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
十二歲的表弟現(xiàn)在是家里的話題人物。
一日放學,他怏怏地告訴姨父:“我一個好朋友談戀愛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要請家長。”
這個消息讓姨父很驚訝,難道小學生都開始早戀了?誰知表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接著說:“他們可是真心相愛?!?/p>
姨父以嚴父自居,對表弟的管教從不怠慢,所以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被同學帶壞了”。這句怨言中有個無法解釋的悖論:如果每個“小大人”都是被其他“小大人”帶壞的,那么,第一個“小大人”是被誰帶壞的呢?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一書中,作者約書亞·梅羅維茨找出了一個隱匿的罪魁禍首——電子媒介。
面對表弟的言論,姨父總感嘆自己小時候如何乖巧。梅羅維茨認為這一部分是因為在傳統(tǒng)家庭中,兒童的信息世界被家長嚴密控制,其中房間與兒童書就是兩大法寶。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記憶,小時候家里來了客人,父母就會告訴我們大人要說話,回屋待著去。其實,這就是家長依靠物理空間為我們制造的信息屏障,因為有一墻之隔,所以我們不會過早了解成人世界。
有人說,那你大可偷跑進大人屋里窺個究竟。當然可以,不過在父母房中,迎接我們的可能只有厚厚的書本。不幸的是,這種包含復雜代碼的印刷媒介,天然就是大人的“同謀”。尚不具備更深層次的閱讀能力的我們,只能轉身沉迷于兒童圖書——某種意義上,毋寧說這是一個干凈的信息貧民窟。
至此,苦心孤詣的家長通過分割信息流的方式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純潔的童年。我們按部就班地攀爬信息階梯,直到十八歲的成人禮,父母微笑著歡迎我們走入成人世界。
然而,從父母抱回第一臺電視機起,兒童世界就出現(xiàn)了微妙卻本質的變化。
來客人的時候,我們還是會乖乖回屋;家長買來兒童圖書的時候,我們依舊微笑接受。只不過,如今那堵墻變成了我們的工具。關上門,打開電視,播放連續(xù)劇或者脫口秀,不再只是童話故事,一個新的“童年”開始了。
梅羅維茨認為,從技術性的角度分析,如果說印刷媒介傾向于將兒童與成人隔離,那么電子媒介則傾向于將他們再融合。理解影音并不需要理解復雜的接觸碼,從而讓兒童可以繞過線性的知識階梯;電視頻道可以隨意選擇播放,從而讓兒童提前約見了那些家長在客廳招待的客人。
雖然兒童與成人在看電視上依舊存在認識結構的差異,但研究顯示,兒童在十一歲的時候便可達到近似于成人對電視內容的理解水平。顯然,這遠比他們接受傳統(tǒng)上的“成人”地位要早很多年。
大人們一手建造的“童年柏林墻”就這樣倒塌:在不被允許獨立穿過馬路之前,電視就陪著孩子們穿過了整個地球;代表成年人權威的語言學證據(jù)正在消失,越來越多的兒童直呼大人的名字;衣著上的界限也在逐漸模糊,童星瑞芙斯近日推出的童裝搭配是豹紋緊身衣配哥特式的黑裙。
其實,“小大人”現(xiàn)象并非新事物。在中世紀,度過嬰兒期和幼兒期后,兒童就會和成人一同工作、飲酒甚至參戰(zhàn)。直到十六世紀,兒童才演變成了一個被需要特殊照顧的獨立階層。
歷史學家愛森斯坦認為,十六世紀開始傳播的印刷與讀寫是兒童概念出現(xiàn)的首要因素。印刷媒介對讀寫能力的高度要求把兒童從成人世界中趕了出來,這也意味著兒童與成人信息系統(tǒng)的隔離,從而間接塑造了“天真的童年”。
這份歷史追憶頗值得玩味,媒介的變遷暗喻著童年的起落,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言,技術既是普羅米修斯盜取的火種,又是潘多拉打開的盒子,既給我們饋贈,又讓我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不過,“小大人”帶來的也不都是壞消息。這個春節(jié),姨夫像往常一樣,扣了表弟一半的壓歲錢。于是表弟把眾人叫來說:“老爸,我能分多少壓歲錢,咱們是不是應該表決一下,那個什么來著,啊對,民主!”
摘自《每日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