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吟

昭通文學研究

雄文未成身先死
——論《神史》的價值和遺憾

◎夏吟

主持人語：已故昭通作家孫世祥的長篇巨著《神史》，一版再版，在讀者中引起較大反響。詩人夏吟的文章《雄文未成身先死——論〈神史〉的價值和遺憾》，既分析了這部長篇小說的正能量價值，也如實地剖析了作品的不足之處，是一篇有真知灼見的評論文章。

著名昭通籍作家夏天敏的長篇小說《極地邊城》是一部有特色的作品，青年學生崔鑫的文章《〈極地邊城〉人物原型考》，通過大量證據(jù)，將作品中虛擬的人物形象與歷史上的真人進行對比，逐一指出作品中的人物就是歷史生活中的某一人物。角度新穎，考據(jù)嚴謹，是一篇有意義的文章。（李騫）

《神史》作者孫世祥英年早逝，使得《神史》成為了昭通文學史中一部謎團般的作品?！渡袷贰返奈赐瓿墒钦淹ㄎ膶W的悲劇，也是我們時代的悲劇?！渡袷贰烦蔀榱酥袊敶膶W的一部奇書，它也必將成為昭通文學的一個里程碑?！渡袷贰返膬r值是多方面的，將給作家創(chuàng)作帶來許多啟發(fā)，但《神史》因處于未完成狀況，它也留下了眾多的遺憾，給我們帶來許多思考和啟發(fā)。

一、《神史》在方言的運用上凸顯了方言寫作的價值，但《神史》在方言書寫上的不準確，給書籍留下了許多瑕疵，給讀者造成了很大的閱讀障礙，也給小說的傳播帶來了難以彌補的遺憾。

《神史》使用的語言是家常的鄉(xiāng)土的巧家法拉方言，這樣的看起來土氣。但是，《神史》卻讓我們感受了這樣的民間語言里充滿著智慧，這種語言是講述性中帶有評價內(nèi)容的語言，民間依然保留的帶有古風的大量的文言句式和植根于農(nóng)耕文化的滇東北方言土語，有著沉重的泥土氣息和古風余韻的語言，如此鮮活生動，它特殊的文化沉積魅力在《神史》中展示出來。

語言專家余世存和全國知名的學者錢理群也被《神史》語言的個性化和地方化所吸引，給予了《神史》高度的評價和榮譽，《神史》一書中也因?qū)h語言的“見證性”言說功能的發(fā)揮，而獲得了北京當代漢語研究所2006年度“當代漢語貢獻獎”。在當代漢語貢獻的頒獎詞里，錢理群先生說：“《神史》在漢語敘述上的意義還在于它的樸素簡約及民間語言的傳承……孫世祥的著作為卑者傳，用簡明的漢語言說蕓蕓眾生的生存狀態(tài)，為寫作文本拓展了表達的空間，歷史地看，他在漢語的傳承上為后人提供了更多的可能。在一個外來語成為時尚的背景下，他寫作的價值更具有象征性，為華語世界豎起了一面自信自尊的旗幟。語言是一個民族文明的載體，失卻語言的民族，也就失卻了民族文明的根。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他的文本無疑為世界文化的大花園添了一朵異葩?！保?］

錢理群先生這一評價也給昭通作家很多啟示，給許多使用方言寫作的昭通作者一定的信心。在《神史》沒有出版前，當孫世祥的兩位兄弟為《神史》的出版到處奔走時，一些編輯和作家曾說：《神史》的語言不過關(guān)，《神史》文字上都不流利。客觀上說《神史》的語言方式為《神史》的出版、閱讀和傳播帶來了障礙。

孫世祥不是不能用普通話來寫作。從孫世祥留下的沒有方言夾雜的大量現(xiàn)代詩歌和古典詩詞來看，孫世祥用普通話表達思想感情的能力也是十分突出的，通常的寫作方法、修辭手段和文本結(jié)構(gòu)方法等文學上技術(shù)性的東西，孫世祥也是熟練掌握的。口語和方言在《神史》中的運用，也不是孫世祥的寫作話語策略，而是這些語言和表達習慣和孫世祥的生命感受有直接關(guān)系，這樣的語言和他的靈魂表達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孫世祥在《神史》中使用大量的方言土語，而且力圖用得地道、自然，是他基于對自己的寫作對象和寫作內(nèi)容特點的自覺，《神史》因為使用了方言，無論敘述還是對話，都非常有個性，書中的人物使用這一代代傳承下來的語言來說家常、開玩笑、吹噓、吵架，讓人物也活靈活現(xiàn)，這鮮活的語言讓每個人物都獨一無二?！渡袷贰分斜Ａ舻脑兜拿耖g語言，更能貼近小說中人物生存生活的現(xiàn)實狀況，使得人物性格活靈活現(xiàn)。

孫世祥使用地方方言進行創(chuàng)作，還源于他對方言有了許多發(fā)現(xiàn)，體會到了這種方言的珍貴和在傳承中華民族古老文化上的作用，這一點在《神史》中，他借人物對話可以看出來，在《神史》中，孫天主帶地區(qū)文聯(lián)一行人深入蕎麥山采訪，他和幾位老師在談笑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和猜想：“壬老師教漢語課，試問了一些話，均屬北方方言區(qū)。而且包括天主在內(nèi)的人說的方言，不川不滇，別具一格，壬老師懼然‘怕又是明南京方言，也未可知！這倒是個好題目，值得認真考證?！_南老師就在南京讀大學，說‘南京方言也不是這樣?！熘髡f‘六百年了，天翻地覆、滄桑巨變。當時明朝的都城，尚且成為了簽訂《南京條約》，又成被殘殺三十萬眾的地方。語言豈能沒有什么變化？就像保留佛經(jīng)的，不是印度，而是中國。保留唐朝遺風的，并非中華大地，而是日本列島。保留古南京語言的，定非今之南京人，可能是滇北深山中的拖雞人、法喇人?！蠹医匀??！保?］

昭通籍國學大師姜亮夫先生早就發(fā)現(xiàn)了滇東北方言的多樣性和意義，他特別寫作了《昭通方言疏證》，為我們研究昭通方言做出了一個示范，可惜后來沒有語言學者，尤其沒有昭通本土語言學者繼續(xù)來研究昭通豐富的方言，不知道孫世祥先生有沒有研究過《昭通方言疏證》，將《神史》中使用的方言，和《昭通方言疏證》和南京方言相關(guān)書籍進行對照，將《神史》和使用了南京古方言的古典文學作品對照，印證了孫世祥的這一設(shè)想是正確的，但是，對照的結(jié)果，我們也可以看出《神史》中還有許多方言的寫法是很不準確的，有的是用同音字代替的，有的則是錯誤的書寫，一些方言音的紀錄是大致的，許多語言符號是不準確的，有些語言音是那樣讀的，可是書寫下來的字不是那個字，如果要全面的反映出這種方言的魔力，這些語言還需要更正，并加以考據(jù)后加注。

昭通方言的許多字詞的寫法，可以從古漢語、古典文學作品、四川方言、中原方言和其他相關(guān)傳承語言中找到參考參照，可能孫世祥還要對照古南京方言進行研究過，再進行訂正的，按照孫世祥對他使用的方言可能是南京古方言的推測，《神史》中一些副詞虛詞代詞嘆詞的寫法，也需要進一步確認，《神史》在使用方言上凸顯了它的價值，但是因為《神史》中的許多方言寫法的考證工作，孫世祥還沒有完成，給這部書帶來了巨大的遺憾，也給讀者的閱讀帶來了難以彌補的閱讀障礙。

昭通地方語言的魅力，在昭通作家中也早就被重視，寫出了昭通第一部長篇小說后來又寫出了多部長篇小說的老作家曾令云先生一直堅持使用昭通地方的方言進行小說創(chuàng)作，那怕這種語言影響了他的小說在主流文學刊物上的刊登，影響了小說在全國范圍的閱讀，用這種語言的進行創(chuàng)作給他的作品進一步傳播推廣帶來許多麻煩，但是他也堅持到底，有許多地方語言的寫法，曾令云先生要更為準確一些，因為曾令云先生為了一些地方話的寫法說法和意義，不僅認真讀過《昭通方言疏證》，而且曾經(jīng)翻遍了《康熙詞典》等等大詞典，昭通地方方言中的有的字已經(jīng)在我們現(xiàn)在通用的打字的字庫里找不到了。

我們要感謝曾令云、孫世祥等昭通作家為我們保留了沒有經(jīng)過普通話的暴力清洗的昭通方言，這樣的語言背后有著豐富的民族的文化的歷史的內(nèi)涵，同時也成為了昭通獨特而深厚的文化底蘊的一個見證，同時，這種語言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傳承的多樣性的一個支流。

如何繼續(xù)展示昭通方言的語言魅力，需要語言學方面的專家介入對昭通方言的研究，為昭通作家的創(chuàng)作做一個方言的書寫、解釋方面的基礎(chǔ)工作，同時，作家在用方言寫作時，也要考慮到廣泛的外地讀者的閱讀障礙，采用加注、解釋、過濾等方法掃除閱讀的障礙。方言寫作對昭通文學來說是一場接力賽，這場接力賽，不是一個人的接力賽，可能是幾代人的接力賽。在昭通文學創(chuàng)作中，這一場關(guān)于語言的接力賽還會繼續(xù)下去。昭通籍作家中正在旺盛創(chuàng)作的中青年作家中黃代本、徐興正、季風等人的小說語言也堅守了本土特色，他們使用著昭通的不同的小地方語言。

二、《神史》的“自敘傳”特色，使《神史》有大心胸、大情懷、大視野和大理想的底色，給我們帶來豐厚的精神啟示。但小說對作者生活中的瑣事記錄和日記式記錄未完成最終的“小說藝術(shù)化”，給作品帶來了藝術(shù)上遺憾。

《神史》在寫作內(nèi)容上為我們指示了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文學寫作富礦，那就是我們自身的生命就是我們的寫作源泉。

作家的靈魂世界在作品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如果人人都能去記錄發(fā)生在鄉(xiāng)村的各種雞毛蒜皮的事情的話，那么，用什么樣的氣勢、什么樣的精神基調(diào)去統(tǒng)領(lǐng)和組織這些事件人物，在許多作家那里就遇到了嚴重問題，他們?nèi)菀淄Ａ粼谑挛锏谋砻妫踔翆懽鲿呦蛴顾谆?/p>

在《神史》中，孫世祥本人非比尋常的精神氣質(zhì)、他的大悲憫為文本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是他切入事物心臟的洞見力為揭示人性的真實和靈魂的力量奠定了基礎(chǔ)。

《神史》中彌漫的那種理想主義的情懷，主人公孫天儔懷抱著要用一己之力濟世的大理想、大胸懷和大追求，孫天儔準備投身大時代準備建立大功名，在社會急劇轉(zhuǎn)型和市場經(jīng)濟突變的今天，這種家國天下、建功立業(yè)的英雄主義理想主義情懷成了當今時代的稀世之寶。對于現(xiàn)代社會眾多的丟失了理想的人來說，孫世祥在書中表達的那種追求真理、憂國憂民、勤奮精進、積極向上的人生態(tài)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深刻反思的機會，催促人們重新肩挑起屬于自己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神史》帶有很強的自敘傳性質(zhì)，主人公孫天主（孫天儔、孫富貴）是以作者孫世祥為原型的?！保?］《神史》中如果沒有了讓人難以釋懷的孫天儔的勇氣、激情、孤傲、煩憂和執(zhí)著，都帶有孫世祥自己性格和經(jīng)歷的影子，甚至許多地方直接就是孫世祥自己的經(jīng)歷的記錄，這部小說因為作者的這種人生體驗灌注其中，增強了小說的感染力，沒有了孫天儔雄渾理想和輝煌夢想的旋律在其中高揚，沒有了孫天儔憂國憂民的情結(jié)，沒有了孫天儔的悲天憫人，沒有了孫天儔的靈魂的躁動和行為的特立獨行，沒有了孫天儔的超級浪漫和他的不合常規(guī)的生命突圍，沒有了孫天儔為了高遠抱負而自我逼迫而拒絕享受人生，沒有一種天地可鑒的正義感灌注其中，而僅僅只是鄉(xiāng)村瑣事和自己的經(jīng)歷的記錄，那么，《神史》的價值將降低許多，《神史》會因為缺乏神氣、精氣和靈氣而變得平常。

《神史》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樣，揭開了我們的傷疤，讓我們不得不面對故土。

孫世祥把許多人已經(jīng)忘懷了或者想要忘懷的記憶撕開了，孫世祥說了我們不敢說不愿說卻長久地埋藏在心里的話，孫世祥直面現(xiàn)實地把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和感受用小說的結(jié)構(gòu)方式寫了下來，讓人的心找到了滴血的疼痛?！渡袷贰纺茏屪x者心痛滴血，那是因為作者本人就曾經(jīng)為這些體驗滴過血。

《神史》為我們做了一個全新的其實也是本真的文學寫作方向?qū)懽鲀?nèi)容的引導，孫世祥先生生前從未在文學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他也沒有研究文學刊物的愛好，他是順應(yīng)了自己心靈的呼喚來寫《神史》的，也是按照自己心中的文學理想來寫《神史》的，他沒有給自己帶上任何來自社會和外界的鐐銬，這樣的擺脫了社會各方面的壓力和束縛來進行的最為真實的寫作，終就顯示了文學的正確方向和道路。

在《神史》中，孫世祥借助對學生作文的定位，說明了他對文學寫作內(nèi)容的定位。孫世祥從孫天儔寫作文的經(jīng)歷中，道出了他對模式化命題作文的反感，當老師秦光朝見天儔擅改作文題目，不把天儔的作文當好作文時：“孫天儔愈覺無論人生還是作文，都要為所欲為，抒所欲抒，才叫人生，才是作文。后來，他當了教師后，又因為對學生作文的評判和有權(quán)勢的高級教師楊知才發(fā)生了沖突，孫天儔一定要把學生寫的：我的家鄉(xiāng)在新加坡……。等等類似的作文判為低分，認為這些從來就沒有到過新加坡的孩子這樣寫作文，首先是不誠實?！保?］看到這里，許多從事文學寫作多年的人是不是應(yīng)該為依然在寫“我的家鄉(xiāng)在新加坡”類似的虛假文字，而感到慚愧或者有所覺悟。

《神史》所寫的東西曾經(jīng)是許多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人期望早一點放棄的巨大的包袱，也是我們許多文學寫作者放棄了的東西，但是，《神史》讓人們重新認識到這個包袱的文學意義，也讓閱讀過作品的人共同來對這個包袱進行社會的歷史的思考，一些因閱讀了《神史》而進行了社會思考的人們，會重新肩負起社會責任，會重新確立自己的生命方向。

把類似《神史》的寫作內(nèi)容，作為一個包袱肩負起來的文學寫作者，能從《神史》中挖掘到文學的黃金，我們能從《神史》中清晰地看到文學大家的大手筆方向，文學就是心靈史，文學就是社會史，文學就是時代畫卷。文學不應(yīng)該拋棄普通人經(jīng)歷的平凡事，我們祖先的歷史，我們親人的遭遇，我們心靈里的波浪，我們眼睛里的時代，我們經(jīng)歷的世事滄桑，就是文學的礦源，《神史》啟發(fā)我們：文學寫作的內(nèi)容就是我們的心靈世界和我們生活的真實世界。

《神史》不完全是孫世祥先生的自傳，作品中的孫天儔不是孫世祥本人，而是孫世祥先生的一個理想自我的鏡像。孫世祥先生對這孫天儔這一主要角色的文學創(chuàng)造是基本完成了的，這一角色可以說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麥田里的守望者》，《神史》中的孫天儔展示了作者孫世祥先生的心靈史，同時，作者也借助孫天儔的眼睛，用他的心靈作為底片，高靈敏度地為我們描繪下了法喇的社會風俗畫卷，法喇的這幅風俗畫卷的描繪在《神史》是非常成功的，同時，也是《神史》中最為精彩最有價值的部分。

三、《神史》的農(nóng)村生活寫得真實，留下了無數(shù)生動形象的圓形鄉(xiāng)村人物形象，而城市生活的表現(xiàn)則十分失真，城里人的塑造面具化、平面化，留下了巨大的遺憾。

《神史》是有兩條線索的，一條線索寫法喇，一條線索寫孫天儔自己的讀書、教書、當記者、做北京的公務(wù)員，從法喇一步一步由喬麥地、米糧壩、烏蒙、昆明，最后走向京城的道路。

《神史》寫法喇這一條線索引人入勝，人物塑造讓人過目不忘。如陳福九去讀書而最終放棄的一段，讀了以后，讓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為陳福九想讀書努力讀書為了讀書而做出了巨大努力而失敗而心痛，也被陳福九這位美麗、聰明、勇敢的有見識的女性吸引，為她的悲劇命運而悲哀?！渡袷贰分袑O江成、孫平玉、孫江才、陳福英、陳福香、孫江華、魏太芬法喇眾多的人物的語言心態(tài)行為命運震撼悲嘆，這些人物凝聚了孫世祥的血水、淚水和汗水，許多人物在當代文學史上有著唯一性。

法喇的風俗畫卷是一幅悲劇，雖然這一線索人物眾多，人物間的關(guān)系復雜，但是人物的情態(tài)語言栩栩如生，細節(jié)豐富真實，結(jié)構(gòu)宏大，鋪陳上的前后照應(yīng)，難得的是許多細節(jié)直入人心，講述上細致如微，在日?，嵤碌臄⑹鲋姓故救宋锏膫€別性，大量生活細節(jié)為我們還原出法喇生活的真實境況，使人感受到一種確信無疑的敘述力量。法喇人物細節(jié)具有很強的代表性，真實的體驗有著巨大的人心穿透力，同時，也是和孫世祥有著相同生命背景的許多人對于一個時代的共同記憶。

《神史》寫盡了法喇環(huán)境的艱難，物質(zhì)上的貧困，人心的復雜丑陋，人與人之間的隔膜，人性的愛恨善惡交困矛盾，農(nóng)村基層組織的渙散和權(quán)利暴力，人被異化的陰暗悲劇，這里的人們的心理、語言、行為、思想觀念和道德標準矛盾沖突得非常厲害，家族的凝聚力一步步演變?yōu)楦C里斗的內(nèi)耗力量，書中為我們描述了家族內(nèi)部各種各樣無聊、無休止、無指望的莫名其妙爭斗，用網(wǎng)狀深邃、立體復雜、尖銳疼痛的矛盾事件，寫出了一個貧困農(nóng)村社會封閉的家族時代悲劇。

而《神史》中寫孫天儔自我奮斗的一條線索，時空調(diào)動從容，從最邊緣、最底層、最貧困的法喇村一層層寫到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北京，準備成為反映當今時代的巨幅畫卷，構(gòu)架也是大氣磅礴的，但卻留下了許多遺憾。總的來說，隨著主人公奮斗的足跡，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和環(huán)境就越來越模糊，作品中寫的蕎麥地的人和事不如法喇，寫的米糧壩的人和事不如蕎麥地，寫的烏蒙的人和事不如米糧壩，寫的昆明的人和事不如烏蒙，而小說中寫的北京就更為模糊了，地理場景和城市環(huán)境的描寫都有許多問題。

以《神史》中重點寫的孫天儔所在的中學和師專的老師們來看，人物眾多，但是刻畫得讓讀者糊里糊涂的，有些人物的語言和行為十分雷同，難以分清誰是誰，許多高校教師的生活方式、語言行為和心理狀態(tài)寫得和沒有文化的人一模一樣。小說中幾位和孫天儔發(fā)生戀愛情節(jié)的女孩子，也寫得有許多讓人莫名其妙的地方，這些女孩子的性格模糊。造成這種遺憾，是孫世祥沒有能走進老師們和這些女孩子們的內(nèi)心，一些人物和人物的原型比較，甚至是有片面丑化的情況。這一部分有重要價值的是他對我國教育體制的批判，但是這一部分的人物刻畫卻遠遠不如法喇村的人物，因為他沒有打開心靈去認識城市的現(xiàn)代社會世界。

“《神史》的沉重源于它的真實，真實是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像烏蒙山間的霧一樣，彌漫在文本中，無處不在。面對烏蒙山區(qū)的貧困生活，作者孫世祥先生在創(chuàng)作《神史》時基本沒有做藝術(shù)處理，而是將生活本身的模樣搬進了小說文本?！保?］《神史》現(xiàn)在的許多文本內(nèi)容是孫世祥為寫一部小說的《神史》而收集的生活和民俗素材，他的許多帶有材料痕跡的文字，還在等待他加工，一些人物還有矛盾的地方，如小說中孫天主的幾位弟弟妹妹們的塑造也沒有完成。

作為一部小說的文學作品，《神史》在孫世祥先生自己的眼里，是不成熟的不完美的甚至未成型的，《神史》沒有在文學思考的熔爐中完成全部鍛煉，沒有能夠完全升華為以虛構(gòu)彰顯大時代的小說。孫世祥的作品中真正已經(jīng)完成了文學創(chuàng)造過程的是他的詩歌，同時，從他的現(xiàn)代詩歌和古詩詞中也可以看出他是講究修辭講究寫作技巧的。他是會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錘煉自己的作品的，他也是有能力對作品進行進一步的技藝上的錘煉的，從他的詩歌中可以看出在《神史》中他非凡的駕馭語言的能力遠遠沒有發(fā)揮。用孫世祥自己的話來說，他還要用至少十年功夫來打磨、修改和補充完善《神史》。

一些評論者把《神史》說成是當代《紅樓夢》。這種說法，孫世祥如在世，也不會同意。這種說法首先是降低了孫世祥本人的文學理想文學標準，孫世祥是在攀登文學理想的途中早逝的，如果他還在世，他還要繼續(xù)攀登下去，而且攀登的路漫長而艱難。如果孫世祥能夠完全把《神史》由風俗學、社會學的紀實上升到富有虛構(gòu)之美的真正的小說，完成小說的前后勾連，人物完整塑造，結(jié)構(gòu)上的整體建構(gòu)，如老天假以孫世祥時日，《神史》非常可能成為《紅樓夢》那樣的文學經(jīng)典，在當代文學史上占有一定地位。但是這千古的遺憾終于是無人可以更改了。

[1] 茍元紅，孫世祥獲2006年度“當代漢語貢獻獎” [N]，昭通日報，2006年7月4日4版

[2] [4] 孫世祥，神史[M]，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4：667-678.

[3] [5]李騫黃玲主編，文學昭通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 273-280.

（本文系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昭通文學的地域性”階段性成果。編號2014Y503）

（作者系昭通學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文學、地方史研究）

責任編輯：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