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紀·夫子
野徑已荒,雜草稀疏間隱見車轍。日頭從酒幌上轉到西山尖,也無幾個行人經過。
酒家不大,桌椅也早陳舊,只那以“濮綢”為門面的酒幌還保存完好。
傳說當年山海關上“天下第一關”的錦旗總是沒掛幾月便被漠北的干風吹爛,試過杭綢、蘇綢之類各種名綢也無所改善,直至用了一個叫做濮院的小鎮(zhèn)上生產的綢緞,數(shù)年如新,故在北疆以濮綢為幟成一時風尚。
破舊的木桌上擺著一個大瓷碗,桌前人冷笑幾聲,端起碗來猛灌了一口,便又放回到破桌上。從中午喝到黃昏,胸中的沉悶之氣愈加地壓抑不住。這人把領口的衣服又向外扯了扯,露出慘白肌膚上的一塊塊紅斑,似要滲出血來。
一、二爺
飲酒的年輕男人“啪”地拍了下桌子,對角落里打盹的店小二說道:“陪老子說會話!這半日連個屁聲都聽不到?!?/p>
那店小二道:“白二爺,您不是一向嫌我煩嗎?啞穴一封就封我了三年,我早習慣做一個啞巴了。”話說得客氣,但語氣卻聽不出恭敬。
那年輕男人醉眼惺忪地說道:“今天老子心情痛快,想找個人說說話。你乖乖地聽老子說就行?!庇植淮蠓判模a充道,“每句回話不許超過五個字!”說罷碗中酒一口飲盡。心想,你今日聽我將這些年的心事都講完,也活不成了。
這飲酒的年輕男子正是北疆綠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白虹,此人下手向來毒辣,又善于計謀,十幾年下來,北方一帶的草莽多臣服于他的手下。白虹擅使“灌日刀法”,刀式耍開直來直去,盡是些與人搏命、刀不飲血不收手的架勢,在黑道中頗具威懾力。白虹人前總自稱二爺,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在家中排列老二,沒忘本;也有人說他那是謙虛,自己不坐綠林頭把交椅的意思;更有人說他那是狂妄,他稱老二,沒人敢稱老大之意。
今天白虹突然現(xiàn)身在這破落的酒家,獨飲了半日,卻大違他平時的謹慎之風。但見他又將碗中的酒倒?jié)M,說道:“知道今天二爺我為什么這般高興嗎?你們何曾見過你家二爺如此飲酒?”
店小二伸著五個手指答道:“大仇得報吧?”
白虹有些不悅地瞅了店小二一眼,他是找人聽他說話,可不是找人猜他心事的,何況是一語中的。
白虹望著遠山的夕陽說道:“你可知我的身世?”微微一笑,“這些年來手下的弟兄大概沒少猜測這些話題,可惜你們不會想到。”
店小二伸在空中的手還沒放下:“名門望族吧?”
白虹猛皺起眉頭,強壓住心中的怒氣:“名門多了,卻有哪個人敢向南宮世家下手?曾經鼎盛的南宮世家如今已成什么樣子了?除了你家二爺試問天下還有幾人有此能耐?”
店小二應道:“北海幕府吧?”
白虹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端起碗便向那店小二砸去:“少說個字你會死?。 ?/p>
那店小二忙低頭賠罪,拿了個新碗,上前給白虹換上。
白虹整理下衣襟,心想反正此人命已不長,平復了下心情,便道:“安靜地聽我說便可,現(xiàn)在每句話只許一個字。”又冷笑,“你這樣的人活到今天也算奇跡了!莫說當年只封了你的啞穴,就是割了舌頭也說得過去?!?/p>
店小二聽話地應道:“是?!?/p>
白虹繼續(xù)道:“雖說北海幕府已三十年未現(xiàn)江湖了,但當年雙方勢力相當,又互為仇敵,你能猜到也不稀奇?!闭磉^思緒又開始緩緩道來,“你一定奇怪這北海幕府和我這年紀的人又能扯上什么關系吧?哈哈,只看外表,你們當然猜不出來我的真實年紀?!?/p>
店小二用疑問的音調應道:“哦?”
白虹恨得牙根癢癢,索性裝作聽不出他那滿是質疑的語氣,又道:“我從小便是叛逆之人,對那種自出生便繼承下來的榮耀毫無興趣。再輝煌的威望與我又有何相干?世人的尊敬根本就沒一絲源自我自身!”白虹突然陷入回憶的情緒中,越說越是激動,“出身?說白了不過是我正巧懷在我媽的肚子里,于是祖輩的榮光便加于一身。我不屑于得到這樣的待遇,我就是我,我要得到的每一份尊重都是因為我自己,而不是我的祖先!就如今天我手中的一切,不是因為我是北海幕府的傳人,而是因為我是白虹。你可以忽略我的一切出身,但你如果還知道我是誰,我讓你只說一個字,多一個都不行!”
店小二乖順地應聲:“嗯?!?/p>
白虹情緒平緩了一些:“從想明白這些后,我就義無反顧地離家出外闖蕩,經過這么多年的努力打下了北方這偌大的一片天地。如今又有哪個黑道山頭不賣你家二爺幾分薄面?這次截殺白馬寺援助南宮世家的高僧,綠林的朋友是寧愿得罪白馬寺與南宮世家,卻大多不敢違背我白虹的命令。那些此次未參與的山頭,我相信他們也知道日后的下場。”
店小二認可:“對?!?/p>
“但人是會變的,我也不例外。當家業(yè)越來越大后,我開始能理解父母當年的立場了。尤其在北海幕府被南宮世家滅門之后……也許不算,起碼還有我在。北海幕府在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不順眼,處處與其作對。但它真的從眼前消失的那刻,我卻忍不住淚流滿面,我才明白那種血脈傳承下來的責任必須由我來承擔,避無可避。于是我暗下決心,誓報此血海深仇!不僅是報仇,而且我要用更折磨人的方式讓南宮世家知道什么叫痛苦。我要讓他們等死,不是一個人等死,而是一個家族等死,惶惶不可終日地等著宿命的到來!”白虹冷笑。
店小二驚道:“???”
“復仇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變著花樣地折磨南宮世家。我先讓南宮世家中有才干的繼承人一個接一個地意外死去,又挑動起南宮世家與別派的爭斗。雖然南宮世家勢大難敵,那些作對的門派都未逃劫數(shù),但雁蕩山一役,南宮世家中同宗的年輕才俊也悉數(shù)喪命。嘿嘿,現(xiàn)在還有資格擔當起整個家業(yè)的只剩下一干行將入土的老頭子們了。這過程中,我不僅用計殺了所有族中的子嗣,而且將那一票老頭子們的私生子也一個個查出來,造出一場場意外讓他們死于非命?!卑缀缯f到這里望了店小二一眼,“其實這之間具體的仇恨早就沒人關心吧?這種事江湖上天天都在發(fā)生,連你都見怪不怪了?!?
店小二嘆道:“唉!”
“你知道當年躊躇滿志的南宮老爺子每天在忙著做什么嗎?哈哈——不停地吃補藥,忙著傳宗接代,只盼著可以為南宮家留下一點香火?!闭f到得意處,白虹撫摸著自己光溜的下巴,仿佛那里長著長長的胡須一樣。
“可是我怎么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呢?我將絕育之藥混在水中,灑在南宮的自家菜園中,南宮老爺子就天天吃著這些慢性絕育藥物,怎么可能會有后?!?/p>
店小二伸出大拇指:“高!”
白虹輕嘆:“當然總有意外,正當我以為大功告成時,卻打聽到,一位被南宮世家趕出家門的小丫環(huán)還懷著南宮家的骨血,至于是南宮老爺子的還是少東家的也不重要了。這是南宮世家的最后一絲希望,也是我要對付的目標。南宮世家不會放棄,我也不會放過。但眼下,這孩子卻不是我最急著對付的人?!?/p>
店小二揚眉道:“誰?”
白虹很滿意店小二配合的聊天方式,又摸了下光滑的下巴:“當然是南宮世家的援手,我要讓所有人像厭惡瘟疫一樣避著南宮世家,要讓人清楚幫助南宮世家的沒一個落得好下場!比如這次白馬寺來的禿驢……”
店小二用手指了指店外:“看……”
二、和尚
遠山的日頭已沉下半邊,那余暉灑下,一片金黃。門邊的一個光頭正遮著那片光亮,模糊了輪廓,如披著一身的佛衣。
白虹的手迅速搭在了腰間的灌日刀上,酒也醒了多半。
那光頭漸漸走近,卻是個滿臉笑意的肥胖和尚,只見他穿著件破爛的僧袍,衣襟扯開,露著滿是肥肉的胸口,擦汗時手上的泥土也一并抹上,看不出本來的膚色。那和尚看著二人嘿嘿地傻笑,竟直奔白虹而來。
白虹緊了下手中的灌日刀,卻并未抽出。灌日刀法向來以險求勝,既讓敵手處在險中,也讓自己處在險中。
那肥胖和尚沖至桌前,卻將白虹身前的酒碗端起,揚脖一口飲盡。
白虹望著和尚上下移動的喉結,卻微笑起來,如果他這時出刀,那還未咽下的酒會不會也一并從喉管中噴出?不過他并沒這么做,他突然對這無視清規(guī)戒律的和尚產生了興趣。他含著笑說道:“大師可有意與在下同飲?”
那和尚卻“啊”地叫了一聲:“這水好辣!”說著不停地撫摸著脖子,仿佛那火辣的感覺正從里向外滲出來一樣。
白虹大失所望,低聲道:“原來是傻的?!鳖D時減了興致。
“二爺,可找到您老了?!?/p>
白虹聞聲看去,只見一個中年漢子向自己獻媚地笑著,他緊跟在肥胖和尚身后,身材由于矮小并不大引人注意,卻似有幾分眼熟。
那矮小的漢子不停向著白虹點頭行禮,顯得身材越發(fā)矮了:“劉三給二爺請安。打接到二爺口信后,俺便領著眾弟兄去伏擊那白馬寺去援助的高僧。幸不辱使命,能活著來向二爺交差?!?/p>
白虹確曾讓各山頭合作伏擊白馬寺的高僧,但這劉三不過是個小頭目,并不是此事的負責人。而且那些草莽賊盜也沒攔下白馬寺派出的僧人,讓那援手還是和南宮世家的人會合了,最后他略施計謀將那高僧重創(chuàng),從而得報大仇,在此處放縱飲酒。不由哼了一聲,道:“這么說你的功勞確是不小,給爺說說你是怎么處置的那白馬寺高僧?”
劉三收起了幾分諂笑,指了指正著伸著舌頭向外散熱的胖和尚:“就是這位高僧,俺給您親自帶來了?!?/p>
白虹一怔,便忍不住大笑起來,越笑越是陰冷。天下竟有這樣不知所謂的人,為了領功讓一個瘋和尚冒充高僧,真覺得有人會信嗎?
店小二也不由搖了搖頭,指著劉三道:“作!”
白虹瞇起眼睛笑著問胖和尚:“你是白馬寺的高僧?”
胖和尚見別人對著自己笑,也馬上笑起來,眼睛不覺瞇了起來:“嗯嗯……”
白虹見他認了,更覺得好玩,將眼睛瞇得更小:“來給南宮世家當幫手?”
胖和尚也不由眼睛瞇成一條縫:“嗯嗯……”
白虹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他突然發(fā)覺這和尚蠻好玩的,起碼比這店小二好玩。稍后處決了那店小二后,將這和尚帶在身邊,以后的日子估計也并不會悶。
他轉頭看向劉三,嘴角依舊是上翹著,眼睛卻越睜越大:“劉三爺好大的本事啊,高僧不但手到擒來,還能抓個活的,想來你的武功要高出這位大師許多了?”
劉三被瞅得心中發(fā)毛:“沒有,那是沒有,大師本領高出俺許多,俺……俺給他提鞋都不配……”
白虹道:“那就奇了,他那么大的本事,你是如何把他抓來見我的?”
劉三漲紅了臉:“俺……俺們本來是挖陷坑伏擊的,后來……”他眼角不由瞄向胖和尚。
白虹道:“后來怎么啦?”
劉三聽聞出白虹語氣不善,忙道:“后來大師就自己一個人跑過來幫著挖坑……”見白虹沒有打斷,壯著膽子又說道,“大伙平時都只在自己的山頭呆著,相互間也不全認識,也只當是哪個山寨里的人物,并沒在意。但那大師卻在陷阱布好后,上前把過往的車馬都攔下來告訴別人,前面有坑不能過。大伙起初還只當他是怕不相干的人破壞了陷阱,誰知過一會兒,他說這坑容易傷到路人,就自己動手把陷阱又給填上了……”
白虹臉色陰陽不定:“他來幫你們挖抓他的陷坑,然后又當著你們的面把坑給填上了?!?/p>
劉三也知這番話聽起來可信度不高,忙解釋道:“大伙自然不肯,便群起攻之,卻不想這大師皮粗肉厚,根本不怕俺們的刀刃,這下可把大伙嚇住了,心知惹不起,于是哄地散了?!?/p>
那些土匪向來是吃軟怕硬,打不過就跑。這點白虹倒是覺得有幾分可信,又問道:“于是只剩你一個人還記得二爺?shù)慕淮??而且還從這大師的武功中判斷出他是白馬寺的高僧?”
劉三也不知這話是贊還是貶,只得硬著頭皮又講道:“打斗時大師懷中掉出來一封信,我打開一看是卻是白馬寺住持至法大師寫給南宮世家的信。當下心知大伙把事辦砸了,便坐在那里絕望地哭。誰曾想這位大師……”說罷一指肥胖和尚,“卻走過來給我擦鼻涕……俺、俺見大師心地善良就試探地問他能否同來見二爺,他、他就答應了……”不由低下頭,不敢看白虹。
白虹眼睛一瞪:“信呢?”
劉三忙在懷中摸索了一陣,將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白虹展開來,見其中一段寫到:施主所托之事,錯綜復雜,難理難斷。貧僧冥思苦參,自忖修為有限,難破孽緣。做亦錯,不做亦錯,終不免有負厚望??v觀本寺上下,當以吾師弟至善修為最為精深,至善心性純正,天生佛性不失,常能以非凡手段洞徹玄機,我輩濁眼凡胎自無法比及。野廟山僧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如有冒犯沖撞之處,萬望海涵……
怎么又多出一個至善?白虹隱約記得那個被他除去的高僧法號至明……
這件事著實匪夷所思,處處透著不合理,白虹看著眼前只知傻笑的胖和尚,回想起至明大師的氣度、法相、威儀,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所透出莊嚴與智慧,不禁搖搖頭。高僧決不會是這種癡傻模樣!那眼下的信也必定是偽造的,這些小賊做些騙局本就是看家本事。他陰笑地盯著和尚看,想從他身上找到破綻。但那和尚卻不論被如何對待,都一副傻傻的笑容,白虹施加的銳氣竟無作用。白虹與他對視了半晌,發(fā)覺不但不能影響到這胖和尚,反而心中的沉悶隨著和尚的笑散開了不少。白虹莫名地恐慌,這種感覺在遇到至明大師時也曾出現(xiàn)過。
白虹心想,也許真是個瘋子,至明大師比他高明許多呀。
店小二突然向外一指:“聽!”
眾人才注意到了遠處細微的移動聲音,聲音越來越大,像有不少人。
三、慈心
夕陽下,一個偉碩的身形出現(xiàn)在門前:“二弟,原來你也還活著,太好了!”
白虹看著來人不覺一怔:“大哥!”
來人正是他名義上的結義大哥簡仲,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南宮世家的堂主,也就是南宮世家此次“護種”行動的負責人。簡仲深知此行的兇險,遍邀江湖上的眾多好手前來助陣,其中便包括他曾經的結義兄弟白虹,只是未曾想到會引狼入室。沿途一行人總是遭遇各種明攻暗算,受邀的一干好手一個接一個地喪命,有些則干脆不辭而別,躲得遠遠的。前日他們突然陷入黨項軍隊的攻擊,幾乎損失殆盡,白虹也是在那一次戰(zhàn)斗中失蹤的。
簡仲上前握著白虹的肩頭,高興地說道:“真沒想到,我們都還活著,雖然只剩下半條命了,哈哈?!?/p>
白虹強作鎮(zhèn)定:“夫人和孩子都沒事吧?還有,高僧是否也平安?”言罷,向陸續(xù)進入酒家中的眾人看去。
簡仲笑道:“承南宮祖上保佑,夫人和少主人都安好。也多虧了至明大師出手在亂軍擒得了一個黨項婦人,那婦人懷中正好也抱著個嬰孩。許是黨項人的人口自來不多,對孩子格外在意,見我們有黨項族的孩子在手,投鼠忌器,不敢迫得太緊,竟讓我們殺出了一條血路。唉,只是大師傷得不輕,鬼門關前走了一趟了?!?/p>
說話間,又有幾人進入店中。一個黑瘦的姑娘滿臉憔悴,正是方才說的夫人,她懷中所抱的嬰兒也如她一般,有氣無力的。她身邊則是一個結實的黨項婦人,粗腰大屁股,一副好生養(yǎng)的模樣。這婦人被押了一路,見諸人并不傷害她,便也沒再吵鬧。
再后面卻是兩個下人用槍桿與長袍做成的簡易擔架抬著一個虛弱的出家人,那和尚臉色慘白,全無血色,眼睛也失去平日的風采。正是白虹之前所見到的至明和尚。
至明向屋中看了一眼,突然掙扎要坐起來。簡仲忙上前將其扶起。卻聽那至明對著之前的瘋癲和尚說道:“師兄,您可算趕來了。能等到您來主持大局,我總算不付住持師兄所托了?!?/p>
白虹大驚,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這瘋和尚竟真是白馬寺的援手,而且還是他心中高僧的師兄。他一時心中慌亂,覺得以往的觀念全被顛覆了。
簡仲也是驚又喜,道:“您是至明大師的師兄?失敬失敬!不知應如何稱呼?您老怎么到了此處,還和我二弟在一起呢?”
白虹心說,要壞!他苦心經營的局面難道真要壞在這個瘋癲和尚的手里?簡仲等人未死,他雖感失望,但失算一次對他來說卻不打緊,一計不成他自會另生一計,對付這幾個負傷之人并非難事??蓪ρ矍斑@瘋和尚與劉三倒甚覺頭痛。
這么想來,他心中已有計較,將灌日刀抽出,指向劉三:“好賊子,你想謀害的人原來是至善大師!今天可留你不得!”說罷揉身撲上。
劉三在簡仲等人進屋便已嚇傻,白二爺?shù)碾p重身份他是了解的,但如今南宮世家與白馬寺的人都在了,只有他一個人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如被發(fā)現(xiàn)哪會有命在?!眼見白虹的刀鋒迎面劈來,竟不知逃避。白二爺若要殺他,他如何避得開?
卻聽至善叫道:“可使不得!”合身撲到劉三身上,將他向外推去。
白虹嘴角微微抽動,他本就是誘至善出手相救,如此便可借機除掉至善和劉三。
灌日刀向來直來直去,遇硬更硬,遇強更強。但那刀鋒刺向至善身體時,卻如入柳絮,似劈到了實物,又似空若無物。白虹詫異間,至善已抱著劉三沖出屋外,轉瞬消失在黃昏中。
至明大師強撐著身體:“別去追了!”突然便咳嗽數(shù)聲,“我?guī)熜志褪沁@秉性,他眼里從來沒有惡人,你們都別見怪,就隨他去吧。”
白虹還在回味著剛才的刀意,喃喃道:“剛才那一刀沒有劈到吧?”
至明呵呵笑道:“劈到也沒事,我?guī)熜值摹刃挠^已大成,不懼刀火油毒,施主的刀奈何不了他的?!?/p>
白虹一驚:“慈心觀?那是什么武功?”
至明笑道:“說來也不算武功,只是佛陀當年傳下的四十業(yè)處之一,四無量心中的慈?!?/p>
白虹對佛法最無興趣,但今日之事過于顛倒錯亂,他一定要弄個明白,便又問道:“何為四無量心?”
至明道:“也就是慈、悲、喜、舍。前三種禪法可證悟初禪至三禪,而舍心觀卻可直接到達四禪,撇開其他禪支,只余下心一境性與舍禪支。那初禪也就是入定,心歸一處所緣,在此所緣證得禪那后,轉查心所依止處,查得尋、伺、喜、樂、心一境性五個禪支,其后再修得五自在……”
白虹聽得頭大,忙打斷道:“慈心禪只到三禪便這般厲害,那舍心不是更了不得?不知幾位大師都修成了哪些?”
至明笑道:“這只是修止的禪法,非最終的解脫之道,佛陀講戒定慧三學,先持戒精嚴,再培育單純之心修定,然后又以慧斷除煩惱,那慧學才是真正通向涅槃的解脫之道。但說來慚愧,本寺目前只至善師兄修成這慈心觀,我等還是門外漢?!?/p>
白虹聽到只有那智力欠缺的至善一人修成慈心觀,心中稍安。便客氣道:“有機會要向至善大師指教一二了?!?/p>
至明微笑道:“就是讓他手把手教你也沒問題的。”
白虹喜出望外:“真的?”若學會了這神奇的功夫報起仇來自然更有把握。
至明道:“只是我?guī)熜钟洃浟Σ淮蠛?,怕是背不得經文。施主若不嫌棄,我倒可以先將慈心觀的要領講與你聽?!?/p>
白虹大喜:“大師肯教,小子自然求之不得。”
簡仲也不由向前湊了湊。
至明雙手合十,先念了一通巴利語的佛經,還解釋那是《小部》中的《慈愛經》。巴利語佛經是最早的佛經,比后世出現(xiàn)的梵語佛經更具原始特色,但嘰里咕嚕的,完全聽不懂。
又聽那至明用漢話說道:“諸比丘!若習慈心解脫、修習、多作、乘作、實作、隨成、遍熟、善造作者應可希求有十一功德。如何為十一?樂眠、樂覺、不見噩夢、受人愛、受非人愛、諸天守護、彼無受火、毒或劍、速得定心、顏色清靜、死無迷妄、無上通達而生梵世。”說罷望著白虹,“這是佛陀所說的修習慈心的十一種功德,其中便提到慈心遍滿而不受火、毒、兵刃等的傷害。佛經中有一個小故事,說有兩個女眾常常在佛陀身邊,其中一個對另一個接近佛陀很不高興,她便拿著一鍋滾燙的熱油,想趁那個女眾不注意的時候,從她頭上淋下去。但那個女眾在轉身時發(fā)現(xiàn)了她的意圖,馬上用佛陀所教的方法進入慈心禪那。于是滾燙的熱油便如水珠滑過荷葉一般,沒有對她造成絲毫的傷害?!?/p>
白虹本對晦澀深奧的佛經心生厭煩,但聽聞到后面的小故事后,又不免提起興致,問道:“那具體應如何修呢?佛經的事不如以后有空時再聽大師慢慢講。”
至明想了想,說道:“簡單地講,就是無差別地向十方世界的有情眾生散播慈愛?!币姲缀邕€是一番不甚明了的樣子,嘆氣道,“貧僧還是愚鈍,要是我至善師兄親自來教,必定容易懂得。那貧僧便舉些具體的事例吧,施主可以想像你身前活生生地站著一個人,一個你尊重或敬愛的人?!?/p>
白虹不由被帶入語境中,心想,我尊重的人?我又哪有什么尊重的人啊,就算我的父親,我心里都多少有幾分瞧不上,又哪有什么其他可尊重的人!但為了能習得這厲害武功,只得再去找尋那些做過讓他尊重事情的人,那個叫至善的瘋和尚倒傻得讓人佩服,敢在刀下救劉三,起碼這種事他就做不到。這么想著,他便覺得至善傻呵呵地坐在自己對面笑。
又聽至明道:“現(xiàn)在真心地祝福這個人無怨、無嗔、無害、有樂?!卑l(fā)現(xiàn)自己的話對方又沒聽懂,忙又白話解釋道,“就是祝福對方遠離危險,沒有身體的痛苦,沒有精神的痛苦,擁有自己的快樂,感受自己的慈心像水紋一樣向對方散播?!?/p>
白虹聞言,皺了皺眉頭,心說,這叫什么功夫?但還是依他所說,試著向對面發(fā)送慈心,但是否散發(fā)出去了他自己也不清楚。
至明又道:“現(xiàn)在身前之人換成一個與你關系普通之人,便如一個過往的路人,見過如同未見一樣。開始向他散翻慈愛,愿他遠離危險,沒有身體的痛苦,沒有精神的痛苦,擁有自己的快樂!”
白虹眉頭皺得更緊,看了一眼抬擔架的下人,試著向他慈心,不由心生厭煩,鼻中哼一聲。
至明繼續(xù)道:“現(xiàn)在想象你對面坐著你的仇敵,或者是討厭的人……”
話音剛落,白虹便覺得南宮老爺子坐在自己面前,這次狀態(tài)進入得異常迅速。
卻聽得至明說道:“開始向你的仇敵散播慈愛,愿他遠離危險,沒有身體的痛苦……”
白虹忍不住喝止:“夠了!這哪是什么武功,學它不如殺了我!”
至明一怔,抬眼時卻見白虹一臉怒容,不由嘆道:“罪過!罪過!”
白虹斜眼看著至明:“大師是說你的師兄練成了這個?”
至明點頭道:“不只這一步,當年師父考核我們眾師兄弟時,是讓這三種人加上自己平等地坐在一起。不過只有我至善師兄過了這一關,達到慈心圓滿?!?/p>
白虹心中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嘿嘿,慈心圓滿?平等無差別地散播慈愛?有趣有趣……他突然不想再偽裝下去了,這是多有趣的復仇計劃啊。他獰笑著望著店中眾人……
四、仇敵
至善回到店中時天色已黑,眾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小店的桌子或地板上,似乎都已睡下了。但店中仍掌著燈,而且當中的桌上還擺著幾樣小菜,白虹便坐在桌前等著他。
白虹向對面的椅子攤了下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又朝對面的碗中斟滿了酒。
至善抓了抓了頭,坐在椅上,拿起筷子便吃。
白虹微笑道:“大師,好吃嗎?”
至善道:“嗯嗯……”
白虹又道:“我還點了檀香,大師聞到了嗎?”
至善道:“嗯嗯……”
白虹道:“酒菜是無毒的,檀香也是無毒的,不過兩種合在一起便有毒了。你看看這些饞嘴的人,聞著檀香吃著飯菜,便都倒在這里了?!笔窒蛩闹軝M七豎八的人比畫。
至善茫然道:“沒事,我吃了沒事?!?/p>
白虹微笑道:“至明大師說修慈心觀可以不受火、毒、兵刃的傷害,我并不全信,于是就試了一下,看來至善大師真是他口中慈心圓滿的人。只是對他所教的修行方法,我有點不解,不知大師可否教我?至明大師說他的師兄一教我就能學會的?!?/p>
至善看了滿地的人,說道:“不如大家一起學吧,就都不怕了?!?/p>
白虹哈哈大笑:“大師還真單純,連你這至明師弟天天與你在一起都學不會,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學得了?”說罷望著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的至明,“這些人沒人救的話,都會死。本來我有這能力,但這些人都是我的仇敵,我把他們毒翻了,自然不愿再伸援手?!币磺卸荚诎此挠媱澾M行,“不過我對這慈心觀倒是越來越有興趣了,如果大師肯幫我解開心中的疑問,我會轉變心意也說不定呢?!?
其實他心里明白,至善不論選什么,結局都沒有影響,所有人依然會死,白虹只是非常好奇,這個胖和尚要如何面對這變態(tài)的考題。
白虹依著至明說話的模樣緩緩說道:“現(xiàn)在大師面前坐著三個人,一個是你尊重或敬愛的人。我想想看啊,不如選個親密的人,你看這至明如何?”他笑瞇瞇地看著至善,“再找一個普通之人,就選個你生命中的過客吧?!鼻鹗种冈谧爝叴盗藗€響哨,便不在說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等待。
并沒過多久,一個漢子耷拉著腦袋從店外走了進來,那人頭也不敢抬,先走到白虹身前低聲喚了聲“二爺”,又走到至善身前叫了聲“大師”。
至善彎下腰腦袋向上看,奇怪道:“怎么是你?。靠熳呖熳?!他要殺你啊?!痹瓉韥砣苏撬麖牡断戮瘸龅膭⑷?/p>
劉三低著頭道:“大師,這次是二爺喚我來的,俺……俺不敢跑……”
白虹得意地一笑:“算你了解你家二爺?shù)钠?,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讓一個人生還是死,走還是留,得我點頭。你既然聽話地回來了,那就充當大師普通關系的人吧。”指著至善身前的地板,讓劉三坐下。
白虹站起來也走到至善身前:“還有一個仇敵。看來只能由我來當了,你這次是來救南宮世家的后人的,可惜,我是要殺他的,而且還會殺所有來幫助南宮世家的人。我毋庸置疑是你的仇敵?!庇种噶酥钢辽?,“還有一個就是你自己了?!?/p>
他非常興奮,在屋子里踱了幾圈,幻想著事態(tài)發(fā)展的幾種可能。他自信一切都在掌握,便又說道:“現(xiàn)在真正的考驗開始了,讓我們來看看慈心觀圓滿之人會做何選擇。不過今天我們不是游戲,而是真實的考驗,沒有高談闊論的機會?!彼舻爻槌龉嗳盏?,倒轉刀柄塞到至善手里,“要想完成解救南宮世家的任務,大師現(xiàn)在必須在我們四人中選擇殺死一人,記得是必須殺一人!你可以殺我,也可以殺你自己,我既參加這個游戲就無怨無悔,只是在殺人前你要告訴我做這個選擇的讓人信服的理由?!?/p>
白虹看著劉三驚呆的表情,甚是得意。除了他不會有人有膽量玩這種游戲,不僅將手下的命也將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里。他之所以有恃無恐就是因為他了解至善的弱點,這個人會把假定的情境都當真的。
白虹側眼看著身邊的劉三問道:“你來說說,大師會選擇殺誰?”
劉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大師,他、他不會殺人的……”
白虹道:“不用他親自動手,只要說出他選中的人,我會替他出手,就算選中的是我,我也會馬上引刀自刎,決不含糊!”他太想知道慈心考核的結果了,而且自己親自參加會更加刺激,雖然這很冒險。若自己真被選中,他也一定會遵循諾言選擇自刎的,他知道一言九鼎對立足江湖的重要。但他自信至善不會做這個選擇,而且他如果死了,在場中毒的這些人也會給他陪葬,所以下毒時他連店小二也沒放過。只要大仇得報的前提不變,他對自己早死晚死并不大在意。
劉三望著至善那副好像還不清楚事態(tài)的表情,輕聲地問:“大師,你是不是想選白二爺?誰不想殺仇敵啊?!比绻锥斦鏅M刀自刎的話,自己既沒中毒又沒被選,反倒撿了條命。
至善搖了搖頭。
白虹也跟著搖頭道:“這種答案是個俗人就能想到,又怎么可能是慈心圓滿呢,不對不對?!?/p>
劉三心想也是,便一指至善:“敢情大師要殺身成仁,犧牲自己救活大家,真乃高僧也?!?/p>
白虹聞言,緊張地看著至善,這也是他想到的最佳答案,但這種答案至明等人未必想不到、做不出,卻為何沒通過慈心考核呢?
只見至善又搖了搖頭,表情竟和剛才要殺仇敵的表情并無二致。
白虹輕嘆:“果然是不對的,那可奇了,難道還有其他更好的答案嗎?”
劉三急道:“那就是選至明大師!最親的人和自己志愿相同,可以為了共同的目標而犧牲。”
白虹熱切地看向至善,雖然他知道這個選擇更不合理,但可選的余地實在不多了。
果然見至善搖了搖頭,并無舍棄最親之人的念頭。
劉三嘴一撇,幾乎要哭出來了,現(xiàn)在只剩殺自己這一個選擇了。
白虹點了點頭:“難道是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么說似也有道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生或死對一切都不會產生影響,犧牲他倒是最佳選擇。”嘴中雖這么說,但他心中又隱隱覺得不妥,于是盼望至善給他一個更充分的理由。
卻見至善同樣搖了搖頭,并無心念動搖之感。
劉三長舒了口氣,但馬上便和白虹的想法聚到了一起:“四個人都不選怎么行?這事的前提可是必須死一人的。”
至善看著手中的刀,小聲地嘟囔:“四個人有什么區(qū)別啊?這可怎么選???”
白虹啞然,張大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至善的聲音雖小,卻字字打在他耳中如雷鳴一般。他仔細地回味著至善的話,低聲道:“原來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原來這就是無差別地散播慈愛!在慈心圓滿的眼中,親與仇的界限沒有了,我和他的界限也不存在,所以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在他眼中竟找不出區(qū)別來。選擇親是不圓滿,選擇仇是不圓滿,選擇別人不圓滿,選擇自己也不圓滿,只要眼中還有慈愛分別,那就是慈心不圓滿!”他本是極聰明之人,立時明白了其中道理。
五、血脈
“善哉!善哉!”卻突聽得至明大師的聲音,不知何時他竟醒了過來,“今天終于知道我與師兄間的差距了,多謝師兄點撥!”他掙扎著向至善的方向合十。
卻見簡仲也猛地坐了起來,他陰沉著臉道:“大師的境界著實令人欽佩,只是在下是個愚鈍之人,今天既然明白了加害我南宮世家的人是誰,那便決不會就此罷手。”瞪向白虹,“你我兄弟之義已斷,今日便來決一生死吧!”
白虹哈哈大笑:“我也很欽佩至善大師的修為,可惜明白和能做到是兩回事。我今日雖然了然了慈心圓滿的秘密,但自忖此生無可能達到,也不愿達到。人還是要殺,仇還是要報。最多有些人我可以留你們個全尸!”他看了看至明和簡仲,“只是在下有些疑惑,為何你二人醒來,而其他人依舊中毒不治?生死相搏前能否說個明白?”
簡仲望向至善,見他茫然的臉,又不由看向至明,看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醒來。
至明向至善方向行禮道:“只因我?guī)熜执刃谋闈M,可以校正身周的不正確狀態(tài)。佛經也記載,慈心強的比丘居住于森林,山中的夜叉、樹神都不起爭吵,難起嗔心。我們自然不能與前輩大德相比,但我?guī)熜值拇刃呐c貧僧和簡公的內力起了相應反應,便將我二人喚醒。而其他不會武功,或內力弱的人則依然昏迷。”
白虹道:“是否只是慈心將你們的毒暫時鎮(zhèn)服,如果至善大師離開,你們便會不久于人世?”
至明嘆氣,沒有接話。
簡仲便已知道對方又料中了,他掙扎著站起:“在此之前,我自會與你同歸于盡!”
白虹笑道:“然后呢?”他大笑起來,“其實到了今日,我對自己的命也沒那么看重了。只是你們的目的,不是保護南宮世家的血脈嗎?你們覺得還有機會回轉嗎?其實今天不論你們中不中毒都對結果沒什么影響,這些日來你們不覺得你們所謂的夫人氣色越來越差嗎?”
簡仲一怔:“你做了什么?”他細細回想,那夫人的氣色果然是一天差似一天。之前他只當是車馬勞頓,這么一說,好像是白虹早便做了手腳了。
白虹道:“和南宮老爺子一樣,我怎么會放過讓她慢性中毒的機會?因為這樣影響的不止一個人,還包括下一代,她喂奶時自然把毒素慢慢傳給了孩子?!?/p>
簡仲驚叫道:“啊?少主人他……你竟連個孩子也不放過!”他強撐著身體去查看夫人與她懷中的孩子,突然身體僵住,似乎一切都太遲了。猛見他仰天長嘯,“簡仲有負老爺子所托,再無臉活在世上?!卑蝿ο虿弊觿澣ィr氣斷而亡。至善沖上前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了。
至明也慢慢閉上了眼,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回光返照,尚存著這半口濁氣罷了。
至善卻似未明白眾人在說什么,他奇道:“孩子不是活著嗎?我還聽到他的哭聲了呢。”
白虹一驚,他對自己的手法甚有自信,自知不會出錯,不然簡仲方才也不會自刎而亡了。但此話出自至善之口,他不禁心中又緊張起來。如若南宮家的后人健在,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全化為烏有?
至善的話音剛落,他便奪過灌日刀擲了出去,正插在那夫人的懷中。毫無反應,就如刺中朽木一樣。他不由大笑:“臭光頭,你也有騙人的時候,哪來的孩子哭聲?”
至善道:“真的真的,我聽到哭聲了?!彼苯幼哌^去,翻開尸體,卻從那個黨項婦人身下抱出一個粗壯的嬰孩來。
那孩子一入至善懷中仿佛找到了依靠,立時緩過氣來,大聲地哭了起來。孩子因為還未來得及喂奶,只吸了檀香,反沒有中毒。
白虹忍不住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是黨項人的野種,和南宮世家有什么關系?難道他還能頂替南宮世家的香火不成?”此話一出,他自己不由就收起了笑。
至善奇怪地看著自己懷中的正哭的孩子,似乎在找這孩子與南宮世家的嬰孩間的區(qū)別。
白虹氣得發(fā)昏,叫道:“你仔細看看……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孩子?。垦}不同……”覺得這話難懂,“服飾不同,個頭也不同……”但那光滑的孩子卻也談不上什么服飾,個頭這事也只是相對而言。
至善又看了一陣,說道:“明明一樣的。”說罷將孩子裹在衣袖中。
白虹大叫:“你要干嗎?拿給南宮世家嗎?那……那……那個不是南宮世家的骨肉,你拿去又有何用?”
真的沒用嗎?他突然又動搖了,這位高僧說是一樣的,別人會懷疑不一樣嗎?年輕時看輕祖上榮耀的念頭不覺便翻了上來。
卻聽得至明大師用虛弱的聲音說道:“也許到了這時候,血脈對南宮世家并沒那么重要了。如果這個孩子自小在南宮世家長大,被灌輸下南宮世家的精神,他繼承了南宮世家的各種傳承,并發(fā)揚光大。此時,世家代代相傳的精神似乎比血脈更有凝聚力?!?/p>
白虹低聲接過話題:“那南宮世家不是得以延續(xù)了嗎?那南宮世家不是便滅不了了嗎?”他越想越怕,大叫著,“瘋和尚!瘋和尚!哪有這樣的道理!”一口鮮血噴出來,虛弱地坐倒在地上。
劉三呆呆站在店中,他本是個該死的人,卻一次次地沒死。但眼下他應該做什么,繼續(xù)站在這里等著二爺?shù)拿睿€是馬上逃命去呢?
白虹雙眼發(fā)直地仰在地板上,口中喃喃地說著:“瘋和尚……瘋和尚……”
耳旁悠悠地傳來至善輕輕哄著孩子的嗚嗚聲,和孩子咯咯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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