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_馬兆龍
文_本刊記者 莫 非
不停地挑戰(zhàn)生活,再與之言和
采訪_馬兆龍
文_本刊記者莫非
—專訪邵夷貝
作為藝人,邵夷貝太安靜了。
很多歌手活得熱熱鬧鬧,上真人秀、拍影視劇……但邵夷貝連微博都很少更新。新專輯《新青年》的宣傳期結束后,她的微博又恢復了十天半月一更新的節(jié)奏,她很少發(fā)自拍,從不透露個人感情,微博上發(fā)布的,多是演出信息或者單曲分享。
從《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一曲成名至今,江湖人稱“邵小毛”的歌手邵夷貝已經(jīng)出道7年。
高考狀元、北大才女,面容清麗,聲音純凈,而女性唱作音樂人在內(nèi)地樂壇又很稀缺,按說,有如此條件,“紅”對邵夷貝來說應并非難事,但這些年過去了,她一直沒有大紅大紫。
為什么?
邵夷貝答:“因為不會寫不痛不癢的歌?!?/p>
她不是很喜歡所謂的“紅”,也不希望個人的生活永遠處在被關注的狀態(tài)。
2009年,情人節(jié)的晚上,邵夷貝抱著吉他,在北京一家小酒館里自彈自唱了一首《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在那首歌里,31歲的王小姐遲遲嫁不出去,朋友和父母都催她“趕緊的”。飯都不會做的大齡文藝女青年,該嫁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搞藝術的男青年似乎比較合適,可是他們只愛藝術,還有一些人,搞藝術只是為了搞姑娘……這首“悲傷”的歌,旋律簡單,歌詞戲謔,“文藝青年”“剩女”“逼婚”戳到很多人的笑點和痛點。視頻被上傳網(wǎng)絡,很快,邵夷貝連同這首歌一起火了。
原以為,邵夷貝的音樂就照這個路子走下去了。但接下來,這個看上去溫順柔弱的女生,發(fā)表了一系列具有批判性的音樂作品:年度總結系列《現(xiàn)象2009》《妄想2011》《改變2012》,寫給“7·23”動車事故的《正確死亡指南》,以及在北京“7·21”暴雨之后寫下的《我們》。
純凈清新的嗓音傳遞的卻是沉重的故事和犀利的批判,這樣的矛盾沖突,令人過耳難忘。
邵夷貝喜歡的歌手都是老男人:鮑勃·迪倫、羅大佑、張楚。
所以,有人評價,邵夷貝是“小清新的聲音,老男人的心”。
也有人質疑邵夷貝是蹭熱點炒作,可謂野心勃勃。但對于北大新聞系畢業(yè)的邵夷貝而言,這只是她用音樂記錄現(xiàn)實的一種嘗試。這樣的作品不易傳播,且生命力短,還有可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一定要說“野心”,或許是,她想創(chuàng)作一輯用旋律記錄的口述歷史,“方便我們多年后回頭聽,依稀記得那些曾經(jīng)觸動我們的事情”。
在“豆瓣”上,邵夷貝是被關注最多的音樂人,粉絲超過20萬。
邵夷貝對自己的評價是:時而“嚴肅狗”,時而段子手。
她寫社會話題,探討內(nèi)心成長,也有“老少女”的古靈精怪,偶爾抖抖小機靈,跟網(wǎng)友逗個樂兒。
有網(wǎng)友問:“文藝女青年和文藝女X絲的差別在哪兒?”
邵夷貝答:“出門在外時和獨自在家時的差別。”
有網(wǎng)友求合影,邵夷貝爽快答應:“只要不是求合體就行?!?/p>
有人追捧,自然也容易招黑。自出道開始,針對她的批評一直不斷。“大多數(shù)批評都是無效的”,遇到這樣“不會就事論事,無趣而不自知”的人,溫婉的邵小毛也會忍不住“炸毛”。邵夷貝總結了他們的套路—你討論音樂,他挑你錯字;你討論創(chuàng)作,他批評你的為人;你明明是個歌手,他批評你吉他彈得爛……
出道至今,邵夷貝出了三張專輯:《過家家》(2010)、《灰色人種》(2011)和最近的《新青年》。她的身份不斷變化,從“簽約歌手”到“獨立音樂人”,再到專輯“出品人”。
《新青年》是一張紀錄片式的唱片,主角青年A,從童年到30多歲,經(jīng)歷著國家的劇變與自我的迷失和找尋,不斷地選擇著生活的方式與做人的原則,最終成為一個外表溫潤但內(nèi)心堅硬的家伙。邵夷貝相信,伴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成長起來的一代,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唱片創(chuàng)作歷時三年,歌詞2580字,反復雕琢,直到進棚錄唱的最后一刻還在修改。制作耗費將近20萬元,由邵夷貝獨自承擔成本風險。邵夷貝在網(wǎng)上發(fā)起眾籌,文案悲壯,透著執(zhí)拗和決心:“數(shù)字時代,做高制作成本的實體唱片原本就是一種自殺式行為,買唱片也成為‘行動上支持你’的禮貌式動作。如果最終只是一場‘理想主義的損失’,姐心甘情愿接受?!?/p>
“新青年”的概念緣于五四時期陳獨秀創(chuàng)辦的那本雜志,放在當下,“新青年”是即使經(jīng)歷獲得和失去、亢奮與低落,依然可以輕松告別所有蕪雜的情緒,找回一個全新的自己,隨時無畏、開放、好奇、歡樂。
作為歌手的邵夷貝,只需要專注于創(chuàng)作;但作為一名經(jīng)營者,她就必須走出舒適區(qū),克服社交恐懼,嘗試去和不同的合作方溝通。邵夷貝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能做很多曾經(jīng)以為做不了的事情,還蠻有成就感。
學生時代的邵夷貝迷戀搖滾,從搖滾到民謠,從內(nèi)容的角度來講,邵夷貝喜歡的音樂都是一個類型的:反映創(chuàng)作者的視角,態(tài)度鮮明,簡單有力,而非委婉的表達或者情緒化的宣泄。
讀高中時,邵夷貝喜歡搖滾歌手張楚。有一次,邵夷貝和朋友攢了兩個月的零用錢去看張楚的演唱會。演出結束,她們想和張楚說話,但被保安攔住,她們哭著不肯走。后來,有人帶她們?nèi)ジ鷱埑娒??!爱敃r就是特激動,然后還在張楚面前唱他的歌,結果張楚也跟著我們哭了起來?!彪x開時已是深夜,張楚給了她們每人100塊錢,讓她們打車回家,她們不舍得花掉,放在相框里作為紀念。
在邵夷貝看來,張楚對自己的影響并不在創(chuàng)作方面,而是,張楚讓她看到一個創(chuàng)作歌手的真誠。與張楚的接觸讓邵夷貝感受到這個行業(yè)中有天賦的創(chuàng)作者的魅力,讓她很明確地決定要走進這個行業(yè)。邵夷貝決定,以后到了北京,就開始組樂隊,玩音樂。
周云蓬、蘇陽、李志、野孩子樂隊等一大批民謠音樂人的出現(xiàn),讓中國的民謠音樂迎來新的時代。與民謠音樂的蓬勃發(fā)展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中國流行音樂的衰落。這直接影響到了歌唱類真人秀。形式各異的真人秀中,歌手的選曲大同小異,難以提起觀眾的興趣。于是,民謠成了節(jié)目中的一股清流,《董小姐》《南方姑娘》《米店》《南山南》……原本小眾的民謠歌曲,經(jīng)過電視和自媒體的傳播,走進了大眾視野。
人們?yōu)槭裁聪矚g民謠?這個時代情歌泛濫,太多無病呻吟,而民謠唱出內(nèi)心,訴說著可以觸摸到的生活和遠比愛情更廣博的情感。
但在邵夷貝看來,音樂沒有高下之分,每一種歌曲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音樂不必承擔太多,歌手通過作品與樂迷溝通,通過揀選,找到彼此,已然很好。
“所謂藝術,就是幫不善于表達的人表達,和善于表達的人共鳴?!?/p>
《新青年》的十首歌中,《未來俱樂部》最能反映邵夷貝當下的狀態(tài),歌詞這樣寫道:“盡情高興吧,放縱吧,隨時意氣風發(fā),獨自聲勢浩大……生命中喜悅多么難得,不要妨礙我自得其樂。”
邵夷貝的快樂來自很多方面。
她獨自背包去印度旅行,在微博上寫:“一個人,一個 40L 背包,一個外掛睡袋,一把中國結,一腦子不確定,一個強大的胃,一雙亞健康的腿,一堆未完成的工作,一個屁嘣遠,一張機票,一種窮游,一顆‘老少女’的心,一早出發(fā)看世界!”
她去跑馬拉松,結識了很多快樂奔跑的人,甚至一度想寫一本關于跑步的書,向村上春樹致敬。
她學外語,學心理學,學習的過程讓心靈豐盈,有著踏實的快樂。
她不愿陷入重復,想要永遠有勇氣去嘗試新鮮的東西。
時光流逝,當年的“大齡文藝女青年”也將步入中年,文藝青年的中年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識得生活的本來面目,依然熱愛生活??梢栽诟鞣N危機、困境中尋找到幸福的小閃電,賴以為生?!?/p>
這是邵夷貝想要成為的樣子。
▌《讀者·原創(chuàng)版》:有人評價你是“小清新的聲音,老男人的心”,你怎么看?
邵夷貝:“小清新的聲音”是老天給的,沒辦法改,我也挺喜歡的;“老男人的心”是因為我喜歡的創(chuàng)作者,比如鮑勃·迪倫、羅大佑都是大叔。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比較偏向于他們的路數(shù),會相對理性地記錄一些東西,而不是像大多數(shù)女性創(chuàng)作者那樣更感性一些。從這個層面講,這其實是違背大家的欣賞習慣的。我只是在嘗試這樣的方向,讓大家慢慢適應,小清新的音色也能承載老男人般厚重的東西。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的歌詞有詩歌的美感,如果說創(chuàng)作是種輸出,那么你輸入的管道有哪些?
邵夷貝:我會去學習不同領域的知識,是系統(tǒng)地學習,盡量規(guī)避一些碎片化的閱讀,這應該是很重要的輸入管道。再加上我平時不太愛說話,參加活動的時候更多的是去觀察別人,這也是一種輸入吧。
▌《讀者·原創(chuàng)版》:遠方、姑娘、迷茫、流浪……這是網(wǎng)友歸納的“民謠”,你理解的民謠是什么樣的?
邵夷貝:我其實很少去寫“遠方”“流浪”,我比較偏向于城市民謠,寫現(xiàn)代人的生活狀態(tài)。我一直很喜歡搖滾樂的核心態(tài)度,首先它是創(chuàng)作者視角,是表達唱歌的人的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是簡單有力的,而不是委婉的、很情緒化的東西。
▌《讀者·原創(chuàng)版》:臺灣樂評人張鐵志說:“音樂和其他任何藝術一樣,其存在的最高價值就是改良社會?!蹦阏J同他的說法嗎?
邵夷貝:改良社會說不上,也許它會從細微的地方改良。比如我寫的歌,我希望首先能夠改良我自己的狀態(tài),改良我描述的當事人的心態(tài)和生活。如果可以的話,改良一個或十個聽眾。這樣從一個點到一個面,可能慢慢地就會有影響吧。但是創(chuàng)作者很少會將音樂當作武器,我覺得音樂最重要的就是輸出一些讓世界變好一點的價值觀,讓聽的人能從中受益就可以了。
▌《讀者·原創(chuàng)版》:從成名作《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到最近的專輯《新青年》,這些年,在創(chuàng)作方面有哪些進步和變化?
邵夷貝:最早我只是一個詞曲的創(chuàng)作者,歌也唱得不是很好。慢慢地,通過這幾張唱片,我從歌手變成制作人,再變成出品人,參與了很多編曲和制作層面的工作,這在音樂的創(chuàng)作方面是最大的進步。最初,我從宏觀的視角去提煉一些非常大的社會現(xiàn)象,發(fā)展到關注個體和社會的關系,更細微地分析人內(nèi)心的想法,透過個人的視角去記錄周圍的環(huán)境,這是創(chuàng)作方面的變化。
▌《讀者·原創(chuàng)版》:《新青年》的第一首歌《我就是我》,描述了很多介于兩者之間的狀態(tài):介于年輕和蒼老之間,介于愚蠢和聰明之間,介于喜愛和厭惡之間,介于驕傲和自卑之間……這于你而言,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嗎?
邵夷貝:這個不是理想狀態(tài),我們都挺羨慕那些看起來很有決斷力的人。我們面臨的問題永遠都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永遠要顧及兩個極端。所以,我覺得一個成熟的人能夠情緒相對穩(wěn)定地生活,是因為能在兩個極端中間找到那個平衡的點。這首歌寫的是大多數(shù)人的狀態(tài),希望每個人都能在矛盾中找到自己的立足點。
▌《讀者·原創(chuàng)版》:在《石頭姑娘》里,你寫到“就這樣不停地挑戰(zhàn)生活,再與之言和”,生活中的挑戰(zhàn)主要指哪些方面?
邵夷貝:挑戰(zhàn)用一個通俗的說法就是“走出舒適區(qū)”吧。“走出舒適區(qū)”就是跳出自己重復的日常,我不認為它很痛苦。對我來說,應對這樣的挑戰(zhàn)就是要去挑戰(zhàn)無法預設的、未知的東西。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提到過,做獨立音樂人要有職業(yè)化的要求,具體來講,有哪些方面的要求?
邵夷貝:首先應該是在音樂的制作層面,需要有底線,比如說不抄襲,不錄劣質的音,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去達到行業(yè)的標準。另一個是運營層面,因為要去談各種各樣的合作,包括自己團隊內(nèi)部的協(xié)調(diào)和溝通,其實迫切需要更加職業(yè)化。這幾年稍微好一些,但是過去的音樂行業(yè)不賺錢,很多合作都是建立在兄弟姐妹的情誼上,建立在理想主義的大忽悠上,聽起來很美,其實如果一直這樣,是會摧毀這個行業(yè)的。因為它不是建立在契約上,會有很多違規(guī)的操作。所以,我們在合作層面會按照規(guī)范走流程,不會接觸不太講規(guī)矩的合作方。
▌《讀者·原創(chuàng)版》:講講你去世界各地參加馬拉松的經(jīng)歷吧。
邵夷貝:參加馬拉松的經(jīng)歷確實很有正能量,你看到的都是很健康、很熱愛生活的人。雖然大家的長相和語言都不一樣,但是大家的想法很一致,這是在國外參加馬拉松感受到的最好也是最舒服的地方。
▌《讀者·原創(chuàng)版》:講講獨自背包旅行中,印象比較深刻的故事吧。
邵夷貝:印象比較深刻的應該是印度吧。當時在印度待了一個多月,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在一個機構做志愿者,給一些瀕臨死亡的人做臨終關懷,還幫助殘障兒童。由于世界各地的年輕人都來這里做志愿者,和大家交流非常能拓寬自己的視野。當然,還有印度人對信仰的虔誠給我的震撼,說是我去幫助他們,其實受益更多的是我自己。他們的生活條件非常不好,女性的地位非常低,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彼此之間都充滿著濃濃的愛意。在寺廟里,每個人都在那么虔誠地讀經(jīng),這讓我很震撼。我覺得信仰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的成名作火了許多年,“大齡文藝女青年”的處境貌似沒有改變。
邵夷貝:這首歌是一個反諷,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個好的現(xiàn)象是,我認為社會對大齡女青年的歧視已經(jīng)沒有當年那么嚴重了。其實現(xiàn)在我們身邊有很多優(yōu)秀、成功的單身女性,大家可以自然而然地選擇要不要結婚、生孩子、出國。每個人都非常自由,也支持彼此多樣化的生活,至少在我的身邊,不會再有人覺得年齡大了還沒結婚就很可憐、很無助,或是很失敗。這些年大家在觀念上有一些變化,但是還不夠徹底。我們的社會要真正地成為一個多元社會,就要支持不同的存在形態(tài),每個人都有權利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讀者·原創(chuàng)版》:對未來有哪些期待?
邵夷貝:希望自己可以嘗試不同的東西。我沒有很高的物質需求,只希望盡可能在財務上和選擇權上有一定的自由,能把經(jīng)歷和感受通過作品傳遞給喜歡我的人,讓他們也能夠用同樣的方式去相對自由地生活。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對小清新的定義是什么?
《新青年》專輯封面
邵夷貝:雖然知道世界有很多不堪和骯臟,但是選擇只關注最美、最清新的東西。
▌《讀者·原創(chuàng)版》:檢驗是否為文藝青年的標準是什么?
邵夷貝:讓你真正開心的東西是否和文藝相關。
▌《讀者·原創(chuàng)版》:最想合作的國內(nèi)民謠音樂人是誰?
邵夷貝:我很喜歡李志,我和他合作過了。還有“萬能青年旅店”樂隊,但我不敢與他們合作,因為我覺得他們是一個很封閉、很完美的狀態(tài),所以我會欣賞和期待他們新的作品。
▌《讀者·原創(chuàng)版》:選3首近期在你的播放器中單曲循環(huán)過的歌。
邵夷貝:Feeling Good,這首歌有很多版本,我最近在聽的是《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里面的那一版。還有就是德永英明的《秋櫻》以及李志北京不插電現(xiàn)場的專輯。
▌《讀者·原創(chuàng)版》:未來10年,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邵夷貝:希望自己成為能夠永遠都有不同的人生方向、不陷入重復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