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陜西女孩李娜娜先天無子宮、無陰道，不但不會來月經，也不能進行性行為，更不可能懷孕。它不是絕癥，卻比絕癥還要讓人絕望。然而，絕望中的李娜娜，卻意外收獲了愛情，面對著可能終身不能有孩子的壓力，那個男孩能挺住嗎？

你愛得洶涌我愛得膽怯

2013年12月24日晚，古城西安在所有熱衷浪漫的男孩女孩們的盼望下，迎來了平安夜。而這份快樂，卻不屬于程峰，因為就在剛才，他拼盡全力才追上的女友李娜娜，在沒有任何原因的前提下，又向他提出了分手。

時年26歲的程峰是家中獨子，父母都是教師，他大學畢業(yè)后進入西安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做銷售經理。平心而論，李娜娜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輕率的女孩，但是兩個月中四次提出分手，這個頻率也未免高了點兒。程峰實在想不通自己到底錯在哪里？他對女友說：“分手可以，但你無論如何得給我個理由，難道你就從沒愛過我，是在欺騙我的感情？”李娜娜被程峰的話逼得心一橫，痛哭著喊道：“你跟我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因為我不能生孩子?！背谭宕蟪砸惑@，但還是抱住了哭成淚人兒的女友。從女友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中，程峰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時年23歲的李娜娜出生在陜西安康市的一個普通家庭，有一個姐姐，父母都是打工族。李娜娜到16歲那年，還沒有來例假，媽媽張淑華起初以為是女兒發(fā)育晚，可直到李娜娜上了大三后，例假還沒來，張淑華這才慌了。她帶著女兒去西安第四軍醫(yī)大學西京醫(yī)院婦產科看病。當天坐診的徐琳醫(yī)生給李娜娜做了精密的B超檢查，最終她被確診為先天性無子宮、無陰道患者。醫(yī)生告訴張淑華，這是一種先天性器官缺陷，患者不會來月經，也不能進行性行為，更不可能懷孕。

聽完醫(yī)生的話，李娜娜和張淑華都愣在了原地。她們怎么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張淑華更是帶著女兒四處求醫(yī)，但幾個大醫(yī)院的回答都是一樣的：這不是絕癥，但比絕癥更讓人絕望。

李娜娜本是個漂亮活潑的女孩，自從知道自己患有這種鮮見的疾病后，她將自己包得緊緊的，遇到男孩的表白，更是躲得遠遠的。直到一次在朋友聚會上遇到程峰，面對程峰洶涌的追求和邀約，李娜娜心里矛盾極了。她知道像程峰這樣優(yōu)秀又善良的男生，錯過了會遺憾終生。但是她也清楚，無性生活加上不能生孩子，會是他們愛情路上的最大攔路虎。

為了愛移植子宮

看著女友遠去的背影，程峰心如刀絞。作為家中獨子，他太清楚父母最著急的就是要他找對象、結婚，好早日抱孫子。夜已深，他輾轉難眠，滿腦子都是李娜娜含淚的眼。

糾結了幾天后，程峰將這事吞吞吐吐地跟父母說了。得知未來兒媳沒子宮，兩位老人沉默了。一連幾天，父母都極力勸說程峰放棄，程峰雖然答應了，卻日漸消瘦。程峰父母從未見過兒子這樣，心疼不已。老兩口商量了一宿，覺得應該讓孩子自己選擇。

得知父母的態(tài)度后，程峰高興萬分。2014年元旦這天，他提著厚禮，登門向女友求婚。當著李娜娜父母的面，程峰鄭重承諾：“阿姨，我今天是想正式告訴你們，這兩天我想得很清楚，我愛的是娜娜這個人，即便她不能生育，我也想要和她在一起?！被橐鍪且惠呑拥氖拢瑥埵缛A不想程峰以后后悔，于是對他說：“假如哪天你后悔了，傷的不僅是娜娜，也是你自己?！笨沙谭鍏s說：“我絕不后悔。沒孩子，我們就領養(yǎng)一個，或者兩個人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挺好?！背谭鍢銓嵉脑捳Z，感動得李娜娜的父母簌簌落淚。

可李娜娜還是不敢答應，她對父母說：“如果我答應了他，就是拖累他?！币娕巡淮饝?，程峰決定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用點點滴滴的溫情，徹底焐熱了李娜娜冰涼的心，再加上父母的勸說，她最終接受了這份愛情。

雖然知道程峰是真心愛女兒的，但張淑華也知道，一個家庭里沒有孩子，就像是埋著一顆定時炸彈，是婚姻不可回避的硬傷。在為女兒籌備婚禮的階段，張淑華帶著她再次找到第四軍醫(yī)大學西京醫(yī)院婦產科醫(yī)生徐琳，希望她能幫女兒想個辦法。徐琳告訴張淑華，像這種無陰道、無子宮的病人，據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有十幾萬人，而只有一種辦法幫得了她們，那就是進行子宮移植手術?！跋炔徽f這類手術目前還不成熟，就算成熟，手術后成功懷孕分娩的幾率可能也只有十分之一，和風險比起來，你要想好這么做值不值?！?/p>

醫(yī)生的話將母女倆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希望澆滅了?；氐郊遥瑥埵缛A四處打聽各種土辦法。李娜娜明知無用，卻也心存僥幸，對媽媽端上的藥來者不拒。一次，李娜娜喝完藥后突然哇哇大吐，人也昏了過去。張淑華嚇壞了，趕緊將她送到了附近的醫(yī)院。醫(yī)生給李娜娜洗完胃后對隨后趕來的程峰說：“我還以為是自殺呢，搞半天是吃錯了藥?！贝研褋?，程峰哭著說：“咱不折騰了行嗎？沒孩子就沒孩子，我只要有你就行。”李娜娜哭著喊道：“你不會懂沒有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么?！?/p>

與男友相處久了，程峰和李娜娜總會被不知情的親戚催婚，要他們快點生寶寶。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李娜娜都要大哭一場。因為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她又開始整天嚷著要分手。張淑華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女兒會徹底崩潰。2014年12月，她再次找到了徐琳，咨詢子宮移植的事。面對這位執(zhí)著的母親，徐琳將她介紹給了一直負責子宮移植課題研究的西京醫(yī)院婦產科主任陳必良。陳必良告訴她：“即使是一名普通孕婦，在十月懷胎的過程中，子宮的負擔也會很重，更何況是一個做過子宮移植的病人，孕育的過程更是兇險，幾乎等于把命賭上！ ”

張淑華哭著說：“活著就要有個奔頭，哪怕那個目標很遙遠，但只要存在，生活就有希望。我不想我女兒一輩子活得漫無目的，我想給她一點希望，哪怕一點點都行。至于授體，就用我的，只要我女兒能生孩子，要我的命都行，何況一個子宮?！?/p>

見張淑華態(tài)度堅決，陳必良被打動了，對張淑華說道：“手術存在很大風險，你怕嗎？你們家人能承擔失敗的后果嗎？”張淑華點點頭：“做了才有希望，不做一點希望也沒有，我不怕，我相信我女兒也是?！睆埵缛A鏗鏘有力的回答給了陳必良極大的信心，他決定為了這對母女冒一次險。

2015年4月初，西京醫(yī)院成立了子宮移植手術專家組。為了使手術成功率大一些，專家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實驗，甚至一次又一次地進行模擬手術，確保萬無一失。

2015年6月，程峰和李娜娜在親人的祝福聲中走進婚姻殿堂，雖然未來什么樣他們不知道，但至少，他們正在奮斗著，正在努力著。這份婚姻，就是程峰獻給妻子最大的愛，也是對岳母最好的承諾。

全國首例子宮移植，讓愛著床

2015年3月，西京醫(yī)院召開了器官移植前的例行會議，即人體器官移植技術臨床應用及倫理委員會論證會。委員會成員由醫(yī)學、法學及倫理學專家組成，實行一票否決制。

雖然是直系親屬間的器官移植，但子宮移植史無前例，專家們意見不一，爭論不斷。西京醫(yī)院先后開了四五次會，最后考慮到此例手術供受雙方為母女關系，不存在任何利益糾葛；供受雙方是完全出于自愿，且積極要求手術；針對“用媽媽的子宮孕育的孩子，孩子到底算是誰的？”這一問題，醫(yī)學專家最終達成共識：供體只是提供孕育生命的平臺，受體的懷孕、生產都是其丈夫以及本人的遺傳物質所決定的。孩子是由女兒及其丈夫的胚胎發(fā)育而成的，當然屬于他們。基于以上原因，醫(yī)院倫理委員會最終通過了該例手術。

2015年4月和8月，專家們?yōu)槔钅饶冗M行了陰道成形術，并通過輔助生殖技術得到了李娜娜和其愛人程峰的受精卵，冷凍起來為后續(xù)孕育子女做準備。針對患者的特殊情況，專家們經過充分論證，制定了嚴密的手術方案和應急預案。

2015年11月20日上午9點，張淑華母女被同時推出病房，準備手術。想到媽媽為了自己，這么大年紀還要動這么大的手術，李娜娜心里很不是滋味。張淑華用力握著女兒的手，勸她：“咱們選擇了這一步就別老想著以后，沒準一切都會朝最好的方向發(fā)展。等你病好了，再給我生一個大胖外孫，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即使手術不成功，咱回去后也能安心過日子，一輩子也沒有遺憾了，是不？”李娜娜一手握著媽媽的手，一手握著丈夫的手，含淚道：“是你們兩個人，把兩種愛移植到我的身體里，我一定會好好珍惜?！?/p>

手術開始了。手術室內，醫(yī)生們小心翼翼地將從張淑華體內取出的子宮輕輕放入了李娜娜的身體里。顯微外科副主任醫(yī)師趙廣躍在顯微鏡下進行了血管吻合顯微手術。密密麻麻的血管，猶如一片網，一旦沒有縫合好，手術就會失敗。大家都在祈禱……

一根、兩根、三根……所有血管終于對接好了。血流開放后，趙廣躍通過顯微鏡觀察，發(fā)現(xiàn)移植后的子宮瞬時紅潤、飽滿；超聲顯示，血流平穩(wěn)順暢，證明血管吻合良好。媽媽的子宮順利移植到了女兒的體內。14個多小時過去了，張淑華和李娜娜安全地渡過了危險期。張淑華被推出手術室時，在場的人情不自禁為她鼓掌，如果說十月懷胎給了女兒第一次生命，那么這次，她便是給了女兒重生的希望。

手術一結束，為了預防感染，醫(yī)院將李娜娜送進了無菌層流病房內，監(jiān)測顯示她的生命體征平穩(wěn)，各項指標正常，新移植的子宮已經成活。待李娜娜的身體恢復一段時間后，專家們會把此前冷凍的4枚受精卵選擇性移入新子宮內，幫助她和愛人實現(xiàn)做父母的心愿。兩天后，在醫(yī)護人員的精心照料和密切監(jiān)護下，張淑華也能下地活動了，而且狀態(tài)很好。

2015年11月25日，第四軍醫(yī)大學西京醫(yī)院召開了全國首例子宮移植手術新聞發(fā)布會。發(fā)布會上，程峰手拿鮮花走到張淑華面前，他單膝跪地，哭著說：“媽，謝謝你，是你給我們的生活重塑了希望。”張淑華拘謹地笑著說：“你們好就行?！?/p>

2016年1月14日，已出院回家的李娜娜在丈夫的陪同下來到醫(yī)院復查，對未來心生希望的她看上去臉色很好，心情也不錯。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醫(yī)生告訴她，新的子宮在她體內已經開始正常工作，等它達到了能孕育孩子的康復水平，便可考慮受孕的事，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快便能實現(xiàn)當媽媽的心愿。得知這一消息，李娜娜高興壞了，第一時間給母親打去電話。而在家休養(yǎng)的張淑華也為女兒感到開心，雖然失去了子宮，作為女人不再完整，但是作為媽媽，她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她是完整的，是幸福的。而女兒也將和她一樣，孕育出自己的下一代，延續(xù)當媽媽的使命。

（文中所涉人物，部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