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征明
頂天立地在人心浩然正氣貫古今
——紀念葉挺軍長120歲誕辰
□王征明
今年9月10日,是我們敬愛的葉挺軍長120歲的誕辰榮慶。新四軍軍歌歌詞寫道:“光榮北伐武昌城下,血染著我們的姓名……”曾經是我們新四軍老戰(zhàn)士的首堂軍事課,寫的便是我們葉挺部隊早年的革命事跡,他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中任北伐軍第四軍參謀處長、獨立團團長,他英勇善戰(zhàn),一舉擊潰軍閥吳佩孚的主力,獲得了北伐名將的聲譽,所部被稱為鐵軍,功勛特大。四一二蔣介石叛變,他先后參與指揮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實際上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隊最早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我們每唱到威武雄壯的新四軍軍歌,即感到渾身熱血沸騰,感到無上光榮與自豪。
1937年,爆發(fā)了日寇全面侵略中國的戰(zhàn)爭,大敵當前,為了團結御侮,國共兩黨第二次合作,紅軍主力改編為八路軍,散布在南方八省的紅軍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先后奔赴抗日前線殺敵。
1938年夏,新四軍軍部進駐皖南涇縣的云嶺,我由軍部戰(zhàn)地服務團調到軍參謀處,先在二科(偵察),后在一科(作戰(zhàn))學習參謀工作,是司令部里的小鬼。正是我在參謀處實習的兩年,有幸接觸到父輩革命家葉挺、項英、張云逸、周子昆等軍首長,成為我這一生最幸福的記憶。他們的言傳身教,猶如春風化雨,哺育著我的健康成長,受益終生。
皖南的涇縣山清水秀,云嶺是一座大山山麓的村莊,鄰近柳暗花明的青弋江。而軍首長和參謀處駐地羅里村,則是距云嶺約一公里的另一個僻靜小村,是陳姓家族世居處所。羅里村靠北端有大夫第,南端有種墨園。軍參謀處駐在大夫第,是軍部指揮機關的大本營。大廳墻壁上掛著5萬比1的軍用地圖;長條桌中間坐著正副參謀長、參謀處長,兩側拱衛(wèi)的則為參一、參二科。鐵軍虎帳,氣勢非凡。
葉挺軍長那時約40歲,他器宇軒昂,身材魁梧,雙眸炯炯有神,生就一副大將軍的相貌。夏天他著一件短袖衫衣,一條長褲,光腳踩著木屐,往往早飯后就到參謀處來會晤張云逸參謀長。參謀長起立相迎,二人就站在桌旁,用廣東話熱烈交談,我雖然近在咫尺,可是一句也聽不懂。
我在參二科作內勤工作,每晚十時,還兼收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的記錄新聞,逐日油印成《廣播消息》,發(fā)給處以上領導干部參考,睡得較晚。有一天一大早,我還在二樓睡覺,忽然聽見戰(zhàn)友顏伏在樓下大聲叫喊:“小王,快起來,軍長要看昨天的新聞??欤 蔽乙还锹祻拇采吓榔饋?,身上只有汗背心和短褲,外衣都來不及穿,拿著昨夜抄收的新聞稿快步下樓,軍長正站在大廳等著呢。軍長朝我看了看,接過新聞稿仔細看了一遍還給我,什么也沒有說就走了(軍長平時不愛多說話)。事后我才得知,原來軍長身邊也自備一只小收音機,他昨晚聽見皖中的日軍出動,于是一早趕緊跑來與我核對。軍長關注大江南北戰(zhàn)區(qū)日寇的軍事動向,令我大受教育。
軍長住在羅里村的種墨園,夫人李秀文和幾個孩子都住一起。每日晚飯后,我喜歡往東山腳下作長距離散步,常常路遇軍長一家。軍長胸前掛著萊卡相機走在前面,軍長夫人和幾個孩子跟后,加上兩個警衛(wèi)員也有七八個人,有時他們從田埂小道迎面而來,我側身讓路,軍長夫人注視著我這個小鬼。我是一個從古老城市出來的娃子,沒見過多少大場面,軍長夫人的雍容高雅,令我肅然起敬。
我住宿在大夫第的二樓,尚有田經緯負責的軍部攝影室(成員有鄒劍東等),軍長拍攝的膠卷,皆交田洗印,田常把軍長的戰(zhàn)地攝影作品拿給我看,大都是戰(zhàn)區(qū)各地苦難人民悲慘流離的生活,包括日寇飛機轟炸,墻倒屋塌的鏡頭,反映軍長與飽受外敵侵略苦難的黎民百姓永遠是心連心的。
軍長在大本營接見日軍戰(zhàn)俘香河正男、田炯初造等三人的過程,我都在近旁。在場的有軍政治部敵工部長林植夫、科長陳辛人、段洛夫(日文版《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中譯者)。香河等誠惶誠恐地凝神聆聽軍長的問話,不敢說什么。軍長親切地鼓勵他們提高覺悟,認清是非,為打敗共同的敵人——日本軍國主義而重新站起來。
1939年春,葉軍長陪伴周恩來視察皖南軍部,周下榻于種墨園軍長的宿舍,在陳家祠堂召開了歡迎大會。我已記不清是否在此前后,干部聚會陳家祠堂,軍長臨時發(fā)表講話,剎那間大家都圍上去了,我因個頭小擠不進,聽說軍長這次是在講他曾經“掉隊”的往事,頗動感情。這是軍長的自謙,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軍長的不幸遭遇,我們打內心里同情,對軍長由衷敬愛。
1940年5月4日,我離開了軍首長,離開了我心愛的皖南,輾轉到蘇南敵后的“江抗”部隊工作去了。
光陰荏苒,轉瞬78年過去了,我現在成了這段歷史少有的親歷者和過來人。“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我清楚地知道,1938年新四軍初建伊始,敬愛的葉挺軍長的卓越領導和他嘔心瀝血作出的莫大貢獻,試舉例如下:
一、為我軍吸納人才功績卓著。軍隊的首要任務是打仗,打仗就要有傷亡,需要大量戰(zhàn)地醫(yī)務人才,而新四軍駐防的東南地區(qū),人才資源遠較八路軍所處的西北為優(yōu)。軍長預見及此,首先任命他的友人、兒科專家沈其震為軍醫(yī)處處長。沈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醫(yī)學院醫(yī)學博士,北京協和醫(yī)院生理學專家,醫(yī)學水平高。沈不辭辛勞地四處奔走,一批又一批的愛國青年醫(yī)護人員從上海、南京、武漢等城市紛紛前來參加新四軍,局面迅速打開。
中共中央軍委派吉洛(姬鵬飛)來新四軍,原擬任命他為軍醫(yī)處長,后改任吉為后方留守處主任(駐麻嶺坑)。長征紅軍老軍醫(yī)戴濟民被任命為軍醫(yī)處副處長,實際在管教導總隊大單位的醫(yī)務室。最先來的是一批東北籍的進步醫(yī)生,他們是王聿先、崔義田、宮乃泉、齊仲桓,皆沈陽醫(yī)學院學生,抗日報國心切。還有上海醫(yī)學院的吳之理、章央芬夫婦和李振湘、王龍等等,他們都是學校的高材生,且具有城市大醫(yī)院工作的經歷,是業(yè)務水平、政治素質雙優(yōu)的人才。護理人員則以長沙湘雅教會醫(yī)院楊光護士長為代表,和她帶領的劉球、潘代青等,這些都成了我軍醫(yī)療衛(wèi)生工作的首批創(chuàng)業(yè)者。在軍部附近的小河口和南堡村,兩個戰(zhàn)地醫(yī)院很快建立起來,受到國際友人史沫特萊的熱情贊揚。
多年前,我從報紙上看到國家前衛(wèi)生部部長錢信忠所寫的一篇文章,提到白求恩大夫到達華北敵后我晉察冀邊區(qū)時,八路軍的基層醫(yī)護人員有些還不知道有細菌,不懂得消毒,傷骨科手術不會使用夾板幫助固定。而我1938年末住過我軍后方醫(yī)院,這些盲點在新四軍都早已解決了。我在小河口醫(yī)院還見過宮乃泉大夫設計的大型土造消毒器在現場使用呢。新四軍在艱苦的抗日戰(zhàn)爭年代,迅速地、卓有成效地建設成一支出色的戰(zhàn)地醫(yī)療衛(wèi)生隊伍,是我軍的一大驕傲,葉挺軍長居功甚偉。
二、千方百計為部隊籌募軍費、武器。在我們這些參謀人員看來,葉挺軍長和項英副軍長似乎有個分工:葉軍長對外,負責同國民黨當局和三戰(zhàn)區(qū)等打交道;項英副軍長對內。
1937年7月,周恩來過滬往廬山同蔣介石談判,經過潘漢年聯系,在上海和葉挺匆匆見了面,周向葉透露南方各省的紅軍游擊隊擬組建為一個軍,希望他出來負責,叮囑他可相機先找陳誠談談,溝通一下。葉與陳溝通后,很快報到了蔣介石那里,軍令部部長徐永昌迅即通過銓敘廳頒布命令,由蔣核定組建新編第四軍,并任命葉挺為軍長。潘漢年聞訊即報延安黨中央,毛主席電詢在南京的博古、葉劍英,得到證實,并得知葉挺表示堅決接受黨的領導。11月,葉挺到延安,毛主席主持召開了隆重的歡迎大會,并與葉軍長懇談,軍長再次表示今后以實際行動回報黨的信任。
蔣介石同意組建新四軍,當然有他的如意算盤,既可以解除南方各省紅軍游擊隊的后患,又可落得國共合作抗日的美名。同意葉挺重出任新四軍軍長,大概是他們過于樂觀地估計葉挺的可能變化:長期脫黨,可以籠絡為其所用。后來的歷史證明,他們完全錯了。
國民黨害怕新四軍發(fā)展壯大,對我軍的編制極為苛刻,軍以下不設師和旅,定為四個支隊、十個團。批撥的經費不僅遠低于中央軍,也低于其他地方軍,不足以維持生活。1937年11月,葉挺見蔣介石,要求增加軍費,遭到蔣的拒絕,軍長憤而要求辭職,蔣介石沒有同意。
翌年11月,葉挺在重慶向蔣匯報了新四軍的情況,重新要求增加軍費,給新編的五、六兩個支隊以正式編制。蔣介石極力拉攏葉挺,公然露骨地說如果葉加入國民黨,軍費編制都好解決。葉挺第二次提出辭呈,此后新四軍的編制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后經反復交涉,1938年1月軍費每月增至6.5萬元,此款維持新四軍的伙食尚差1萬余元。軍長為此寢食不安,他跑重慶、跑三戰(zhàn)區(qū),與顧祝同當面理論,爭得面紅耳赤。經葉軍長的努力交涉,新四軍的待遇有所改善。
論資排輩,國民黨內許多將軍大官見了葉挺也敬畏三分,由他同這些人打交道具有優(yōu)勢。蔣介石親口向葉軍長提出新四軍集中后必須經過點驗,才能發(fā)給軍餉和軍需物資,這分明又是故出難題,點驗地點稍后定在徽州的巖寺。經歷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考驗的八省健兒,是我軍的精華,但如果把這些英雄列隊檢閱,從外觀形式上實難符合要求,他們并非個個年輕體壯,武器裝備則不乏梭鏢、長矛和大刀,不免落后于時代。為此事,葉、項作了充分準備和分工。三戰(zhàn)區(qū)派出的點驗主官為副司令長官羅卓英,是葉挺軍長的同鄉(xiāng)加同學,我方禮貌地恭迎羅的蒞臨,加上葉軍長“中將對中將”,大做團結工作,這一關總算應付過去了。
鑒于我軍所處的境遇,生存和發(fā)展面臨諸多困難,軍長還去香港,通過他上層的人脈關系,從更大范圍爭取對我軍的援助。最令我們感念的當推尊敬的宋慶齡的鼎力支援,當時她正領導保衛(wèi)中國同盟,她大力開展援助全國各地抗日力量和游擊戰(zhàn)士的工作,對八路軍、新四軍特別關注。1939年冬,葉挺軍長在沈其震(他是軍長跑上海、重慶、香港各地開展統(tǒng)戰(zhàn)活動的得力助手,皖南事變后任鹽城新四軍軍部的衛(wèi)生部長,新中國成立后為中國農工民主黨中央副主席)陪同下,飛往香港,覲見宋慶齡,通報新四軍創(chuàng)建以來的情況。宋慶齡見到葉挺特別高興。1922年6月粵軍陳炯明叛變,炮轟總統(tǒng)府,時任孫中山大元帥府警衛(wèi)團二營營長的葉挺,奉命守衛(wèi)總統(tǒng)府前院,掩護孫夫人脫險有功。宋慶齡對葉挺特別信任,對他領導新四軍在抗日前線奮勇殺敵寄予厚望,慨然給予新四軍更多的物資、器械、錢款的援助和支持,并將這種援助定為保衛(wèi)中國同盟今后經常的光榮使命。而葉挺夫人李秀文,更是變賣了她的全部財產,為我軍購買軍火。
三、關心新四軍的現代化建設。1939年3月,新四軍在云嶺召開了全軍第一次參謀工作會議,葉挺軍長在會上作了《現代戰(zhàn)爭的性質特點與指揮》的報告,講話的主旨精神大意是:日寇侵略軍對我們打的是現代化海陸空立體戰(zhàn)爭。面對武器裝備優(yōu)于我們的寇軍作戰(zhàn),要求提高指揮藝術,主要靠集體智慧,從而必須大力加強參謀工作。軍長的講話是對我軍軍事建設和參謀工作建設的綱領性指示,具有針對性,明確而且及時。
我軍三支隊六團吳焜副團長在蘇南前線作戰(zhàn)中犧牲,噩耗傳來,軍長深為痛惜,聯系到前方多次戰(zhàn)斗中,不斷有基層軍事指揮員憑個人勇敢身先士卒而不幸犧牲,軍長深為不安,他憤慨地說:“你的指揮位置在哪里?你怎么可以把隊伍丟下來不管,一個人跑到前面去?你這營長、連長怎么當的!”“要把配備給他的武器(指短槍),給我收回來”!由此可知軍長既關注作戰(zhàn)的勝負,但也非常關懷指戰(zhàn)員的寶貴生命。軍長的大愛,發(fā)人深思。
葉軍長在指揮皖南事變突圍時的破釜沉舟、英勇頑強的反擊膽略,在同國民黨談判時被俘、在長時間被囚禁迫害中表現出來的“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的英雄氣概,以及后來的悲壯死難,尤其動天地而泣鬼神,成為中國共產黨人風骨的千古垂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