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金鳳
幾年前,家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母親決定搬到縣城來和妹妹同住了。面對這一重大消息,我們姐妹都有點不敢相信是真的,真不知妹妹是如何“綁”住母親的。
自從20年前父親過世,養(yǎng)育了6個兒女的母親就孤身一人了。樹大分叉、人大分家,兒女們就像長大了的小鳥飛向各自的林地,家里漸漸空落下來,母親成了名副其實的留守老人。
為了能讓母親更好地安度晚年,姐妹們都希望把母親接到自己的身邊來,畢竟,城里的條件要比農(nóng)村好。年逾古稀的母親精神很好,一生做農(nóng)活的她養(yǎng)成了早起的習(xí)慣,當(dāng)我們還在睡夢中時,她便悄悄起床,但年邁的她已無力栽種家里所有的田地,大部分都送了人。離家最近的一塊地母親合不得送人,自己留著種菜,每天都要在地里勞作。
大姐最先出動,熱情地邀請母親,并親自去老家把她接到了縣城。每天一下班就回家陪著母親,給母親買來新衣服和各種好吃的,盡心盡力地侍候著老人家,生怕她不適應(yīng)這個陌生的地方。
做農(nóng)活長大的我,每當(dāng)想起臉朝黃土背朝天、汗流浹背的勞作情景時,心頭涌上的是“苦”和“累…痛”和“慘”這些悲傷的詞,而不是快樂美好的回憶。但母親不同,從小失去父愛的母親小學(xué)畢業(yè)就輟學(xué)在家,成了家里唯一的勞動力。辛苦了一生的她對勞動的熱愛和依戀遠(yuǎn)遠(yuǎn)超出我們的想象,每次回憶起干活的事,她就會兩眼放光,滔滔不絕地講開了,連她是幾歲學(xué)會插秧、幾歲學(xué)會打谷子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住在城里,雖然沒有了土地的陪伴,但母親對每個節(jié)氣都非常在心,一場春雨過后,母親會喃喃自語:“又到栽花生、包谷的時候了。”炎熱的夏季,母親會說:“這樣的天氣薅地最合適?!背抢锏募覜]有土地讓母親勞作,也沒有雞鴨讓她喂養(yǎng),離開了土地的母親無所適從,就像丟了魂一樣難受,對城里人玩的廣場舞和麻將一竅不通的母親整天唉聲嘆氣、魂不守合。不到半年的時間,母親就像生了一場病一樣萎靡不振、寢食難安,最后逃跑似地溜回了老家。
接下來,二姐、三姐都以失敗而告終,我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讓母親長住在城里。記得有次母親到蒙自來,才住了幾天便要回去,我再三挽留也無濟(jì)于事,只好對她說再住幾天就送她回去。此時,母親對我說:“能否在陽臺上圍一個雞圈或者填一小塊地?”因考慮到衛(wèi)生問題和擾民問題,這個方案被我無情地一口否定,無奈的母親只好失望地離開。面對母親的固執(zhí),我們都只有搖頭嘆氣的份。“由她去吧!母親就像一棵風(fēng)燭殘年的老樹,很難適應(yīng)他鄉(xiāng)的水土了。”我安慰自己道。
妹妹的家在城郊,房子旁有一塊閑置的空地,一次偶然,母親看到那塊空地。她欣喜地給空地拔去雜草、撿出石頭,用鋤頭把地挖得松軟平整,再上街買來種子種上。妹妹說,拴住母親的正是這塊六七平方米的土地。
自從有了那塊地,母親就像吃了興奮劑,不再唉聲嘆氣并且精神越來越好。天一亮便可看到瘦小的母親弓著身子在地里給她的茄子捉蟲、給辣椒澆水、給空心菜拔草,精心地侍候著每一棵莊稼,她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在健康成長,臉上洋溢著無盡的幸福和滿足。
一到收獲的季節(jié),母親種的菜就像有愛心的天使般出現(xiàn)在隔壁鄰居、親朋好友的餐桌上。每當(dāng)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我們吃著母親帶來的蔬菜時,母親勞作的身影便會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那個瘦小的身影,那個勤勞、善良的身影,那個陪伴了土地一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