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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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來中國公眾社會公平評價的特征分析
李 煒
我們利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diào)查”(CSS)十年來的數(shù)據(jù)資料,剖析中國公眾對于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變動趨勢、社會公平感的結構、社會公平感的群體差異以及社會公平感與社會態(tài)度的關系。近十年來,中國公眾對社會公平狀況的總體評價基本上處于好評區(qū)間,其中公眾認可度最高的是教育公平,其次為保障公平,最低的是政治公平和經(jīng)濟公平。近十年來社會保障方面的公平評價有較大幅度的提升,但在經(jīng)濟和政治領域的公平感提升不明顯??陀^社會經(jīng)濟地位低下的社會群體反而有著較高的社會公平感知,以農(nóng)村居民為主的底層群體較強的“相對增益感”是支撐社會公平狀況正向評價的重要因素。社會公平感影響到社會信任、社會安全感、社會沖突意識、社會認可度、對政府的評價、國家評價等一系列社會態(tài)度,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社會公平感; 相對增益感; 社會態(tài)度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的社會變遷?!耙越?jīng)濟發(fā)展為中心”的轉型路徑,體現(xiàn)為市場經(jīng)濟對計劃經(jīng)濟的逐步替代。市場化改革導致了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同時,社會階層產(chǎn)生分化,社會群體間的利益格局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社會財富分配不平等現(xiàn)象也隨之凸顯。
與此同時,國內(nèi)學術界從哲學、經(jīng)濟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管理學等領域對社會公平和公平感的研究大量涌現(xiàn)。特別是以大規(guī)模學術性調(diào)查為基礎的社會公平與公平感研究,以其規(guī)范的研究方法和翔實的經(jīng)驗數(shù)據(jù),描述了我國公眾當前社會公平感的狀況*勞婕:《中國公眾對收入分配的公平感及其影響因素——基于一項全國性調(diào)查的定量分析》,《求索》2013年第11期;吳家麟:《當代中國收入分配的宏觀公平感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2年。,分析了社會群體之間的公平感異同*李春玲:《各階層的社會不公平感比較分析》,《湖南社會科學》2006年第1期;龍書芹、風笑天:《社會結構、參照群體與新生代農(nóng)民工的不公平感》,《青年研究》2015年第1期。,揭示了影響公平感的多種因素及機制*翁定軍:《階級或階層意識中的心理因素:公平感和態(tài)度傾向》,《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1期;馬磊,劉欣:《中國城市居民的分配公平感研究》,《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5期;孟天廣:《轉型期中國公眾的分配公平感:結果公平與機會公平》,《社會》2012年第6期;李穎暉:《教育程度與分配公平感:結構地位與相對剝奪視角下的雙重考察》,《社會》2015年第1期。,探究了公平感可能導致的社會沖突趨向*李路路等:《“患不均,更患不公”——轉型期的“公平感”與“沖突感”》,《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
縱觀國內(nèi)社會公平領域既有的經(jīng)驗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大多集中在收入分配領域。在這一領域中,“公平法則”一般是基于亞當斯模式,即通過比較自身的投入產(chǎn)出比和其他對象的投入產(chǎn)出比是否相等來判斷公平狀態(tài)。這一法則有著明顯的“效率主義”和社會分層色彩,即資源或能力稟賦高的個體(群體)終將獲得更加優(yōu)異的社會回報,否則這個社會就是不公平的。然而我們也要看到,含義豐富的“社會公平”概念遠遠不止于收入分配領域。英國政治哲學家戴維·米勒就指出,除了人們在經(jīng)濟關系中結成的工具性聯(lián)合體所講求的績效公平原則之外,還存在著共同的公民身份的平等公平原則,即每個社會成員的自由與權益應受到平等、無差別對待;以及作為社會團結的群體關系,滿足社會成員最低限度的體面生活的弱者優(yōu)先的保障公平(戴維·米勒,2008)。
因此,對中國社會變遷歷程中的社會公平的研究就應考察不同領域的社會公平狀況,換言之,要考察社會公平的整體結構,而不能簡約到收入分配領域之內(nèi)。本文的主旨就是采用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diào)查(CSS)”2006-2015年5次全國調(diào)查的數(shù)據(jù)*“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diào)查(CSS)”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自2005年發(fā)起的一項持續(xù)性全國抽樣調(diào)查項目,該調(diào)查覆蓋了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qū)的151個縣(市、區(qū))、604個村(居委會),目前為止已完成了十年的5期調(diào)查,累計訪問了41685位年滿18-69周歲的城鄉(xiāng)居民。該調(diào)查的詳細信息請參閱http://css.cssn.cn.,來剖析十年期間中國公眾對于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變動趨勢、社會公平感的結構、社會公平感的群體差異以及社會公平感與社會態(tài)度的關系。
在“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diào)查”2006年至2015年的五次調(diào)查中,有四次調(diào)查中(以下簡稱“CSS2006”、“CSS2008”、“CSS2013”、“CSS2015”),都詢問了如下的問題,“您認為當前社會下列方面的公平程度如何”,共列舉了義務教育、高考制度等11個具體方面和總體上的社會公平狀況,可選答案為“非常公平”、“比較公平”、“不太公平”和“很不公平”。由表1可以看出,中國城鄉(xiāng)居民對各領域社會公平狀況的總體評價(“非常公平”+“比較公平”的百分比)大致在60%上下,自2006年到2015年總體評價沒有較大的變化。從具體領域來看,十年來公眾對各領域的公平狀況評價有升有降,也有相對穩(wěn)定的。其中公眾對義務教育和高考制度兩個領域的公平狀況評價最高,十年總計的公平評價分別為81.2%和71.9%,居于前兩位,意味著公眾對于教育領域公平狀況總體持肯定的態(tài)度;對不同地區(qū)/行業(yè)間的待遇、城鄉(xiāng)之間的權利待遇的公平評價最低,十年總計的公平狀況評價分別為35.2%和33.0%,在歷次調(diào)查中也大多位居于末位,表示了公眾對收入分配的行業(yè)差距、地區(qū)差距、城鄉(xiāng)差距的嚴重不滿;相比之下公共醫(yī)療和養(yǎng)老等社會保障的待遇方面的公平評價有較大幅度的上升,前者自2006年的第五位(49.2%)提升到2008年的第三位(66.2%),再升到2013年和2015年的第二位(68.4%),后者自2006年的第八位(37.4%)提升到2008年的第六位(50.0%),再升至2013年的第四位(57.5%)和2015年的60.3%,一定程度體現(xiàn)了公眾對十年來政府在民生和社會保障領域一系列惠民政策的肯定;但另一方面,公民享有的政治權利的公平度有明顯下降。其在2006年排位較高,名列第三(62.3%),在2008年排位第四(65.6%),但到2013年有所下降,居于第五位,公平度降至50.1%,至2015年有所好轉回升到57.8%,但總體而言還未回到十年前的水平;司法與執(zhí)法方面的公平度先伏后起,自2006年的第四位(55.0%)下降到2008年的第五位(52.5%)再降至2013年的第六位(46.2%),終于在2015年有了明顯提升,高達57.1%;財富及收入分配方面的公平評價也是先跌后升,自2006年的第七位(39.3%)降至2008年的最末位(27.9%)和2013年的第九位(33.0%),而后在近兩年間猛然回升到40.0%。居于中下游變動不大的兩個領域是“工作與就業(yè)機會”和“選拔黨政干部”,前者在2006年居第六位(43.5%),2008年為第九位(40.6%),2013年排在第七位(41.7%),2015年上升至第六位(47.9%);后者在2006年位列第九(33.8%),2008年為第七位(46.2%),2013年排在第八位(36.1%)。綜而言之,公眾對教育領域的公平狀況評價相對最高,對民生和社會保障方面的公平狀況評價有較大提升,對政治和公權力方面的公平評價有所下降,對貧富差距方面的公平度多年來一直處于低端。
表1 中國公眾對中國各領域社會公平程度的評價(2006-2015)
*公平程度評價是“非常公平”+“比較公平”的百分比。
對社會公平狀況評價的趨勢分析之后,我們再來進一步探究社會公平感的內(nèi)在結構。通過計算CSS調(diào)查十年來數(shù)據(jù)中11個社會公平領域與總體社會公平狀況評價的相關系數(shù),可以看出司法與執(zhí)法、養(yǎng)老等社會保障待遇、選拔黨政干部三個領域對總體社會公平感的影響最大,其Pearson相關系數(shù)分別為0.449、0.442和0.435;其次為城鄉(xiāng)之間的權利/待遇(0.429)、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0.418)、工作與就業(yè)機會(0.402);而公共醫(yī)療(0.392)、不同地區(qū)/行業(yè)之間的待遇(0.391)、財富及收入分配(0.387)相應影響較低,其相關系數(shù)都在0.4以下;影響最弱的是高考制度(0.290)和義務教育(0.283)(見表2)。由此可見,真正影響公眾對社會總體公平狀況感知的,是在政治、社會保障領域,收入分配領域次之,雖然公眾對教育領域的公平狀況有較高的感知,但對于他們形成總體社會公平評價的影響卻最低。
表2 各領域社會公平狀況評價與總體社會公平評價的相關系數(shù)
**表示統(tǒng)計顯著度(Sig.)小于0.05。
通過驗證性因子分析發(fā)現(xiàn),上述11個領域的社會公平感可以化簡為4個層面:即政治公平(包括公民實際享有的政治權利、司法與執(zhí)法、選拔黨政干部三項)、經(jīng)濟公平(包括財富及收入分配、不同地區(qū)/行業(yè)之間的待遇、城鄉(xiāng)之間的權利/待遇三項)、保障公平(包括養(yǎng)老等社會保障待遇、工作與就業(yè)機會、公共醫(yī)療三項)和教育公平(包括高考制度和義務教育兩項)。此4個公平因素與總體社會公平狀況評價的Pearson相關系數(shù)從高到低分別為政治公平(0.401)、經(jīng)濟公平(0.368)、保障公平(0.332)和教育公平(0.189),更加凝煉地表明,人們對總體社會公平評估的層面是沿著政治—經(jīng)濟—保障—教育這樣的核心到邊緣的構造展開的(見圖2)。
圖1 四類公平因素的均值以及與社會總體公平評價的相關系數(shù)
一個饒有意味的發(fā)現(xiàn)是,越是公眾認為公平程度高的層面,其對社會總體公平評價的影響就越不重要。從圖1可以看出,上述4個公平層面轉化為百分數(shù)值的均值以教育層面的公平分值最高,為67.5分,其次是保障層面的公平,分值為54.8分,再次為政治層面的公平(51.1分),最低是經(jīng)濟層面的公平(42.6分)。但它們對總體社會公平的影響力(相關系數(shù))的走向卻呈相反態(tài)勢。形象地表示,當前整體社會公平的狀況就像一個正立的漏斗,中心低邊緣高,公平度低的層面——政治公平與經(jīng)濟公平——居于中心,而“表現(xiàn)好”的教育層面其實處于整體社會公平的外圍。
下面進一步探討的是,什么樣的人群對當前的社會公平狀況好評或差評。以往的研究表明,人們對于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或稱為社會公平感——的產(chǎn)生有兩種解讀。其一為客觀說,即認為社會公平感是對社會不平等狀況的映射,因此,經(jīng)濟社會地位越高,其在分配結構中就越有利,從而就越感到公平;而處于經(jīng)濟社會地位底下的群體社會公平感則低下*參見Kluegel, J. and E. Smith, Beliefs about Stratification,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1981,(7):29-56; Ng, Sik Hung & Michael W. Allen,Perception ofEconomic Distributive Justice: Exploring Leading Theories, Social Behavior and Personality, 2005, 33(5):435-454.。按照這一說法,在現(xiàn)實的中國社會中應該城市居民、高收入、高文化水準、高職業(yè)地位的群體有更好的社會公平評價。另一解讀為社會參照說,即認為民眾的公平感是其與特定參照對象或與自身的過去經(jīng)歷比較產(chǎn)生的,當自身處境優(yōu)于參照對象,當自身處于生活水平提升過程中,則會有較高的公平感*參見王甫勤:《當代中國大城市居民的分配公平感:一項基于上海的實證研究》,《社會》2011年第3期;孟天廣:《轉型期中國公眾的分配公平感:結果公平與機會公平》,《社會》2012年第6期。。為此筆者利用CSS歷年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從性別、城鄉(xiāng)、年齡、政治面貌、教育程度、經(jīng)濟收入、職業(yè)身份、社會地位主觀認同、以往生活水平變動等多個角度分析不同人口-社會屬性的群體在各社會公平領域的差異。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xiàn),不同性別的公眾在社會公平度上基本一致,其余人口-社會屬性的群體劃分均呈現(xiàn)出公平評價的差異。
(一)城鄉(xiāng)
統(tǒng)計結果顯示,鄉(xiāng)村居民在各領域的社會公平感明顯高于城鎮(zhèn)居民(見圖2)。以百分制計,鄉(xiāng)村居民對教育公平的評價高出城鎮(zhèn)居民4.1分(69.7:65.6),對保障公平的評價高出6.3分(58.3:52.0),政治公平的評價高出6.7分(54.8:48.1),經(jīng)濟公平的評價高出4.4分(45.0:40.6)。
圖2 城鄉(xiāng)居民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二)年齡
統(tǒng)計結果顯示,公眾的年齡和他們對社會的公平評價有正向的相關。年齡越大的公眾,社會公平感越強。比如對教育公平而言,30歲以下及30-39歲年齡組的公平評價均值為65.5分和66.5分,40-49歲組的評價均值為67.2分,50歲及以上則在69分之上。其余保障、政治、經(jīng)濟三個層面的公平評價都有同樣的隨年齡增長的趨勢(見圖3)。由于CSS是多次橫斷面的調(diào)查,上述年齡組的公平評價的差異,也可能是出生世代的差別。
圖3 不同年齡組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三)政治面貌*政治面貌中原還包括民主黨派,但樣本過少,不足以統(tǒng)計,故略去。
統(tǒng)計結果顯示,在教育公平與政治公平領域,中共黨員和群眾兩個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要高于共青團員。就教育公平而言,黨員的公平評價均值為67.0分,群眾為67.8分,二者之間差異不顯著,而共青團員的評價為64.1分;在政治公平方面,黨員和群眾的公平評價均值分別為52.2分和51.1分,共青團員的評分為49.1分。保障公平和教育公平方面,不同政治面貌的群體評價基本一致(見圖4)。上述現(xiàn)象并不一定證明了政治面貌對公平評價的影響,很有可能是年齡效應所致。低年齡群體的社會公平感低于年長者,而共青團員相對于中共黨員和群眾恰恰是低齡人群。
圖4 不同政治面貌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四)教育程度
統(tǒng)計結果顯示,公眾對各領域的社會公平評價有明顯的隨教育程度的增高而遞減的態(tài)勢(見圖5)。以教育公平的評價為例,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人,公平評價均值是最高的,為68.6分,而后是高中教育程度者(66.5分),其次為大專程度者(63.9分),最低為大本及以上學歷者,為62.4分,最高組和最低組相差6.2分。其余三個領域的公平評價都有同樣的趨勢。其中政治公平的評價差距最大,最高分組(初中及以下)和最低分組(大本及以上)相差8.5分。
圖5 不同教育程度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五)經(jīng)濟收入
統(tǒng)計結果顯示,家庭人均收入和各領域的社會公平評價呈現(xiàn)出明顯的負向關系(見圖6)。按家庭人均收入5等分劃分的不同群體中,收入最低20%的群體對社會公平的評價均值分最高,收入最高的20%的群體社會公平評價分最低。以政治公平為例,最低收入群體的評價分值為55.1分,次低收入群體評價分值為52.8分,中間收入群體的分值為50.9分,次高收入群體為49.5分,最高收入群體為47.7分,最高組和最低組的評價分值相差7.4分。
圖6 不同收入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六)職業(yè)身份
統(tǒng)計結果顯示,農(nóng)業(yè)勞動者對各領域的社會公平評價最高,其余各職業(yè)群體差異不大(見圖7)。以保障公平為例,農(nóng)業(yè)勞動者的公平評價均值為58.8分,其余各職業(yè)群體均值在51-54分之間;以政治公平為例,農(nóng)業(yè)勞動者的公平評價分為55.2分,其余各職業(yè)群體的分值在46-49分之間。相比而言,辦事人員和專業(yè)技術人員兩個群體在各方面公平評價都是最低的。農(nóng)業(yè)勞動者對社會公平狀況的高評價,和前面我們所展示的鄉(xiāng)村居民、低教育程度者的社會評價特征是相吻合的。
圖7 不同職業(yè)身份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七)社會經(jīng)濟地位自我認同
調(diào)查中詢問了公眾對于自己和當?shù)仄渌讼啾鹊纳鐣?jīng)濟地位的認同。統(tǒng)計結果顯示,社會經(jīng)濟地位認同和社會公平評價有一定的相關關系。具體而言,與他人相比,自認為社會經(jīng)濟地位處于中等及以上的群體,其社會公平評價要略高于社會經(jīng)濟地位認同處于中等以下的群體。例如,社會經(jīng)濟地位處于上、中上和中層的人,社會公平評價的總分均值分別為52.9、53.8和53.4,而處于中下和下的群體,社會公平評價的總分均值分別為49.8和49.1(見圖8)。
圖8 不同社會經(jīng)濟地位認同的群體的社會公平評價(均值)
(八)以往生活水平變動
調(diào)查中詢問了公眾近5年來生活水平的變化,即在過去的5年中他們的生活水平是上升、未變還是下降。統(tǒng)計結果顯示,以往生活水平的變化和社會公平評價有明顯的相關關系,認為自己近年來生活水平上升的群體,其社會公平感要大幅度高于生活水平無甚改觀和生活水平下降的人們。具體而言,認為自己在過去5年間生活水平上升很多的人,社會公平感總分均值為55.0,生活水平略有上升的人公平感總分均值為52.1,認為生活水平?jīng)]有變化的人,其公平感總分降為49.1,生活水平略有下降和下降很多的人,社會公平感總分的均值則更低,分別為45.5和43.4。這種生活水平的變動經(jīng)歷對社會公平感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社會公平感的總分差異,其內(nèi)含的4個維度都呈現(xiàn)了同樣明顯的趨勢,只是其中教育公平的均值差異更小一些(見圖9)。
圖9 以往生活水平變動經(jīng)歷對社會公平評價的影響(均值)
特別值得注重的是,在以往生活水平的改進方面,農(nóng)村居民的增益感要明顯強于城鎮(zhèn)居民。從圖10中可以看出,有78.1%的農(nóng)村居民認為過去5年生活水平有所上升(上升很多+略有上升),比城鎮(zhèn)居民的70.2%高出8個百分點。如果按照家庭人均收入分組來看,農(nóng)村居民在各收入段上其相對增益感都明顯高于城鎮(zhèn)居民,特別是最高收入段中農(nóng)村居民的收益感高達92.6%,比同收入段的城鎮(zhèn)居民高了16個百分點!從這一分析可以看出,正是農(nóng)村居民的高收益感,從統(tǒng)計上提升了整個公眾的社會公平評價。
圖10 家庭人均收入分組城鄉(xiāng)居民生活水平變動經(jīng)歷的比較(%)
公眾對于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并不是一個孤立的社會心理現(xiàn)象,它和個體層面的人際信任,社會層面的社會安全感、社會認可度,政治層面的政府的滿意度、國家認同等其他相關的社會評價與社會態(tài)度具有關聯(lián),因而形成了一組社會心態(tài)的征候群。
(一)社會公平評價與社會信任
社會信任是對一個社會中普遍的人際關系的認可程度,也是社會凝聚(Social Cohesion)的一項重要指標。在CSS多次調(diào)查中,用“人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樂于助人的”、“社會上大多數(shù)人都可以信任”、“人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等7個題目測量公眾的一般社會信任,構成一個社會信任量表。調(diào)查結果表明,社會信任量表的均值轉換為百分制大約相當于59.3分。經(jīng)統(tǒng)計分析,社會公平感與社會信任存在著中等強度的正相關。社會信任與公平感總分的Pearson相關系數(shù)為0.306,與其中的政治公平的相關系數(shù)最高,為0.294;其次為保障公平(0.266),再次為經(jīng)濟公平(0.194)和教育公平(0.188)。這說明社會公平感的提升,會有助于社會信任的狀況的改善。
圖11 社會公平感與社會信任的相關關系(Pearson R)
(二)社會公平評價與社會安全感
社會安全感不僅反映社會治安狀況,也是衡量人們生活安定和社會穩(wěn)定程度的標志。在CSS2013調(diào)查中對社會安全感分別由“個人和家庭財產(chǎn)安全”、“人身安全”、“交通安全”等9個方面進行了測量。經(jīng)統(tǒng)計分析,社會公平評價與社會安全感也存在著中等強度的正相關(見表3),社會安全感越強,對社會的公平評價越高。公平評價總分與總體的社會安全感的相關系數(shù)為0.415,其次各公平領域與總體社會安全感的相關依次為政治公平(0.366)、保障公平(0.348)、經(jīng)濟公平(0.302),教育公平與社會安全感的相關度較低,為0.271。
表3 社會公平狀況評價與社會安全感的相關分析*
*此表中所有相關系數(shù)均通過統(tǒng)計檢驗,統(tǒng)計顯著度sig.<0.0001。
(三)社會公平評價與社會沖突意識
社會沖突意識是指人們對社會群體間利益沖突現(xiàn)狀的感知與評估。在CSS2006、2008、2013的三次調(diào)查中針對社會群體的利益沖突,我們向公眾詢問了他們對于當前社會中6類人群間的利益沖突感(窮人與富人之間、官員與老百姓之間、老板與員工之間、不同種族/民族群體之間、不同宗教信仰群體之間、本地人與外地人之間)。統(tǒng)計結果顯示,社會群體利益沖突感知和社會公平評價有明顯的關聯(lián)。即認為群體利益沖突嚴重的受訪者,其社會公平評價的分值都低于認為群體利益沖突不嚴重的人。如圖12所示,對窮人與富人之間利益沖突的感知,回答“沖突嚴重”者的社會公平評價總分均值為48.8分,而認為“沖突不大”者的公平評價總分均值為54分,后者高出接近6分;對官員與老百姓之間的利益沖突感知,回答“沖突嚴重”者的社會公平評價總分均值為46.5分,而認為“沖突不大”者的公平評價總分均值為55.7分,前者低了9.2分。以上結果表明,如果人們認為一個社會是總體公平的,則意味著對社會利益的分配格局是大體認可的,也就會淡化社會群體間的利益沖突感知。
圖12 不同社會群體利益感知程度的社會公平評價總分比較(均值)
(四)社會公平評價與社會認可度
在CSS2013中,我們詢問受訪者,您認為當前的社會是否符合您心目中一個好社會的標準,以此作為公眾社會認可度的指標。統(tǒng)計結果顯示,對當前社會狀況持認可態(tài)度的,對社會的公平評價分值就高;反之,對社會的認可程度低則社會公平感也低。如圖13所示,認可社會現(xiàn)狀的,其社會公平評價總分的均值為55.9分,不認可社會現(xiàn)狀的,其相應的均值為41分,相差近14分。具體看社會公平的分項得分,也存在著同樣的趨勢。認可社會現(xiàn)狀的,教育公平評價的均值為70.2分,不認可社會現(xiàn)狀的,相應得分為59.5分,相差10.7分;社會現(xiàn)狀認可與不認可的人群,在政治公平得分上分別為56.2分和37.2分,相差19分之巨;經(jīng)濟公平得分上兩組相差13.2分,保障公平上兩組得分相差14.4分。
圖13 社會認可度和社會公平評價總分的關系分析(均值)
(五)社會公平評價與政府滿意度
政府是社會公正的守護者,人們對社會公平狀況的體認,也會影響到對政府作為的滿意程度。在CSS歷次調(diào)查中,對政府的滿意度測量包括提供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為群眾提供社會保障、提供義務教育等11個具體方面表現(xiàn)的認可度*這11個方面具體為:提供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為群眾提供社會保障;提供義務教育;保護環(huán)境,治理污染;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廉潔奉公,懲治腐敗;依法辦事,執(zhí)法公平;發(fā)展經(jīng)濟,增加人們的收入;為中低收入者提供廉租房和經(jīng)濟適用房;擴大就業(yè),增加就業(yè)機會;政府信息公開,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這11個方面的評價加總形成政府滿意度量表。統(tǒng)計結果表明,人們的社會公平評價與他們對政府的滿意度有一定的相關。圖14的相關分析表明,社會公平評價與政府滿意度量表的Pearson相關系數(shù)為0.564,為中度相關,即社會公平感越高,對政府的滿意度越高。其中政治公平與政府滿意度的相關最高,為0.542;其次為保障公平,相關系數(shù)為0.468;再次為經(jīng)濟公平,相關系數(shù)為0.409;教育公平與政府滿意度的相關最弱,為0.320。
圖14 社會公平評價與政府滿意度的相關分析(相關系數(shù))
與政府滿意度相關聯(lián)的,是公眾對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也影響到他們對腐敗現(xiàn)象的認識。在CSS2013和CSS2015調(diào)查中,我們用一組題目詢問公眾對當前中國社會中腐敗現(xiàn)象嚴重程度、對干部廉潔狀況和對懲治腐敗效果的判定。統(tǒng)計結果顯示,公眾的社會公平評價與上述這些與腐敗問題關聯(lián)的社會態(tài)度有明顯的相關。社會公平感越低的公眾,對腐敗現(xiàn)狀越感到嚴重,對懲治腐敗的效果越加不樂觀。
圖15 社會公平評價與對懲治腐敗的態(tài)度的相關分析(均值)
例如,當問到“您認為目前我國社會中的腐敗現(xiàn)象是否嚴重”時,認為目前不存在腐敗現(xiàn)象的公眾,其社會公平評價的均值為66.8,認為腐敗不太嚴重的公眾,其社會公平評價均值為59.9,而認為腐敗現(xiàn)象比較嚴重、很嚴重的公眾,相應的社會公平評價得分為52.1和45.6,兩端相差20分以上。同樣,當問到“您認為現(xiàn)在多大比例的干部是廉潔的”這一問題時,認為廉潔干部比例在90%以上的公眾,其社會公平評價的均值最高,為60.8分;認為廉潔干部占比在25%左右的,社會公平評價的均值不到50分,認為廉潔干部占比不足10%的公眾,社會公平感最低,僅為43.1分,兩端相差也近18分(見圖15)。
(六)社會公平評價與國家認同
公眾對社會公平的評價直接會影響到人們對國家的認同與評價。在CSS2013中我們用“我經(jīng)常為國家取得的成就而感到自豪”、“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愿意做中國人”和“不管中國發(fā)生什么事情,即使有機會離開我也會留在中國”等3個題目測量了公眾的國家認同。統(tǒng)計結果表明,社會公平評價與國家認同存在正向的相關,即國家認同感高的人公平評價也高,公平評價低的人國家認同感也低。如圖16所示,認為“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愿意做中國人”這一說法很符合自己想法的人,其公平評價均值最高,為53.2分;但認為很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人中,公平評價均值低至38.6分,兩端相差14.6分。國家認同的其余兩個題目也有同樣的趨勢,認同最高與最低兩極的公平評價分值都相差到10分以上。
圖16 社會公平評價與對國家認同的相關分析(均值)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幾個結論:
1.近十年來,中國公眾對社會公平狀況的總體評價變動不大,基本上處于好評區(qū)間,即60%左右的公眾認為當前社會狀況是公平的。其中公眾對于教育公平的認可度最高,其次為保障公平,認可度較低的是政治公平和經(jīng)濟公平。十年來,教育方面的公平評價沒有大的變化,社會保障方面的公平評價有較大幅度的提升,但在經(jīng)濟和政治領域的公平感有一定的降低。相比而言,經(jīng)濟和政治領域的公平感受更能影響人們對社會公平的總體評價。
2.公眾對當前社會公平狀況的評價的確存在著社會群體間的差異??陀^社會經(jīng)濟地位低下的社會群體反而有著較高的社會公平感知,他們大多是鄉(xiāng)村居民、50歲以上、低教育程度、低收入、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的人群;而社會經(jīng)濟地位優(yōu)越的群體社會公平評價卻處于低位,他們多是城鎮(zhèn)居民、年輕一代、中高教育程度、經(jīng)濟狀況在中等以上、從事各種非農(nóng)職業(yè)的人群。這意味著我們常用的“地位不平等—社會不公正”這樣的闡釋邏輯對解讀現(xiàn)今中國社會不公平感的群體差異是不適用的。以農(nóng)村居民為主的底層群體較強的“相對增益感”(即比較自己和他人境遇改善的速率),是支撐對社會公平狀況正向評價的重要因素。即只要自己的生活狀況改善較他人為快,即使自己目前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不占優(yōu)勢,也可產(chǎn)生較高的社會公平感。
3.社會公平狀況評價同樣影響到一系列社會態(tài)度。社會公平感的高低和個體層面的人際信任,社會層面的社會安全感知、社會認可度,政治層面的政府滿意度和國家認同等有密切的關聯(lián)。保障公民的平等權利,縮小收入差距和社會待遇的差別,推動廉潔政府建設,維護當今社會的公平和正義,增強社會成員的社會公平感,是中國未來社會發(fā)展的關鍵,是真正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成就“中國夢”的必由之路。
[責任編輯:李春明]
Analysis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valuation on Social Justice of Chinese People in the Past Ten Years
Li Wei
(Institute of Soci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P.R.China)
Based on the data from CSS over past 10 year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trends of evaluation of Chinese people on social justice, the structure of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the difference of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between social groups and the relationship of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and social attitudes. We find that: 1) over the past 10 years, the overall evaluation on social justice of Chinese people is basically positive, among which, the education justice is accepted highest by Chinese public, followed by the security justice, and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justice is lowest. In the past 10 years, the evaluation on security justice has improved significantly, but it is not obvious in the fields of economy and politics justice; 2) the social groups which are in low socio-economic status have a higher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The “sense of relative gain”, coming from the underclass such as rural residents, is an important supportive factor for the positive evaluation of social justice; and 3), the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affects a series of social attitudes of social trust, sense of social security, social conflict consciousness, social recognition and evaluation on government and nation.
Sense of social justice; Sense of relative gains; Social attitude
2016-08-29
中國社會科學院重大項目“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diào)查”(CSS2006-CSS2015)。本論文使用數(shù)據(jù)全部來自該調(diào)查。該調(diào)查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執(zhí)行,項目主持人為李培林。其中2015年調(diào)查受到“中國社會科學院—上海市人民政府上海研究院”的資助。作者感謝上述機構及其人員提供數(shù)據(jù)協(xié)助,本論文內(nèi)容由作者自行負責。
李煒,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北京100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