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麻雀》熱播,也讓70后作家、《旗袍》、《代號十三釵》等熱播諜戰(zhàn)劇編劇海飛成為熱搜。
舊上海茶館里,一個老到的說書人
文/郭嘉
海飛是個有溫情的人,但他堅持認為自己欣賞殘酷。奇怪的是,二者在他身上好像并不相悖。他憑著對文字的天賦和執(zhí)拗,瞬間改變了既定的潦草雜亂的生活。誤打誤撞地進入編劇圈后,短短幾年,《旗袍2》、《從將軍到士兵》、《鐵面歌女》、《隋唐英雄》、《花紅花火》等,在屏幕上逐一呈現。他已然深陷其中無法抽身,這當中,屬諜戰(zhàn)劇陷得最深。海飛說這種感覺就像喝一盅溫溫的紹興黃酒,幾口下去,燈光柔美起來,眼神迷離愜意,微醺悠然自得,正是時候。
“《麻雀》不光展現那個時候驚心動魄的革命往事,也傳達了這樣一種‘惟祖國與信仰不可辜負的精神。這是我們這個時代需要的東西。”
對于諜戰(zhàn)劇,海飛喜歡內斂與沉穩(wěn),喜歡不動聲色的慢,喜歡那種暗流涌動的驚心動魄。這是一場海飛精心設計的觸及人性深處的信仰大救贖,會有舊上海明媚而蒼涼的陽光直射進來,平靜的緩緩的節(jié)奏,“陳深”的剃頭刀偶爾能反射出刺眼的余光,一切波瀾不驚。然而若無其事的尋常背后,是無盡的暗流涌動、驚心動魄、你死我活。
宰相,麻雀,醫(yī)生,這些幽靈一樣的代號們,他們或沉默,或輕佻,或端莊地暗戰(zhàn)在汪偽時代的上海天空下,他們從容赴死的那一刻統(tǒng)統(tǒng)明白,民族已經到了存亡時刻,我輩只能奮不顧身。
在他看來,盡管麻雀在飛禽中是屬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種,但是他覺得“麻雀”兩字里,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它普通而平凡的像共產黨人,前赴后繼。麻雀,是能叫得響亮的。所謂“一切潛伏都是人性的潛伏”,所以這必須是一種不起眼的暗流涌動的符號。
從四萬字的小說到將近70萬字的劇本,海飛說這里面有大量的內容需要擴充?!白钪匾氖窃黾恿耸鄠€驚心動魄事件。各種燒腦的橋段,各種驚心動魄的設計都需要整體把握和創(chuàng)造。我常常在碼字特別順暢的時候,按捺住小小的激動,停下來小酌一會兒。我甚至可以想象觀眾看到一些精彩橋段時那種痛快的感覺。”
海飛總是把作品設定在上海,足見他對上海的情有獨鐘?;貞浧鹪谏虾6毫暨^的童年,海飛始終有一種無法出戲的情感。“當我在三維電子地圖查到曾生活過的楊浦區(qū)龍江路75弄早就成了一片林立的高樓時,我不愿站在高樓的面前,甚至覺得自己像個失魂落魄的流浪漢。所以我要做一些補償,要把上海寫進我的故事里,做一次文藝創(chuàng)作上的主宰?!?/p>
“淪陷后的上海仍有著她滄桑的美麗。精致的呢予人衣,旋轉的舞廳,高檔的咖啡館,有人的地方就有歡娛。我覺得那時的人們,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場電影。那時的麻雀也是,它棲在屋檐上時,一定望著這座滄桑而繁華的城市百感交集?!?/p>
于是,海飛變成r舊上海茶館里,一個老到的說書人。他的眼神掃過聽客,醒木的聲音響了起來,接著是他滔滔不絕的南方口音。他說《旗袍》里的關露萍,身姿曼妙,穿著名貴的九風旗袍款款走來,好似浣紗女西施,一身抵得百萬雄兵。他說《麻雀》里的陳深,愛人死時他裝作不認識;同志死時他裝作無所謂,那么敢愛,愛得熱烈;那么敢死,死得從容。他還說千千萬萬個與汪偽特工機關之間展開各種殊死較量的甲乙丙丁,在舊上海迷情溫柔的氣味里前赴后繼,永垂不朽。
不愿拉煤而愛上寫作
文/海飛
1994年我開始學寫散文,當時有一本叫《啟星》的文學內刊吸引了我。這本內刊的編輯后來成了我的妻子。我真正開始認真而專注地寫小說,應該是1996年夏天。我從一家縣城國營化肥廠游手好閑的保安,下放到車間當拉煤工。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場特別大的打擊。我不愿拉煤,所以我夢想著通過寫作調到廠辦寫材料。我調到了另一家生產藥品的企業(yè)辦廠報,發(fā)現我真的愛上了文學。
其實從1986年我的少年辰光開始,我就接觸到一些文學刊物。我不明白我那人老粗的工人舅舅,為什么喜歡捧著雜志看小說。我順便幫助他看掉了一些小說,那時候我覺得寫小說的人是如此偉大。我會撫摸雜志上作者的名字,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名字也能印在雜志上該有多好。很多年后我開始在小刊物上發(fā)表小說,我望著小說的標題和作者的名字,會長時間地難掩喜悅之情。
我想象中的小說應該更好更精彩更有深度更令人激動,應該在文字里裝滿那種遼遠的東西。
我的生活經歷有些復雜,十四歲開始進入社會,換過許多工種。我并不是因經歷多而沾沾自喜,我只是學會了在少年時就以一個社會人的眼光來看這個時代。
我特別喜歡使用我慣常的敘述方式,一是從容,二是鏡頭感。我喜歡把自己懸置在半空中,以一個坐在搖臂上的電影攝像的角度來描述事件的發(fā)生與進展。我想象黑暗與明亮中的場景,想象孤獨者的模樣,想象這個世界所發(fā)生的一切。我甚至想象時間靜止的時候,一滴水以怎么樣的姿態(tài)滴落;想象一個女人在痛苦的時候,怎么樣慢慢露出微笑的過程。我沉浸在這樣的想象中不能自拔……
歷史的“本質”究竟如何,誰也無法說清。我以為我一直都樂此不疲地想要觸摸到的就是歷史的“本質”,這是一件令人興奮并且產生無窮動力的事。我眼中的本質大約是——風生水起背后的蒼涼。
我們像兩羽同類鳥
文/朝潮
海飛有著一顆相對飽滿的頭顱,這顆頭顱熱愛想象,喝了酒以后,那些想象就會發(fā)出光亮來。
最近一次見海飛,是在年初的一個暖暖的下午。此前下過兩場雪,這天是氣溫回升的第一天,暖的印象格外強烈地提到我的感覺日程。海飛問我要不要開空調。我說不用,我感覺很暖。然后,一人一杯清茶,兩人像兩片紋理綿密的木板,暖暖的烘曬在語言的光亮里。
海飛當過兵,復員后在一家國有化肥廠做經濟民警。我們就是在那時相識的。當時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叫作諸暨的小城市,三天兩頭棲在一處,像兩羽同類鳥。那時的我們太年輕,無知而無畏,以為這個世界所有的房間對我們來說都是敞開的。海飛的出生地叫丹桂房,聽起來像一個詩意命名的房間。他的小說和散文里經常會提到這個夢幻格式的地名。
寫作接近于祈禱,這是海飛感情細膩而強烈的意志行為,然后才是勤奮——這可以成為他的速度的注解之一。他跟人說話時經?!昂呛恰保且环N寬容的態(tài)度,寬容生活和他人,也寬容他自己。
“讓我們保持握筆的姿勢,直到日落西山?!边@是新千年的第一天,海飛寫給我的信里的一句話。這封信很動情,海飛沒有寄給我,他寄給了幾家日報晚報,全都刊發(fā)在副刊的頭條,在新千年的第一天。
沒有一種東西是長生不老的。當一個人日落西山之后,身體和身體以外的房間之類都將隨之失去,某些文字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