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孝榮
1
張釗拿著斧子和鋸子剛剛一打開堂屋門,他老婆鄧晶惡聲惡氣的聲音就從黑暗中橫劈了過來:“你又到哪里去?”
張釗嚇了一跳,似乎看見了聲音爆炸背后的火花,剛剛準備邁出門的腳停下了。剛才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張釗發(fā)現(xiàn)鄧晶已經(jīng)墜入了夢鄉(xiāng)的懷抱,打起了輕微的鼾聲,沒想開門的聲音還是把她弄醒了,看來她對他的警惕并沒有放松。在這個世界上,知道他白天是人晚上是鬼的只有他的老婆鄧晶和他的兒子張龍。張龍正在外面讀大學(xué),自然不會監(jiān)管他。鄧晶自然成了他唯一的監(jiān)管人。
“你別管我?!睆堘摏]好氣地說過,就輕輕地掩上房門,一頭扎進了黑夜之中。
此刻,夜的腳步已經(jīng)邁到了深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抬頭朝前面望去,發(fā)現(xiàn)極少數(shù)農(nóng)戶的路燈正在閃爍,就像燃燒的鬼火,他腳下的步子也就邁得更快了。
張釗有非常特異的能力,善于走夜路,他可以不用任何光源就能夠在石榴坪村那些小路上如進入無人之境一樣,很順利地行走。這種功夫是村里的其他人所不具備的,但張釗自己知道這個能力是他自己訓(xùn)練出來的。在漆黑的夜里,他也和別人一樣什么都看不見,但是他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雙明亮的眼晴指揮他很順當?shù)匦凶咴谀切┼l(xiāng)村路上,哪里該轉(zhuǎn)彎,哪里有石坎,哪里有土坑,他的心里都清清楚楚。其實唯一的訣竅,就是他白天把那些路一一記到了心里。
從屋里出來,張釗就朝西面走去。走過了一段公路,接著就從一個回頭線上折下,踏上了一段小路。他的腳步異常輕,幾乎沒有弄出任何聲響。那些小路彎彎曲曲的,要穿過許多莊稼地和一些樹林。這樣花了幾十分鐘時間,他就順利地來到了一個農(nóng)戶家的門前。這個農(nóng)戶叫李波,離他家大約是三里半的路程。站在李波家的門前,發(fā)現(xiàn)他家里也是黑燈瞎火的,沒有一絲燈光。頓時,一種讓張釗無法抑制的喜悅就在他的心里左右激蕩,便邁開步子走到了李波的稻場前。先是站在稻場坎上支起耳朵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發(fā)現(xiàn)這片區(qū)域就像一片死亡區(qū)域一樣,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響,哪怕李波圈里的豬、牛、羊、雞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張釗的膽子就大了起來,繼續(xù)走到李波家窗前,站在窗下認真聽了聽,很快就聽到了從屋里傳出的一絲輕微的鼾聲,而且那鼾聲響過一聲之后就再沒有響了,所以張釗就更加放心了,臉上便呈現(xiàn)出了一種會心的微笑。因為他知道,李波老婆娘家里過喜事,李波和他的老婆都回娘家了,只有李波的母親留在家里。他的母親被張釗稱之為吳二嬸。
張釗放下心,從窗前退回來,然后拐上一條小路朝李波屋后走去。大約爬了半里的路程,終于來到了那片竹園里。張釗先把隨身帶著的鋸子和斧頭放下,然后就摸到竹林中間,伸出手去探那些杉樹。他知道,這塊竹園里一共有七顆杉樹,而且這七棵杉樹都快成古樹了。在這之前,張釗也多次觀察過這七棵杉樹。這是李波專門蓄下來準備為他母親做棺材的,其中隨便一棵都夠制一副棺材,幾乎算是石榴坪的老古董了,村里再也找不到這種粗大的杉樹。這些年,李波這幾棵杉樹之所以在偷盜成風的環(huán)境里還穩(wěn)穩(wěn)地長在這里,是因為這些杉樹離他的家非常近,就在他屋后的一片竹園里,不管是哪個盜賊都不敢來偷他的這幾根杉樹。但是今天張釗決定要對它下手了。這之前,他就對這幾個杉樹垂延了許多年,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這一次當他聽說李波和他的老婆要回娘家,他這才覺得機會終于來了。
把杉樹丈量完,他終于找到了最大的那一棵。他記得最大的那顆是在竹園正中的。找到了,他便拿來鋸子開始鋸杉樹。那把鋸子一直是他最忠實的老伙伴,好幫手,他已經(jīng)弄不清這把鋸子幫他偷過多少樹木了?,F(xiàn)在當這把鋸子鋸進這棵杉樹的時候,它依舊非常賣力地扎進了木頭中。但是張釗知道他不能用力過猛,不能弄出很大的聲響,李波的母親年紀并不是很大,今年65歲,耳不聾,眼不瞎,如果弄出響聲讓她聽見,他今天就逃不脫了。所以張釗就這樣既用力地鋸著,又壓著鋸條防止弄出很大的聲響,很快就累出了一身汗。但是當時間慢慢過去之后,那棵杉樹就終于被他鋸斷了。他聽見樹的根部發(fā)出了一聲輕微的脆響,似乎是壓低嗓門的一聲驚叫,緊接著一系列的響聲就傳來了。那是那棵杉樹撲向竹林的時候發(fā)出的。不過還好,那些聲音并不夸張,就在杉樹剛剛接觸到竹林的那一剎那發(fā)出了一聲算為響亮的聲音之后,那棵杉樹就慢慢地靠到了那些茂密的竹林上,接下來的聲音就算是輕言細語了。這個情況也是張釗在這之前就已經(jīng)設(shè)計好的,他知道杉樹倒下來并不會發(fā)出巨大聲響,原因就在那些竹林是消聲器,它們把它擋著,不會讓倒下的杉樹狂暴。當那些響聲過后,張釗就像一棵長著的樹,站在竹林里沒有立刻進行下一步動作,而是打開所有的感官感知周圍的一切。因為他要防止剛才發(fā)出的響聲驚動睡在屋里的吳二嬸。這樣站了大約半個小時,沒有聽見異樣的聲音傳來,他才放下心來把那棵杉樹鋸成了七段木料。因為這棵杉樹實在太大了,即便是三五個張釗也不可能把一整棵杉樹弄回家,所以他只得把它鋸成一段一段。只是在鋸的時候他留了一個心眼,就是這些杉樹的長短不能搞壞了,那樣就賣不出好價錢,他裁出的長短必須適合做棺木。
鋸木料的時候,張釗顯得非常平靜,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做著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一樣。這之前他也都是這樣,并沒有因為干著這種事情而感覺特別驚慌。當然這得益于他長時間做這種事情。他記得這種習慣是鄉(xiāng)村里掀起打工潮之后養(yǎng)成的,那個時候張釗并沒有像村里的其他人那樣,攜家?guī)〕鋈ゴ蚬ぃ沁x擇留在了家里,因為他的負擔大,兩個老人都老了,又有病,他無法走出去。但是當他看見那些打工的人賺回錢建起了漂亮的樓房之后,那些漂亮的樓房就深深地刺激了他,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養(yǎng)成了這種習慣。最開始做的時候,自然是驚慌失措。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的老婆鄧晶極力地反對他這樣做。她警告他,說他這是犯法,如果他這樣下去她就和他離婚。但后來張釗找到了一條很好的理由,說他這是做善事,救助更加不幸的人,鄧晶便沒再提離婚的事了。再加上張釗確實沒有翻過船,家里的開銷又大,偷盜的利益讓鄧晶嘗到了占便宜的甜頭,每一次她也只是抱怨一番就算是默認了,警告他下一次不要這樣做。但后來送走了兩個老人,兒子張龍又漸漸長大,張釗的這個習慣卻沒有任何改變。他也知道這是犯法,每一次做過之后心里總有一種巨大的犯罪感,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對自己說,這是最后一次,但每次做完之后也并不是最后一次。就在這樣一種巨大的矛盾和糾結(jié)中,張釗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只是張釗告誡自己,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第一、必須要小心謹慎,不能翻船。第二、不能把事情做得太大,也不能做得太絕。因為他知道偷盜是不可能發(fā)家致富的,發(fā)家致富必須靠自己勤勞的雙手。所以他在當?shù)?,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勤勞善良、遵紀守法的人,并不知道夜晚的時候他就是鬼。
將木料鋸成七段,張釗便就扛著其中一段朝家里走去?;氐郊遥l(fā)現(xiàn)大門被從里面反鎖上了,張釗用木料的一頭撞擊了一下大門,大門沒有開,他內(nèi)心的火氣就上來了,便用那木料更用力地去撞門。他想大聲吼叫,但是他知道在這個漆黑的深夜里,他是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響的,否則讓別人聽見不知道他們家里發(fā)生了什么,就會暴露。他就又更加用力地用木料的一端去撞大門,大門發(fā)出了轟響的聲音。不一會兒,那個大門還是打開了,接著電燈也亮了。
打開大門,發(fā)現(xiàn)鄧晶就站在燈光下,鄧晶的臉色非常難看,張釗只望了她一眼就沒再望了,扛著木料就大步朝后屋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你來給我?guī)兔??!闭f過就將那段木料扛進了后面的私檐屋里。
“要我?guī)褪裁疵??”鄧晶在身后問?/p>
“幫我想辦法把木料搞到樓上去?!闭f過張釗就將木料的一端靠到墻上,將那段木料放了下來,也隨手將手里的斧子扔到了地上,斧子顯得非常憤怒,和地面碰撞時發(fā)出了砰的一聲頓響,接著木柄又彈跳兩下才安靜下來。
張釗摸了一把汗,就對立在那里鄧晶說:“幫我把它搞到樓上去?!?/p>
鄧晶沒有做聲,但還是走到他身邊給他幫忙。
這樣兩人就各自抬著木料的一端,張釗走在前,一步一步朝樓梯爬去,這樣他們就吃力地將木料搞到了樓上,再打開樓上的燈,就將木料放倒樓上的一個旮旯里。那是一個堆雜物的地方,放了不少木料,有些木料也是他偷來的,因為舍不得賣就放在了這里。
從樓上下來,張釗又大步朝屋外走去,剛剛走出門的時候鄧晶在身后問:“還有多少?”
“你把門不要關(guān)緊?!?/p>
“嗯。”
然后,張釗就一頭栽進了漆黑的夜里,把剩下的六段木料一一地搬回來,又在鄧晶的幫助下一一地抬上樓藏了起來。
當七段木料全部放好之后,鄧晶的臉上也終于開出了喜悅之花?!澳闶歉愕恼l的?”
“李波的?!?/p>
“李波的?就是他竹園的那根杉樹?”
“是。竹園里最大的那棵?!边@樣說的時候,張釗的臉上有一種自豪感在那里蕩漾。
鄧晶沒再說話,便轉(zhuǎn)身朝樓下走去。張釗也沒有做聲,跟著她朝樓下走,但此刻張釗內(nèi)心里明白,他老婆心里的喜悅一定比這樓高多了?,F(xiàn)在的杉樹非常值錢,這七段杉樹起碼也可以賣到數(shù)千元,平白無故地搞到這么大一筆錢她內(nèi)心里沒有不高興之理。但就是在這個時候,張釗像過去那樣,所有的精神氣一下子就不知從什么地方漏掉了,渾身變得軟弱無力,心里充滿了一種虛幻感和無力感。幾乎每次都是這樣,當他去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心里充滿了快感,然而當這件事情做完,他卻顯得是那樣的虛弱和無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如果說他想以這種方式表明他的巨大存在,然而這種方式卻從來沒有配合他,幾乎每次都是從根本上否定了他。
“趕緊洗個澡,渾身汗得水沱濕溜?!编嚲б贿呎f著一邊朝火垅屋里走去。
然而變得虛弱無力的張釗沒有理她,直接就走進臥室躺下了。
第二天,派出所的警車就開進了石榴坪村。這個時候,張釗和鄧晶已經(jīng)在地里收拾亂草和莊稼的桔梗。聽見警車呼嘯的聲音,張釗的心里就釘進了一枚釘子。
鄧晶問:“不要緊吧?”
張釗沒有看鄧晶,但他知道鄧晶的心里也釘進了一枚釘子。這是每次做完這些事情之后所留下的后遺癥,每次做完,他們總得提心吊膽一段日子,直到風平浪靜了才處理臟物?!安灰o?!?/p>
兩人沒再說話,繼續(xù)整理土地。季節(jié)已經(jīng)把秋天請進了村子,收獲的田野處在歇息之中,張釗和鄧晶得趕緊收拾完那些亂草和莊稼的桔梗后準備播種小麥。
果然,警車在李波家的門前停了一天之后,于傍晚時分開走了。之后就風平浪靜下來。再后來張釗從別人嘴里得知,說李波家的最大一棵杉樹被盜了,派出所給出的答案是被外地人盜走了,加上事情又太小,就沒有立案。聽到這個消息,張釗心里的那枚釘子才被拔出。
2
“張釗、鄧晶,你們來歇歇,喝口水?!?/p>
這天,張釗和鄧晶兩口子正在一塊地里播種小麥,田頭就走來了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大娘,她手里提著茶水,站在那里笑吟吟地叫著他們倆。這個老人就是石榴坪村的失獨老人,她叫謝良敏。此時,石榴坪晴空萬里,太陽忠實地照在石榴坪的山山嶺嶺上。謝良敏老人的臉上也掛著太陽般的笑容。
聽見聲音,張釗和鄧晶抬起頭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張釗抹了一把汗,將鋤頭放到地里就朝老人走去,鄧晶則跟在他的身后一邊走一邊說:“大嬸,你別忙,我們不渴?!?/p>
“怎么不渴?快來喝點水,歇歇再種。”
這個老人,就是張釗所找出的借口,說的那個善事。自從張釗送走了他的父母之后,他和鄧晶就將失獨老人謝良敏贍養(yǎng)起來,默默地幫她安排好一切。在整個石榴坪村,沒有誰的命運比謝良敏老人更悲慘了,她四十多歲的時候男人就患絕癥離開了她,后來她沒有再嫁,一直一個人把兒子撫養(yǎng)長大。他們只有一個獨子,獨子也結(jié)婚成家,而且也有了孫子,可是有一年她的兒子、兒媳帶著她的孫子在外面打工回家過年的時候,因為車禍,一家三口的性命就全被奪走了,最后只剩下謝良敏一個老人。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張釗就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把謝良敏當成自己的母親贍養(yǎng)。最初,謝良敏老人并不相信,說他有他的家庭,有他的負擔,他的好心她心領(lǐng)了。但張釗說到做到,帶著鄧晶默默地幫謝良敏老人安排好一切。到了播種的季節(jié)他們就來幫謝良敏老人將莊稼種下地,到收割的季節(jié)他們就幫助老人把莊稼收回去。隔上幾天,張釗總要來看看老人,幫她做做家務(wù)。鄧晶也過來幫她收拾屋子,洗洗刷刷。每年還堅持給老人添置幾套新衣服。就這樣,不僅是感動了謝良敏老人,而且也感動了全村人。他的老婆鄧晶也因為這件事情,被村里、鎮(zhèn)里、縣里、市里連年表彰為“三八紅旗手”,多次到各級去領(lǐng)獎,受到領(lǐng)導(dǎo)的接待。他們的事跡也上了電視、報紙。然而只有張釗自己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則帶著一種贖罪的心理。他夜里去做鬼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情作為了最大的借口。其實他知道,他的這個借口沒有找到內(nèi)心的平衡。至少他覺得他這樣做對不起他的兒子,他的兒子張龍非常出息,現(xiàn)在在武漢讀大學(xué),已經(jīng)快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不過還好,兒子并沒有染上這個壞習慣,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盜過別人的東西。
張釗和鄧晶來到謝良敏老人身旁,從她手里接過滾燙的熱茶,就轉(zhuǎn)身坐到一個峁頭上,一邊喝茶一邊歇息。
張釗說:“我們最多大半天就可以將小麥種完了?!?/p>
“過去我就說要換一換田?!编嚲дf,“這快地去年種的小麥今年又種小麥,是不是不太好?”
“不要緊?!敝x良敏老人說,“小麥不需要換田,不會減產(chǎn)的?!?/p>
這樣說的時候,老人的臉色仍舊掛著陽光般的笑容,因為這些安排都是謝良敏老人自己做的主。年過七十的她身體還非常硬朗,每年還喂一頭豬,養(yǎng)兩只羊,哪一塊地里種什么都由她自己說了算,所以今天早晨來的時候,鄧晶就對謝良敏老人說,要把這塊地換掉,謝良敏老人則堅持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xù)種上了小麥。她一共有六畝多土地,她想拿出二畝地種小麥,剩下的四畝地種洋芋,張釗和鄧晶就只好按照老人的安排執(zhí)行了。
“大嬸,你回去忙吧?!焙冗^茶,鄧晶摸了一把汗說,“我們又繼續(xù)干?!?/p>
謝良敏老人說:“還喝點水?!闭f過就又來給他們的杯子里續(xù)上了茶,然后就將開水瓶放到旁邊的一個卯頭上說,“你們渴了就自己在這里倒了喝?!?/p>
張釗說:“好的。”
“我現(xiàn)在就回去做飯,你們把這幾行掩上了就回來吃飯,我就不來叫你們了?!?/p>
“好的?!?/p>
這樣老人就笑著從地里走到那邊的小路上,然后又扭過頭來對他們夫妻說:“你們也別太累著?!?/p>
鄧晶笑著說:“知道?!敝x良敏老人這才離去。
其實他們每一次見面就像一家人一樣,沒有任何隔閡,只是他們沒有改口叫她媽罷了,在內(nèi)心深處他們早把謝良敏老人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因為在這之前,謝良敏老人也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通過村干部立了一個遺囑,說她離開人世以后,她所有的家產(chǎn)和山林土地全部由張釗繼承。這個情況自然讓石榴坪的老百姓嫉妒得眼睛充血,說張釗名義上是贍養(yǎng)謝良敏老人,實際上是想白得了人家的家產(chǎn)。這個消息后來傳到張釗的耳朵里,張釗也從來不反駁和做任何解釋。
張釗和鄧晶喝了茶接著就繼續(xù)種小麥。夫妻倆都是一把勞動的好手,他們種的地在當?shù)乇划斪鰳影?,年年都獲得了豐收。盡管他的兒子張龍在大學(xué)里花費很大,但張釗并沒有感覺吃力,地里的收入,喂豬的收入,再加上他偷盜所獲得的收入,完全可以對付兒子上學(xué)。因此當別人都出去打工的時候,張釗則對他的老婆說,他不出去打工,就在屋里守著她,不然他這個家庭就散了。鄧晶則狠狠地剮了他一眼,笑著說:“你就是怕吃苦?!?/p>
“屁,你嫁給我二十多年,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個能吃苦的人嗎?”
這樣一說,鄧晶也就無話可說了,因為正如張釗所說,張釗確實是一個勞動模范,他每天從早上睜眼開始就不停地勞動,一直要等到天黑收工了才能歇下來,就像老黃牛一樣。
將地里的小麥種了一大半,他們回家吃中飯,一進屋就發(fā)現(xiàn)老人弄了一桌子豐盛的菜肴,看了一眼,張釗說:“大嬸,你弄這么多菜搞什么呢?”
“沒有什么菜,都是一些平常的菜。”
這樣說著,洗過手,就坐到桌前吃飯。三個人坐在一起也就像一家人一樣,謝良敏老人問了張龍在學(xué)校里的學(xué)習情況,鄧晶和張釗都一一地向她如實匯報了。張龍在學(xué)校里學(xué)習刻苦,學(xué)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問完了兒子的情況,又說了他們家里、地里和村里的一些事,一股看不見的暖流就涌遍了整個屋子。
吃過午飯,謝良敏老人也一起下地。三個人只用了大半天時間,當太陽將它那張紅臉擱在西邊山頭的時候,兩畝地的麥子就種完了?;氐郊?,張釗就幫助老人鋸柴、劈柴、打掃房間。鄧晶則忙著給老人洗衣服、理頭發(fā)、洗被窩。老人也是里里外外地忙碌。這樣將整個屋子和老人都打整得清清爽爽了,又吃過了晚飯,張釗和鄧晶才放心地離去。
走的時候,張釗說:“剩下的那幾畝地就窖洋芋,最多兩天都可以窖完。”
謝良敏老人說:“還是和歷年一樣,去高荒里搞點洋芋種來?!?/p>
“好。過幾天我就去荒上買洋芋種?!?/p>
說過,便告別老人朝自己家里走去。
此時此刻,黃昏已經(jīng)在村莊里徘徊,鄉(xiāng)村也在快要關(guān)上黑暗大門之前顯得非常熱鬧,各種呼喊的聲音、牲畜的叫聲充斥在整個村莊,張釗抬起頭朝前方望去,一股巨大的激情就在他心里迸發(fā)出來,他便自覺不自覺地哼起了山歌:
郎在高山薅高梁,
姐在河下洗衣裳。
跟在他身后的鄧晶則應(yīng)和起來:
薅下高梁望下姐,
洗下衣裳望下郎。
兩人接著合上最后一句:
下下捶在巖板上。
因為只有這個時刻,張釗才覺得他找到了自己,他還活著,活得非常踏實。
3
吃過早飯,張釗背著洋芋種朝地里走去,鄧晶扛著鋤頭跟在他的身后。一邊走張釗就一邊問:“你說我們大約要幾天才能把洋芋窖完?”
“最多一天多一點吧。”鄧晶說。因為他們決定只種二畝洋芋,他們的責任田也并不多,只有六畝地,所以他們決定拿二畝出來窖洋芋。
“我希望今天一天把它窖完?!?/p>
“把它窖完了干什么?又沒有其他緊要的事情?!?/p>
“還要給謝大嬸窖哩?!?/p>
“她的洋芋最多二三天也就窖完了,窖完洋芋就到了農(nóng)閑季節(jié),再又沒有別的事做,慌什么呢?”
夫妻倆就這樣有一句話沒一句話的說著朝地里走去,其實在生活中,他們就是靠著這些廢話維持他們最基本的夫妻感情的,感情的光束只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這樣說著來到地里,剛剛將洋芋種在一個砍邊放下,就突然聽見上面?zhèn)鱽砹嗽?,“我來幫你們種?!?/p>
抬起頭一看,發(fā)現(xiàn)說這話的是馮柏林,他扛著一個挖鋤就站在上面的小路上,這樣說的時候他臉上也掛著微笑。一看見馮柏林,張釗的心里就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因為他非常討厭這個家伙,而且他一直也對他和他老婆之間那種說不清的關(guān)系懷恨在心,只是那種懷疑沒有抓到證據(jù)而已。倒是這個時候鄧晶熱情地說:“那好,你今天幫我們種了,我們再去給你還工。”
馮柏林就啪嘰啪嘰地從上面的路口來到了地里。張釗就只好和他打招呼:“你的事情搞消緩了?”
“消緩說不上,反正今天有時間,可以幫你種一天?!?/p>
“那好吧?!?/p>
說著,張釗就從背簍上將洋芋種提下來放到了田的正中央,鄧晶和馮柏林則走到田邊開始掏洋芋行子。站在田中央,張釗望了一眼馮柏林和鄧晶,發(fā)現(xiàn)他們離得非常近,而且他們臉上也都一律掛著開心的笑容,正在說著什么話,但是那些話張釗并沒有聽進心里去,因為這個時候他意識的深處被憤怒的情緒撕開了。馮柏林是石榴坪村一個最貧困的戶,他的年齡和張釗差不多,今年也是42歲,只是馮柏林的家里常年打濫仗,他們的兒子也是在外面讀大學(xué),而且學(xué)習成績比張釗的兒子張龍還要好,他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而張釗的兒子只考到了武漢。馮柏林家里的濫仗主要是他的老婆常年生病,已經(jīng)不能下地了。他的老婆有多種疾病,心血管、胃、肺、肝都有問題,血脂、血壓都不正常,所以她幾乎喪失了勞動能力,不過她在家里能夠幫助做一些輕松的家務(wù)勞動,還能夠做飯,因此馮柏林在石榴坪是一個每年吃低保的貧困戶。他的學(xué)生上學(xué)也是靠的國家貸款和別人的資助,不過常常讓張釗感覺眼紅的則是馮柏林的兒子非常出息,他在外面一邊學(xué)習一邊打工,幾乎不要馮柏林給他寄生活費,所以別人家都羨慕馮柏林有一個出息的兒子,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也正是因為家庭的濫仗,馮柏林在石榴坪村并不受人尊敬,至少在張釗的眼里他覺得他們不是處在一個層面上的人。盡管張釗自己知道他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心里被犯罪感、虛幻感、無力感、空落感等眾多的情緒填充,但他至少獲得了人們的尊重。然而馮柏林卻恰恰相反,因為人窮志短,他常常到別人家去吃閑飯,也就是當別人在地里勞動的時候他就主動扛著鋤頭去給別人家干活,吃上幾頓別人做的現(xiàn)成飯。但是馮柏林的這種熱情也不好拒絕,所以他每一次扛著鋤頭走到別人田頭的時候,那些人家也只好答應(yīng)。過去張釗家每到農(nóng)忙時節(jié),馮柏林的身影也總是適時出現(xiàn),就好像他長著一雙眼睛隨盯著他家一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張釗覺得他和他的老婆之間有一種說不清的關(guān)系。而當馮柏林和鄧晶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又顯得非常親熱,那種親熱深深地刺激了他,他也多次在鄧晶的面前酸溜溜地說:“我發(fā)現(xiàn)你對馮柏林比對我要好?!钡敲恳淮梧嚲s遮遮掩掩的?!澳阏f的什么話?人家是來給我們幫忙,我能對人家不熱情嗎?”這樣張釗也就無話可說了。
看見他們在那里熱情地說話,張釗也只好拿著鋤頭去挨著他們掏洋芋行子。三個人一起勞動,很快就將行子掏出了三分之一。為了把馮柏林支開,張釗對馮柏林說:“柏林,你幫忙放洋芋種吧?!?/p>
“要得?!瘪T柏林說過,就去田中間提起洋芋種開始往行子里放種。張釗和鄧晶則繼續(xù)掏行子。但是當馮柏林離開他們之后,張釗和鄧晶卻沒有話說了,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就好像它們是兩個陌生人一樣。掏了一會,張釗才首先打破沉默:“這個馮柏林好像總是知道我們家里該做什么?!?/p>
“哦,昨天我看見了他,他問起我,我說過我們今天窖洋芋?!?/p>
“我們家的事無論大小你總是都告訴馮柏林?!?/p>
“你怎么這樣說話?”
“我怎么說話了?”
眼看要吵起來,鄧晶就沒再說話了。因為這個時候他們離馮柏林很近,一旦提高聲音,馮柏林應(yīng)該是可以聽見的。鄧晶一閉口,張釗也就沒再說話了,但是張釗心里的怒火正在轟轟燃燒,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你們等著,什么時候我一定會把你們抓住的?!?/p>
這樣想過之后,張釗就極力壓著心中的怒火,故意對馮柏林很熱情,問他家里的情況,老婆治療的情況,兒子在大學(xué)里讀書的情況。馮柏林也一一回答了他。見張釗已經(jīng)放掉了怒火,鄧晶也常常插上一兩句話。
這樣,因為有馮柏林的幫助,二畝多地的洋芋到了下午三點多鐘就窖得差不多了,抬頭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陽,一個新的主意立刻在張釗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他便對鄧晶說:“我想起了一件事情?!?/p>
“什么事?”
“昨天我給兒子打電話,他說他想要點錢,我去鎮(zhèn)上給他匯點錢吧。”
鄧晶抬起頭來問:“你怎么這個時候想起來給他匯錢?”
“事情一忙,我忘記了,現(xiàn)在突然想起來了?!?/p>
“給他匯多少錢呢?”
“匯500元錢吧?!?/p>
“要匯你也等到我們把最后的剎尾搞完了再去吧?!?/p>
“那不行,等把這里搞完再趕到鎮(zhèn)上,鎮(zhèn)上也就下班了?!?/p>
聽了這話,鄧晶找不出理由拒絕:“那你去吧。錢在床頭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
“好的?!睆堘撜f完就轉(zhuǎn)身朝家里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里對自己說:你們等著。
這樣想著回到家,在鄧晶說的床頭柜里拿出500元錢,然后就騎著摩托朝鎮(zhèn)上趕去。其實他現(xiàn)在想的就是把這個單獨的時間留給他們,然后再搞個突然襲擊,等他再返回來的時候看他們到底在做什么。來到鎮(zhèn)上,在郵局里給兒子匯了1500元,除了剛才在柜子里拿的500元之外,他又從身上掏出1000元一起匯給了兒子。匯完款出來,他就撥通了張龍的電話:“兒子?!?/p>
“爸?!?/p>
“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下課了?!?/p>
“我給你匯了1500塊錢。”
“爸,我不差錢?!?/p>
“不,你在外面讀書,錢要多一點,你別給我節(jié)約了,當花的要花,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苦了?!?/p>
“我知道,謝謝爸?!?/p>
“談了女朋友沒有?”
“沒有?!?/p>
“我給你說了多少次?在學(xué)校里讀書,一定要往這方面想?!?/p>
“爸,機會合適的時候我會自己安排好的。”
“不,爸給你說過,早點戀愛對你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你懂事早一些?!?/p>
“我知道了?!?/p>
“我給你多匯的這些錢不是讓你隨便亂花的,是給你預(yù)支談女朋友的,所以我現(xiàn)在命令你,必須給我處一個女朋友?!?/p>
那邊的張龍沒有說話。
“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p>
掛了電話,張釗抬頭朝街上望去,街上自然還是車水馬龍的樣子,這個時候一絲甜蜜的感覺就從他心里生長了出來,因為他對兒子的愛是最無私的,他常常瞞著他的老婆給張龍多匯錢。這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張龍不要走他的老路,他因為家庭貧窮沒有讀過大學(xué),高中沒畢業(yè)就回了家,偷盜的惡習又總是改不了,所以他就期待他的下一代能夠真正翻身,不像他那樣過渾渾噩噩的日子。之所以催他盡快處女朋友,他真實的想法是希望張龍能夠盡早地嘗到女人的滋味。因為在他的意識深處,他認為能盡早地嘗到女人味,一個男人才充滿激情和活力,才不枉活一世。
騎上摩托朝家里趕的時候,張釗將速度調(diào)到了最高檔。按照時間來算,留在家里的馮柏林和鄧晶應(yīng)該將剩下的洋芋窖完了,而且現(xiàn)在他們應(yīng)該回了家,正是他來一個突然襲擊的最佳時間。然而等張釗回到家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鄧晶。張釗劈頭就問:“馮柏林呢?”
“回去了?!?/p>
“回去了?他不吃晚飯嗎?”
“他說他不吃了。你走了之后我們很快就將剩下的洋芋窖完了,還不到吃晚飯的時間。他說他要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就走了?!?/p>
聽了這話,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又再次在他心里升起。
4
給謝良敏老人窖完洋芋,又給馮柏林還了工,農(nóng)閑的季節(jié)就終于邁著蹣跚的腳步來到了石榴坪。而在這段時間里,張釗也有很長時間沒到郭英那里去了,原因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口袋里剩下的錢不多了,所以這天早晨起來,他抬頭望了一眼對面的山峰,心里的渴望又再次爬出來:那就還做一次吧。因為這一刻他想到了高山到了敞放牛羊的季節(jié),他想趁現(xiàn)在這個時間去一個叫長陰坡的地方去偷一次牛。這樣吃過早飯,他就對鄧晶說:“我有事出去了。”
“到哪里去?”
“荒里?!?/p>
“荒里?”
“你不要多問了,反正我有事?!?/p>
“你能不能不做了?”
“還做最后一次。”
“每次你都是這樣說,你說你什么時候停過手?”
張釗便望著鄧晶說:“我給你說過了,我這是在做善事,我搞的那些錢最終都到謝二嬸那里去了,所以我心里也搞得坦然。”
“你什么時候一定會翻船的?!?/p>
“翻就翻吧,我認了?!闭f完他就騎著摩托走了。其實,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張釗就想過,至少眼前他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收手,收手的時間得看兒子張龍什么時候大學(xué)畢業(yè),什么時候能夠搞到一碗飯吃。只要張龍有一碗飯吃,他的腳步就一定會停下,所以當摩托在公路上行駛的時候,他望著遠處的山峰對自己說:我發(fā)誓,只要張龍有飯吃,我就堅決洗手不干了。
長陰坡離他家很遠,有三、四十里多地,屬于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高山,過去他也曾經(jīng)在那個地方數(shù)次得手。因為那個高山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場,當?shù)剞r(nóng)民自古以來就形成了一個傳統(tǒng),就是到了九月重陽一定會敞放牛羊。因為到了這個時期,地里的莊稼都收割了,農(nóng)民們就把過去繩養(yǎng)的牛羊解掉繩索,把它們趕上山,讓它們自己去尋草吃,晚上那些牲畜也就自覺地回到家里來。也正是這種傳統(tǒng)給了張釗一個可乘之機。
經(jīng)過半天的顛簸他終于來到了長陰坡高高的山上,摩托車拐下鄉(xiāng)村公路就駛上了森林的防火道。長陰坡是個巨大的山坡,無數(shù)的山峰連成一片,在山頂和下面的農(nóng)戶之間就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場,森林和草場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防火帶,那條防火帶改成了公路,所以現(xiàn)在他只需要在那條公路上行駛就可以了。一駛上防火帶,他就放慢了速度,因為這條防火帶平常車輛很少,只是到了蔬菜的收獲季節(jié)外面的車輛才會進山,才有車輛在那里奔跑,因此這條路的路況很差。張釗一邊小心翼翼地騎著,一邊四處觀察,看哪里有耕牛出現(xiàn)。這樣當他往前騎了一段,果然就有牛鈴的聲音傳了過來。牛鈴的聲音非常清脆,從聲音上判斷,他知道這里應(yīng)該不只一頭牛,而是有一群牛。聽見這個聲音就好像是聽見了號角,他把摩托車停在一個山彎里,然后又走過幾個回頭線站到一個山包前,借著幾顆巨大雜樹的掩護朝那些草場中望去。眼前的草場是由各種雜樹和野草共同鋪成的,牛羊鉆在里面很難被發(fā)現(xiàn),只能通過聲音來辨別。站在那里觀察了一下,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在距他不遠的一個樹叢中有三頭牛。那三頭牛在吃草,尾巴正在不停地甩動,轟趕蚊子,而他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頭牛的角上纏著繩索,很顯然那是農(nóng)戶不想把牛繩解開而纏在它的角上的,那樣便于要使用繩索的時候就可以隨時解開使用??吹侥菞l繩索,張釗就自然看到了希望,因為牛的鼻子上沒有繩索他就無法把牛偷走,那就把目標就對準那頭牛吧。但是仔細觀察之后,他發(fā)現(xiàn)這頭牛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牛鈴,這就要命了,不將這個牛鈴解下來他也無法盜走。想了想,張釗便就從他隱藏的樹叢后面出來,朝那三頭牛走近。然而那三頭牛非常怕生,當他的身影剛剛在牛前出現(xiàn)的時候,那三頭牛突然停止了吃草,都不解地望著他。張釗與牲口打交道慣了,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擅自行動,就在那些牛的面前站了下來。那些牛和他對視了一會,見張釗并沒有向它們走來,就又低下頭繼續(xù)吃草。
見牛放松了警惕,張釗又慢慢地向??拷谶@方面他有足夠的經(jīng)驗。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莽壯,必須是讓牛保持一種放松的狀態(tài),所以他走到離牛還剩下一段距離的時候,就停下來解開褲子,掏出他的弟弟在那些草上撒了一泡尿。這一下果真應(yīng)驗了,其中那頭角上綁著繩索的牛向他這邊靠了過來。當牛來到他的身邊,望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張釗并沒有敵意,牛便繼續(xù)靠近。只是在走到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它停下來望著他,不再往前走了。張釗知道它是在試探,所以他就又向后退了幾步,那頭牛終于放松警惕,來到他剛剛?cè)瞿虻哪菈K草地吃草。當牛低下頭吃草的時候,張釗慢慢地靠上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牛的韁繩。牛遭到突然襲擊,頭向上一揚,還好,他已經(jīng)抓住了它的牛鼻圈,張釗喝問一聲:“哇?!蹦穷^牛就乖乖地停下了。
將牛逮在手里,他沒有半點猶豫,趕緊散掉牛角上的繩索,那頭牛就再也沒有反抗了。因為牛長期和人打交道,即便是陌生的人,只要將牛繩抓在手里,那頭牛就只有乖乖聽話。牽住牛繩,又順手捏了一把草塞進牛鈴之中,那個牛鈴就終于啞巴了。當這一切弄好,張釗便就拉著牛朝停放摩托車的那邊走去。
“站住。”可是剛剛走出幾十米遠,他的身后突然爆發(fā)出來一聲斷喝。
聽見這個聲音,張釗嚇了一跳,一轉(zhuǎn)過身就發(fā)現(xiàn)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站住?!蹦莻€三十多歲的男人又大聲喝斥。
但是此刻的張釗卻并沒有驚慌,他正在觀察那個青年人和他周圍的情況。
“抓強盜,抓強盜,有人偷牛,有人偷牛?!鼻嗄耆顺堕_嗓子大聲呼喊起來。
喊聲一出來,接著那邊山頭上也突然跑出了幾個人大聲問:“在哪里?在哪里?”
“在這里,在這里?!?/p>
那些人就瘋狂地朝這邊奔跑了過來。剛才的那個青年人也開始朝這里奔跑。張釗一見,只好扔掉牛繩不要命地朝前奔去。那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邊跑一邊叫著一些人的名字:“你們在上面的防火道上攔住他。”
一聽這話,張釗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這次可能真要翻船了。這種情況他過去從來都沒遇見過。其實在這之前,長陰坡的老百姓就已經(jīng)形成了聯(lián)盟,因為高山每到這個季節(jié)總是丟牛,他們就想出了一個辦法,到敞放牛羊的季節(jié),各家各戶商量之后決定各戶派出一個人,采取輪流的辦法在山上放哨,監(jiān)視那些牛羊。今天正好輪到那個青年名下,他之所以發(fā)現(xiàn)張釗偷牛,就是剛才張釗喝住牛時所發(fā)出的那聲聲響。當時他正在那里割草,他便循著聲音走過來就發(fā)現(xiàn)了張釗。
張釗快速地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至少有五六個人已經(jīng)朝他奔跑過來了,而且那些人一邊奔跑還在一邊不停地呼喊。可以想象,全村的老百姓很快都會涌到這里來,那樣他就死定了,即便不被打死,也會送進牢房。所以他便不要命地奔跑起來。好在張釗年輕,奔跑的速度并不比那些人慢,再加上那些人離他隔了很遠的距離,這樣當他用盡全力奔跑到那個山彎里,發(fā)現(xiàn)他的摩托并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便飛快地跨上摩托瘋狂地朝前奔去。
當他轉(zhuǎn)過一個山彎再回過頭來時,就發(fā)現(xiàn)那些人已被他遠遠地甩掉了。
摩托車仍在瘋狂地跑著。直到奔過了無數(shù)山頭,確定那些人不會再追上來了,驚魂未定的張釗這才慢慢地踏實下來:“他媽的?!彼h處的山巒罵了一句,然后在心里對自己說:收手吧,該收手了。
5
傍晚時分,張釗在距離郭英家還剩下一段路程的時候,就將摩托車熄火推著走。來到郭英的門前,他抬頭望了一下房門,發(fā)現(xiàn)那里的大門洞開著,似乎正在向他發(fā)出邀請。他便推著摩托朝公路下走去。當他費力地把摩托車推到郭英稻場里時,郭英聽見聲音也從屋里出來了。但因為她癱瘓的婆婆在家里,郭英和張釗也只是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此時郭英的眼里露出了既詫異又期待的眼神。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驚險的張釗,非常期待郭英的安慰,所以見到郭英,一種安全感也在他心里塞滿了,他沖著郭英笑了一下,將摩托鎖好,走到郭英面前伏在她的耳邊說:“今天晚上我就住在你這里了。”
郭英也沒有說話,則笑著推了他一把。
張釗笑了一下,心里的期待和一種幸福感就充盈在他的心間。因為郭英的這個動作恰好是告訴他,她答應(yīng)了,看得出這也是郭英所期待的。接著郭英就轉(zhuǎn)身朝屋里走,張釗就緊緊地跟了上去。
“郭英?!眲傄贿M門,屋里就傳來了她婆婆的聲音,“剛才好像外面有什么響動?”
“什么響動?是我在抱柴火?!?/p>
屋里的婆婆就沒有再做聲了。郭英則轉(zhuǎn)過身沖著張釗笑了一下??粗菑埰炼稚鷦拥哪?,張釗的心里更加享受,這樣他就隨她走進了那邊的灶屋。
張釗說:“我還沒有吃晚飯?!?/p>
郭英小聲對他說:“你幫我架火。”
張釗點點頭,就坐在灶門口幫她架火。郭英則轉(zhuǎn)身走到那邊火垅屋,給他端來了一杯茶。接茶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郭英的手。郭英停頓了一下,還是輕輕地從他手里將手抽了出來。而這個時候,張釗內(nèi)心深處有非常想和她說話的渴望,剛才經(jīng)歷了那驚險的一幕,讓他覺得這個世界更是不穩(wěn)定了,到處都在搖擺。此時此刻,他非常渴望他孤獨的心靈能夠得到安慰。盡管他知道,她的安慰什么用處都沒有,或許會給他增加更多的虛幻感、無力感和失落感,但他還是渴望這樣的安慰。然而他知道,這樣的安慰是沒有的,他們不能大聲說話。因此他喝了一口茶便就接著繼續(xù)架火。郭英也就開始在灶臺上忙碌。做好了飯,郭英將飯端進她婆婆的房間,服侍她的婆婆吃過了才過來和張釗一起吃晚飯。吃飯的時候她小聲問:“怎么今天舍得來住上一晚?”
“我一直都想來,就是找不到機會?!?/p>
“今天怎么找到了?”
“我對鄧晶撒了謊,說要出趟門,這樣就找到機會了?!?/p>
“你騙我?!?/p>
“沒有?!?/p>
郭英便沒再說話,兩人默默地吃完飯,又迫不及待地洗過澡,就進了郭英的臥室。兩人又像先前那樣,一番雷電交加之后才睡在被窩里小聲地說話。這一次他們說了許許多多,各自的家庭、內(nèi)心的孤獨、難處、渴望、期待等等。也就在這樣的交流中,兩顆心挨得更緊。因為這一刻,他們都知道兩人的命運都是一樣的,不過是被扔到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孤兒,渴望交流,渴望心靈得到安撫。接著,他們又來了一次。這一次他們和風細雨,非常纏綿。完事后,待兩人把氣息喘均勻了,郭英突然說:“高橋鐵路快要動工了?!?/p>
“高橋鐵路快要動工了?你聽誰說的?”一聽這話,張釗心里就被激活了。因為張釗一直期待著高橋鐵路的開工,去年測量專班就在石榴坪一帶進行了長時間的測量,按照當時測量的線路,正好張釗、郭英、馮柏林、李波等人都在征收的范圍之內(nèi)。高橋鐵路是打通西部的大動脈,這是國家的重點項目,所以這些要被征收的人家得到這樣的消息之后都非常期待,希望征收的時候能向國家要上一大筆搬遷費,從此咸魚翻身,徹底告別過去的貧困時代,過上衣食豐足的生活。
郭英說:“我聽村長說的?!?/p>
“村長說的?”張釗說,“為什么每一次這些重大的消息村長都告訴你?”
“那你就別管了。”
“你是不是和村長也搞到了一起?”
這話一說,郭英火了:“你管得著嗎?”
郭英這話就像從天而降的一盆冷水,一下子把張釗澆清醒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對呀,郭英并不是我私人的,我們之間并沒有任何關(guān)系,確實管不著她。所以張釗沒再說話,心里則翻起了無邊的厭惡,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那樣的骯臟。郭英也沒再說話。沉默和寂靜塞滿了天地之間。直到過了很大一會,郭英才碰了碰張釗:“你睡著了嗎?”
“沒有?!?/p>
“是不是生氣了?”
“我哪敢呀。”說過,張釗就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電燈說,“我現(xiàn)在想起一件事,得馬上趕回去?!?/p>
“什么事?”
“那你就別管了。”
這話一說,也把郭英冷在了那里。張釗便速度穿好衣服,就打開門朝外走。這個時候,郭英一把拉住了他:“你什么時候再來?”
“我也不知道?!闭f過就開門出去了。然后,又將摩托推到了下面的公路上,便啟動摩托朝家里奔去。
當摩托車在公路上奔馳的時候,張釗望著前面的公路,腦子里被一系列的念頭塞得滿滿的,那里有惡心、后悔、懊惱、憤怒等等負面的情緒。他既覺得郭英是那樣的惡心,他自己也是那樣惡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和郭英這樣的女人搞到了一起。既然她能夠和他這樣的人搞到一起,那么她身邊肯定遠不止他和村長這兩個男人,或許有其他更多的男人。
他也想到了報復(fù)村長。村長叫譚力鐵,年齡和他差不多。這個家伙在村里耀武揚威,那些人家的男人出去打工之后,他究竟和多少女人有過不正當?shù)年P(guān)系誰也說不清楚。人們談起他都是咬牙切齒的,背后都咒他要遭雷劈的。但張釗沒想到自己傾心的女人竟然和村長也有一腿。不過張釗很快就放棄了報復(fù)村長的想法,因為他知道他和村長不在一個等次上,他斗不過村長。而讓他更加明白的是,郭英并不是他原來想像的郭英,所以他望著前方的道路對自己說:放手吧,我們的事情也就到此終止了。
當這個聲音在心里響起的時候,他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便加快了摩托的速度??墒钱斔麆偪煲咏约杭业臅r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車燈前閃過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只是輕輕地一閃就突然鉆進了一片樹林之中。
“誰?”張釗大喊一聲。
但那里并沒有傳出回音,只有樹林被觸動時發(fā)出的響聲。張釗沒有半點猶豫,停了摩托跳下來,借著摩托車的前燈在那個林間搜索?!罢l?”
但是那里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影,也沒有傳出任何響聲,就好像剛才那個身影是個鬼魂似的,突然間消失了。張釗便將摩托熄掉火,站在那里繼續(xù)聽著。但是聽下來,天地間一片寧靜,聽不見任何聲音?,F(xiàn)在的夜已經(jīng)很深了,所有的生靈都已經(jīng)休息。隨即,一股無名的怒火立刻就充盈在心間,因為他想到了馮柏林。而且這塊樹林離他的家很近,這片區(qū)域只有他一戶人家,再也沒有第二戶,所以他可以肯定,剛才那個人就是從他家里出來的。而能夠頻繁出入他家的沒有別人,只有馮柏林。想了想,張釗只好啟動摩托,繼續(xù)將摩托開到了家門口。在門口熄掉火,再朝自己的家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也停泊在沉默之中,大門緊閉,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他將摩托推到大門口,然后就用力地擂門,大聲喊:“鄧晶、鄧晶。”
喊了好幾聲,鄧晶的聲音才從屋里傳出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聽見這個聲音,張釗的火氣更大:“你快點把門打開?!?/p>
不一會,鄧晶就披著衣服出來打開了門,燈光也打開了。張釗用不解的眼神望著燈光下的鄧晶,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些蜘蛛馬跡。但是現(xiàn)在的鄧晶看上去卻是那樣的坦然。她接著問:“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你幫我把摩托推進屋來?!?/p>
鄧晶沒再說話,出屋和張釗一起把摩托推進了堂屋,然后關(guān)上大門。張釗問:“鄧晶,你和我說實話,剛才馮柏林是不是來過這里?”
“放你媽的屁?!?/p>
“我剛才就看見馮柏林了,他鉆進了一片樹林之中?!?/p>
“張釗,你如果要這樣說的話,那就隨你去說吧?!闭f過,鄧晶屁股一甩就進了里面的屋子。
看著她消失的背影,張釗也不好繼續(xù)發(fā)火,因為他沒有抓到任何真憑實據(jù),所以只好強壓住自己的怒火進火垅屋,咕嚕咕嚕猛灌了一通冷茶,讓心里的火氣漸漸地回落了,才轉(zhuǎn)身朝臥室里走去。臥室里的燈光開著,鄧晶也睡了,但是她的背朝著這一邊,張釗看了她一眼,也就無聲地在她的旁邊睡下了。
6
醒來的時候,張釗發(fā)現(xiàn)他是被他老婆弄醒的。鄧晶正坐在床頭穿鞋子,背對著他。張釗望了她一眼,也就從床上爬了起來。鄧晶穿好衣服,也沒有和他說話,就大步走出了屋子。張釗一邊穿衣服一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里的火氣又大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馮柏林你等著,我一定會讓你難堪的。因為昨天晚上在鄧晶的身旁躺下之后,他拿定了報復(fù)馮柏林的主意,而報復(fù)他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他的那一坡杉樹全部搞掉。馮柏林屋后有很大一塊杉樹,那是他們家的一筆巨大財富,盡管那些杉樹沒有李波竹園里的杉樹大,但是他的那坡杉樹卻是成片的,現(xiàn)在成熟的杉樹大約有三十多棵。張釗在心里對自己說,馮柏林呀馮柏林,你敢動我的女人,那我就動你的杉樹。盡管我已經(jīng)決定金盆洗手不干了,但我還必須做最后一次。
起床洗過臉,再走到堂屋里就聽見鄧晶已經(jīng)在那邊灶屋里做飯了。那里傳出了碗筷碰撞時發(fā)出的聲響,但張釗不準備在家里吃早飯了,就從堂屋里推出摩托,直接朝鎮(zhèn)上奔去。來到鎮(zhèn)上,他先在一個早餐點前停好摩托,然后找老板娘買了四個包子,一碗稀飯,吃完,付過錢,再出來就直接朝棺材鋪奔去。當摩托車在棺材鋪門前停下的時候,就聽見屋里傳出了鋸子、刨子的聲響,很顯然,木匠石秋林已經(jīng)在干活了,鎖好摩托再走進屋,他就大聲叫著:“石師傅、石師傅?!?/p>
“唉。”那邊傳過來了石秋林的聲音。
一走進去,果真見石秋林帶著他的徒弟正在屋子里干活,整個屋子里被刨花散發(fā)出來的木香塞得滿滿的,石秋林答應(yīng)一聲之后也大步朝他走了過來,臉上也掛著微笑:“今天又有生意了?”
“有大生意?!睆堘撘贿呎f著一邊朝石秋林走去?!拔覀冋覀€地方坐下來慢慢說?!?/p>
石秋林指了一下旁邊的一個房間,兩人就走進去坐了下來。這個房間是石秋林師徒們在這里休息吃飯的地方。屋子里放著一個煤炭爐。坐下后石秋林先給他泡了茶,然后在他對面坐下,問什么大生意?
“這一次的生意夠你忙活一年了?!?/p>
“夠忙活一年?”聽了這話,石秋林的臉上也充滿期待,“這么大的生意?”
“石師傅,我們打交道也是這么多年了,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這一次我之所以專程來找你,就是想和你合作?!?/p>
“和我合作?”
“是這樣,我們那里有戶人家山上有三十多棵杉樹,憑我一個人無法搞走,再說我離得近,也容易被察覺,我的想法是我們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你開著車,一下子去把那三十多棵杉樹搞走?!?/p>
“這是一件大事?!?/p>
“當然是一件大事。而且你請一輛車還不夠,至少要請兩輛車才行。人手也要多,至少得請七八個小伙子才做得了?!?/p>
“我得想想?!?/p>
“還要想什么呢?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機會過了你再想做就沒有機會了。你說你在這里開個棺材鋪,所用的木料哪一棵是從林業(yè)部門批來的?不都是山上的農(nóng)民亂砍濫伐或者是偷來的嗎?!?/p>
“這個我自然知道?!?/p>
“所以你就不要猶豫了。”
“那這樣,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還得跟你去看一看,我覺得可以做我們就做。”
“說看就去看。”
“現(xiàn)在?”
“當然現(xiàn)在?!?/p>
“好吧,那走吧?!?/p>
兩人從屋里出來,坐上張釗的摩托車就回到了石榴坪。當他們在張釗門前停下車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他的房門已經(jīng)上了鎖。張釗掏出鑰匙打開門,對石秋林說:“到屋里坐?!?/p>
“那就不坐了吧。我們還是先去看看?!?/p>
張釗便就站在稻場里,指著那邊的一片樹林說:“你看見沒有?就是那里。”
石秋林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那邊的山坡上果真有一片杉樹,馮柏林的房屋就在杉樹旁邊靠下一點的位置。那些杉樹之所以還牢牢地長在那里,就是因為離他家近??戳艘谎?,石秋林說:“不靠近看不清楚?!?/p>
“行,我?guī)闳??!闭f過,張釗就關(guān)上門帶著石秋林朝馮柏林家里走去。
來到馮柏林屋房的時候,張釗一眼就看見鄧晶和馮柏林正在前面的地里窖洋芋,他們兩人就好像是兩口子似的,馮柏林正弓著背揮動鋤頭挖洋芋行子,鄧晶則在放洋芋種。馮柏林的大門開著。很顯然他的老婆現(xiàn)在在家里??吹竭@樣的情景,張釗心里更是怒火熊熊,他在心里再次對自己說,必須把它做掉。
“你跟我來?!睆堘撜f過,就避開他們的視線選擇另一條小路接近了那坡杉樹。
當他們站在那坡杉樹跟前時,石秋林的心里一下子就熱了,這坡杉樹大約有數(shù)百棵,其中大些的大約是三十多棵,而那些小的杉樹其實也是可以用的,至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材的大約是一百多棵,這確實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戳丝矗锪钟洲D(zhuǎn)過身朝那邊的公路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馮柏林的這片杉樹離那邊的公路大約不到一里地的路程,所以杉樹砍下來也很容易搞上公路。
“我沒騙你吧?!睆堘撔÷晫κ锪终f。
“這個風險也太大了?!笔锪终f,“離他的家太近了,動斧子鋸子絕對不行?!?/p>
“那是當然,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時機。走吧,我們不能卯站在這里,不然被別人懷疑了。”說過,張釗便就帶著石秋林朝自己家里走去。
回到家打開門再次在家里坐下來,兩人心里也就坦蕩了,石秋林說:“那就做。你覺得什么時候最合適?”
“最合適的時間是下了一場大雪之后,所以我們還要等。當一場大雪下下來,他們在家里睡死了,我們再動手就沒有什么問題。如果正月里馮柏林帶著他的老婆回娘家的話,那就給我們提供了更好的機會。所以我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觀察馮柏林,你在那里隨時做好準備,一旦得到我的電話,你就必須迅速來?!?/p>
“好的,就這么說定了?!?/p>
“就這么說定了?!闭f過,張釗就把石秋林又送回到了鎮(zhèn)上。
當石秋林再次從摩托上下來,張釗說:“石師傅,你可千萬不能再變卦,我這次是出于幫你,才給你出的這個點子。”
“知道,謝謝你?!?/p>
“到時候我們兩個平半分?!?/p>
“行?!?/p>
“走了?!?/p>
“慢點?!?/p>
“嗯?!?/p>
張釗便騎著摩托到鎮(zhèn)子的中心,然后將摩托鎖在商場前的一個棚子下,就走進了商場。他在商場的貨物前不停地轉(zhuǎn)著,腦子里也在思考著給謝良敏老人買點什么。當電熱毯闖進他的眼簾,他的心里突然亮了。因為馬上要進入冬天,他得讓謝良敏老人熱熱乎乎地過一個冬天,所以他就買了電熱毯、護手爐、暖腳寶、一雙棉鞋、一件羽絨服、一條棉褲,整整花去了1200多元,然后將這些東西包好出來,就直接騎摩托送給了謝良敏老人。
當摩托在謝良敏老人門口停下的時候,謝良敏老人正好從地里回來?!爸x大嬸,今天在忙什么呢?”
“也沒忙什么,我把羊子拉到地里放一下。你來啦,快到屋里坐。”
張釗便提著那些東西隨謝良敏老人走進屋,然后將那些東西打開說:“謝大嬸,我給你買了一些過冬天的東西?!?/p>
謝良敏老人說:“給我買什么東西?。炕敲炊噱X沒必要。”
“大嬸你就不要說這些客套話了,你先來試一試,看這件羽絨服、還有棉褲、棉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話,我得趕緊去換?!?/p>
聽到這話,謝良敏老人高興得似乎要跌倒了,大步走過來,驚喜萬分地從張釗手里接過羽絨服、棉褲和棉鞋試過,都非常合身。
“太合身了?!敝x良敏老人說,“就好像你知道我的大小似的。你說我這個人,怎么老了還能享這樣的福?這是老天爺對我的關(guān)照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