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宗暉
大概在我七歲那年,父母因為忙于工作,將我托付給祖母,我因此成了她名副其實的跟屁蟲。由于條件限制,我沒能上幼兒園,我拽著祖母的衣角號啕大哭。祖母看我哭得稀里嘩啦,心疼極了,便下廚做了一桌的美味。貪吃的我,立刻將幾個葷菜掃個精光,還神氣地把那碟最愛的炒蛋端到嘲笑我的伙伴跟前,在眾人的眼紅之下一掃而光。
在我的記憶里,祖母做的炒蛋最香,不但一派勾人垂涎的色相,細嚼起來嫩且松軟,還常常夾帶著一絲舌尖的清甜。祖母最愛看我將她做的菜大快朵頤,坐在一旁的她極少動筷子,除了笑而不語地注視著我扒了一口又一口的飯,就是總不忘輕輕替我擦拭臟了的嘴角。
祖母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廚藝,做出的菜絕對稱得上是上佳美味,但年少無知的我未曾知曉她的辛勞。味蕾挑剔的我仍不滿足,總是黏在她身旁,吵著鬧著要吃味道更好、更新鮮的炒蛋。一心將我“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她哪里經(jīng)得起我的軟磨硬泡,便動身去菜園,看看當季都有哪些好的時令菜,然后琢磨著怎么在油鹽翻炒中烹飪出更誘人的舌尖之香。
我于是抓到了極好的機會到她的菜園里去一探究竟。春天的時候,下過毛毛雨后,菜地里一片綠油油的喜人氣象。趁祖母正忙著施肥、澆灌而無暇顧及之時,我呼朋引伴,與幾個調(diào)皮搗蛋的角兒一起挖蚯蚓。有時候,我們不但沒挖到蚯蚓,反倒因為太入迷和努力而不經(jīng)意濺了自己一身泥,還險些從墻角一路挖到祖母的菜畦邊,將剛剛冒出頭的小苗連根拔起。祖母見狀,雖然有些生氣,卻從不輕易責備面露愧色的我們,而是幫我們一個個清洗干凈,還用切碎了的韭菜給我們做蛋炒飯,讓我們飽嘗了一頓挾有春天氣息的美食。
到了夏天,風雨總是來得很急,腿腳本就已經(jīng)不太靈便的祖母,仍堅持在地里忙上忙下。她彎腰躬耕的瘦小背影就顯得更加吃力,更加清晰、深刻地烙刻在我幼年時的腦海中。大風大雨一至,祖母要頂著瓢潑大雨爭分奪秒搶收,我總是站在菜園前的鐵柵欄旁呆呆地望著她,不知道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正是因為這樣,在祖母試著變換不同的花樣,用青青的豌豆、酸甜的西紅柿去給我做不同口味的炒蛋,滿足我貪婪的胃時,我開始明白那是她用汗水耕種出來的糧食,因此也總是吃得分外香甜,想去好好銘記這種嚼碎的溫暖。
印象里小時候的我最愛秋天,因為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不僅有豐富的菜可摘,還有許許多多甜果可嘗。祖母于是便從里面挑了我喜歡的茄子、菠菜,再從市場上買來少許梨和山楂,將它們?nèi)嗨樵谝黄?,與蛋烹成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碎炒蛋。秋風四起的歲月里,便滿是清香和甘甜的味道,以及滿口的松軟了。
一眨眼冬天也很快就來了。菜地里的收成顯得有些可憐。不過這些依然難不住心靈手巧的祖母,早有準備的她準備了白菜葉,并從腌缸里取出泡好的成蘿卜,將蘿卜切碎后攪拌在蛋里,一番油炒之后再用蒸熟的白菜葉包好。白菜的溫潤甘甜與碎小蘿卜的口感結(jié)合在一起,總讓人忍不住久久回味那種又脆又糯的嚼勁。我終于知道,原來那是飽含愛的味道。
但時光荏苒,流年似水,已是物是人非。遙想當年,我還是那個沾一臉土灰,會對她使壞,會惹她鬧心的臭小子。美好的童年時光,是再也回不去了。祖母一走,讓我突然失去牽掛。當我看到燭臺旁她含笑的遺照時,歲月忽然拂來往事的氣息,是那么親切,又是如此鉆心……想起記憶中那碟陪我走過四季的炒蛋,舌尖似乎又躁動起來,我以為是它不甘寂寞,想要再嘗那種愛的滋味,卻不曾想,是想念的眼淚一直流到了心里,溫暖了幸福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