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書畫,尤其欣賞靈秀娟美的佳品。日常交往的女書畫家多一些。
張秀峰,無疑是其中最有才氣、最勤奮的一個。但相對于她的才氣和勤奮而言,卻又是最籍籍無名的一個,這種反差,從認識那天起,我就思考著其中的原由。
說實話,在第一次看到張秀峰的作品前,我?guī)缀鯖]有聽過她的名頭,盡管在古城的圈子里她已小有名氣,是典型的實力派畫家。我不是個孤陋寡聞的人,和王文英、蘇澤立、韓寧寧、朱乒乓等京城書畫界知名的老師有過這樣那樣的交往,甚至和大家林岫也有過一面之緣。就算是本地的書畫家也認得幾個,譬如早年的索凡,后來的白羽平、高英柱、李淵濤、馮少鵬等,或多或少都有過一些交情。但有關(guān)張秀峰的書畫,好像只在友人曾強的畫評中瞥見過一點影子,已十分模糊,僅此而已。
真正的認識,是她書寫了我發(fā)在微信朋友圈的幾首古體詩詞。一看,我非常震驚,那草書的流暢、章法的氣韻,乃至于字體的功力,是我所見過的最養(yǎng)眼合意的草書佳作,很喜歡。她答應(yīng)再寫幾遍,選滿意的送我。她似乎很忙,終于如約在她的畫室見面。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清瘦的女子,滿臉風塵,略顯疲憊,她說,剛從棚戶區(qū)書畫教室趕回,有三四個學(xué)生,招生狀況并不如意,本想撤攤,又于心不忍。就是這市里小小的畫室,也是經(jīng)營慘淡、勉強維持。她絮叨著,有些拘謹,更像一個快被生活壓彎了腰的家庭婦女。畫室窄逼,周圍很嘈雜,不時傳來做框子的電鋸聲,走廊人來人往。我不理解,這么雅韻的書畫作品,她是如何靜心創(chuàng)作出來的。兩耳不聞窗外事,視而不見,說說容易,做起來真的好難,是一種高深的修為境界。我欣賞著墻上的掛畫,有長卷,有條屏,還有一些小品,比之她的書法,似乎更高兩個層次。果然,她是專攻國畫的,山水畫頗得宋人明人遺韻,和我熟悉的幾個男畫家作品相比,真的所差無幾,但賣價只有人家的十分之一不到,出貨頻率更無法相提并論。談到最后,她忽兒英氣勃發(fā),低沉而堅定地說:“畫,賣不了也畫,畫?!蹦且豢?,英氣中顯現(xiàn)出逼人的才氣,女書畫家特有的氣韻展露無余。我很受感染,說了一些青山遮不住之類勵志的名言警句,并答應(yīng)為她寫一篇書畫評論。
然而激情消隱,真要動筆,卻空空如也,幾次提起筆又幾次擱下,一晃半年多過去,我失言了。這在我是很少的,受人瓊瑤,卻無桃李回報,夙興夜寐,愧疚難安。之后有過幾次見面,我無以言表,很感尷尬。她似乎忘記了,總是微笑著,熱情依舊。
但我很不好意思,心底一直記掛著,又不想湊合了事。
日子一久,還真有些淡忘,或自我原諒式的推諉。今年春節(jié)后,購魏碑及篆帖時,順便購了套民國才女自述自畫選集,讀著,賞著,我又聯(lián)想到張秀峰的書畫,以及欠下近一年的文債。
其實,拋開背景、環(huán)境、際遇等,單就才華和勤奮而言,張秀峰和大畫家潘玉良有得一拼,和陸小曼、蘇雪林、凌淑華完全可以媲美。我由此又想到多年前看過的一部有關(guān)潘玉良的畫傳《畫魂》,忽兒整體通透,如琥珀水晶,晶瑩通達。張秀峰出身貧寒,從小受家庭熏陶,自學(xué)成才,能青出于藍已屬不易,后受環(huán)境所限,無法走得更遠,卻依然懷有不墜青云之志,尤其難能可貴。假以時日,終會像齊白石、陳翠兒一樣大器晚成。我就想,倘若陸小曼沒有天生的麗姿,凌淑華缺少眾多大師的栽培,蘇雪林沒有家傳,是絕難取得那些書畫成就,以及名花一般的名氣;而潘玉良倘若不是得遇潘贊良先生的慧眼和刻意栽培,真的會隱淹紅塵,多一個并不出色的青樓女子。是的,張秀峰是沒有陸小曼、蘇雪林的家庭才貌,也缺少名家大師的指點推薦,甚至不會有潘玉良的幸運際遇,從小,乃至于至今,一直勤勉地自學(xué),苦苦地求索,消廋的肩膀還挑著生活的擔子。但她笑對人生,坦然地挑著,并孜孜不倦執(zhí)著地追求著自己兒時就熱愛的繪畫事業(yè),也許真的有那么一天,會像潘玉良大師一樣,找到自己的畫魂,立于人才輩出的民國大師行列而絲毫不遜色。
我并非信口開河,也不是隨便溢美。張秀峰的確具備這樣的才氣和實力,所欠缺的是爐火純青的錘練和芝麻開門的際遇,或許還有一片精美的舞臺。自古草書就由男人一統(tǒng)天下,女書法家如鳳毛麟角,即使在名家輩出的民國時期,沈尹默、于佑任等譽滿書壇,才女書法家張默君草書雖有索靖、宋仲溫的風度,也不過占據(jù)著邊角一席之地,根本無力與男性抗衡。到當代,女性從各領(lǐng)域脫穎而出,不讓須眉,在某些領(lǐng)域甚至獨占鰲頭,草書書壇也不例外,以草書行的女書家多了起來,如我喜歡的孫曉云草書、胡秋萍草書。但就整體而言,從力度、創(chuàng)新、厚重等方面,還是缺少沈鵬、王鏞等扛鼎領(lǐng)軍式的人物。由此可見草書之難、草書之不易,而張秀峰避易就難,已屬個性,且達到一定功力,尤其難能可貴。我的古體詩詞,不用說草書,就是用我較熟練的行書,寫了幾遍,沒有一次滿意的。而張秀峰上手就寫得別具風味,沒有一定的草書功夫和靈性是絕對不可能的。張秀峰的淡墨山水畫,我不止一次細品過,可謂清雅淡遠亮麗,深得宋人院本傳統(tǒng),又有意無意地繼承了元明諸大家的文人畫風,向往靠近古典規(guī)模的法度中,多了清逸風懷和細致的情愫,超逸出塵中,又多了一分鄉(xiāng)野煙火氣味,很值得品味。
自然,欣賞之余,猶感不足,總覺得缺少點什么,一時又琢磨不透。近讀《潘玉良畫傳》,聯(lián)想從前看過的《畫魂》,似有所悟。無論書法還是繪畫,骨肉氣韻固然重要,缺一不可,但倘若缺少魂,一種無形而形而上的靈魂,就會像一個平庸的人,流于蕓蕓眾生,始終無法鶴立雞群,再筆墨精熟,也不過是一個匠人,最多是一個三流的藝術(shù)家。多年的苦苦追求,張秀峰似乎已意識到追魂的重要,以及自身的不足,開始有意識的求索。然而,又談何容易,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是水到渠成的偶遇,也就是王國維所比喻的藝術(shù)境界:“驀然回眸,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p>
我覺得,張秀峰應(yīng)該一邊補修內(nèi)功,具備更深厚的法度,一邊從自己得天獨厚的環(huán)境中發(fā)掘更濃郁的煙火味,倘若有一天得遇大師指點一二,豁然開朗,找到了畫魂,如是,前途真的不可限量。
昔有和氏璧,璞玉無人識。所謂千里馬常有,伯樂難得云云,的確也屬常情。張秀峰似乎就是一塊璞玉,外樸內(nèi)秀,灼灼其華,需要內(nèi)練,更需要外琢。但這種事是急不來的,路漫漫其修遠兮,成功離不開天才和勤奮,也需要一點點運氣。
真心地祝福張秀峰,早日找到畫魂,體魂合一,成功。
靜子:男,山西省作協(xié)會員,在《中國鐵路文藝》《陽光》《散文百家》《山西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黃河》《福建文學(xué)》《讀者》《延河》《長春》《廈門文學(xué)》《都市》《佛山文藝》《雨花》《北方文學(xué)》《澳門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奔流》《鴨綠江》《椰城》《當代小說》《金山》《北方作家》《牡丹》《五臺山》《東京文學(xué)》《小品文選刊》等刊物發(fā)表過散文,有作品入編散文選本,出版散文集《鄉(xiāng)村拾遺》《鑲嵌在記憶深處》。散文《大地物語》獲福建文學(xué)五店市散文提名獎、散文《村莊史》獲第二屆蔡文姬文學(xué)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