,如羊皮、虎皮、駝皮、狗皮,真是五光十色;還有些人則將羊毛放入布的氈子里,隨便縷在身上。以這樣惡劣的物質條件,還要每天備受風雨雪的襲擊。日里行軍已經(jīng)冷得口黑臉黑,走了七八十里,到達宿營地時,各人只能找一點草葉子墊著屁股,坐在濕透了的草地上。因為白天行軍的疲勞,自然而然地會打起瞌睡,那只好兩人或三人背靠背地睡著,不管誰一動彈就一齊驚醒。有些人由于肉體的疲勞,倒在地上睡著了,衣服全部濕透了,半夜狂風挾著雪花吹來,冷到寒風刺骨驚醒來時,找柴不到,青草亦沒有,就算有點柴草也燃燒不著,有什么方法不戰(zhàn)栗發(fā)抖呢?血脈一停那就一命嗚呼!”(《紅軍長征記:雪山草地行軍記》)
每天都有凍死的人,夜晚露營最重要的是點燃篝火取暖。莫休寫道:
隊伍停下了露營。雖然先行的部隊已替我們留下了一些樹棚子,但忙著忙著天就黑下來。糟糕的是雨又跟著夜神來襲擊了,因為缺乏經(jīng)驗,油布張得不得法,爛斗笠也不濟事。高處的水又流來了,大家鬧得坐不能站不是。自然我們是想燒火,但火柴是早已不見了,在毛兒蓋又沒有找到火石,此時只有向別個棚子告艱難。人家費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燃起火,自然不能多分給我們。柴雖然有,可是全浸在水中,燒那堆火可夠費勁了。這時我們各顯神通,每人都用盡了一切心機和力量,頭都吹暈了,還不能吹起一堆火。一直到了午夜后的一時,我們總算把火燒起了。吃著開水和干餅子,倒也忘記了睡覺那回事。
清晨出發(fā)前,下來命令,每人帶一束柴,因今日露營處沒有一棵樹木。這是一個難問題,大家都像病床上初爬起來的身體,十幾斤糧食和全副的裝備,在這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上行軍,空氣的稀薄已鬧得舉步維艱了,實在不愿再增加行軍的負擔。但一想到數(shù)十里的行軍后得不到一杯開水潤潤喉管,權衡輕重,自然也就不敢違抗命令了。我下了大決心,拼著徒步行,捆了數(shù)斤柴在馬背上。
生命如此脆弱。饑餓,露營的風吹雨打,體力的衰竭,人一倒下就再也起不來了。莫休親眼看到:“突然一個在水泥中掙扎的同志出現(xiàn)了。他全身佝僂著,上下身全都涂了泥水,一桿‘漢陽造已涂得像一根泥棍,但還握在手中。我想扶他起來。拉起后,他踉蹌地移了兩步,因他全體重量都依托著我,我有一點不濟了。一放手,他一點也沒有支撐和防備,便面團子一樣蹲縮下去了。但‘漢陽造還緊握著,還是掙扎著想爬。我知道他也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p>
終于,紅軍通過了草地,到了班佑和巴西。藏民放牧的“牛屎房子”讓紅軍免除了露宿之苦。楊定華寫道:“外面下著密雨,屋內(nèi)烤起大堆的火,大家圍著烤衣服和取暖。我用熱水洗了腳,打開鋪蓋,覺著一身松暖。經(jīng)過六天的草地,五次的露營,至此才再投到房屋的懷中,也至此才覺到房屋的作用與好處。想身居洋樓大廈的人們,是不會知道這個的。我們過完草地了。無堅不摧的紅軍,又一度打破天然界的困難,創(chuàng)造下亙古以來所未有的,大軍通過千里荒涼的草地的新紀錄?!?/p>
五
右路軍過了草地,等著左路軍來會師。情況突然發(fā)生變化,阿壩地區(qū)連降暴雨,草地變成一片澤國。張國燾見前進不得,糧食將盡,于是決定掉頭南下。與其說是偶然,不如說是張國燾內(nèi)心思想導致的必然。他認為北上是兇多吉少,對于荒涼的陜北地區(qū)他更不感興趣。擺在他面前的道路有兩條: 一條是留在這里,建立川、康根據(jù)地?,F(xiàn)在中國革命處于低潮,要找一個偏僻的地方保存實力。第二條路就是南下回四川。紅四方面軍戰(zhàn)士中四川人居多,愿意打回老家。用張國燾的話,叫“回成都壩子吃大米”。
毛澤東接到張國燾要右路軍南下的電報,萬分焦慮。他和張聞天以中央名義連續(xù)致電張國燾,要他執(zhí)行中央的決議繼續(xù)北上。九月九日,葉劍英參謀長突然拿來一封張國燾給陳昌浩政委的密電。據(jù)毛澤東在一九三七年三月三十日延安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批判張國燾的發(fā)言中說,電報上有“南下,徹夜開展黨內(nèi)斗爭”的話。多年來人們一直在尋找這份事關重大的“密電”原件,但是沒有找到(《葉劍英傳》,188頁)。
盡管現(xiàn)在史學界對“密電”有爭議,但當時毛澤東是相信的。在勸說紅四方面軍領導未果的情況下,毛澤東決定率中央機關和紅一、三軍團夜里先行北上,希望紅四方面軍部隊能跟上來。
但是,紅四的同志都服從張總政委的命令。八萬紅四方面軍,沒一個人跟他走,而且還把朱德總司令和一方面軍的五、九軍團留在了左路軍。這時候,張國燾是九萬人,毛澤東是一萬人,實力懸殊。這是毛澤東自己說的“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毛澤東憤怒和憂傷交織于心。黨中央孤軍北上,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么命運,誰也無法預料。但是任何艱難險阻都不能把他壓倒。相反,他把逆境當作一種挑戰(zhàn)。他要集中精力和智慧,度過這個最艱難的時刻。
紅一方面軍繼續(xù)北上,通過了險要的白龍江棧道,突破了四川和甘肅交界的天險臘子口,又翻過了高聳的鐵梁子山,進入隴東高原。紅軍到了甘南的一個小鎮(zhèn)哈達鋪。饑寒交迫的紅軍有飯吃了。
楊定華回憶:“此地豬、羊、雞、鴨價格甚廉,一百斤的大豬才賣五元大洋,二元大洋可買肥羊一只,一元大洋可買五只雞,一毛大洋買十幾個雞蛋,五毛錢可買一擔菜蔬。在草地雪山幾月未食到鹽及大米、白面的紅軍戰(zhàn)士,當然喜形于色。紅軍總政治部特別提出‘大家要食得好的口號。各個連隊伙食單位,都割雞殺鴨,屠豬宰羊,每頓三葷兩素,戰(zhàn)士們食得滿嘴是油。大家眉飛色舞,喜氣洋洋,互相見面時哈哈大笑,不約而同地說:‘哎喲!過新年??!”
( 《紅軍長征記:從甘肅到陜西》)
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并沒有僅僅滿足填飽肚子。在藏民區(qū)待了三個月,外界的消息不通,現(xiàn)在急需了解情況。在哈達鋪小鎮(zhèn)上有個郵政代辦所,這一帶盛產(chǎn)當歸等藥材,往來客商很多。為了溝通信息和商務往來,商人們訂了很多報紙。紅軍從郵電所里抱來了幾個月的報紙。毛澤東如獲至寶,立即閱讀起來。
在當年七八月間的《大公報》上,毛澤東看到了紅二十五軍和陜北紅軍的消息,精神為之一振。在兩河口會議的時候,中央就做出了創(chuàng)造川陜甘根據(jù)地的決策。但是究竟在什么地方建立根據(jù)地,大家心里都沒底。毛澤東正在為下一步把紅軍帶向何處而費心思索,也曾做了最壞的打算?,F(xiàn)在突然獲悉陜北的劉志丹還有一支紅軍隊伍和一大塊根據(jù)地,真是天大的喜訊。
“行百里者半九十?!奔t軍長征走了百分之九十的路程,到哈達鋪才知道能在陜北落腳。這不是毛澤東運氣好,而是機會留給了意志最堅韌的人。紅軍振奮精神,翻過六盤山,進入陜北,終于和徐海東、劉志丹的部隊會師,最先結束了長征。
毛澤東率領紅一方面軍到達陜北,并不是長征的結束。張國燾對毛澤東的北上根本不在乎。他命令徐向前率右路軍從草地南下,到卓木碉(今馬爾康縣腳木足鄉(xiāng)白沙村)開會。張國燾宣布開除毛、周等人的黨籍,另立中央。這是中共黨史上最大的一次分裂活動,但毛澤東沒有辦法,因為張國燾人多槍多。所以毛后來總結了一條歷史經(jīng)驗:“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絕不允許槍指揮黨?!保ā睹珴蓶|選集》,535頁)
但是張國燾的南下失敗了。四川軍閥對紅軍的態(tài)度是:你如果路過,我就放一馬。但是你要搶我的地盤,我就跟你拼。聽說紅四方面軍要打回來,川軍聯(lián)合起來堵在二郎山的出口,在天全、百丈與紅軍血戰(zhàn)十天。中央軍的飛機也來助戰(zhàn),紅軍因為體力衰減和武器裝備落后,終于失敗,退回甘孜。此時,紅四的干部才意識到毛澤東的預言“南下是絕路”。張國燾也后悔,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林育英的調(diào)解下,張國燾放棄了他的“中央”,同意北上。待賀龍、任弼時、蕭克領導的紅二方面軍前來會合后,二、四方面軍再次經(jīng)過雪山草地。一九三六年十月十日,紅一、四方面軍在甘肅會寧會師,紅二方面軍到達陜北。三大主力紅軍勝利地結束了長征,完成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
六
八十年后回顧長征,我們能領悟到什么?
第一,長征是中國共產(chǎn)黨及其領導下的紅軍為求生存而進行的艱苦行軍。干革命首先要能生存。當時,弱小的紅軍面對國民黨中央軍和各地軍閥的圍追堵截,如何保存革命的力量?是每天都要面臨的問題。長征開始,根本沒想到要走兩萬五千里,更沒想到會走到雪山草地。從江西出發(fā)走一步看一步,到處都是敵人,危險無處不在。開始紅軍也想打,湘江一戰(zhàn)使大家看到了敵我力量的懸殊。那就得按毛澤東的戰(zhàn)術,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赤水土城與川軍戰(zhàn)斗失利后,紅軍退入貴州境內(nèi)。面對黔軍,許多將領還想打。毛澤東非常不安,半夜提著馬燈去找周恩來,苦口婆心地勸說:紅軍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是全軍覆沒。沒有紅軍,還干什么革命?周恩來作為最后下決心者,接受了毛的建議,紅軍才開始了轉圈行軍,在各路軍閥的夾縫中求生存。這不是怯懦,而是實事求是。
在川西北,紅軍沒有攻克松潘,北上只能選擇走荒無人煙的大草地。國民黨軍認為,那是鳥都飛不過去的地方,紅軍走那里肯定是死路一條。但是誰都沒想到,紅軍居然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硬是通過了草地。再次沖破了國民黨中央軍的封鎖,開辟了通往陜甘寧的道路。
第二,紅軍能夠完成長征,堅定的革命信仰起了決定性作用。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長征的疲勞、饑餓,都沒有使隊伍垮掉。能在極度缺糧和惡劣自然環(huán)境的條件下通過雪山草地,紅軍表現(xiàn)出來的堅韌不拔的精神是超乎常人想象的。楊定華描述了幾位特殊的共產(chǎn)黨員:
蔡暢,紅軍中都呼她大姐。她曾留學法國多年,穿著戎裝麻鞋,腰佩著手槍,站立于隊伍之中。因為她法文很好,又善于歌唱,因此戰(zhàn)士都一齊叫起來:“歡迎大姐唱法國《馬賽曲》!”于是她就笑嘻嘻地站起來,用法語唱《馬賽曲》。歌聲的慷慨,確足以鼓勵士氣。
徐特立年近六十,頭發(fā)斑白,牙齒也脫落了。在雪山草地異常艱苦條件之下,他的生活一如士兵,在長征中很少騎馬。過草地時,他自牽著一條小驢子,驢子背上不少包袱毯子。毛澤東問他:“老同志為什么不騎驢呢?”“我的驢背了三個有病的學生的包袱毯子,我們走不要緊。”徐特立這樣答復毛澤東。他看見因病落后的人,他一定停住腳步用湖南的口音說:“同志!努力跟上呀!快到宿營地了?!睉?zhàn)士們聞得老人家的慈愛聲音,都莫不興奮起來。
蔡暢和徐特立按說應該受到照顧的。但他們不但自己行軍,還要鼓舞他人,確實值得欽佩。東北軍軍官看到他(她)們,驚嘆和佩服地說:“你們真是有主義的呀!假如你們沒有一個固定的為國為民的目標,為什么這些老頭兒、小孩子、婦女們跟你們跑兩萬多里?難道徐特立、林祖涵先生,鄧穎超、蔡暢等女士都是為了沒有飯吃才來的嗎?”
第三,紅軍的這種艱苦奮斗的革命精神,感染了周邊的很多人,使他們自覺地去幫助紅軍。一九三四年十月,紅六軍團在貴州黃平行軍時,突然遇到一位英國傳教士魯?shù)婪颉げ┧_哈特。他是虔誠的新教徒,自愿來貴州傳教,還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薄復禮。紅軍押著他行軍,在黃平教堂,紅軍找到一張法國傳教士畫的貴州省地圖。蕭克軍團長請薄復禮幫他翻譯。薄復禮回憶:“我的良心立即受到質問,他只有二十五歲,是一個熱情奔放、生氣勃勃的領導者。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閃閃發(fā)光,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在艱辛曲折的旅途中,他不屈不撓?!憋@然,蕭克的魅力感動了薄復禮。在昏暗的油燈下,他們干了大半夜,紅軍將領和外國傳教士的心在逐漸溝通??苛诉@張地圖,紅二方面軍走出了貴州。到昆明附近,紅軍釋放了薄復禮。
美國記者斯諾秘密進入陜甘寧蘇區(qū),采訪了剛結束長征的毛澤東和紅軍干部。在交談中,他為這些身體瘦弱、衣衫襤褸的紅軍所感動。他看到了一種在北平、上??床坏降木?,看到一群有信仰、意志堅定的戰(zhàn)士。在他拍攝的照片中,每個人雖然穿著破舊,眼睛中卻閃爍著堅毅的光芒。它告訴世界:這些經(jīng)歷過長征的共產(chǎn)黨人,是不可戰(zhàn)勝的。
長征,不僅是中國革命輝煌的篇章,也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遺產(chǎn)。很多人受到歷史感召,去重走長征路,尋訪前輩當年的足跡。毛澤東“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的豪邁詩篇,使我們心中產(chǎn)生了由衷的敬佩。長征精神將會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成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