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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上莊我的家

      2016-11-17 03:42:38宋向陽
      唐山文學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腦袋

      宋向陽

      美麗上莊我的家

      宋向陽

      1

      昨晚下了一場雨。

      早晨,上莊村的當家人梁滿囤走出了房門,抬頭望了望清澈瓦藍的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四周一家家的小院,經(jīng)過雨水的清洗,在閃閃爍爍的陽光下透著亮。街上的樹梢被風吹動,嘩嘩地搖落一串串水珠。

      梁滿囤一手端著水杯,蹲在房前剛要把牙刷塞進嘴里,院墻中間的大鐵門便被啪啪地拍響了,就像一陣急促的戰(zhàn)鼓。他只好放下杯子,邁著大步到了門樓前,嘴里應(yīng)著把門打開了。李老蔫的胖媳婦巧蓮雙手叉腰,像半堵墻一般橫在梁滿囤的眼前,她的頭發(fā)還沒有梳,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漲紅的臉跟快下蛋的母雞似的,腮幫子鼓鼓著向外吹著氣。

      妹子,又是誰招惹你了?梁滿囤面帶微笑地問。

      大村長啊,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巧蓮往前一步,肥碩的肚子幾乎貼到了梁滿囤,揮舞著蒲扇似的大手說。

      梁滿囤朝后退了一步,巧蓮卻邁起腿打算跟近,他急忙用手勢攔住說:妹子,保持距離,哈。

      巧蓮白了他一眼,說:村長,我又不是追星族,你怕啥?

      這時,梁滿囤的媳婦翠萍系著圍裙走了出來,大聲地說:老蔫媳婦,有事兒屋里說唄,別在外頭站著。

      進了客廳,巧蓮身子往下一墜,一團肥肉陷進了沙發(fā)里。

      梁滿囤點燃了煙,一邊吸著一邊問:出啥事了?

      巧蓮嘆了口氣,說:還不是你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大哥梁滿生干的好事。

      梁滿囤掐著煙的手指一哆嗦,燙的咧了下嘴,接著問:咋啦?

      巧蓮說:滿生那一排豬圈也不好好弄一下,下場雨,豬糞湯子流了一大街,那味兒大的呀……說著,她向后仰著身子,鼻子上的肌肉都打起褶。

      梁滿囤聽了,眉頭也皺了起來,猛地吸了一口煙,嗆得直咳嗽,說:你放心吧,待會兒我就去找他。

      臨出門的時候,巧蓮說:村長啊,不該不說,你大哥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在村里蓋豬場,味忒大呀。

      梁滿囤使勁點著頭說: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吃過飯,梁滿囤便出了門。街上,坑坑洼洼的地方窩著一攤攤的積水。幾個小孩攥著小枝條在水里擊打著,濺了一身,還嘻嘻哈哈地笑。梁滿囤胸口里壓了一口悶氣,步子邁得沉沉的。

      走著走著,梁滿囤看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手里拄著拐杖,腳下打著滑,仿佛時刻都會摔倒似的。梁滿囤的心一顫,搶先幾步到了近前,一把扶住了她,原來是候三的娘。

      嬸子,這天頭你咋在家待著呀?梁滿囤說。

      候三娘嘴唇抖了幾下,眼睛眨下幾滴淚水說:村長大侄兒啊,我找你來了。

      有啥事兒,你給我捎個信兒就行,這大歲數(shù)何必自己跑呢?梁滿囤說。

      候三娘左右看看,用手示意梁滿囤貓下了身子,低聲說:我說了你別笑話,俺家三兒有半年沒給養(yǎng)老費了,我連抓藥錢都沒了,你是干部,去勸勸他吧。

      梁滿囤聽了,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說:這小子太過分了,看我咋收拾他,他大哥給了沒?

      候三娘說:老大對我不賴,早給了,老二前腳走,他媳婦就改了嫁,我不能再追著人家要不是?

      梁滿囤點點頭,說:嬸子,你放心,我肯定找他。

      過了一會兒,梁滿囤把候三娘送回了家,往她手里塞了一百塊錢,又往大哥家奔。路上,他遇到了開小賣部的石秀芳。她正開著電動三輪車往村外走,遇到一個水坑,車車輪陷進去直打轉(zhuǎn)轉(zhuǎn),濺起一片片水花。梁滿囤脫了鞋,跑過去在后面使勁推了一下,電動車開了出去。石秀芳回過身來,一綹頭發(fā)被汗水粘在額頭,臉色紅紅的,沖他勉強地笑了笑,說:這道,該墊墊了。梁滿囤神情復雜地望著她說:你也是,這天頭干啥去?

      石秀芳說:小賣部的缺東西了,人家等著要呢,我先上批發(fā)部進點去。

      梁滿囤想起秀芳自打男人走后一個人不容易,禁不住嘆了口氣,說:道不好走,你注意點兒啊。

      石秀芳嗯了一聲,開著車子走了。梁滿囤望著遠處,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勁兒。這時,他忽然看見了候三,正站在不遠處鼓弄著手機。他的氣突然闖上了腦門子,大聲叫道:候三,你給我滾過來!

      瘦瘦的候三歪著身子戳在那里,像一棵永遠長不直的樹,嘻嘻哈哈地笑,不過來,也不搭話。

      梁滿囤穿上鞋,手指著候三說:你聽到我說啥沒。

      候三撓了撓腦袋說:村長,我知道你為啥找我,可我最近手頭忒緊,你放心,這幾天我就把那事兒辦了。說完,晃晃悠悠地跑了。

      梁滿囤跺了跺腳,沒有攆上去,便奔大哥家去了。

      2

      進了大哥的巷子,梁滿囤看見道上的坑洼處積滿了雨水和大哥豬圈里排出來的已經(jīng)稀釋的糞便。兩旁的幾家住戶正站在自家門前指指點點。巧蓮的男人李老蔫也正往路口望著,看見梁滿囤出現(xiàn),立刻把身子縮回了門后,又被巧蓮硬生生推了出來。

      巧蓮挽著褲腿,穿著拖鞋,像一只笨拙的鴨子,慢騰騰地上了路中央一塊墊起的小土坡,扯起嗓子說:村長啊,這回就看你的了。

      梁滿生的媳婦金花聽到有人熱鬧,在門口遲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出來,看了一眼梁滿囤,立刻挪開了目光,干咳兩聲,說:有啥大驚小怪的,不就是一點兒豬糞嗎?還告上狀了。

      梁滿囤到了近前,臉陰的越來越沉,對嫂子說:我哥呢?

      金花咬住嘴唇看了一眼梁滿囤,又朝自家院子瞅了一眼,把頭扭到了一邊。

      梁滿囤快步走進大哥的院子。梁滿生站在大門里,尷尬地沖著兄弟說:老二,你來了?

      梁滿囤瞪了一眼大哥,問:你咋整的?把糞湯子灌進了大街,還讓不讓人待了?

      梁滿生嘿嘿干笑了兩聲,說:昨晚上雨下的大,外邊那個豬圈墻塌了,豬糞就流出去了。

      梁滿囤到豬圈邊看了看,對大哥說:你還不趕快把大街弄一下,等著別人說三道四呢?

      梁滿生說:我去拉一車山皮土墊上就好了。

      梁滿囤說:那還不快去呀。

      梁滿生就去把三輪車打著了,往后斗上扔了一把鐵鍬。梁滿囤不再說什么,倒背著手出了大哥的院子。

      傍晚,梁滿囤騎著電動車又上候三家里去了一趟。候三的媳婦在家,候三不知去哪兒了。梁滿囤問了半晌,他媳婦也說不出四五到六,便出了他家。

      路過石秀芳的小賣部,他看見陳大腦袋的越野車正停在那里。陳大腦袋在鄉(xiāng)里開了一家建材商店,還組織一個小建筑隊,這幾年沒少賺錢。此時,他正貓著腰往車屁股后裝啤酒件。到跟前時,他直起身子看見了梁滿囤,一顆大腦袋立刻搖晃起來,眼睛擠成了一條線,大聲地嚷道:滿囤,忙啥去呀?

      梁滿囤剎住電動車,雙搭拉著地,臉上也露出笑容說:我能有啥忙的,瞎轉(zhuǎn)唄,大腦袋,你最近又做啥大買賣呢?

      陳大腦袋嘿嘿地笑了兩聲,說:你看看,你一個大村長,也帶頭叫人家外號,多讓人難為情啊。

      梁滿囤假裝拍了一下腦門,說:哎呦,我咋忘了這茬呢,那就叫陳老板,行不?

      陳大腦袋又笑,說:反正是從小穿開襠褲長大的的哥兒們,你愛叫啥就叫啥吧。

      這時,石秀芳從小賣部走了出來,拎著一個裝滿熟食的塑料袋,喊道:大腦袋,瞧你這記性,把東西又拉在柜臺上了。

      陳大腦袋說:是呢,你不說待會兒我又得往回跑一趟,我這大腦袋算是白長了,一點兒都不好使。

      得了,你這大腦袋能算過星星,睡著了都不帶糊涂的。石秀芳說著,把塑料袋放進了車廂。

      陳大腦袋扭過頭對梁滿囤說:滿囤啊,今兒個正趕上我在家,咱哥兒倆有日子沒見面了,你說啥也賞個臉,陪我去喝幾杯。

      梁滿囤擺擺手說:今兒個不行,我還得找候三有點事兒呢。

      陳大腦袋說:就這么急?酒都不顧得喝了?

      梁滿囤說:還是改天吧,這事兒真有點急。

      陳大腦袋遺憾地攤了攤手,說:那好吧,就改日吧。

      梁滿囤點點頭,又問石秀芳:秀芳,你沒看見候三吧?

      石秀芳朝不遠處的大槐樹底下指了指。那里正堆著一群人,吆喝著什么。梁滿囤和陳大腦袋道了別,騎上車子過去了。

      還沒到大槐樹前,那一堆人就像母雞炸窩似的分開了。候三和老馬家小子互相推搡著,還對罵起來。梁滿囤到了近前,支好車子就跑了過去。這時,候三和老馬家小子已經(jīng)扭在了一起,人們沒有一個勸的,還在起哄。梁滿囤沖上前,連踹帶搡了一陣,倆人才算分開了。梁滿囤站在他們中間,瞪著眼睛喊道:干啥?天天正事不干,賭錢還賭上氣了,你們真是干大了!要不要我把派出所叫來給你們說合一下!???

      候三和馬家小子都罷了手,在那里呼呼地喘氣,不言語。

      梁滿囤又望了望周圍的人群,揮揮手喊道:散了吧,都回家吃飯去!往后誰在這里公開賭錢,別怪我翻臉!

      人群漸漸散去了。候三剛要溜,被梁滿囤一把抓住了。候三嘿嘿地笑著說:滿囤哥,你還有啥指示???

      梁滿囤說:候三,我警告你,你再不把養(yǎng)老費給你媽,我就讓司法所來管管你!

      候三給梁滿囤作了個揖,說:哥,你可別那樣,萬一出了事兒,你一個大村長也不光彩不是?我明天就是畫圈兒摳去,也把錢給我娘,還不行嗎?

      梁滿囤說:你可得要說話算話,不然我在喇叭里把你的先進事跡當?shù)湫蛷V播。

      放心,放心。候三說著話,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

      梁滿囤手指點了點他,讓他走了。

      路過石秀芳小賣部的時候,梁滿囤見石秀芳正靠著門框,眼睛無神地望著大道,嘴里嗑著瓜子。他看了看這個年輕時曾經(jīng)的戀人,低下頭走了。

      天已經(jīng)黑了。梁滿囤的電動車突然沒了電,燈頓時滅了。他只好推著車走,一溜神,腳踩進了一汪水里,褲子都濺上了泥。

      進了當院,屋里已經(jīng)點上了燈。梁滿囤放下車子,立刻扒掉了臟兮兮的褲子,穿著褲頭往屋里走。

      翠萍正往桌子上端菜,看他的狼狽相,說:沒干好事兒吧?被誰攆回來了?

      梁滿囤說:啥呀?路不好走,踩水里了。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鄉(xiāng)里通知他明天開會,不準請假。

      3

      吃過早飯,梁滿囤坐在桌子邊點著了一顆香煙,慢悠悠地抽著。翠萍在廚房里一邊洗筷碗一邊說:昨天你不在家的時候,大哥來了。梁滿囤問:他無事不登三寶殿吧?翠萍應(yīng)了一聲,說:他想讓你找找畜牧局,給弄些補貼。梁滿囤歪著脖子說:他那破豬場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建村里,說他還不服,現(xiàn)在都犯了眾怒了,還想要補貼呢,等著吧。

      翠萍干完手里的活計,把手洗了走到男人跟前,說:這事兒你真得想想折,要不就鬧翻天嘍。

      梁滿囤仰頭望著天花板,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知道,我知道。

      這時,院外停下一輛黑色的轎車。不一會兒,梁滿囤的獨生兒子梁春吹著口哨走了進來。翠萍眼睛一亮,嗖嗖地迎了出去,嘴里喊著:兒子,兒子回來了。梁滿囤的屁股也脫離了凳子,跟了出去。梁春沖著父母燦爛地笑著,腳下的步子大了起來。翠萍抱住兒子,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挽住他的手走進屋來。

      老爸。梁春叫了一聲,仰身靠在沙發(fā)上。翠萍問:兒子,你吃早飯了嗎?梁春點了點頭。翠萍挨著梁春坐了下來,關(guān)切地問:兒子啊,你這大學畢業(yè)都快一年了,咋還不給我領(lǐng)回一個兒媳婦啊?你看看咱村里跟你一般大歲數(shù)的,孩子都該會打醬油了。梁春假裝嘆了口氣,拉長聲音說:媽,你急什么?面包會有的。

      梁滿囤瞅了瞅手機上的時間,對這娘倆說:你們聊吧,我去鄉(xiāng)里了。說完,走到院子里,騎上電動車去了。

      梁春和母親聊了一會兒,回車里取出幾件臟衣服,塞到了母親手里說:媽,麻煩您把這些洗了吧。翠萍拍了他屁股一下,說:別竟跟我耍嘴皮子,給我領(lǐng)個兒媳婦可是緊要的。梁春的表情變得嬉皮笑臉起來,說:快了,不定哪天我就給您抱個孫子回來。

      過了一會兒,梁春走了。翠萍追了出來,問:你干啥去?慌張嘛事的。梁春一邊往轎車里鉆一邊說:我給您找兒媳婦去呀。翠萍愣在門口,自言自語道:真的假的呀?

      梁春的轎車停在了李老蔫的家門口。巧蓮正在菜園里忙活,見到梁春走進院子,笑道:大侄子,今兒個咋有空串門???梁春停下腳步,說:嬸子,我今天休班,小芳在家嗎?

      在,我在哪!正在屋里玩電腦的李小芳聽到梁春的聲音,立刻沖出門來。巧蓮挎著一籃子西紅柿走出園子,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女兒,大聲地咳嗽一聲。李小芳的腳下頓時踩了剎車,捂住嘴笑。巧蓮也不自覺地笑出聲來,腰彎了下去。梁春的臉一下子紅了。巧蓮從籃子里拿出一個西紅柿,對梁春說:侄子,很新鮮的,你嘗一個吧。

      梁春接過西紅柿,在牛子褲上擦了擦,送到嘴里使勁咬了一口,里面有汁兒突然擠了出來,粘在了他的臉上。梁春的表情顯得更加狼狽,趕緊去擦。李小芳望著他,笑得更厲害了。巧蓮說:這孩子,快去屋里找毛巾擦擦。李小芳拉著梁春進了客廳,把門順手關(guān)上了······

      此時,梁滿囤已經(jīng)和全鄉(xiāng)的村干部坐在了會議室里。主席臺前,鄉(xiāng)里的主要領(lǐng)導都在。柳湘書記傳達了市政府關(guān)于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的指導方針,要求大家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視。接著,張盛華鄉(xiāng)長又宣讀了上級的相關(guān)部署。

      梁滿囤認真地聽著、記著,心里熱乎乎的。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上莊村的新景象。

      會議開到了十二點,張鄉(xiāng)長揮舞著手,還在慷慨激昂地講著。坐在他身邊的柳書記指了指手表,提醒他。張鄉(xiāng)長笑了笑,站起身來,說:各位當家人,希望你們抓住這次機遇,全村上下擰成一股繩,讓村容村貌就此打開一個全新的局面!說著,他的手用力地向前推了一下。然后,他環(huán)視著整個會場,神情嚴肅地說:散會!

      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很久很久。

      門打開了,人們漸漸散去。梁滿囤夾著筆記本也往外走,又被張鄉(xiāng)長叫住了。他示意梁滿囤挨著自己坐下,還遞過一支香煙,并且給他點著了。

      張鄉(xiāng)長說:梁主任,上莊村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這回可要帶個好頭啊。

      梁滿囤說:領(lǐng)導放心,我們會牟足勁兒的。

      柳書記也在他們旁邊坐下,皺著眉說:光牟足勁兒還不夠,你們的班子要開動腦筋,找出一條能代表上莊特色的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方案來。

      梁滿囤點著頭說:我回去馬上組織人研究,然后向領(lǐng)導匯報。

      過了一會兒,梁滿囤走出了會議室。他騎上電動車路過派出所的時候,遇到了村治保主任陳華。陳華蹲在那里,地上扔了好幾個煙頭。

      咋啦?梁滿囤問。

      陳華站了起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滿囤啊,你可出來了,那個侯三又出事兒了。

      咋啦?梁滿囤沒好氣地問。

      陳華說:侯三在鄉(xiāng)里跟人打架,現(xiàn)在正做筆錄呢。

      這個不省心的玩意兒。梁滿囤嘆了口氣,把電動車騎進了派出所。陳華也跟了進去。

      4

      等梁滿囤從派出所出來,已經(jīng)下午一點多了。

      陳華騎摩托在前面先走了。候三看見梁滿囤上了電動車,一偏腿,屁股也想坐上車后頭。梁滿囤一加速,他的身子撲空,啊地叫了一聲,向一邊仰了下,差點跌倒。梁滿囤停下車,回過頭憤憤地瞅著他說:活該。候三笑著跑前兩步,說:村長啊,你就饒了我吧。說完又坐上了電動車。

      梁滿囤說:因為你,我晌午飯都沒吃到,真是欠你的。

      候三說:要不,咱找個大飯店,我請請你得了。

      梁滿囤說:有那錢,你還是給嬸子吧,對了,養(yǎng)老費你給了嗎?

      候三說:給了,真給了。

      梁滿囤說:等我問問,要是不給,看我咋收拾你。

      倆人路過一家飯店,門前還停著幾輛小車。候三說:滿囤哥,要不你請請我也行啊,完了你大村長一簽字不就得了?

      梁滿囤哼了一聲,說:我不叫你吃一頓鞭子就不錯了,你也老大不小成家的人了,還到處惹是生非,弄不好,不定哪天還得吃官飯去,往后再不穩(wěn)當,我饒不了你,聽到?jīng)]?

      候三的頭雞啄米般地點著,說:村長,你放心,總給你添麻煩,我忒不好意思,往后我就洗心革面當良民,真的。

      第二天剛五點來鐘,梁滿囤就已經(jīng)穿好了衣裳。翠萍問他:這早干啥去?梁滿囤說:村里開會,很重要的。然后,他去了廚房,扒拉幾口昨晚的涼飯,就出了院子。

      梁滿囤一邊走著,一邊給村委會的幾個人打電話,催他們快點。一陣涼風吹來,他的身上爽爽的。東邊的日頭露了頭,把云彩染得紅彤彤的。想起村里今后的發(fā)展,他覺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一團火在烘烤著。他的腿上突然增加了力氣,踩在地上通通地響著,越走越快,好像要赴一場春天的約會似的。

      梁滿囤進了會議室,點著了一顆香煙,抽了一會兒,村官們陸續(xù)到了。梁滿囤開始傳達昨天會議的指示,那幾個人用心地聽著。

      陽光照在玻璃上,金晃晃的。會議室里蕩漾著一片溫馨的氣息。梁滿囤信誓旦旦地說:各位,上莊村盼來了以前都不敢想的好機會,我們得擰成一股腸子,讓全村面貌翻個身,先把道修好,再想法兒把上莊搞得跟別的村不一樣,一個新的上莊就出來了!說著,他的臉色發(fā)紅,眼睛亮亮的,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手在前邊使勁劃拉一下。

      治保主任陳華說:咱們的村容村貌早該整整了,過去缺資金,這回有上級支持,哪兒找這好事兒去?

      婦女主任李春芝說:不光是外表,咱們的民風也要改變,我們不光要環(huán)境美,還要生活美。

      對!春芝說的對!村委兼會計馬喜發(fā)禁不住鼓起掌來。

      梁滿囤沉思了一會兒,說:都好好考慮一下,拿出好的建議,張鄉(xiāng)長和柳書記還等著看呢。

      開完會,梁滿囤最后一個離開。他心事重重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走著,眉頭緊皺,感覺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

      這時,他看見前邊李老蔫家的院墻邊有兩個人正拉拉扯扯,趕緊走了過去。

      巧蓮看見了梁滿囤,大聲嚷嚷道:村長,你快過來!

      梁滿囤加快腳步到了跟前。候三的大哥在人群里,手里拿著一把刷子,上面還滴著藍色的油漆,都到了鞋面子上。因為巧蓮的撕扯,他的眼鏡架有一邊已經(jīng)脫離了耳朵,臉頰上都滲出了漢,背心還被弄得綻線開了口子。他見了梁滿囤,臉騰地紅了,頭垂著幾乎要扎進襠里。

      咋了?梁滿囤問道。

      巧蓮閃了一下身子,指著后面說:滿囤哥,你看看吧。

      梁滿囤定睛一看,對面的墻上剛寫四個大字:豐收飼料。他轉(zhuǎn)身瞅了瞅候老大,說:候大老師,你咋又寫上廣告了?

      候老大哼哼了兩聲,說:村長,我也是找點業(yè)余收入嘛。

      梁滿囤說:找業(yè)余收入當然行,可你也不能把這小廣告到處寫,影響別人不是?

      候老大聽了這話,頭垂得更低了,嘴里說:是,往后這活計我不干了。

      梁滿囤又把身子轉(zhuǎn)向巧蓮說:妹子,都一個村住著,你也別得理不饒人不是?咋把候老大的背心都弄壞了?

      巧蓮瞪了候老大一眼,翹起了下巴頦說:誰讓他辦壞事還想跑?背心扯了有啥?又不是褲襠扯了,有啥怕的?縫上不就得了?

      聽她這么說,周圍的人都憋不住樂了。

      梁滿囤對候老大說:這墻上的字,你打算咋辦?

      候老大說:我把墻多刷幾層石灰水,保證跟早先一樣。

      這還差不多,往后你的書畫特長也許會有用武之地的。梁滿囤拍著候老大的肩膀說。

      候老大說:好,那感情好,我的背心回家讓老婆給縫上就行啦。

      巧蓮上前一步,挺起傲人的胸脯不屑地說:你要是讓我賠背心,我就讓你給我們家墻整容,跟原來差一點也不中。

      梁滿囤說:快得了,你就是得理不饒人。

      這天晚上,陳大腦袋開著轎車來到了梁滿囤家,拎著兩瓶五糧液進了屋。梁滿囤看見他一愣,說:兄弟,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陳大腦袋說:滿囤,你這說的那里話?我找你喝酒,還不行嗎?

      梁滿囤說:喝酒當然歡迎,可是我家里沒好酒,次的準有吧?還用你拎著?

      原來,陳大腦袋聽說村里要修水泥路,想把工程包下。梁滿囤聽了他的來意,擲地有聲地說:你包活計可以參加競標,在這節(jié)骨眼上給我拿酒就不可以了。

      兩人談了一陣,梁滿囤推說有事要出去辦,陳大腦袋只好告辭了。梁滿囤送他出來,順便把那兩瓶酒又塞回了車里。

      5

      梁滿囤把村里修路的規(guī)劃寫成文字,交到了鄉(xiāng)里。張鄉(xiāng)長看了,對他說:這次,鄉(xiāng)土管所會派人進駐你們村,把道路兩側(cè)違規(guī)建筑一起拆了,包括那些隨意亂栽的樹也要該放的放。梁滿囤說:行啊,越規(guī)范越好。張鄉(xiāng)長又說:梁主任,你們可要做好群眾工作,避免發(fā)生沖突啊。梁滿囤撓了撓腦袋,說:你放心吧。張鄉(xiāng)長說:作為當家人,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人而異。

      從鄉(xiāng)里回來,梁滿囤騎著電動車慢悠悠地在村里逛著。路過北街的時候,他看見巧蓮穿著一件肥大的綠背心,趿拉著拖鞋,從家里拎著一筐垃圾走了出來。因為低著頭,她沒有看見梁滿囤,把垃圾在離家?guī)酌走h的拐角處倒掉了,然后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身。這時,她看到了梁滿囤,嘿嘿地笑了,說:滿囤哥,大熱的天你忙啥去呀?快上我家涼快一會兒。

      梁滿囤說:不許亂倒垃圾,你咋不聽呢?找挨罰呢是不?

      巧蓮一手拎著空筐,低著頭依舊笑著,緩緩地扭動著肥胖的身子,說:村長,街上又沒別人,快別忒較真嘍。

      不行,你今兒個必須把垃圾給我挪到垃圾場去。梁滿囤說。

      巧蓮白了梁滿囤一眼,說:不就一點垃圾嗎?你至于嗎?再說,不定啥時候咱也許會成親戚呢。說完又要走,梁滿囤把車子橫在了她的前邊。

      這時,李老蔫已經(jīng)從門口看到這邊的情況,趕緊回家拿了一把鐵鍬,一路小跑地過來,從巧蓮手里笑嘻嘻地要過了筐。巧蓮哼了一聲,扭動著屁股,氣呼呼地回了家。李老蔫又把垃圾放回了筐里,對梁滿囤說:對不住啊,滿囤。

      梁滿囤說:村里的環(huán)境得大伙一起維護,往后可得注意啊。

      李老蔫說:放心,放心吧。說完,他挎著一筐垃圾奔幾十米外的垃圾場了。

      梁滿囤嘆了口氣,騎上車子繼續(xù)走。這時,他遇到了村委馬喜發(fā)。

      滿囤,你干啥呢?馬喜發(fā)問。

      梁滿囤說:我想瞅瞅咱村到底臟亂差到啥地步了,看來,我們的擔子不輕啊。

      馬喜發(fā)說:是啊,我也因為這事兒溜達呢,是得好好整整了。

      梁滿囤跟他要了一顆煙,蹲在那里抽著。他額上的皺紋陷得更深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思考著。馬喜發(fā)也陪著蹲在那里,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馬喜發(fā)突然道:滿囤,咱村里的水泥路你答應(yīng)包給陳大腦袋了?

      誰說的?梁滿囤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問道。

      馬喜發(fā)一下子緊張了,說:個別人唄,我說還沒開招標會呢,純粹謠言。

      梁滿囤說:陳大腦袋有沒有找你呀?

      馬喜發(fā)聽了,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他咋會找我呢?

      梁滿囤把煙頭在腳下踩了踩,說:他想承包不是不行,關(guān)鍵是公平競爭。

      對,對。馬喜發(fā)說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這天,鄉(xiāng)里土管所的小李和小趙來了。上莊村領(lǐng)導和他倆一起挨街挨巷地繞著。

      到了石秀芳的小賣部前,小李拿出本子查了查,說:梁主任,這三間房子的手續(xù)一直沒批下來,屬于違規(guī)建筑啊。

      梁滿囤說:這家小賣部的男主人去年得大病走了,就剩下娘倆兒,挺不容易的。

      小李啊了一聲,說:她家的房子太靠外了,要是蓋院里就好了。

      梁滿囤嗯了一下,心里亂糟糟的。

      李春芝說:今兒個天頭忒熱,幾位,我請你們喝飲料吧。說著就拉著小趙姑娘的手往小賣部拽,還回過頭見另外幾個說:來呀,我自己掏腰包,也就幾塊錢的事,不算賄賂的。幾個人都跟了過去,梁滿囤走在了最后。

      石秀芳看見這幾個人進來,臉上堆滿了笑容,說:歡迎領(lǐng)導們來小店啊。說著便去冰柜里拿飲料,挨個遞了過來,又說,降降溫,可別熱壞了。

      嫂子,今兒個我請客。李春芝大咧咧地說。

      石秀芳說:幾位都是貴客,輕而易舉不來我這小店,還是我請吧。說完又抱著一個大西瓜要去切,被小李硬攔住了。

      過了一會兒,幾個人出了小賣部。小趙說:石秀芳一看著就面善,好漂亮。李春芝嘆了口氣,說:好人沒好命啊。梁滿囤愣了愣,瞪了她一眼。李春芝卻毫不在乎地說:這好的女人,當初還有男人看不上呢。小趙奇怪地問:誰那沒眼光啊?

      李春芝不言語了。馬喜發(fā)一個勁兒地咳嗽,臉漲得通紅。陳華扭過頭去,捂住嘴笑。梁滿囤拿眼珠子剜李春芝,呼呼地喘氣。

      誰那沒眼光???小趙又問了一句。

      梁滿囤終于忍不住說道:小趙姑娘,你別聽春芝瞎白話,是她爹嫌那男的家窮,硬拆散了他們。

      李春芝說:什么拆散?要我說還是那男的沒有勇氣,領(lǐng)著秀芳私奔不就得了?

      梁滿囤聽了,臉騰地紅了。

      小趙說:梁主任,我就愛聽故事,你給我講講石秀芳年輕時的事兒吧。

      算了算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還是別提了,多鬧心哪。李春芝瞅著梁滿囤笑著說。

      梁滿囤點著煙一陣猛吸,嗆得直咳嗽。

      這時,從巷子深處突然竄出一只老母豬來。它立著耳朵,瞪著眼睛,撒開四個蹄子就像瘋了一樣。后面緊接著跑來了梁滿生,手里舉著棍子,沖這面大叫:截住它,別讓它跑了。

      小趙被這一幕嚇得驚叫起來,趕忙躲到了李春芝的身后。梁滿囤和陳華都站在了街中心去堵那頭老母豬。誰知,老母豬見到,又轉(zhuǎn)過身去向后跑。梁滿生正拼力向前跑,見老母豬往回闖,頓時愣了一下,還沒緩過神來,老母豬就沖他來了。他手里的棍子剛揚起,老母豬已經(jīng)鉆到了他的胯下。他啊地叫了一聲,身子向后一仰。老母豬使勁甩了一下,梁滿生的腰先著地,重重地摔在那里,哎呦呦地叫了起來。

      梁滿囤趕緊跑了過去,扶起了大哥。梁滿生顧不得渾身的疼,指著老母豬喊:抓住它,我要剝了它的皮!

      梁滿囤說:它跑不了,先看看你自己,哪兒摔壞了沒有?

      梁滿生臉色蒼白地喘了一會兒,摸摸這兒摸摸哪兒,喊起疼來。

      6

      回到家里,梁滿囤對翠萍說:大哥院西頭那排豬圈屬于違規(guī)建筑,得拆。

      翠萍說:大哥這兩口子挺倔的,就怕不配合呀。

      哪有啥法子?全村人都看著哪,再說,我早就打算讓他拆了。

      這可是個硬骨頭啊,你可得有心理準備。

      沒事兒,為了整個村子,再硬的骨頭我也要啃。

      過了一會兒,翠萍又說:聽說石秀芳的小賣部也要拆?

      梁滿囤裝作沒聽見,又點著了一顆煙。翠萍伸手推了他一下,說:我說你的老情人呢,別裝耳朵背行不?

      梁滿囤咳嗽了一下,含糊地點了點頭。翠萍笑了笑,說:看起來還是舊情難忘啊,一提起她,你就找不到北了。梁滿囤說:你扯哪兒去了?石秀芳娘倆兒過日子不容易啊。翠萍說:那倒是,可這事兒全村也都盯著呢,你掂量著辦吧。

      放心吧,我處理的好。梁滿囤嘴里說著,心里卻亂成了麻。

      說著話,翠萍已經(jīng)把飯菜端上了桌子。梁滿囤從立柜里拿出了一瓶白酒。翠萍說:怎么,今兒個還要喝一杯?可有日子沒喝白酒了,大熱的天還是喝啤酒吧。梁滿囤說:今兒個喝白酒,有勁兒。

      過了一陣,梁滿囤兩杯白酒下肚,臉紅脖子粗起來,說話都結(jié)巴了。翠萍見勸他也不聽,一生氣,抓起酒瓶子鎖進了柜子,任憑梁滿囤怎么說,也沒再讓他喝。

      梁滿囤只吃了幾口飯,就搖搖晃晃地倒在了炕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梁滿囤早早地去了大哥的家。

      梁滿生聽說自己的豬圈在拆遷的范圍,呼呼地喘了一會兒,把三大眼背心脫掉摔在了炕上,說:我的豬場建的容易嗎?說拆就要拆,我不同意。

      梁滿囤說:你的豬圈本來是在住房外亂建的,又影響了環(huán)境,憑啥不拆呢?

      梁滿生說:我的豬圈當初建的時候,你還沒當村干部呢,都這么多年了,哪一茬干部也沒讓拆,咋輪到我親兄弟當一把手了,還要讓我拆?你真是大義滅親?。?/p>

      梁滿囤說:大哥,正因為我是一把手,全村的人都盯著,你這個當哥哥的才應(yīng)該支持啊。

      梁滿生說:從你上臺,我沒借過好光,憑啥還要吃你的卦?

      倆兄弟越說越熱鬧了。梁滿生喊道:拆可以,可你們得給拆遷費,少了都不行。

      你的是違規(guī)建筑,再說咱村里修路,哪兒來的拆遷費?梁滿囤說。

      梁滿生不再聽兄弟的解釋,把他往屋外推。嫂子金花也把臉沉下來,讓梁滿囤出去。梁滿囤被搡到了院外頭,氣得臉色發(fā)青。

      這時,街上聚集了很多村民,嘰嘰喳喳地在一旁議論著。

      梁滿囤背著手,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突然站定,指著大哥的豬圈喊道:這個豬圈必須拆,要是拆不了它,我主動下臺!

      梁滿生說:我就不拆!

      金花坐在地上撒起潑來,一邊打著滾兒一邊喊:梁滿囤,你吃里扒外!我不活了。

      人們在一邊看著,一個拉架的都沒有。

      這時,在一旁看熱鬧的巧蓮突然忍不住,插嘴說:要我說呀,這豬圈早該拆了,這臭味我們已經(jīng)受夠了。

      金花聽了這話,突然不鬧了,嗖地爬了起來,沖到巧蓮面前,嚷道:你真會敲鑼邊啊,街坊住著,有你們這樣辦事兒的嗎?

      巧蓮哼了一聲,往前一步說:你還知道有街坊嗎?為了自己賺錢,不顧別人的感受,這豬圈要是不拆?我上市里反映去!

      倆人越說越多,還動起了手。兩旁的人不再看熱鬧,把他們拽開了。

      梁滿囤喊道:有話好好說,動啥手?我看誰在動動試試!

      梁滿生把金花拽到了院子里。巧蓮也被女兒李小芳費力地抻到了一邊。

      傍晚,梁春開著轎車進了村子。他遇到了大伯梁滿生,便把車子停下來,打了招呼。梁滿生拉住侄子的手,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還委屈地掉了幾滴眼淚。

      梁滿生說:侄兒啊,你可得跟你爹說說,實在不行也得給些拆遷費吧,我容易嗎?

      梁春見大伯這樣,沒有深說太多,又勸了他幾句,就回了家。

      梁滿生等侄子走遠,才慢吞吞地離開。路上,候三看到了他,添油加醋地說:你們親兄弟還不如他的老相好呢,人家石秀芳小賣部也違規(guī)了,可是你兄弟還一個勁跟鄉(xiāng)里說情,不讓拆呢。梁滿生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地說:我看他敢?

      見到父親,梁春和他談起了大伯的事。梁滿囤說:你大伯的情況我都知道,看看吧,我想辦法再給她的豬場找個新地址。梁春說:是得這么著,環(huán)境美是一方面,發(fā)家致富也是關(guān)鍵嘛。

      翠萍說:我兒子說的對,大學不白上。

      梁滿囤說:那是。

      吃過飯,梁春又去了李小芳家。翠萍見了梁春,臉上露出不悅,沒有打招呼,就到別的屋里去了。梁春一吐舌頭,對小芳說:我嬸子咋啦?

      李小芳說:沒事兒,我媽是跟我生氣呢。

      7

      幾天后,上莊村貼出了一個布告。梁滿生的豬圈和石秀芳的小賣部都在拆除之列,一些欺街占道的樹也要放掉。這事兒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馬喜發(fā)家房邊上有一個廁所,屬于違規(guī)。梁滿囤告訴他:當干部的得帶頭行動,不能拖后腿。馬喜發(fā)擦了擦汗,漲紅著臉說:我知道,馬上奏拆去。說完,一溜小跑去了家里。

      梁滿囤又囑咐李春芝:你去做做石秀芳的工作,這事兒我看你行。

      李春芝撇了一下嘴,說:還是村長抬舉我,可要我說呀,只有你才行。

      梁滿囤說:還是你打頭陣吧,你們婦女家得說話。

      李春芝嘆了口氣,說:好吧,我只能偏上虎山行啦。說完便去了石秀芳家。

      陳華說:要不,你大哥那里我也先去一下?

      梁滿囤說:我哥哪兒還是我去吧,你去別人家吧。

      幾個人分完工,便散開了。

      梁滿囤在路上遇到了候三,擺手叫住了他,說:三兒,你家門口那兩棵楊樹忒落外了,都放了吧。

      候三眨巴眨巴眼睛,說:那咋中呢?這兩棵楊樹再過幾年就可以挑大梁了,我還合計著翻蓋房用呢。

      梁滿囤說:得了,你那破樹才手指頭村,驢年馬月能挑大梁???

      候三嬉皮笑臉地說:如今,不是講究這個夢那個夢的嗎?我家的大楊樹也是我明天早上的夢啊。

      梁滿囤說:我看你是做美夢呢,這幾天就把它們放嘍,欺街占道不罰你就不錯了。

      候三騎著摩托一溜煙跑了,扔下一句話:看看再說吧。

      梁滿囤沖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我看你敢?

      走了一陣,梁滿囤到了馬喜發(fā)家不遠處。馬喜發(fā)正往墻上爬著,他的媳婦春燕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往下拖。街邊上圍了一群人就像看電影似的,笑瞇瞇地瞅著。

      馬喜發(fā)一手扒住墻頭,一手撥拉媳婦,嘴里說:你別搗亂,別搗亂。春燕不說話,臉紅脖子粗地往下拽男人,自己的屁股還朝下墜著。馬喜發(fā)怎么也爬不上去,趴在墻頭鼓鼓直喘。春燕說:你下來。馬喜發(fā)說:我不。兩個人僵持著,看熱鬧的有人開始起哄了。

      馬喜發(fā)的臉越來越紅,小聲地央求媳婦:撒開,多多丟人哪。

      春燕說:怕丟人,你就下來,廁所拆了,你上街上撒尿去呀?

      馬喜發(fā)的臉更紅了,開始用腳蹬媳婦。春燕的眉毛立了起來,伸手掐男人的腿。馬喜發(fā)急了,一用力,腳蹬在了媳婦的臉上。這時,春燕也翻了臉,抬手拽住馬喜發(fā)耷拉下的褲帶頭,用力一拽。馬喜發(fā)正往上使勁,褲子一松,從胯上褪了下去,露出了花褲頭了兩條刷白的大腿。春燕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雙手還抱著男人的腳和吞下的褲子。馬喜發(fā)覺得下半身一涼,低頭一看,啊地叫了聲,把手松開了,身子落在了媳婦的身上。春燕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嗷嗷地叫了起來。大伙被逗得哈哈大笑了。

      梁滿囤到了近前,先扶起了馬喜發(fā),又幫他扯起了褲子,再去扶春燕。馬喜發(fā)沮喪著臉,一句話說不出了。春燕顧不得疼,伸手去撓男人的臉,卻被梁滿囤拉開了。

      你要干什么?梁滿囤大聲斥喝著她。

      春燕還想往前撲,見梁滿囤的眼睛瞪得溜圓,便怯陣地退了回去。

      梁滿囤對她說:你家的廁所要是不拆,喜發(fā)的委員也不要當了,你掂量一下,哪一頭炕熱。

      春燕喘了一會兒,換個口氣說:滿囤哥,我不是不讓他拆,是想讓他現(xiàn)在院里挖一個廁所,有事兒總不能隨便找地方吧?

      梁滿囤說:前后左右的鄰居,誰家沒廁所?還在這一時?你家再不拆,我明天就召開村民大會,罷免了喜發(fā)!

      春燕像秋后的螞蚱,一下子蔫了。

      梁滿囤撿起地上的鐵鍬遞給了馬喜發(fā)。他不再理會媳婦,爬上了墻,很快到了廁所棚子上,鏟了起來。春燕一聲不吭地回了屋里。梁滿囤看了看周圍的人,走了。

      到了大哥家院外,梁滿囤見門唄鎖著,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坐在了門樓下,靠著墻掏出一盒煙,又從里頭抻出一顆,點著了。

      天漆黑了,家家戶戶都點起了燈。梁滿囤還坐在那里,身邊扔了不少煙頭。這時,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是大哥大嫂回來了。

      梁滿生說:你還沒走啊?

      梁滿囤說:你就是天亮回來,我也等著你。

      梁滿生嘆了口氣,打開了門上的鎖,說:你進來待著吧。

      梁滿囤一只手支地,想站起來,腿一麻,又坐在了那里。梁滿生回過身想去扶他,被金花拉住了。梁滿囤捶了捶大腿,慢騰騰地站了起來,進了院子。

      大哥屋里也點起了燈。梁滿囤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金花拎著一桶豬食去了豬圈。梁滿囤說:大哥,給我弄顆煙。梁滿生說:沒有。梁滿囤又說:弄杯水總有吧?梁滿生瞅了瞅飲水機,說:自己倒。梁滿囤只好找了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杯水,一口喝掉了,長出了一口氣,又倒了一杯。

      哥兒倆扯了很長時間,還是沒能說到一塊去。

      豬場挪地方太費事,豬對新環(huán)境不熟影響長肉,這損失算誰的?

      你這豬場本來建的不是地方,能怨誰?

      我不管,反正不搬。

      全村的人都看著你呢,不想搬也不行。

      梁滿生從炕上跳下來,沖到兄弟跟前,瞪圓了眼睛,嘴唇氣得直哆嗦。梁滿囤叉著腰,毫不示弱地看著他,仰著下巴頦。

      過了一會兒,梁滿生一跺腳,又坐回了炕上,扭過臉去一句話不說。梁滿囤干脆躺在了炕上,把眼睛瞇上了。

      梁滿生伸出巴掌,把炕面拍得啪啪直響,喊道:村長,就可以這霸道嗎?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梁滿囤的一只眼睛撬開了縫,嘴角撇了撇,說:誰讓你是村長哥呢?這就叫借光啊。

      又過了好一陣,梁滿生像只逗敗的公雞,頭耷拉下來,說:我算服了你,三天里給你準信,行不?

      梁滿囤嘿嘿地笑了,說:那就這樣定了。他跳下了炕,掀開門簾又退了回來,說:哥,我還餓著呢。梁滿生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家吃去,我都讓你氣飽了。梁滿囤搖搖頭,出了大哥的門。

      街上吹來一陣風,梁滿囤的步子飄了起來。他聽到了肚子里咕咕的叫聲。

      8

      早晨,梁滿囤還在被窩里躺著,就接到了李春芝的電話。李春芝說:滿囤,石秀芳的工作我怕是做不了,還是你來吧。梁滿囤問:她啥態(tài)度?李春芝說:我跟秀芳足足待了半天,只要一提到拆房的事兒,她要么把話岔開,要么去忙自己的事,煮不爛嚼不透的,我受不了。梁滿囤說:你再多跑兩趟,也許就翹出縫了。李春芝說:還是你去吧,末了,人家秀芳說了,讓你梁滿囤去呢。梁滿囤聽了,心里一沉。

      這時,翠萍從廚房進來了。她見滿囤正抱著電話聊,還提到了秀芳的名字,就說:咋樣?秀芳的房子不愿意動吧?你這個老相好也忒不給你面子啊。梁滿囤斜了媳婦一眼,對著手機說:先這樣,我再想折。

      放下電話,梁滿囤對媳婦說:你忒話多,都驢年馬月的陳谷子爛芝麻了,你還在這里撿。

      翠萍說:是嗎?也許陳谷子爛芝麻更有嚼頭呢。

      去去去,你們老娘兒們咋這用不著嗑多呢?人家是談?wù)履亍?/p>

      翠萍捂住嘴笑了,又說:給你個棒槌就認真,你們要是真有事兒,我倒省心了,咋啦?秀芳的房子不肯拆嗎?要不我去找她掰扯一下理?

      梁滿囤嗖地從炕上坐了起來,說:行啊。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說,算啦,還是我去吧,畢竟是公家的事兒。

      這時,他家外屋過道有了腳步聲,接著傳來巧蓮的話:大村長,你起來沒?我可要打屁股了。

      梁滿囤聽了,趕緊縮進了被窩里。翠萍轉(zhuǎn)身剛要阻攔,巧蓮的胸和肚子已經(jīng)挺進了屋門。她看見梁滿囤真沒穿衣服,捂嘴笑了笑,喊道:都啥時候了,還賴在炕上不起來,真是的,不好意思啊。說完又笑。翠萍說:快得了,人都進來了,你還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大哥又不是處男,沒啥怕的,是不?滿囤。梁滿囤躲在被窩里,一陣苦笑。

      巧蓮說:村長,昨天陳華去我家,讓我們把前街那棵核桃樹放了,憑啥呀?

      梁滿囤說:那還憑啥?你那樹都栽哪兒去了?樹頂?shù)牟娑忌斓浇帜穷^了,車都快過不了了。

      巧蓮說:我那樹可是一棵發(fā)財樹呢,去年光核桃就打了一百多斤,賣了一千多呢,放了可不行。

      梁滿囤說:你別凈算自家的小帳,現(xiàn)在村里要整頓,這棵樹把道都占了,必須得放嘍。

      巧蓮的臉一下子由白變紅了,坐在炕沿上一聲不吭,胸脯子直顫。

      梁滿囤說:妹子,修路是大伙的事兒,以后咱還得在路邊美化啥的,多好啊。

      巧蓮說:我們家老蔫人廢物,這棵樹也算一筆收入呢,我是真舍不得呀。

      梁滿囤說:你放心吧,修路只是一個步驟,我們還要想辦法領(lǐng)著大家找到致富的路子呢,那時候,咱就不愁掙錢嘍。

      巧蓮說:那感情好,就怕實現(xiàn)不了。

      梁滿囤說:你看著,用不了幾年,咱上莊肯定會大變樣的。

      過了一陣,巧蓮走了。臨出門時,她回過頭來說:要是梁滿生的豬圈拆了,我就把樹放了。

      梁滿囤說:你放心吧,那豬圈肯定拆。

      巧蓮走后,梁滿囤趕緊穿好了衣裳。他又給兒子梁春打了一個電話,叫他找李小芳一起做巧蓮的工作。

      上午十點多,梁春開車回來了。他先去找了李小芳,倆人單獨談了一陣,又到了巧蓮的屋里和她談。巧蓮見梁春也加入進來,突然生了氣。

      多大點事,你爹對我家這上心?有功夫去說通你大伯呀?有功夫去說通那個石秀芳?。?/p>

      李小芳見母親生了氣,怕她把話扯遠了,就拽著她的胳膊說:媽,你有啥說啥,別牽連別家好不?

      巧蓮的肚子里像埋了炸藥,在這一瞬間被點燃了。她猛地甩開女兒的手,說:你真行啊,你們倆還八字不見一撇,就吃里扒外了!我算是養(yǎng)了白眼狼了。

      李小芳說:媽,你說啥呢?

      巧蓮說:我說你們是白眼狼呢,咋這?說完,她開始往外推女兒和梁春。

      梁春趕緊說:嬸子,您別生氣,別生氣。

      巧蓮說:我還不生氣?我的肚子都要炸開了,還不生氣?

      梁春和李小芳只好一起出了門,去了大街上。

      巧蓮一個人坐在核桃樹下生悶氣,呼呼直喘。此時,陳大腦袋開著轎車從這里路過,他看見巧蓮,把車停下,走了下來。

      表姐,乘涼哪,這棵核桃樹可真不賴呀。陳大腦袋抬頭望著核桃樹說。

      巧蓮瞅了瞅了瞅已經(jīng)結(jié)滿小核桃的樹,心里跟刀割似的。那一顆顆小核桃仿佛都滾進了她的肚子,不歇停地在里頭轱轆著,碾著她的胃、肝、肺,讓她骨節(jié)都跟著疼。

      唉,不賴又能咋樣?眼看就得放掉了。巧蓮說這話,眼里不由自主地落了淚。

      陳大腦袋故意吃驚地張大了嘴,說:這可是棵搖錢樹,你開玩笑呢?還是吃錯了藥?為啥放掉它呢?

      巧蓮嘆了口氣,說:不是我要放掉它,是村里要修路,說它欺街占道……

      陳大腦袋說:不就一棵樹嗎?至于說得這嚴重?村里這樣的事兒多了,咋偏偏盯上了你家?明擺著欺負人嘛!

      巧蓮聽了他的話,眼里的淚水更多了,還抽泣起來。

      陳大腦袋又假裝安慰了她幾句,開著車跑了。

      路上,陳大腦袋遇到了梁滿囤騎著電動車正走著,他下了車,笑瞇瞇地遞過一顆煙,問:村長啊,你忙啥去呀?

      梁滿囤說:我去鄉(xiāng)里有點事。

      陳大腦袋說:咱村的水泥路啥時候招標?可要通知一聲啊。

      梁滿囤說:放心吧,這事兒肯定不跟做賊似的,提前就會通知的。

      陳大腦袋說:村長啊,要是需要我啥的,先吱一聲,我保證無條件支持你!

      倆人又聊了一會兒,梁滿囤騎上電動車便走了。

      到了鄉(xiāng)里,張鄉(xiāng)長督促他必須加快進度,下一步著手村里的水泥路工程招標……

      9

      梁滿囤回到了村里。當他路過石秀芳的小賣部,看見石秀芳正在門口發(fā)呆,便停下了。他支好車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慢騰騰地上了臺階。石秀芳望著他,一臉的不快。梁滿囤站在門口,向小賣部里看了看,見正好沒人,就沖石秀芳勉強地笑了笑,說:秀芳,我有事兒想和你談?wù)劇?/p>

      石秀芳輕輕地咬住嘴唇,走進了小賣部,坐到了柜臺里,說:你不就是瞅著我的小賣部礙眼嗎?想拆就拆吧,我們孤兒寡母的,那你大村長又沒辦法,拆吧,拆了我上村委會辦公室開買賣去。

      梁滿囤找了一個凳子,隔著柜臺坐了下來,說:秀芳啊……

      石秀芳突然發(fā)了怒,揮手喊道:別叫我秀芳,秀芳現(xiàn)在不是你喊的。

      梁滿囤慌了,嗖地站了起來,說:你別激動,這事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壞,你家的院子挺大,也臨街,你可以把大墻拆了,蓋上門房寬寬綽綽的,把商店再擴大成超市,不更好嗎?

      石秀芳說:我一個女人,操持蓋房容易嗎?

      梁滿囤說:蓋房村委會可以幫你,你看著就行了。

      石秀芳猛地站了起來,走出了柜臺,把梁滿囤搡出了小賣部,說:你走吧,讓我清靜一下。說完,她啪地把門關(guān)上了。梁滿囤叫了兩聲,門沒有開,他嘆口氣,騎上電動車走了。

      石秀芳站在門后,淚水模糊了眼睛。

      星期天上午,梁春又去找李小芳。當他剛下車的時候,巧蓮看見了他,砰地把大門關(guān)上了。梁春沒辦法,趴著墻頭沖里頭喊:小芳,你在家嗎?

      李小芳聽到了,立刻跑出屋來剛要說話,就被巧蓮往回搡。李小芳說:媽,你讓我出去吧。巧蓮拉下臉說:不行,你前腳出去,我在后頭喝敵敵畏。李小芳氣得直跺腳,臉憋得通紅,卻犟不過母親,只好退了回去。梁春又喊了兩聲,見里面沒有回應(yīng),沮喪地上了車,開回家了。

      進了屋門,梁春誰也不理,獨自進了自己的房間。翠萍見兒子這樣,趕忙過來問。梁春把剛才發(fā)生的事說了。翠萍陪著兒子一起嘆氣,又勸了他幾句。梁春直挺挺往炕上一躺,不再說一句話。翠萍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心里堵得慌,沉著臉回了自己的屋。梁滿囤靠著沙發(fā),正在翻著一張報紙看。翠萍瞅了他一眼,大步過來,一把扯過報紙,揉成了一團扔在沙發(fā)上。

      梁滿囤說:你看看,這是干嘛?

      翠萍賭氣地坐在旁邊,說:你要是耽誤了我抱孫子,跟你沒完。

      梁滿囤嘆了口氣,身子往后仰在沙發(fā)上,閉上了眼睛。翠萍伸手拽他的胳膊,說:你倒是想想辦法,咱現(xiàn)在可得罪不起巧蓮這個人啊。梁滿囤說:巧蓮也是,不就一棵樹嘛?難道因為這個,就耽誤了女兒的婚事?我才不信呢,等我下午再找她談?wù)?。翠萍說:你現(xiàn)在就去找她吧。梁滿囤說:急啥?是瘡總有流膿的時候,你不知道,巧蓮就盯著大哥的豬圈,他要是拆了,巧蓮肯定就會把樹放了。翠萍說:那你去找大哥呀。梁滿囤撓了撓腦袋,陷入了沉默。

      翠萍使勁搖著他的肩頭,說:你咋不動啊。

      梁滿囤笑了,說:大哥的豬場得搬遷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咱村北山底下有一大片廢洼地,整理一下就可以搞養(yǎng)殖呢。

      翠萍說:你還別說,那一大塊地種莊稼不愛長,建豬場還真行。

      梁滿囤說:村里現(xiàn)在有好幾家子張羅著養(yǎng)豬,正愁沒地方呢,前段時間巧蓮也想找塊地方建豬場呢,我看就哪兒合適。

      中午,梁滿囤一家子正在吃飯,陳大腦袋來了。梁滿囤招呼他喝兩杯,陳大腦袋坐在那里就和他喝了起來。幾杯酒下肚,陳大腦袋說話舌頭都變厚了,他大聲地說:滿囤兄弟,只要你把咱村水泥路包給我,啥都好辦,巧蓮是我親表姐,她的工作我包著,小芳是我外甥女,梁春和小芳的婚事也包給我,我辦事,你放心。梁滿囤搖搖頭,放下了酒杯,低著頭吃飯,不理他。

      送走陳大腦袋,梁滿囤躺在炕上睡了一小覺。醒來后,他就去了大哥梁滿生的家。

      路上,梁滿囤遇到了候三。梁滿囤說:三兒,你的樹再不放,我可帶人去放了,然后賣了錢就頂罰款了。候三說:你放去吧,我那樹可有價錢,三千塊一棵。梁滿囤抓住他的手說:你再說一遍,多少錢一棵?你可真是干大了,還知道自己多少錢一斤不?候三見梁滿囤急眼,立刻換了笑模樣。

      二哥,我跟你鬧著玩兒呢,你別生氣。候三說。

      你就說吧,樹哪天放?梁滿囤說。

      候三眨巴眨巴眼睛,說:二哥,咱村里就不打算給些補償費了?

      梁滿囤叉著腰說:還補償費呢,不罰你就不錯了,我再告訴你,往后再對你娘不好,我就把事兒捅上邊去,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候三剛開始時眼睛里還冒著一縷小火苗,這會兒被梁滿囤幾句話就澆滅了,人一下子沒了精神,說:村長,我膽子小,你別天天嚇唬我,行不?說完,掙脫梁滿囤的手,嗖嗖地跑遠了。

      走著走著,梁滿囤又碰到了李老蔫。李老蔫看見梁滿囤,就像老鼠見了貓,撒腿就想拐進胡同。梁滿囤緊走幾步,攆上了他。梁滿囤說:老蔫啊,你告訴你媳婦一聲,你家想建豬場的事我們已經(jīng)研究出了眉目。李老蔫垂下頭,目光不敢直視梁滿囤,而是做賊似的溜來溜去,小聲地說:哎,哎。便不言語了,頭越發(fā)的低。梁滿囤想和他再說說放樹的事,見李老蔫的臉已經(jīng)紅成了一片,便打消了念頭,揮手讓他去了。

      到了大哥家里,梁滿囤告訴梁滿生:豬場的地址我?guī)湍氵x好了,就在北山底下。

      梁滿生愣了一下,說:真的?

      梁滿囤說:那還有假?

      梁滿生說:那地方洼點,還得墊不少土。

      梁滿囤說:那地方多寬敞,養(yǎng)多少豬都行,你知足吧。

      梁滿生心想也是,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淡淡地說:為了你,我只有犧牲自己嘍。

      10

      上莊村委會搞養(yǎng)殖基地的事得到了領(lǐng)導的認可。梁滿囤在喇叭里一宣布,立馬有十多戶到村委會辦公室報了名。

      梁滿生把家里的肥豬都交了,便開始拆豬圈。李小芳專門跑過去瞅了一眼,沖梁滿生翹大拇指說:大伯,你的覺悟真高。梁滿生說:那還用說,我好歹也是干部家屬嘛。

      李小芳去外邊把巧蓮拽了回來,拉著她又到梁滿生那里看了一下。

      回到家,小芳說:媽,咱家的核桃樹是不是該放了?

      巧蓮扭過頭望了望院外的核桃樹,目光里滿是不舍。小芳找來小鋸和斧頭,催父親把樹放了。李老蔫拿著斧頭,眼睛發(fā)呆地瞅著媳婦,大腿像被樁子拴住了。巧蓮沖到男人跟前,用肩膀撞他,用眼睛剜他。

      你要是敢出去,就先把我放倒吧。巧蓮對老蔫說。

      李老蔫被媳婦撞了個趔趄,嘴歪歪著像吃了苦瓜,看看閨女,再看看媳婦,都不知道出哪兒門了。

      小芳瞪了母親一眼,說:說話不算話,你不是說滿生大伯家把豬圈拆了,你就放樹嗎?現(xiàn)在咋不履行諾言了?

      巧蓮又往外望了一眼,說:我是舍不得這棵樹啊。

      小芳說:誰讓你當初貪便宜,把樹栽得那靠道來著?

      巧蓮說:這棵樹光核桃一年就能賣千八百呢,多可惜呀。

      小芳說:你光顧掙錢了,那樹擋著,道上連大一點的車都過不去,鄰居們都快急眼了,再說,咱馬上建豬場,收入咋也得比一棵樹高。

      巧蓮說:是呢,當初不如栽院里了,就沒有現(xiàn)在的愁了,唉,你們爺倆兒看著辦吧,我上你大姨家串親去了。說完,她騎上車子走了。到了街口,她又回過頭,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棵核桃樹。

      見母親走遠,李小芳高興地一蹦高,對父親說:爹,聽我的,立刻把這棵樹放掉,在我媽回來之前,咱把它解決了,晌午飯您想吃啥隨便,你想喝多少酒隨便!

      李老蔫痛快地嗯了一聲,拎著斧頭就爬上了核桃樹。沒等晌午,那棵樹就躺在了那里。

      候三見別人家都在忙活,也來找梁滿囤,說:村長二哥呀,我也想搞個小豬場呢。

      梁滿囤說:你天天正事不干,口袋里比臉都干凈,這樣下去咋行?

      候三說:我本錢不夠啊,你給我想想法子吧。

      梁滿囤說:你那兩棵樹放了沒?

      候三說:馬上就放了。

      梁滿囤說:你回去把樹先放了,本錢的事,我給你想辦法。

      候三的眼睛一亮,說:是真的?

      梁滿囤說:我啥時候騙過你?

      候三高興地蹦了起來,說:這回我也要發(fā)財了。

      梁滿囤說:不光你要發(fā)財,我們還要建苗圃基地、蔬菜大棚基地、明年還要大面積種植油葵,上莊村家家戶戶都要發(fā)財呢。

      候三連跑帶顛地回家把樹放了。

      巧蓮家買回了木料和磚石,開始操持著建豬場。開工那天,梁春特意趕了回來,去她家?guī)兔?。巧蓮看著小芳和梁春在一起說說笑笑,心里像蘸了蜜似的。天很熱,梁春推著一輛小車運磚,汗水很快濕透了體恤。小芳舉著毛巾給他擦汗,叫他歇一會兒。梁春說:沒事兒,我不累。巧蓮叫老蔫買來一塑料袋冷飲,第一瓶就第給了梁春。

      小芳假裝搶過冷飲,說:媽,你咋不先給我呀?

      巧蓮說:這孩子,人家是客人,你著啥急。

      小芳咯咯地笑了,突然說:人家既然是客人,那天你為啥要往外推呢?

      巧蓮當著外人的面被女兒一搶白,臉頓時紅了,舉手拍了一下小芳,說:這孩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芳又樂,跑著去追梁春,幫他推車去了……

      梁滿囤從石秀芳門口過,看見石秀芳一個人正在拆院墻,就走了過去。石秀芳看見了他,故意扭過了頭,不言語。梁滿囤也不吭聲,撿起一根長翹棍,插進半截墻里一用力,一塊石頭就挪了窩,他搬起來放到了遠處,又回來了。

      過了一陣,石秀芳回小賣部拿來了礦泉水,放在了梁滿囤跟前。梁滿囤擦了擦汗,喝了幾口水,說:秀芳,謝謝你。

      謝我干啥?石秀芳說。

      謝謝你支持我們的工作。梁滿囤說。

      接著,兩個人又不說話,繼續(xù)低頭干活了。

      11

      幾天后,上莊村召開了水泥路工程招標會。根據(jù)村里的路況,經(jīng)過大伙協(xié)商,把水泥路分成幾段包了出去。張鄉(xiāng)長臨走時,囑咐梁滿囤一定要保證工程質(zhì)量。梁滿囤連連點頭答應(yīng)。

      陳大腦袋也承包了一段,帶著人干了起來。因為工程時間緊,夜里也要施工。梁滿囤和村委幾個人輪流在現(xiàn)場盯著,連眼都不敢合。

      這天晚上十點多,陳大腦袋見梁滿囤去了別的工地,指使人從自己門市部拉來一車小廠生產(chǎn)的水泥,想偷梁換柱。剛卸完車,李春芝趕到了。她看了看水泥袋上的商標,把陳大腦袋叫到了跟前。

      陳大腦袋見李春芝身邊沒有別的村干部,小聲地說:妹子,我一時糊涂,你可別告訴滿囤哪。

      李春芝瞪了他一眼,說:你的大腦袋睡著了比一般人都清醒,還有范糊涂的時候?

      陳大腦袋嘿嘿地笑,說:妹子,只要你別把今晚的事兒捅出去,啥都好辦哪。

      李春芝喝道:你真行啊,用這種劣質(zhì)玩意兒,糊弄誰呢?你就不怕群眾戳你的脊梁骨嗎?為了幾個臭錢,你忘了自己還是上莊的人嗎?

      陳大腦袋的頭上冒出了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妹子,我,我吃,迷糊藥了。

      李春芝掏出手機,撥通了梁滿囤的號碼。不一會兒,梁滿囤來了,他看了那一堆水泥,氣得踹了陳大腦袋一腳。陳大腦袋后退了幾步,滿臉陪笑著說:滿囤,你別生氣。

      梁滿囤指著陳大腦袋說:這個活計你是不想干了!

      陳大腦袋說:不,不,我再也不這樣干了,你放心,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過了一陣兒,梁滿囤叫陳大腦袋寫了一封保證書,裝進了口袋。他警告陳大腦袋說:你要再玩貓膩,我就取消你的合同。陳大腦袋一邊擦著汗一邊說:你放心,你放心,我再有別的想法,就不是我娘養(yǎng)的。

      梁滿囤接了一個電話,他叫李春芝在這里盯著,自己往街里走去。

      他的電話是陳華打來的。原來,陳華巡邏時,看見候三在工地上裝了一袋水泥。梁滿囤到了那里,又把候三罵了一頓。

      候三說:村長,我的豬圈裝修就差一袋水泥了,你們就睜只眼閉只眼吧。

      梁滿囤哼了一聲,說:這是公家的東西,你知道不?你是好日子過夠了是吧?你信不信我把派出所叫來,你信不信?

      候三的臉嚇得變了色,趕忙說:滿囤哥,你給我找的幾千塊錢已經(jīng)花沒了,我是前緊哪,要不,我能來干這事兒嗎?你就別再追究了,行不?說著,他的眼里淌出了淚。

      梁滿囤的心軟了,擺擺手說:這回就原諒你了,沒錢,明天我再給你想想辦法。

      候三點著頭,推著空車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久,石秀芳的門房蓋好了,梁滿囤幫她申請到了小額貸款。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秀芳超市在一片鞭炮聲中開了業(yè)。侯三又來找梁滿囤,讓他再給弄些錢,打算上豬仔。梁滿囤又托朋友給他搞了一筆資金,使他的豬場終于走入了正軌。

      水泥路修好后,兩側(cè)被鋪上了地磚,栽上了花卉,安上了路燈。在梁滿囤的提議下,他們把一座舊垃圾場改成了假山公園,村中心修了個小廣場,還建了一個村史館。梁滿囤在街上搞了個文化墻,讓候老大在白色的墻面畫上了漂亮的插圖。上莊村變得越來越美了,美的就像一幅畫。

      這天早晨,梁滿囤邁著有力的腳步,行走在上莊村整齊秀美的街道里。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四處的花香撲面而來。梁滿囤望著迷人的村莊,心中充滿感慨。在他眼里,這一切美麗的景象才剛剛開始……

      宋向陽,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唐山文學》、《邯鄲文學》、《河北作家》、《小小說大世界》、《河北小小說》、《絕妙小小說》、《當代小小說》、《農(nóng)村新報》、《河北科技報》、《河北農(nóng)民報》、《巫山》、《天池》、《金山》、《朔風》、《德江文學》、《燕趙文學》、《檢察文學》、《坊子文藝》、《短篇小說》、《奔流》、《南方文學》、《時代文學》、《微型小說選刊》、《小說選刊》等報刊,并有作品入選《2013中國小小說年選》(花城版)、《2014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長江文藝版)、《2014中國年度微型小說》(漓江版)、《2015中國年度微型小說》(現(xiàn)代版)等選本,兩獲“河北作協(xié)小小說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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