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宸宸
今年三月,世界范圍內最引人注目的事件莫過于阿爾法圍棋(AlphaGo)和李世石之間的對弈了。阿爾法圍棋精湛的“棋藝”一開始讓人們驚嘆,進而讓人們恐慌。人們曾經(jīng)普遍認為,圍棋是世界上最復雜的棋盤游戲,必勝之法的計算量在十的六百次方,所以計算機戰(zhàn)勝頂尖圍棋選手看起來是遙不可及的事,而此次人機大戰(zhàn)把這個想法戳破了。裝備了蒙特卡羅樹狀搜索與兩種深度神經(jīng)網(wǎng)絡的阿爾法圍棋能夠自學,并且在幾何級數(shù)的變量中尋找最優(yōu)解。這場“人機大戰(zhàn)”逼迫人類思考,未來統(tǒng)治世界的,到底是人,還是機器人?機器人會不會奴役和消滅人類?如果這一天終將到來,人類又該如何保護自己?
短視地說,人工智能首先逼迫人類思考,未來選擇什么樣的職業(yè),才能跑贏人工智能?顯然,法律不是這樣一種職業(yè)。
讓我們想一想,法律實務中最機械的內容—起草基本合同和其他法律文書。一個律師、法官或者檢察官的職業(yè)生涯,要起草多少合同和法律文書,其中大量的內容都是重復的、模式化的?,F(xiàn)在,已有自動化文本組裝系統(tǒng)提供這樣的服務:以雇傭合同為例,雇員在電腦前回答一系列問題,如姓名、年齡,一份像樣的初稿就會被“組裝”好待用。更復雜的文件譬如大宗貸款的法律文書也可以按照這種思路完成。律所運用這樣的系統(tǒng)可以大幅度減少律師的工作時間;至于那些標準化的、不那么復雜的文本,甚至可以完全不用律師。一家名叫LegalZoom的企業(yè),運用這種思路為無力聘請律師或者想要花費更少的個人和中小企業(yè)制作法律文件,它的服務更快,價格也低廉得多:在它的網(wǎng)站平臺上起草一份遺囑,只需要十五分鐘和六十九美元。就在今年五月初,美國一家律所宣布他們將“聘用”基于IBM的人工智能的機器人“律師”羅斯,它的主要職能是法律檢索,它的人類同事們(通常是高級律師)只要用自然語言問它(或者我們該說,他?)問題,它就能快速而精準地給出相關性很高的判例和法條。
機器人還可以做到更多。去年,美國斯坦福大學十八歲的本科學生喬舒亞·布勞德 (Joshua Browder)創(chuàng)建了一個網(wǎng)站,一開始它的功能只是回答有關違規(guī)停車罰單上訴的最基本的問題。今年,喬舒亞做了改進,網(wǎng)站升級成了機器人律師系統(tǒng)。它會問用戶一些問題,收集信息,給出建議,例如判斷用戶是否需要起訴,然后生成一份可用的起訴狀。更有意思的是,它還能回答一些不太復雜的法律問題,比如:“我遇到了這樣那樣的事故,該如何向保險公司索賠?” 研發(fā)過程中,喬舒亞遇到的最大障礙是,如何讓機器人“明白”,同一個意思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最終,他運用了機器學習的方法,讓機器自己去辨識人們的措辭。具體地說,就是機器人采用文本對比的方法,包括對比關鍵詞和語序,開展“自學”。使用者越多,機器人的“學習資料”也越多,系統(tǒng)就越完善。它不僅免費,而且高效:截至六月底,喬舒亞的機器人律師已經(jīng)幫助公眾推翻了十六萬張停車罰單,累計節(jié)省了四百萬美元。換句話說,以大數(shù)據(jù)為學習資料,這個機器人律師靠“自學”不斷進步,開始了同人類律師的競爭。
這樣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是革命性的,從前人們認為法律邁向自動化時會遇到的不可逾越的鴻溝,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可以逾越:一個是讓機器具備自然語言處理的能力,另一個則是將法律人引以為傲的“像律師一樣思考”的能力轉變?yōu)樗惴?。此間唯一的難題是,在湯森路透(Thomson Reuters)和愛思唯爾(Elsevier)這樣的出版商們幾乎占據(jù)壟斷地位的情況下,機器人的開發(fā)者們如何獲取廣而全的基礎數(shù)據(jù):法條,判例等等?,F(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些公司在做這方面的努力,比如Ravel公司就和哈佛法學院圖書館合作,把殖民時代以來幾乎所有的美國聯(lián)邦和地區(qū)的司法判決掃描上網(wǎng),判例搜索是免費的,只有更高級的分析工具才需要收費,完整版的數(shù)據(jù)庫還在搭建過程中。
而今,喬舒亞的機器人已經(jīng)在自然語言處理和把“像律師一樣思考”的能力轉化為算法的道路上邁出了很大一步,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尤其當像阿爾法圍棋這種級別的人工智能被廣泛使用的時候,這兩個障礙就不再是障礙。而法律開源在未來的進一步發(fā)展—各個國家的法條、判例、標準文件都將被放在網(wǎng)上,讓人們隨時可以獲取,將打破昂貴的法律數(shù)據(jù)庫的壟斷,法律人—至少是以法律謀生的人,將再也不能在此時尚存壁壘的法律數(shù)據(jù)庫的掩護下感到安全。
不管我們是否愿意相信,我們都必須承認這樣一種可能:機器人最終會接手法律職業(yè)的大部分工作。它們不會疲憊,效率更高,不要求升職加薪,還更公眾無私。法庭辯護仍然需要律師,但律師事務所對于主要從事法律檢索和文書草擬的初級律師的需求將大大減少;對于法官和檢察官來說,純機器的判斷也許不能得到當事人的完全信服,但至少可以作為一種參考和輔助,那么,對于法官、檢察官的需求也將減少。
這些革命性的變化確實會讓法學院學生憂心忡忡,但是換一個角度想,法律自身的存在并不是為了給法學院學生提供謀生手段,這從來都不屬于法律的社會功能。法律的社會功能里很重要的一點是為人們解決糾紛,而如果人工智能的發(fā)展能讓糾紛解決更有效率、更廉價地實現(xiàn),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就拿喬舒亞的機器人律師來說,到今年八月的時候,它所做的就不止推翻停車罰單,還包括給英國無家可歸的人提供極其高效的法律援助,幫助他們申請公共居所。在人工智能席卷而來的暗影之下,法學院的學生或許會面臨失業(yè),但大眾將從中受益。
而與此同時,法學這門學科若要生存下去,法學教育就必須拋開簡單的教義,轉向復雜的政策研究和規(guī)則模糊的政治問題,也就是今天的主流教育一直回避、掩飾的問題。只有實現(xiàn)這種轉變,這門古老而又年輕的學科才能煥發(fā)新的生機。
一
夜不能寐,遂起而讀書。當代著名歷史學家陳旭麓的《浮想錄》還真沒有仔細讀過,這一本書是陳先生的長女林林寄來的,先母把它放在臥室書柜一個顯眼的地方。陳先生是他那一代史學家成就最突出者之一,其近代史研究的“新陳代謝論”、對社會史的重視,都是開風氣之先,對后學有著重大影響的。包括他的“出中世紀”說法在內,“文革”后的一系列著作,以這本《浮想錄》收官,不乏對幾十年來的近代史方法論與觀點的突破。大約正因為如此,在同一代人大多數(shù)被遺忘的如今,陳先生的名字在史學界依然經(jīng)常被人提起,受人景仰。
《浮想錄》收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八年隨手記下的筆記,凡六百九十五則,少則一行,多不過兩三百字。談不上有任何系統(tǒng)性也沒有進入細節(jié)層面,但正因為隨意,反倒有直抒胸臆的真實性和時不時讓人眼前一亮的思想閃光。
一邊讀著書,一邊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亮起來。這種體驗倒也不常有,在清晨的寂靜中,過往似乎分外空明。我讀過一些關于陳先生的追思文章,對他的學問大多是高山仰止。我自己去年也寫過一篇《一片冰心在玉壺》,記述陳旭麓與父母的交誼,對我的教誨與關愛。陳先生于我是很親切的存在,唯其如此,反而不會仰視。
《浮想錄》中頗多警句,姑舉二三:
只顧寫歷史的邏輯,不問邏輯是否合乎歷史,所以歷史書多公式化。
中國以往的歷史,多為朝代遞嬗,很少顯示出階段性來,與其說是歷史的進步,不如說是時代長流的綿延。
西方的民主選舉,在我們這里不是變?yōu)樨i仔議員,就被指責為一無是處的虛偽。
國旗、國徽是圖騰的近代化。
真知灼見之多,久已為識者稱道,然而在我看來《浮想錄》的另一價值是展示了陳旭麓“文革”后思想解放時期的心路歷程。陳先生和先父李新一樣,不僅僅奉膺,更是革命史學的重要構建者,他們共同主編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長期被用來作為高校教材。在《浮想錄》記錄的頭幾年的筆記中,可以看到陳先生還沿用著不少革命史學的概念與詞語,雖然有很多新的思考與批判。到晚年他更多作為史學家闡發(fā)自己的話語敘述與方法論,雖然他并沒有任何理論批評的企圖,也對之不感興趣。
我在另一篇文章里提到坐一輛平板三輪上班的金岳霖先生,是民國時期卓然有成的哲學家,歷任北大和清華的哲學系主任。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努力揚棄和改造自己,入黨、寫批判文章,試圖趕上時代步伐。讀金岳霖的批判文章,大抵可知經(jīng)過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他已經(jīng)能夠嫻熟地運用革命語言,雖然內心深處究竟有多少認同,其實是無從考證的。金先生的文章,不論是自我批判還是批判別人,都是站在被改造的角度,以反躬自省為主,在在露出誠惶誠恐的底色。
如果說金岳霖是被動地去適應,陳旭麓則是真誠地信奉、主動地參與新道統(tǒng)的建立。生于一九一八年的陳旭麓較金岳霖晚了一代,他早年讀私塾,后入長沙孔道國學??茖W校,舊學根底極好,讀大夏大學歷史系時就撰寫了中學課本《本國史》,嶄露頭角。雖然在戰(zhàn)亂流離中,陳旭麓還是二十多歲就當上副教授,而立之年成為圣約翰大學教授。和民國末年許多青年知識分子一樣,陳旭麓思想左傾,因此從華東師大一九五一年建校后就頗受重用,參與校務,曾任工會主席、副教務長兼歷史系副主任。
五十年代中,陳旭麓在繁忙的教學任務和行政事務之余還勤奮著述,寫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第一部關于辛亥革命的專著和關于宋教仁等多篇開拓性文章。兩代人的差別在此凸顯:雖然是民國時期的青年知識分子,雖然并不是從解放區(qū)出來的紅色知識分子,但是陳旭麓的文字里,看不到舊時代遺留下的心理包袱。他的文章,從一開始就有著建立新時代學術的自覺。他著力于提出自己的觀點,或者用比較學術的話語說,接受并參與構筑新的范式,很少自我批判,也不多批判別人。在一九六六年之前,陳旭麓已經(jīng)著述頗豐,被認為是一位很有才華的中年史學家。
二
陳先生和先父于一九五六年在教育部高校教材編寫會議上相識,看法接近,一見如故,開始了長達三十余年的友情。
先父和孫思白、彭明、王真諸先生從一九五六年開始編寫高校教科書《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第一卷于一九五八年完成,由于當時的形勢而被認為右傾,在審評會議上被批判。“反右”剛剛過去不久,許多學術權威已經(jīng)倒下,北京大學中文系有由學生集體創(chuàng)作中國文學史的壯舉。有賴時任高教部部長楊獻珍的包容,先父憑自己的善辯使第一卷得以審評過關。在這次會議上,陳旭麓和復旦大學的蔡尚思仗義執(zhí)言,因此父親在會后邀請他們加盟主編,一九五九年到北京一起編書。
民國時期中央研究院以史語所聲名最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簡稱“學部”)組建歷史一所和歷史三所,分別由郭沫若、范文瀾擔任所長,后改名為歷史研究所和近代史研究所,成為史學界最權威的機構。近代史所位于東廠胡同一號,原來是清末重臣榮祿的府邸。院子里的八角亭,本是榮祿會客的地方,被范文瀾批準《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的編寫人員在這里工作與居住。于是后來這一干人有了一個“八角亭學派”的名聲。所謂“八角亭學派”,在我看來似乎更多出于友情,而不是基于特定的學術共識。五位主編都恪守當時史學界的意識形態(tài)范式,他們編的書也布滿時代的烙印。如果說有共識,大概就是他們還堅持歷史著作必須求真這一點吧。其實主編本來還應該包括北京師范大學的王真,但是因為他被打成右派只好除名,先父對此深感遺憾。
“八角亭學派”在編書組解散后運動頻仍的十多年里,堅持了友情的同盟,沒有背叛,沒有構陷,殊屬不易,這是沒有經(jīng)歷過那個年代的年輕人難以體會的。生于一九○五年的蔡先生無論年齡與資歷都長了半輩,后來與其他人交往就少了些。孫、陳、彭和先父四人年齡比較接近,又都喜歡寫詩,此后一直過從頗多。一九七二年父親受命主編《中華民國史》,很快就將已經(jīng)回到山東大學多年的孫思白調回北京。
父親也曾經(jīng)想請陳旭麓進京,無奈陳先生中年喪偶,獨力照顧五個孩子,無法離開。這樣的境況影響了他一生最后的十多年,導致他晚年境遇并不順利。不過,沒有參與《中華民國史》這樣的大項目,陳旭麓有更多時間獨自思考與寫作,也許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成就了他在史學思想上的突破。
陳旭麓在七十年代初被借調到復旦大學歷史系主編“中國近代史叢書”,因而成為當時上海市委寫作組下面的外圍組織“近代史組”負責人之一?!八娜藥汀钡古_后,他回到華東師范大學,因此事被繼續(xù)審查多年,以至于從“文革”前就是研究生導師,“文革”后又指導了七屆研究生的陳旭麓,直到逝世時竟然還未被評為博士生導師。
在高度政治化的時代,觀點的接近與否直接影響友誼乃至親情,如今回想起來,其實是很令人悲哀的。即便在十年浩劫嚴峻險惡的氣氛里,陳先生和先父母仍然推心置腹,可以想象他們彼此的信任和思想的相通。他們當年究竟談過些什么,如今已無人知曉。我手頭已經(jīng)沒有他們當年的往來書信,不過我知道為數(shù)并不多,而且即使有,也多半不會去談當時的敏感話題。歷史上有很多時刻,不見得能夠找到文字記錄,當時發(fā)生的事情,隨著當事人的去世而煙消云散。后人所能做的,只有依據(jù)常識去推斷與重建。
進入七十年代,尤其是批林批孔運動開始以后,父母在朋友和孩子面前并不掩飾他們對“極左”路線的反感、對時事的憂慮。他們也會當著我的面,議論朋友的政治傾向。在我的印象里,他們對身在“四人幫”嚴密控制下的上海的陳先生很惦念,但是從不認為他會同流合污,相反他們一直稱許陳旭麓是個有思想、有學問的人。
三
我小時候住的人民大學宿舍,是紅色知識分子密集的地方。我一記事,前段祺瑞執(zhí)政府的灰樓、白樓就前前后后貼滿刷上紅色的革命標語。半個世紀后回首當年,依然是一幅錯綜復雜的圖景:哥特式建筑的旁邊,是面目呆板仿蘇聯(lián)建筑的紅磚宿舍樓,夾雜著殘存的耳房廂房。人民大學的老教授雖然大多黨齡極長,但生長在民國時期,而且往往歷史復雜。他們雖然很革命,但在一九六六年都成了反動學術權威,陷入平生最大困境。曾經(jīng)是金日成老師的尚鉞一九二六年入黨,后來因為被捕、出獄后被考察又失聯(lián)種種,到一九四五年才重新入黨。他以提出“魏晉封建論”成為著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羅髫漁更是傳奇人物,他一九二五年入黨,長期潛伏,當過少將也當過四川大學教授,曾經(jīng)是中共四川地下黨最后一任工委書記。
我小時候跟隨父親見過尚鉞和羅髫漁兩位先生多次,他們當時都已六十多歲,都是鶴發(fā)長身、侃侃而談的長者。后來我才明白尚鉞的歷史分期論在史學界一直不受待見,羅髫漁從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到人民大學來任教多半是出于避禍的無奈。人民大學更廣為人知的兩位教授是胡華和戴逸。胡華的《中國革命史》是我上“大一”時的教科書,一看頭就大,但是他為人敦厚風流,口碑很好,可見人品很重要。戴逸是著名清史專家,而很少有人知道羅髫漁調到人民大學后從事的也是清史研究。
他們和父親一樣,都是高度自覺地遵循馬克思主義史學。我少年時讀過的若干中國通史和斷代史、世界通史、中國文學史和中國哲學史,都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讀著讀著很多概念就潛移默化了。在人民大學宿舍時,讀了不少集《紅旗飄飄》,后來到社科院宿舍,長大了一點,開始喜歡讀《文史資料》,從第一輯到第五十五輯讀了一大半,杜聿明、沈醉等人的回憶讀了好幾遍。
永安南里的住戶和鐵獅子胡同一號明顯不同,雖然為數(shù)不多,但是當時這里住著幾位大知識分子,如俞平伯、呂叔湘、馮至、瞿同祖和眾多來自民國時期的所謂“舊知識分子”。他們的日常語言和舉止做派,都像是從《文史資料》里走出來的。尤其是一九六五年才回國的瞿同祖,大概一直沒有真正融入現(xiàn)實,我剛見到他時頗有見到外星來客的感覺。
若以學問功底論,自然是這些一直在書齋里的老先生深厚一些。張遵騮能夠把恩格斯、斯大林一些不為人熟知的原話信手拈來,讓父親瞠目結舌。許多年后,這一情節(jié)仍給予我想象他是怎樣接受思想改造的空間。歷次運動對知識分子的思想改造,在多大程度上是強制的還是自覺自愿,是很難界定的,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接受了現(xiàn)實。思想改造的內化程度之高,或許是我們如今不能意識到,也無法想象的。
一個有意思的史實是,金岳霖先生晚年并沒有回到他自己手創(chuàng)的哲學體系,而是保持“覺今是而昨非”的態(tài)度。呂叔湘、馮至各自回歸本行研究,俞平伯和瞿同祖則放棄著述。
經(jīng)過十年浩劫后,深刻反思、努力著述的更多是黨內知識分子。陳旭麓一九四九年前就是同路人,一九五三年入黨?!霸谏淖詈笫曛?,先生在學術研究方面,重點是以新陳代謝的旨趣,致力于中國近代社會變遷的研究……他由現(xiàn)實反思歷史,孜孜探求中華民族的未來去路?!保ㄐ茉轮骸蛾愋衤聪壬囊簧罚?/p>
這本書的后一半,收錄了陳旭麓的詩詞。其中有一首贈先父的五律,大約作于一九六○年。
北來追驥尾 一載聆琴音
風月垂清宇 詩文展素心
舉杯嫌日淺 閱世感知深
春夏乘佳興 槳聲過柳蔭
幾年前在我的日記本里,發(fā)現(xiàn)陳先生手書一首七律,這里沒有收入,不知道他的集子里有沒有。這首七律的尾聯(lián),竟是以“浮想如潮”開始,用在這篇小文的結束,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六月十五日傍晚由滬飛京,兼柬李、孫、彭同志
(注:指李新、孫思白、彭明)
飛穿雨霧入青暝 天上霞光放晚晴
此去文章原有債 未來史簡豈無憑
風馳仿佛聞帝語 云幻依稀戀友情
浮想如潮人似水 華燈百萬已京城
(《浮想錄》,陳旭麓著,復旦大學出版社二○○八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