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剎那芳華
喚醒離亂流年
作者/剎那芳華
此前,他一直是離亂流年里的一盞燈,無論一路的山水有多迢遙,她都從容不迫不顧一切地奔赴而去。此后,他將是她的今生。
(1)
紀然躲在酒吧的小舞臺后,外面是光怪陸離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形形色色的男女。許岸就坐在靠前的位置,手端一杯紅酒出神,全然不顧身外的喧囂。
狂熱的音樂終了,跳艷舞的女孩走到他身邊,身體整個偎過去,猩紅的唇就要觸到他的臉。他掏出幾張鈔票擋住她的臉,女孩閃著如絲媚眼離去。許岸在這兒已經(jīng)坐了好多個夜晚。紀然的淚水悄然滑落,拖著行李箱走進茫茫暗夜,黑夜那么長,像望也望不到頭的流年。
許岸第一次來酒吧是三年前,那晚紀然一連跳錯了節(jié)拍,引得客人口哨聲四起。幸好,許岸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招呼起同行的客人??磥?,他早已經(jīng)不記得她,或者她從來就沒有在他心中留下片痕。
紀然發(fā)狠地甩掉那些雜念,腰身扭動如穿越烈焰的蛇,黑絲絨般的長發(fā),甩出深潭一樣的魅惑。下臺和客人互動,許岸捏一下她的下巴,對住她煙熏妝的臉:“我們好像在哪里見過?!奔o然笑得花枝亂顫:“帥哥,拜托換個別的臺詞哦?!痹S岸放了手,眉峰促起疙瘩。紀然轉(zhuǎn)身的時候,險些跌倒在地,嘈雜的人群中,她聽到歲月的寒風(fēng)叮叮當當穿過骨頭,心底的寒涼無處躲避,那一刻她無法忍住悲傷。
之后許岸隔段時間就會來,許多時候,他都是靜坐不語。紀然跳舞的時候,他會專注地看,給小費的時候,不會像其他客人那樣狎昵地塞進她的胸衣。有那么幾次,紀然想逃離,可是她不能,生活遠比自尊重要。
當那兩伙人打起來的時候,紀然原本已跑向后臺,可看到混亂中有人拿著啤酒瓶砸向許岸時,她來不及多想,就那樣飛身躍下,張開雙臂護在了他面前。醒來,眼前是許岸俊朗的臉,他用紗布蘸了水輕拭她的臉。洗盡鉛華,他注視她,眸子如水:“我就說過似曾相識。你太莽撞了,險些破了相。”他輕撫她纏滿紗布的額頭,終是認出了她。
(2)
許岸記憶里的紀然是十年前的那個深夜。他大二,暑假回來無休無止的同學(xué)聚會。那晚,他穿越老街巷回家,在暗黑的拐角,突然聽到女孩子被遮捂的尖叫和撕扯聲。轉(zhuǎn)頭看到濃密的灌木叢中,兩個黑影將一個瘦弱的身體按在身下。許岸來不及多想,大喝一聲趕過去,幸好高中起他就練跆拳道,這才嚇退了兩個混混。
女孩早已嚇得抖作一團,他攙著她,拐過一道長長的巷子,嗅到她身上女孩子特有的體香,女孩臉上的淚早已風(fēng)干,月光下,他看到她蝴蝶翅膀一樣的睫毛。
她的家在小巷盡頭,門前一棵老槐樹,正是花開時節(jié),馥郁的芳香籠罩街巷。紀然站在門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和情緒,許岸轉(zhuǎn)身的時候,突然被她纖細的手抓住。她就那樣撲進他懷里,像一個孤單的孩子急需安慰。他怔了片刻,伸出雙臂輕輕抱住她。月光下,有潔白的花瓣無聲飄落在她身上。
幾天后,許岸在家門口見到紀然。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裙子,光腳穿球鞋,站在花開熱烈的合歡樹下,宛若高中生模樣。她見到他,羞澀地笑,把手里的東西拿給他:“謝謝!”他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她看著自己的腳尖:“我們是校友呢?!痹S岸這才知道,他們在同一高中就讀,他比她高兩屆,她也剛剛參加完高考。
她送給他的是一個音樂盒,有穿婚紗西服的情侶在上面跳舞。伴隨著悅耳的音樂,他為她孩子氣的禮物笑了。她紅了臉跑開。其實他們住得并不遠,只隔著一條馬路,不過馬路兩旁云泥之別,一邊是這個城市的貧民窟,一邊是有名的富人區(qū)。
紀然在一家飯館勤工儉學(xué),許岸第一次在那兒見到她,她望著他笑彎了眼睛。此后,許岸和同學(xué)的聚餐大都在那里。那天,一干人說好第二天去水庫游泳,許岸看看上菜的紀然:“一起去?”她猶豫:“不知能不能請假?!彼D(zhuǎn)身出去,片刻回來,彈了她一記腦門:“幫你請好假了?!奔o然的眼睛又彎成了新月。
那天,紀然沒有下水,她說自己不會游泳。許岸陪著她在附近采野花,兩個人一直走到遠處的小山上。她的鼻尖冒著汗,臉上是少有的紅潤和歡顏,遮掩了素常憂郁的底色。許岸將手中的花環(huán)戴在她頭上:“分數(shù)下來了吧?”她低下頭去:“只上了二本線?!彼吹剿鄣椎穆淠?,安慰:“沒關(guān)系,上大學(xué)只是個過程,體驗了就好?!?/p>
兩個人在巷子口分手,紀然突然喊了聲:“許岸!”他訝異地回頭,她從來不喊他的名字。她張張口欲言又止,掩飾地笑了:“沒事,只是想喊你一聲?!彼掖肄D(zhuǎn)身,白裙子在夕陽里飄過街角。
(3)
許岸不知道,紀然轉(zhuǎn)過身已是淚流滿面,她知道自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喚他的名字,此后,他們將各自天涯,他有他的美好前程,她有她的塵世負累??v然她考得再好也不會去讀大學(xué)的,因為父母早逝,她要撐起那個家,年邁的奶奶和年幼的弟弟都需要她。
許岸更不知道,自從在初中部,看到他抱著吉他在臺上氣宇軒昂地表演后,紀然心里就再也放不下第二個少年。她悄悄尾隨他穿街過巷,看他舒展身姿一個魚躍從枝頭摘下合歡,看他抱著吉他在向晚的風(fēng)中肆意歌唱,直到暮色四合遮掩了無人知曉的淚滴。
整整五年,那個俊朗帥氣的少年離她越來越遠,她知道自己怎樣努力也是追不上他的,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墒牵裏o法讓記憶冷卻,因為那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許岸望著紀然熟睡的樣子,想起多年以前的夏季,她發(fā)舊的白裙子,暗香浮動的夜晚,她需索的瘦弱身體。許岸說:“不要去酒吧跳舞了,出來做些事情,我可以幫你?!奔o然避開他的眼睛:“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那天,紀然下了樓,遠遠看見許岸靠在車旁,看見她露出笑容:“走,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帶著她七拐八繞,來到一條商業(yè)街,徑直拿鑰匙開門走進一間空置的店鋪:“這是我朋友的,我盤下來了,你可以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奔o然瞬間變了臉色:“我還沒到讓你可憐的地步。”許岸沒料到她如此反應(yīng),上前抓住欲要轉(zhuǎn)身離去的她:“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你過得好一些。”紀然掙脫他的手,冷冷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我不習(xí)慣別人安排我的生活?!?/p>
許岸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發(fā)了會兒呆,在同學(xué)那兒聽說她的過往之后,他只想為她做點什么。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她不顧一切拼了命地擋在他身前,許岸心里有不明所以的情緒在游走。一如多年前的夜晚,他在如水的月光下轉(zhuǎn)身,她輕喚他的名字,暖風(fēng)流蕩,似有小小的花朵盛開,一時間,他年輕的心底蕩起一圈圈漣漪。
(4)
許岸獨自來酒吧的時候多了,一個人坐在角落喝酒,失魂落魄的樣子。那個夜晚,紀然幾曲跳罷,臺下的許岸已經(jīng)爛醉如泥。她送他回家,他捉住她的手不放:“薇薇,別走。”燈光下,她望著那張鐫刻于心的臉,神傷不已。
凌晨時分,許岸醒來,她遞給他一杯水。他又關(guān)了燈,一室寂靜?!熬驮谝粋€月前,她離開我了。”半晌,他澀澀開口。那是他的愛情,那個叫薇薇的女孩,家世顯赫,一開始他們就遭到了反對。女孩不顧一切追隨他回到家鄉(xiāng),他們一起生活了兩年,她還是離開了,她說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許岸靠在床上,頭埋進兩臂間,是她從未見過的頹唐。她輕輕走過去,把他抱在了懷里,柔軟的唇觸在他發(fā)間頸邊,像飄落的花瓣。許岸的身體由不住一陣顫抖。天亮了,許岸起身,看著雪白床單上的花瓣,他驚訝地看著她,“對不起?!奔o然搖搖頭,穿好衣服,然后離開。許岸追到門口,喊:“紀然?!彼跇翘萆贤nD片刻,終是沒有回頭。
一直走到陽光下,紀然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她明了許岸訝異的眼神,同時他也深深刺傷了她。這些年來燈紅酒綠中,她拼盡了一切才沒讓自己迷失,她怕萬一有一天與他重逢,她再也沒有什么可以給予。許岸一連數(shù)晚都等在酒吧,可紀然再未出現(xiàn),家里也找不到人,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5)
許岸是在收拾屋子時發(fā)現(xiàn)那個心形項鏈的,在枕頭下,紀然忘了帶走。他把玩著,心形吊墜不經(jīng)意間被打開,他瞬間屏住了呼吸,里面竟然鑲嵌著他的照片。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照片是他高考放榜時的,那時被貼在學(xué)校的宣傳欄里,可很快就不見了。
照片被剪得很小,那張年輕的略顯青澀的臉狠狠撞痛了許岸的心。青春過往中那些離亂流年,她就是戴著他的小小照片抵擋這塵世的雨雪風(fēng)霜,而他竟然狠狠傷害了她,想起那個早晨她離去時受傷的眼神,他暗罵自己混蛋。
初始,紀然并未離開,直至一個月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這才決然離開,到了弟弟讀大學(xué)的城市。十個月后,她生下一個眉眼酷似他的男嬰。
許岸找到她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幕:煦暖的秋陽中,剪短了頭發(fā)的她正抱著嬰兒輕唱,歲月安靜,天地澄明,她如同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離亂流年般純凈明媚。紀然抬頭看到他,然后就清淺地笑了。許岸走過去,伸開雙臂將她和孩子緊緊抱在懷中?!盀槭裁醇舳塘祟^發(fā)?”他問?!拔抑皇窍肟纯搭^發(fā)長多長的時候你才能找到我?!?/p>
此前,他一直是離亂流年里的一盞燈,無論一路的山水有多迢遙,她都從容不迫不顧一切地奔赴而去。此后,他將是她的今生。
編輯: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