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病

侯發(fā)山

老王退休不到兩年，就患上了帕金森綜合征，說白了就是老年癡呆。他跟其他患者的狀況基本相同，記憶力消減，行動不便。譬如水杯明明拿在手里，卻滿屋子轉(zhuǎn)悠著找水杯；本來要到廁所小便，到了衛(wèi)生間卻忘記自己要干什么，轉(zhuǎn)回來時已經(jīng)把褲子尿濕了；走起路來磕磕絆絆的，隨時要跌倒的樣子，等等。有時老伴兒叫他：“老王，該吃飯了。”他卻一臉茫然，等到老伴兒連叫數(shù)聲，走到他面前大聲呼喚，他才像個犯錯的小學(xué)生：“老大娘，你是叫我嗎？”

弄得老伴兒哭笑不得，心里卻如針扎一般難受。老王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退休后本該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想不到得了這種病。

有人建議說，老王去他熟悉的地方，或許能恢復(fù)記憶。這種說法有點兒道理，老伴兒就帶著老王來到他工作過的地方，這里轉(zhuǎn)轉(zhuǎn)，那里逛逛?？墒牵チ藥滋?，一點兒效果也沒有。老王常常把張三當(dāng)成李四，王五當(dāng)成陳六，把比他年齡小的局長當(dāng)成“哥哥”。有一次，老王來到辦公室，向比他年齡小三十多歲的小姑娘叫“大娘”，人家小姑娘初來乍到，不明就里，嚇得“哇”地尖叫著跑了出去。

局長是個好局長，心里也很難過，畢竟是自己的兵啊，不能撒手不管，就對老王的老伴兒講，大娘，還是去醫(yī)院吧。

就這樣，老王又被老伴兒領(lǐng)著往醫(yī)院跑開了。每次去，都要提溜回一大包藥。反正只要沾點兒邊的藥，醫(yī)生都給開了。這年頭，醫(yī)院最不缺的就是藥。

兩個多月過去，中藥西藥都吃了。秘方偏方都用了，還是沒見什么效果。老王的老伴兒有點兒泄氣。醫(yī)生蠻有信心地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要急嘛，干什么都要有個過程。上次他來管我叫叔叔，這次叫我弟弟，不就是有點兒進(jìn)步嗎？”

老王的老伴兒無言以對。就又默許醫(yī)生開了一大堆藥。

老伴兒攙扶著老王剛走出醫(yī)院，只見一個年輕人旋風(fēng)似的跑了過來，后面一個中年婦女撕破嗓子一般叫喊：“搶劫啦，搶劫啦！”老伴兒忙拉著老王，打算往后閃一閃，讓那個年輕人跑過去。畢竟是亡命之徒，他們老兩口如何對付得了？若不識時務(wù)，還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能有個好？

誰知道，老王愣怔了一下，一反常態(tài)，掙脫老伴兒的胳膊，箭步?jīng)_上前去，一抬腿把那個年輕人絆倒在地。沒等年輕人爬起來，老王又撲上去。把年輕人死死摁倒在地。老王到底上了年紀(jì)，一會兒就摁不住了。年輕人掙脫老王，爬起來剛要跑，被隨后趕來的行人給制伏了。

老伴兒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上前抱著老王，淚如雨下。

說來奇怪，這件事過后，老王又回到過去的樣子，傻呆呆的。被問起制伏歹徒這件事時，一問三不知，想不起來了。

類似的事情后來又發(fā)生了一次。那天，老王和老伴兒在看病返回的途中，公交車行駛到偏僻路段時，一名中年男子猥褻一名小姑娘。小姑娘呼救，車上的乘客都佯裝瞌睡，成了縮頭烏龜。中年男子更加有恃無恐，動作更加放肆。小姑娘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老王騰地站起來：“住手！”老伴兒見狀，知道老王又“犯病”了，忙偷偷撥打了110。車上的其他乘客，也紛紛站起來幫腔，聲討那個中年男子。

司機剛把車停穩(wěn)，中年男子急慌慌、灰溜溜下車了。

跟上次一樣，待到一切都平息下來，老王又恢復(fù)了先前的狀態(tài)，癡呆起來。

司機上前感謝老王。老王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嚇得躲到老伴兒后面，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司機和乘客們都不理解。

老王的老伴兒忙給大伙兒解釋，老頭子有病，帕金森綜合征。

這話讓大伙兒更加糊涂了，老年癡呆怎么在關(guān)鍵時刻能站出來呢？

老王的老伴兒—邊抹眼淚一邊說，老頭子退休前，是公安局的一名刑警。

頓時，車廂里掌聲一片。看到眾人都稀里嘩啦地拍著巴掌，老王也咧開嘴樂了，跟著大伙兒一起拍巴掌，一邊搖頭晃腦地唱著：“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坐飛機……”

選自《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