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子在川上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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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水,那些石頭和魚(節(jié)選)
深圳子在川上曰
1
她說,我過來看看你這塊石頭開花了沒有?
嗯嗯,我滿頭的白發(fā),多么圣潔美麗的花朵。
我的身體流淌著時間,多么動感美妙的詩歌。
2
那頭雄健的豹子奔跑著,它有力的蹄印印在了石頭上。
有時候,它會停下來,咀嚼著食物,或者與一頭漂亮的母豹子激蕩人心地性愛,它的齒痕印在了石頭上。
后來,掉頭向北,綠色的眼睛慢慢黯淡,融入石頭,
它在石頭內(nèi)部奔跑著。
3
故鄉(xiāng)的月光照過來的時候,時間如眼前的溪水,嘩嘩地流淌了起來。
不遠(yuǎn)處,你的小手捏著一把螢火蟲,蹦蹦跳跳地走在田埂上。
我們都要忍住,不要叫對方的名字。
一叫,你就變回成一條魚。我的身上,擁擠著你嶙峋的刺。
4
那個木魚要游上那尊高大的佛像。
每劃拉一下漂亮的尾巴后,又被敲回了原地。
窗外,梨花不知道開了多少次,又謝了多少次。
她一直在秋風(fēng)中搖擺著,炫耀著她的傷痕。
5
她游上了一棵樹,她要做樹上懸掛著的光彩奪目的果實?;蛘叨俗跇渖希裁炊疾蛔?,讓風(fēng)從她的腳下,身旁,頭上,呼呼地吹過。
后來,下了樹,徑直往前走,樹就成了她的影子,成了搖晃著的音樂和背景。
6
她說,你無法真正帶走我的心,就如水總是無法帶走一條魚。帶走的,只是一個故事,一段過程,或者一個因果。而沉淀下來的那些結(jié)晶,總是石頭,只能是石頭。佛曰:舍利。
7
嗯,只有變成石頭后,我才能看清自己。
嗯,當(dāng)沉淪在水的最深處的時候,我才認(rèn)識了自己。
至于那些水,只有成為嘩嘩流淌的時間,才能抵達(dá)我們的內(nèi)心,永遠(yuǎn)豐滿如魚。
1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努力地行走著。從山腳到山頂,從山里到山外,從山城到省會,再到深圳。
走著,走著,擁擠的人流消失了,身前身后,全都是密密麻麻,沉默著,努力向前游動著魚群。
她停了下來,張開紅潤性感的小嘴,吐出了一個大大圓圓的泡泡,搖頭,擺尾,繼續(xù)努力地向前游動。
2
后來,她說,我要回去。從深圳到省會,再到山城,從山外到山里,從山頂?shù)缴侥_。
游著,游著,魚群消失了。他們變成了一塊塊被磨去了棱角的石頭,從高空往下墜落。
她在空氣中呼嘯著,身影同石頭不斷撞擊,破碎,重疊,融合,往下滾動。
3
山下,那么多凌亂的石頭被青草湮沒。
山下,那么多的石頭上長滿了讓人刺痛的魚刺和滿是故事的魚鱗。
4
她說,淌出小山村的溪水,流過小縣城的河水,貫穿省會的江水,以及南海邊洶涌澎湃的海水,都是一些讓我們寂寞難耐的時間。從生到老,我們都只是在時間中孤獨地游走。當(dāng)我們不再行走的時候,我們就成為了一塊凝固了的石頭,任時間苔蘚般在我們體內(nèi)自由地穿行和游走。
5
她說,坐在街道辦旁邊廣告牌下打盹的拾荒老人,他這塊滄桑的石頭正往地心深處墜落,甚至來不及驚悸,呼救。很快,時間就將成為在他的身體里自由穿行,游走的魚兒。
1
下雨了,我躲在房間里,看著窗外:那些魚,密密麻麻,從天上掉了下來。那些石頭,密密麻麻,從天上掉了下來。
后來,魚游入了大海。
一些石頭被我們建成了房子,另外一些被我們雕刻成了神像。
然后,又親手毀掉。
2
這么多年來,我們總是習(xí)慣于從高空墜落,在雨中奔跑。
如一塊塊石頭,激射而來,四周都是飛濺的浪花。
如一條條魚,躍入水中,搖頭擺尾,向深處游去。
最終,歸于沉寂。
3
那天,你說,一塊石頭與另一塊石頭之間,必定有一條魚。
嗯,你和我之間也有這樣的一條魚。
4
昨天自殺的那個女詩人,一不小心就敲碎了自己。
石屑飛濺,像極了她身上閃閃發(fā)光的魚鱗。
她又一次回到了水中,回到了水中她就活了。
那株搖曳著的水草,多么像她多年前的那首詩歌!
5
你說,最好隱于一首詩中,只要那首詩永遠(yuǎn)也不寫出來,你就永遠(yuǎn)也不會凋謝。
嗯,其實,更多的魚隱于水中,她們比陽光更透明,比水更清澈。
我們一直都看不見,她們就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1
那一年,火車在夜色中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厍靶?,穿行在一個又一個的隧道里,周圍全是連綿不絕的大山。你說,我們多么像是一些魚,在海底寂寞地游走!
后來,手牽手走下火車,走出小站。
走出小站后,天就亮了,我們這兩條小魚就浮出了水面。
現(xiàn)在,火車依然在海底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厍靶兄?,偶爾??吭谀硞€不知名的小站。
總有一些魚在天亮的時候,三三兩兩地浮出了水面。
2
茫茫的夜色里,多么適合抒情呵!
(后來,我遺失了所有的詩歌。)
茫茫的夜色里,閃爍著那么多夜的眼睛。
(隔著那層厚厚的玻璃窗,我沒有捕捉到一個螢火蟲沒有摘下哪怕是一顆星星。)
3
一直在海底在夜色里前行,那么多的魚兒,擁擠著。
沒有黎明,沒有春夏秋冬輪回的四季。
麻木地走走停停,這列破亂不堪的火車,座椅簡陋,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嘎嘎地響著。
一些魚兒繼續(xù)沉睡著,一些魚兒醒來游了出去,另外的一些魚兒又從外面游了進(jìn)來。
4
那年,我們手拉手,去遠(yuǎn)方。
天亮了,走出小站,我們看到了村莊里裊裊升起的炊煙。
后來,你說,累了,回去吧。
就在夜色里越走越遠(yuǎn)。
現(xiàn)在,這塊巨大的石頭,隆隆地滾動著向前,速度越來越快,不可阻擋。
我們的身體,在夜色里時隱時現(xiàn)。
5
你說,為了在黎明的時候醒來,我們總是在黑暗中不停地行走。
嗯,那么深的夜色,那么多烏黑的文字,那么藍(lán)的海水,永無邊際的海洋,讓我們恐懼麻木的時間。
1
臺風(fēng)暴雨中,有多少條魚兒被裹挾到了這座城市。他們一群群,靈活地穿行在大街小巷,為每一次食物的發(fā)現(xiàn)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臺風(fēng)退去后,潮水也消失了,他們凝固成一塊塊堅硬的石頭,堆砌成這個城市中一座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2
這些用苦難和眼淚來喂養(yǎng)自己的魚。
沒有語言,只能隨時凝聽著自己的內(nèi)心。
沒有國家,是一些突然靜止、凝固起來的時間。
沒有法律和仇恨,每次情感的波動都會傳來山崩海裂般的回聲。
3
他們來自于水,又被迫遠(yuǎn)離了水。
他們?nèi)绱说乜释晁?,卻害怕臺風(fēng)和暴雨。
一直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焦躁,不安,甚至于憤怒,卻始終無法改變自己的宿命。
4
體內(nèi),蓮花一遍遍盛開的時候,他們就成為了自己心中的佛。
當(dāng)蓮花一遍遍凋謝的時候,他們又迅速地衰敗成為枯萎了的荷。
作為一些石頭,有時候,他們匍匐在地,那時,佛正在體內(nèi)熟睡。
當(dāng)他們站在宮殿最高處的時候,佛浮出了表面,他們?nèi)矶蓟\罩著光明。
5
他說,那年五月,氣溫漸漸升高,老家門前的石榴花正在瘋狂地舞蹈,旋轉(zhuǎn)。
沉睡于歷史中的冰川融化,洪水泛濫,涌入了這個城市。
所有被砌成宮殿的石頭都復(fù)活成為了一群群魚,隨著洪水緩緩?fù)顺?,?fù)歸于歷史的深處。
(史學(xué)家們驚呼:又一座消失了的樓蘭古城。)
1
那些河流流著流著就消失了,這些消失了的河流或者變成了戈壁,或者長滿了雜草。譬如絲綢之路,譬如茶馬古道。還有一些河道上擠滿了石頭和凝固成石頭了的魚,譬如你,譬如我。
2
有些河流一直嘩嘩地流淌著,流水不腐,他們永遠(yuǎn)是最干凈的時間。
有些河流是靜止,凝固的,他們是永恒和美好,記憶一樣停留在那里。
一條嘩嘩流淌的河流穿過一條靜止凝固的河流,多么像是一場正在進(jìn)行中的戰(zhàn)爭。
3
一條魚變成一塊石頭,是一場戰(zhàn)爭。橋上和橋下,是一場戰(zhàn)爭。水里和岸上,是一場戰(zhàn)爭。高處和低處,是戰(zhàn)爭。至于你和我,戰(zhàn)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那么多的魚泅渡在時間里。對于她們來說,泅渡也是一場戰(zhàn)爭。
4
從此岸到彼岸,那條橫渡的河流便是他們的一生。
這時,他們是一些魚。
從山上到山下,那條延伸的小路便是他們的一生。
這時,他們是一些石頭。
昨天,我走過的那條狹窄擁擠的街道便是我們的一生。
身后,每一個空白都立刻被擁擠的人流填滿。
5
今天,你說,陽臺上的茉莉花又長出了花蕾。
嗯,又一次輪回開始了。很快,你就會綻放,凋謝,枯萎在風(fēng)中,消失,成為一尾魚,或者一塊石頭,游走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