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生
我出門都會帶一兩本書,坐地鐵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無論多遠,感覺都是一眨眼就到目的地。五六年前,每次在廣州的地鐵上看書,經(jīng)常會有旁邊的人自然大方地把頭轉向我這邊,看看我在看什么書,甚至有人看到精彩的段落,還會靠過來跟我一起看。
后來我到了東京,每次搭地鐵依然是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不一樣的是,東京的地鐵里甚至沒有人“意識”到你在看書。大家都像著了魔一樣,沒有人說話。如果電話來了,哪怕不得不接,也只會聽到乘客匆匆忙忙掏出手機說一聲:“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在地鐵上”,然后就掛了,彼此心知肚明。
我早就了解到,日本人無論是在電梯里還是在地鐵里,還有一種隱形的規(guī)則,他們一般不會看其他人,更不會直視他人的眼睛,也不會因為一個人做出某個行為而特定去注視他,以免讓對方尷尬。每個乘客就像擁有一個與他人互不干涉的世界。
天生愛安靜的我第一次找到了夢想中適合看書的列車,內心喜悅不時溢于言表。這里似乎沒有誰意識到誰的存在,頓時有一種如入無人之境的夢幻感覺。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開始感受到這種安靜背后隱藏的冷漠。
安靜是好現(xiàn)象,但要看具體情境。如果有急事,連小聲通個電話都被無形的民意所否決,就顯得有點不人道了。如果車廂內有危險的嫌疑,卻被視而不見,這種安靜就如死水般缺乏生氣了。
2015年6月30日,新干線發(fā)生了一起自焚事件。一位71歲的男性在新干線的一節(jié)車廂內自焚身亡,當場導致一名52歲的女性身亡,26名乘客受傷。事發(fā)后,日本媒體除了感慨新干線“安全神話”破滅,就是敦促乘客加強應對突發(fā)事件的安全意識,毫無新意。而在臉書上日本朋友轉發(fā)的一篇文章,卻讓我頗有共鳴。
作者通過這個事件反思了日本社會的冷漠。文章描述說,肇事者進入新干線后,并不是馬上就自焚,而是從一個車廂走到下一個車廂,直至走到最后一節(jié)車廂,一直沒有人給他哪怕一個眼神,最后絕望地坐了下來,往身上澆汽油,悲劇發(fā)生了。作者感慨道,在肇事者猶豫的過程中,哪怕有一位乘客或列車員覺察到他的異常,對他喊一聲:“你怎么了?”他都可能因為意識到被人“關心”而打消自焚報復社會的念頭。
如果你覺得這位作者夸大了一句關心的力量,這里還有一個真實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富士山有一個自殺森林,不少有輕生念頭的人都會去那里尋求了結。有一段時間,這里自殺的人數(shù)下降了近90%(通過尸體數(shù)量判斷),原來是這段時間有一位志愿巡警在這里巡邏。調查的人問巡警用了什么方法讓他們不再尋求自殺呢,巡警說:“很簡單,我就是看到在這里徘徊猶豫的人就喊了一聲喂!”
一聲“喂”都可以阻止一個人自殺,可以看出這個“喂”有多么溫暖人心,讓要自殺的人意識到:原來還有人關注我。
“只關注自己周圍一米內”是很多日本社會學者指責日本人冷漠常用的語句。
不過,日本人的冷漠,也正是日本社會引以為豪的“井然有序”的代價。日本是一個高度城市化的社會,城市化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陌生人化,舊時熟人般的問候和關心,到了規(guī)則意識濃厚的陌生人社會里,可能就有了侵犯隱私之嫌,可能破壞了秩序。
外國人到了日本都有這樣一種感覺:除了地震,發(fā)生什么似乎都是可以預測的,連日本人的行為都是可以預測的。因為每個日本人就像社會的一個螺絲釘,都有各自的職責和界限,如果不肯定是自己的責任范圍,并不會多加過問。正如古時日本一個法令:“遇有爭端,無關者不得干預?!?/p>
了解了這些,或許你能夠既享受日本車廂的安靜,也不會驚訝于日本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