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妖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就長了一臉的雀斑。

直到進入青春期，身邊的男孩子女孩子都對美丑有了認知，而我的雀斑依然沒有變淡。于是我開始低頭走路，我開始拒絕去照鏡子，我年少的一顆心變得敏感又脆弱。

雖然我在年級里的成績一直很好，人緣也不錯，但這阻止不了別人偶爾談?wù)撐业娜赴?。真是糟糕，我甚至不?jīng)意地聽見有同學(xué)對我的臉用了“慘不忍睹”這個詞。除了長著一張會讓人感覺臟兮兮的臉，身材瘦削的我兼且膚色暗沉，發(fā)型老土，牙齒也不好看。

總之，我跟漂亮沾不上邊兒，為此我往自己身上武裝了一層自卑的刺。

我不喜歡跟長得好看的女孩子走得太近，怕相形見絀。我嘗試著去跟男生們稱兄道弟，以掩飾自己沒人喜歡的失意。我極力地使自己遠離班級里的八卦謠言，在我看來，任何一個把我與哪個男生扯上曖昧關(guān)系的句子都是一種羞辱。因為我認定沒有人會欣賞我，那只是好事的同學(xué)借著胡編亂造在嘲笑我。

然后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收到了少年時代的第一封情書。

這封沒有署名的信里有著些與思念和愛慕有關(guān)的字眼，讓我羞憤不已。我記得我握著拳頭，那張薄薄的信紙被我僅僅地攥在手心里，我的身體甚至控制不住地在顫栗著。這必是一個惡作劇，我恨不能馬上把這背后的主謀給揪出來，用我尖尖的牙齒往他胳膊用力咬一口。

我并沒有把這封信扔掉，我留著它，悄悄地比對著班上同學(xué)們的字跡，希望可以找出這名惡作劇者來教訓(xùn)之。

然而我一無所獲，并且一個星期后，第二封信又被送到了我手上。

依舊是那些讓平常女生看了也許會臉紅心跳而我看了只會臉紅脖子粗的話語，尤其是，當(dāng)我讀到那句“你是那么特別的女孩子，連臉上的小雀斑都特別可愛”時，我一身的刺瞬間被激得張開來。我撕下貼在信紙落款位置上的修正帶，果然，我看到了一個名字。

那名字屬于記憶里某個微胖的男生，小學(xué)的時候他在隔壁班，上初中后他好像去了隔壁學(xué)校。跟隔壁中學(xué)的老同學(xué)打聽到他的班別，我寫了一封信，信封上收件人卻他的班主任。是的，我在信里狠狠地告了他一狀，我說他惡心、變態(tài)、不要臉、不知羞恥，我用上了能想到的一切不好的詞語。把信投入郵筒的那一刻，我的心涌上報復(fù)的快感。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收過他的來信了，我的內(nèi)心和我的生活都恢復(fù)了平靜。

后來，我升高中，又考了大學(xué)。這期間最讓人驚喜的是，我臉上的雀斑竟然一點一點地淡了下去。踏著成長的節(jié)拍，我的自卑一點一點褪去，我換掉了發(fā)型，穿起了漂亮的衣服，我陸陸續(xù)續(xù)地收了好些情書。

我變得快樂而容易滿足，除了在想起年少往事時。是的，關(guān)于微胖的男生與他的情書，關(guān)于寄的那封告狀信，關(guān)于后來他無端地轉(zhuǎn)學(xué)的消息。

因為我知道，當(dāng)初在信里說我的雀斑可愛的男生，他一定被我深深地傷害了。

因為美劇里，外國小孩子的臉上總是布滿了雀斑，但是看起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可愛。所以我年少時那長刺的雀斑，在他看來也許真的就是可愛的。

所以，如果時光能重來，我一定不會那樣做。

（摘自《中學(xué)生博覽》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