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祥前
虎子
鐘祥前
一
虎子,是一九八八年我率隊參加陜北石油勘探大會戰(zhàn)時養(yǎng)的一條大黃狗。
那年三月底我們剛進(jìn)入駐地,安塞一帶便鬧起了可怕的狂犬病,當(dāng)?shù)卣黄认铝钔拦贰?/p>
各鄉(xiāng)鎮(zhèn)都由公安派出所牽頭組織民兵捕狗隊大規(guī)模捕狗,據(jù)說當(dāng)時一共捕殺了幾萬條狗。
我們駐地距狂犬病疫區(qū)有一百多公里,因此,這里的狗并未受到什么驚擾,狗日子仍過得悠閑平靜。
老鄉(xiāng)說:“二八月,狗連蛋?!痹绱菏枪返陌l(fā)情期,駐地附近一群一群的狗在村中、地頭、公路邊頻頻聚會,談情說愛,忙著繁殖后代。
一天上午,一位中年陜北紅臉大漢開著一輛手扶拖拉機(jī)來到指揮部大院,后廂里除了裝了一些蔬菜外,還裝著一個大鐵籠,里面關(guān)著一條大黃狗。
中年漢子似乎把賣菜當(dāng)成了副業(yè),一個勁地向我們推銷這條狗。
他說他這條狗比土豹子還厲害,絕對是看家護(hù)院的好主。并說你們這么大個院子,如果養(yǎng)下這條狗,就是來一個連的賊娃子都不敢進(jìn)來!他的嗓門極大,說到興奮處,不僅手舞足蹈,還滿嘴噴沫。
看上去這條狗的狗齡不大,腿長身高,體型健碩,通體金黃,機(jī)敏精神,與當(dāng)?shù)睾诘陌椎幕蛘吆诎谆ǖ拇竽X袋土狗差別很大。但說它是條狼狗卻比黑背狼狗的個頭要大許多,毛色也不對,耳尖也未完全立起。
我原來的師傅,現(xiàn)在是我們指揮部生活后勤管理員的楊師傅圍著狗籠子轉(zhuǎn)了好幾圈,判斷說這條狗可能是一條串了種的德國牧羊犬。旁邊的司機(jī)老李卻說這可能是土耳其的一種大型狗跟狼狗雜交的品種。
中年漢子說這條狗是安塞他一個親戚的。他親戚一輩子就喜歡養(yǎng)狗訓(xùn)狗,在當(dāng)?shù)睾苡忻麣?,家里大狗小狗有一群。這些日子政府下令打狗,狗養(yǎng)不成了,殺了又于心不忍。他親戚便在前天夜里找了輛順道車把這條狗悄悄給他送了過來。他看這條狗太大,嘴又刁,怕養(yǎng)不起。他想著我們指揮部生活條件好,買肉一次就買半扇子,于是便把狗拉了來,開價二十元。
一番討價壞價后,我?guī)煾到o了他五元錢便把狗留下了。
成交的附加條件有三個:一是從此我們要優(yōu)先購買他的菜;二是要善待這條狗,千萬不能把這狗殺著吃了;三是等我們把狗養(yǎng)熟了要把狗籠子還給他。
大黃狗對所有走近狗籠的人都是一副敵意,那長長的狗嘴兩側(cè)的嘴唇不時地往外翻,露出白白的兩排鋒利犬牙,喉嚨里還不時發(fā)出嗚嚕嗚嚕的低吼,讓人看著有些恐怖。
我?guī)煾的昧艘粋€饅頭扔到籠子里,大黃狗竟連聞都不聞。
下午,當(dāng)無所事事的我?guī)煾迪氚阉鼜蔫F籠子里弄出來時卻發(fā)生了意外。
大黃狗一見到我?guī)煾狄o他栓狗繩,就不干了,玩命地亂撲亂蹦,沒兩下就掙脫了我?guī)煾颠€未在狗脖子上綁好的繩套,隨即沖出院子一溜煙地跑走了。
司機(jī)老李取笑我?guī)煾担骸昂俸?,老楊,白白花了五個元是不是?還不知你看清了公母沒有?真不如免費看看你的花花,哈哈哈哈——”
我?guī)煾的氖艿昧诉@個?嘴一撇:“是母狗又怎地?你還想拉回去當(dāng)兒媳?!”
花花是村里的一位寡婦,生活困難。村支書老周照顧她,特意請我?guī)煾档剿液攘祟D玉米酒,極力推薦花花來給我們指揮部的職工食堂做小工。
價值五元錢的狗就這么跑了,這只是我們野外施工中單調(diào)枯燥生活中的一個小小插曲,除了我?guī)煾低猓l也沒有把它當(dāng)回事。
幾天后的一個中午,我在山上的各個井場巡視了一圈后下山時,看見一個陡峭的土坎下,村支書老周家的那條名叫“鎬把”的大土狗正領(lǐng)著一群狗圍著一條大黃狗狂吠,鎬把還不時地沖上去對黃狗撕咬,直咬得那條黃狗吱吱直叫,在狗群里亂轉(zhuǎn)圈。
我對鎬把的印象本來就不好。鎬把是村里體型最大也是最為兇惡的一條土狗,總對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不友好地汪汪狂叫。若你走得稍微近一點,它便齜牙咧嘴,眼神兇險,賊肥的狗身子還前后搖動,擺出一副隨時進(jìn)攻的架勢?,F(xiàn)在它又仗狗多勢眾欺負(fù)黃狗,這令我實在看不過眼,便隨手撿起幾個土塊向鎬把狠狠地扔了過去。
主人不在,鎬把沒有后臺,但它還是惡狠狠地平伸著脖子露出兇惡的眼神對我汪汪狂吠。
等我彎腰準(zhǔn)備再撿土塊時,鎬把卻夾起尾巴率領(lǐng)狗群往村里跑去了。
那條大黃狗看了看我,也沿著山坡慢慢跑走了。
隨后幾天,只要我從山上下來時,都能看見這條狗。
我曾多次試圖叫它過來,但它卻一直保持著戒備,總是跟我維持一段距離。若我向它走過去,它便扭頭跑開,但并不跑遠(yuǎn)便停下來再次回頭看著我。
我跟師傅說起這件事時,師傅說這條大個頭的黃狗十有八九就是他五元錢買的那條狗。
我?guī)煾殿嶎嵉爻鋈フ伊藥状味紱]有找見那條狗,無奈之下便“命令”我再上山時一定帶上一兩個饅頭,看能不能將它引回來。
第二天,我下山時那條黃狗果然還在,便隨手將半個饅頭沖它扔了過去,誰知它卻一下子跑開了,好像我扔的是石頭。
我舉著剩下的半個饅頭對它晃了晃,它才慢慢地向地上的那半個饅頭走過去,到了饅頭邊用鼻子仔細(xì)聞了聞卻不吃,反而蹲下來扭頭再次看著我。
我將手里的半個饅頭咬了一口,對它晃了一下,又扔了過去。
這次它沒跑開,反而沖著地上翻滾的半個饅頭沖過去,但又只是聞了聞,再次蹲在饅頭旁邊看我。
我心想,你這狗東西莫非不吃饅頭還非要吃玉米豆?這里老鄉(xiāng)的許多土狗都喜歡生吃玉米豆,吃得嘎嘣嘎嘣還挺香。
不知道該怎么叫它。印象中大狗叫虎子的多,于是我便試著對它叫了聲:“虎子!”
黃狗立刻有了反應(yīng),馬上站起身來看著我。我看有門,便又連叫了幾聲:“虎子,過來!” 黃狗遲疑地向我這里走了幾步。
我看它有跟我走的意思,便轉(zhuǎn)身邊走邊叫它。黃狗跟我走了幾十米后,卻又飛快地掉頭跑了。
正當(dāng)我以為它又跑之夭夭時,卻看見它跑向了我扔的那兩塊饅頭那里,急不可耐地一口一塊地把饅頭吞了下去,真是餓狗撲食??磥硭呀?jīng)餓極了。
隨后,它便在我的身后保持一段距離跟著我。我掏出剩下的那個饅頭掰成小塊扔給它做誘餌,一直來到了指揮部大門口,大黃狗卻怎么都不進(jìn)院子。
我喊師傅出來看看是不是他那條價值五元錢的狗,誰知黃狗一見師傅便掉頭飛快地跑走了。師傅沒看清,只看見了一個狗屁股。
此時,鎬把領(lǐng)著一群狗汪汪叫著追了過去,一下子便把黃狗攆得不見了蹤影。
我對師傅說:“師傅,這狗叫虎子,叫虎子它能聽得懂?!?/p>
此后幾天,我上山時便帶個饅頭,下山時虎子會準(zhǔn)時等我。
我漸漸地能靠近它了,后來還能撫摸它了,最終,它終于跟我來到了指揮部的大院里。
我?guī)煾狄灰姷交⒆泳团d奮地說這狗確實就是他買的那條狗,而虎子卻對我?guī)煾当в袕?qiáng)烈的敵意。
師傅一旦走近虎子,虎子便俯下身子擺出一副進(jìn)攻架勢,喉嚨里嗚嗚作響。我猜,可能是虎子剛來的那天師傅想用繩子拴住它,虎子對此記了仇。
后來的幾天里,想跟虎子套近乎的我?guī)煾禑o論是用生肉還是用熟肉做誘餌,虎子卻嗚嗚地一點都不領(lǐng)情,不吃不說,就差撲上去咬了。
僵持了幾天后,師傅對虎子徹底喪失了信心。他無奈地對我說:“指揮長,這狗日的就歸你了,就算師傅我用五塊錢人民幣賄賂了一次指揮長同志。”
虎子不但對我?guī)煾祽延袛骋?,對指揮部其他人也不友好,誰也近不了身,更是碰不得。就是有誰高聲跟我說話,虎子也馬上擺出一副兇相,躍躍欲撲,嚇得一些膽小的同事遇到它都繞著走。
背著我,同事們都恨恨地罵虎子:“狗日的!若不是你這狗雜種仗的是指揮長的勢,非剝了你的皮!”
二
虎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轉(zhuǎn),跑前跑后看得我眼都暈。
虎子來的那天晚上,當(dāng)我上床準(zhǔn)備睡覺時,它竟然一頭鉆進(jìn)了我的床底下??磥磉@家伙是未經(jīng)請示就擅自決定了我的床下便是它的睡榻。
我怕它身上有跳蚤便攆它出去,此時虎子卻成了一條癩皮狗。
虎子躲在床下呲牙咧嘴,還四腿朝天,歪著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弄得我都沒辦法把它從床底下拽出來。氣得我拿起一瓶當(dāng)時很時髦的滅害靈對著它噴,虎子卻打著噴嚏吱吱直叫死活就是不肯出來。
正要出門的我?guī)煾敌Φ貌铧c岔了氣,連連說虎子真是一條忠實的走狗,要是指揮部的人員都像虎子這樣把你當(dāng)回事,那咱們的活就好干多了!并勸我用繩子拴住虎子。
但一旦給虎子拴上狗繩,它就急得亂蹦亂跳,一刻也不停,仿佛在給它上刑一樣。
我不忍心,便解開了繩套。虎子依偎在我腿旁用頭起勁地蹭我,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沒辦法,我只好再用滅害靈對虎子身上一陣狂噴后便讓它去了床下,滅害靈那嗆人的氣味熏得我半宿都沒睡著覺。
師傅第二天還在笑話我:“喲!是不是來了一位管指揮長的總指揮長?不然什么人能一下子就把我們的指揮長攆到了上鋪去睡覺?哈哈哈哈——”
我發(fā)現(xiàn)虎子很聰明。
首先,虎子會自己開門。只要門沒插上,它用頭一撞,房門“嗵”地一聲便開了。這家伙出門后還知道用嘴把門拱回關(guān)上。進(jìn)門時它會歪著頭用嘴叼住門把手,先把門拽開一條縫,再用頭把門擠開鉆進(jìn)來。
但虎子卻不會從里面關(guān)門,每次都是搖著尾巴沖我嗚嗚兩聲,意思是:“我回來了,請你把門關(guān)上!”真他媽的是個狗精靈。
有幾次我?guī)Щ⒆訙?zhǔn)備出去時,它卻沖到院子里儲水罐的水龍頭下面,站到那里對我嗚嗚叫。
有一次我以為它是要喝水,便走過去打開水龍頭,誰知虎子卻在水龍頭底下撒起歡來。
淋了一會兒水后,它跑回屋內(nèi)竟然叼出了我的香皂盒放到了我腳下,然后搖著濕漉漉的尾巴看著我。
天啊,原來這狗東西是要讓我給它洗個澡!看來虎子確實是受到過正規(guī)的訓(xùn)練。
但受過正規(guī)訓(xùn)練的狗都能被拴上狗繩,虎子卻為什么懼怕或是痛恨拴狗繩呢?我一直弄不清楚。
為此,我和師傅進(jìn)行過專題討論,但討論了半天也沒結(jié)果。最終勉強(qiáng)得出的結(jié)論是:虎子原來的主人可能是一位十分愛狗的老鄉(xiāng),但并不是一個正規(guī)的訓(xùn)狗師。
虎子不像其它狗那樣,一遇到什么動靜就汪汪叫。每次它聽到可疑動靜,便會迅速爬起來開始戰(zhàn)備。它先是喉嚨里發(fā)出嗚嗚低吼,隨之嗚嗚聲開始加大。若真有情況,便“嗚——”地一聲沖出去,那陣勢就像我開摩托車,先轟幾下油門后再快速起步。
虎子的這種習(xí)性讓我很擔(dān)心,怕它哪天真的惹出什么事情來。
一天下午,周支書家的鎬把領(lǐng)著幾只土狗走進(jìn)了院子,大搖大擺的架勢好像是巡視自家領(lǐng)地。
虎子聽到動靜,嗖的一聲從我床下飛快地鉆出來跑到門邊趴下,對著下面門縫開始嗚嗚低吼。
鎬把也聽到了屋里動靜,領(lǐng)著群狗開始狂吠。這時只聽“哐”的一聲,虎子撞開房門像只兇悍的豹子沖了出去。
沒等鎬把反應(yīng)過來,虎子已一口咬住了鎬把的后脖梗子,任憑鎬把如何掙扎,虎子就是不松口。
鎬把頓時失去了狗霸的威風(fēng),尖聲直叫,尾巴也夾起來了。
奇怪的是,其它幾條土狗只是悠閑地站到一旁觀看,仿佛它們不是鎬把的嫡系,而是一群欣賞狗決斗的狗觀眾。
我連忙從屋里跑出來大喊虎子松口,哪知虎子此時更來了勁頭,晃著腦袋使勁撕咬,那樣子看上去是不把鎬把的一塊肉咬下來,絕不罷休!
狗之間也有這樣的深仇大恨,看得我有些膽顫心驚。
我趕忙拿起窗臺上那條拴狗繩晃著走了過去,不知是虎子怕我還是怕狗繩,這才松了口。
鎬把吱吱叫著爬起來夾著尾巴逃走了,其它幾位狗觀眾也跟著它落荒而逃。
虎子又撲到大門外面,對著鎬把逃走的方向大叫了幾聲,好像在說:“我才是這里的主人!看你以后還敢不敢欺負(fù)我!”
這時師傅走了過來對我說道:“這虎子哪是條狗?簡直是一頭豹子!指揮長,這以后還真得加點小心,別讓虎子咬了人?!?/p>
于是我又試著給虎子栓了幾回狗繩,但虎子一刻不停地又蹦又跳,急得眼睛都發(fā)紅,時間長了眼圈上都布滿了眼屎。
無奈之下,我最終還是給它解開了狗繩。但我卻加強(qiáng)了防范,回屋時就插上房門。
剛巧師傅有急事來找我,看我插著門,急得他在門外敲門大喊:“指揮長!大白天的你插什么門????!”
沒等我應(yīng)聲,虎子已不愿意了,嗚嗚地開始啟動,并用頭嗵嗵地使勁撞房門。師傅知道虎子的厲害,嚇得趕忙跑開了。
下午,我領(lǐng)著虎子從井隊巡視回來時,一眼就發(fā)現(xiàn)我的房門上貼了一張紙,上面的筆體一看就是我?guī)煾祵懙摹?/p>
紙上用紅色記號筆寫著:“警惕!屋內(nèi)有狗!進(jìn)門前請先頂門!再后敲門!”
那個“狗”字寫在正中間,字體特別大,描得又非常粗,占了大半張紙,老遠(yuǎn)就能看見。
我有些生氣,準(zhǔn)備去找?guī)煾嫡摾?。但轉(zhuǎn)念一想,他是我?guī)煾担僬f上面寫的也說不出是錯在哪里?就權(quán)當(dāng)這是一個特殊的安全警示吧,便作罷了。
但我心里仍覺得十分別扭,進(jìn)屋想了想,遂回身用筆將那個大大的“狗”字涂了去,在旁邊添上了一個小字體的“狗”。
三
不過令我放心的是,虎子好像是個女權(quán)主義者,對婦女兒童沒有一點敵意,從不攻擊。
村里的一些孩童經(jīng)常進(jìn)院來玩耍,虎子卻從不嗚嗚地顯示威力,反而搖著尾巴歡蹦亂跳地跟孩子們一起玩。
虎子在孩子群里蹦蹦跳跳,竄來竄去,聞聞這個,再聞聞那個,甚至還時常聞聞他們的屁股。
虎子特別喜歡加入到孩子們打沙包的游戲之中,它會非常迅捷地?fù)溥^去或者高高地躍起,幫站在中間的孩子們叼住空中那個飛來飛去的小沙包,弄得那幫小孩都爭著搶著要虎子做他們的“沙包友”。
對于花花,虎子雖對她不理也不聞,但卻給了她絕對的行動自由,干什么都行,連各個房間都允許她自由出入,狗眼里好像沒她這個人似的。
師傅有時背著花花偷偷笑罵虎子:“你這狗日的還真行!看不出你還是個騷葫蘆。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 哪天要是來個女賊把東西偷了,看我怎么剝了你的皮!”
但若是有陌生男人進(jìn)入院子,虎子便會立刻進(jìn)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馬上半蹲下身子嗚嗚低吼,就如同賽場上出發(fā)線前的一輛馬力強(qiáng)大的摩托賽車,隨時準(zhǔn)備起動沖鋒。
進(jìn)入院子的陌生男性,不能高聲講話,不能觸碰院里的任何東西,更不能彎腰拿什么。否則,虎子會立即大聲嗚嗚發(fā)出強(qiáng)烈警告,此時若再無人擋住,虎子便會“嗚——”地一聲竄出去,如離弦之箭撲向那不守規(guī)矩之人。咬住的部位至少是肩膀以上,十分嚇人,有好幾回差點傷了人。
有一天,虎子甚至扒掉了周支書披著的上衣,嚇得高興而來的周支書臉色蠟黃。
這還得了!我怕虎子弄出人命,便狠心決定將虎子送人。但沒想到竟遭到師傅等人的強(qiáng)烈反對,幾乎跟我急眼。
師傅說虎子是他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好的狗,送人真是可惜。他認(rèn)為只要加強(qiáng)防范,還是可以避免它傷人的。
師傅挑頭率眾如此反對,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再說我也很喜歡虎子,畢竟它和我睡了這么多天的上下鋪,還是有感情的,便作罷了。
既然師傅不讓把虎子送人,我便反過來給我?guī)煾迪旅睿骸皫煾?,請履行你管理員的職責(zé),把虎子訓(xùn)練訓(xùn)練,讓虎子不要主動攻擊生人,否則一切后果由你自負(fù)!”因為全指揮部的人只有我?guī)煾档墓ぷ鞅容^輕松。
哪知師傅面露難色,連連搖頭:“你這是什么指示?解放軍都訓(xùn)練讓狗怎么咬人,沒聽說過有誰訓(xùn)練讓狗不咬人的。指揮長,師傅我實在不會訓(xùn)狗,難以承擔(dān)這天大的重任?!?/p>
我說:“師傅,你連我這指揮長都能訓(xùn)練出來,一條狗你還訓(xùn)練不出來?難道非逼著徒弟給師傅下死命令?”
師傅說不過我,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
一個星期下來,師傅的訓(xùn)狗技術(shù)真可謂是狗屁不通,別說讓虎子不咬人,虎子竟讓他“訓(xùn)練”得一見到他就齜牙咧嘴,喉嚨里還嗚嚕嗚嚕,那架勢好像在說:“你再訓(xùn)練我,看我怎么咬你!”
同事們一見到這種情形,都樂得前仰后合喘不過氣來。
師傅幾乎是黔驢技窮,便拿出他的看家本領(lǐng)。
我?guī)煾翟眠^省上著名書法家的真?zhèn)?,毛筆字寫得特好。駐地院子大門磚砌的柱子上,便赫然釘上了一塊他寫的木牌警告,大小像張海報。
上書標(biāo)準(zhǔn)顏體:“來人注意!提高警惕!院內(nèi)有兇猛大狗!進(jìn)院不要喧嘩,不要彎腰,不要碰……。”
我看到這個警示牌后對師傅說道:“師傅,您的字寫得真好,不服都不行。您以后若是出了名,這塊牌子我用金子換。但關(guān)鍵問題是,虎子不認(rèn)得字!危險隱患并未排除,您這種做法叫做治表不治里,絕對是安全生產(chǎn)上的大忌。勞駕師傅您還得加緊訓(xùn)練!拜托,不得有誤?!?/p>
師傅在工作上一向認(rèn)真嚴(yán)謹(jǐn)。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連睡覺都在琢磨用什么高招才能完成我交給他的任務(wù)。
但師傅的訓(xùn)狗水平確實有限,又進(jìn)行了一個星期的訓(xùn)練后,除了他跟虎子的關(guān)系融洽了一點以外,訓(xùn)練成績一直沒有什么長進(jìn)。連他扔出的小沙包,虎子都懶得去給他叼回來。
沙包還是我?guī)煾悼吹交⒆酉矚g和村里孩子玩扔沙包游戲,用了幾個饅頭跟孩子們交換回來的?;⒆拥谋憩F(xiàn)弄得他垂頭喪氣,連連說還不如直接給虎子扔饅頭。
我?guī)煾嫡鞂χ⒆影β晣@氣,司機(jī)老李甚至給我打了個小報告,說師傅在背后發(fā)我的牢騷。
師傅這樣對虎子說:“你這個沒良心的狗家伙!買你的錢是我花的,你吃的飯我做的!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怎么就認(rèn)那個指揮長?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他的官大?你這是跟誰學(xué)的?啊?!怎么就知道巴結(jié)他?難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指揮長的指揮長?!奶奶的!看我哪天來它個勇諫指揮長,殺了你燉肉吃!”
師傅還未把虎子訓(xùn)練好,我卻得了一場重感冒。
我得感冒都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渾身骨頭關(guān)節(jié)都劇痛,疼得幾乎下不了床。
隊醫(yī)每天給我掛兩瓶點滴。我在床上躺著起不來,虎子更不聽師傅的話了,師傅只好暫停了訓(xùn)練課。
虎子整天蹲在我的床頭邊,用一種說不上來的眼光認(rèn)真審視著每一位來看望我的人。
一些膽小的同事面對著虎子的神態(tài),仿佛是我得了可怕的狂犬??!有的同事關(guān)切的問候聲里還夾帶著隱隱約約的哆嗦聲,沒說幾句便都急急忙忙地走了。
我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整天,晚飯前我正準(zhǔn)備把酸痛的身子翻個身時,卻聽見師傅在外面大聲呵斥虎子:“你這狗日的!你看指揮長躺著,沒人管你了怎么的?竟敢偷肉吃!奶奶的……”隨后我就聽到了師傅攆虎子的腳步聲。
虎子可能讓師傅攆到院子外面去了,沒了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虎子開門進(jìn)來了,虎子開門的動靜跟人不一樣。
我一睜眼,見虎子正把叼著的一塊醬肉放到我耳邊,然后張著嘴“哈哧哈哧”地看著我,長長的舌頭還不時地伸出來上下舔幾下。
醬肉上面粘滿了虎子的哈喇子和黃土,臟兮兮的。
天啊!虎子竟給我從職工食堂里偷回來了一塊肉!
我感覺渾身一下子不疼了,剛要起身,這時師傅端著給我下的一碗蛋花面進(jìn)來了。
虎子一見到我?guī)煾担坏皖^便哧溜一聲鉆進(jìn)床底下躲了起來。
師傅剛要開口跟我說什么,突然愣住了。
師傅也看見了我枕頭邊上的那塊醬肉。師傅的那張準(zhǔn)備跟我說話的嘴,此刻張得比虎子的那張嘴還要大!
師傅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指揮長,這虎子絕對是個狗精!懂人性!”
師傅蹲下身朝床底下看去,沒再說一句話。我看到師傅眼里竟有些淚花……
師傅一直很體貼我,但這次,他被虎子感動了……。
后來,虎子終于惹出點不大不小的事情。
四
一天,天下著小雨。我們剛吃完早飯,院里便來了一個要飯的。
先說說這陜北要飯的。
陜北要飯的大致有兩種人。一種就是我們常見的那種端缽乞討的,衣衫襤褸,一無所有,你給吃的給穿的給錢都行。另一種是吹嗩吶賣藝乞討的,他們進(jìn)村后挨家挨戶地吹奏嗩吶,一般只要糧食,米面五谷雜糧都行。
這些吹嗩吶乞討的一般都穿戴整齊,手持嗩吶,肩上背個大褡褳。
他們的褡褳上縫有許多口袋,用于分裝要來的各種糧食。他們挨家挨戶地要完后,便把褡褳里的各種糧食背到他們趕的毛驢車旁,裝入車上的糧食袋里,然后再到下一個村里去討要。
這種人有時很讓人很生氣。你若是不給他端出一半碗糧食來,他們便會在你家門口使勁吹喇叭,就是不走。若有的人家實在沒有糧食給他,他們臨走前還會給你家吹一段哭喪調(diào)來寒磣你,你說氣不氣人。
這天來的正是一個吹嗩吶的。
我們指揮部住的是一個小學(xué)校的舊址,院子很大,有門柱沒院門。他看了一眼大門柱上我?guī)煾祵懙木媾?,可能不認(rèn)字,以為是寫的是什么單位名稱,隨后他便像縣太爺升堂似地踱著方步進(jìn)了院。
這時虎子已開始低聲嗚嗚發(fā)出警告。
他這種人見狗見得多了,并未在意,隨之拉開架勢,舉起長長的嗩吶,鼓起腮幫剛剛“嘀嗒”了一聲,虎子便沖了上去,一個餓虎撲食便把他撲到了。
這種人對付狗咬還是有一套的,他及時地用嗩吶擋住虎子的嘴沒有讓虎子真正咬住他。只見他一骨碌爬起來,揮舞著那支長長的嗩吶作為護(hù)身兵器,邊擋邊退,讓虎子始終下不了口。
虎子咆哮著一直把他攆到毛驢車旁?;⒆右Р坏剿?,一急眼便對毛驢發(fā)起了攻擊,可能是那頭毛驢也沾有吹嗩吶人的氣味。
毛驢一下子便受驚了!撩開蹄子拉著驢車狂奔起來……
土路不平,驢車劇烈顛簸。車上各種糧食口袋不斷地往下掉落,黃色的小米,綠色的豆子,白色的面粉等散落了一路。
更可憎的是,此時鎬把也趕來湊熱鬧。它威風(fēng)凜凜地領(lǐng)了一大群土狗沖過去幫虎子攆毛驢,逼得毛驢慌不擇路,好懸撞了幾個路人。天?。?/p>
還好,最后結(jié)果是,毛驢車連車帶驢一起翻倒在一片玉米地里。
我們幾個在后面拼命攆虎子的人,先是驚出一身冷汗,后又冒出一身熱汗!
我?guī)煾涤昧舜蠹s五斤上好白面加上十根油條,打發(fā)走了吹嗩吶的那個人后,我當(dāng)即決定立刻給虎子拴上狗繩,任憑它怎么撲騰,并罰它不準(zhǔn)進(jìn)屋鉆我床下。
虎子煩躁不安地一個勁地折騰,直至筋疲力盡。最后,它開始絕食抗議,不吃不喝,趴在儲水罐旁沒了精神。
師傅給虎子扔了幾根我看了饞得都流口水的醬排骨,它卻連看都不看,趴在那里一動不動,這狗日的氣頭還真不小。
無奈之下,我親自上陣。
我也不會訓(xùn)狗,只能將就著給虎子上“政治課”。
我操著一根紅燒大排骨當(dāng)教鞭,不管它聽懂聽不懂,我是絮絮叨叨,費盡口舌。
我用排骨敲它的頭,又往它嘴里捅,招法就是胡蘿卜加大棒,連哄帶勸加嚇唬。
半個多小時后,正當(dāng)我失望地準(zhǔn)備“下課”時,虎子卻這最后一刻沒能堅持住。只見它慢慢地站起身來,狼吞虎咽地先把排骨吃了,又連吃了兩個饅頭,還喝了好一氣子水,接著又去吃早先師傅給他扔的那幾根排骨。
我把虎子牽回屋內(nèi),它便一頭鉆進(jìn)我的床底下就不出來了??磥砘⒆舆€未完全消氣,但對我給它栓上的狗繩已勉強(qiáng)接受了。
給虎子拴上狗繩后,我放下心來。誰知沒過幾天,虎子又惹出事來,它竟然把我?guī)煾档钠ü山o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次連好脾氣的我?guī)煾狄矏佬叱膳倨馃鸬拿虹P對著虎子就是幾下。哪知虎子脾氣更大,若沒有那條拴狗繩,誰贏誰負(fù)還真沒有定數(shù)。
原來,那天太陽火辣辣地?zé)幔瑤煾祻耐饷婊貋砑敝椒坷锬檬裁礀|西。為了防曬,師傅將他穿得臟兮兮的那件白大褂頂在頭上,看不見了頭臉。
虎子可能也讓毒太陽照得心煩,另外它對脖子上的栓狗繩的余氣還未消。沒有這條可惡的拴狗繩,它也能找個涼快地待著。正煩躁的它猛然間看到一個無頭無手之人闖了進(jìn)來,好像認(rèn)識又好像不認(rèn)識,便嗚嗚地開始警告。
我?guī)煾狄蚋⒆尤兆娱L了并沒有在意,但當(dāng)他剛要打開自己的房門時,虎子一下子從后面撲了過去。
多虧栓狗繩短了一點,虎子的狗嘴將能夠著我?guī)煾档钠ü伞?/p>
隨著師傅一聲慘叫,虎子這才發(fā)現(xiàn)咬錯了人連忙松了口。但為時已晚,師傅的臀部已留下了幾個深深的狗牙血窟窿,我?guī)煾的懿簧鷼猓?/p>
天熱容易感染,上藥不說,還得去縣醫(yī)院打幾次狂犬疫苗。
師傅在老李的吉普車?yán)镒肿蛔?,站又站不起,那些日子可把他折騰得好慘。
關(guān)鍵是虎子咬的不是地方,傷口老是長不好。好不容易長住了,只要他蹲下不管干什么,一不小心傷口便又掙開了。整得我?guī)煾得刻於夹⌒囊硪淼厣蠋?,出來后都要痛罵虎子幾句。
虎子一聽到我?guī)煾盗R它,便直往我身后躲,好像它也知道自己犯了嚴(yán)重的錯誤。
我有些忐忑不安地主動地請示師傅,詢問該對虎子如何處治?
師傅生氣歸生氣,但等他氣一消便擺擺手說:“算了!還接著養(yǎng)吧。”
我一聽,懸著的心就放下了。我對師傅說道:“你真是我的好師傅!菩薩心腸,肚容大海,深明大義,不計前嫌,俠骨柔腸,還有什么來著,師傅您好像還沒教我……”
誰知師傅氣又來了:“你當(dāng)指揮長還耍什么貧嘴!注意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形象!”。
后來虎子還咬過兩次人。一次咬的是鎮(zhèn)里那位經(jīng)常下來檢查計劃生育的干部。
此人長得像只陀螺,腰圍最少有三尺五六。
他打著政府旗號,走到到哪都牛逼哄哄的。我見過他領(lǐng)著一群橫眉豎眼的人進(jìn)到村里,像賣牲口似地拉上一車吱哇亂叫的婆姨們?nèi)タh醫(yī)院去做絕育手術(shù)。
周支書曾對我說過,此人有一大嗜好,不管到哪里,他總仗著計劃生育官員的特殊身份,想方設(shè)法弄條壯狗回去吃肉補(bǔ)腎。
這人曾多次要買鎬把,出價才三元錢,等于白搶,周支書的婆姨貴賤都不賣。
按輩分說,周支書的婆姨還是他的一個什么姨媽。陜北人喜歡親戚套親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聚在一起說會兒話,就能拐彎抹角地認(rèn)上個什么親戚。最終結(jié)果是,他挨了他這位拐了幾道彎的“姨媽”的好幾頓臭罵,也沒把鎬把弄走。
此人可能是狗肉吃多了,身上有一種特殊味道。所有的狗一見到他,不是夾起尾巴就跑,就是對他汪汪狂吠。只要全村的狗一起叫,人們就知道他來了。
這次他來村里,不知怎地又看上了虎子,咋咋呼呼地纏著我?guī)煾狄愿鞣N理由非要買虎子,邊說還邊打著領(lǐng)導(dǎo)講話時常用的那種手勢。
但當(dāng)他揮動手臂指向虎子時,動作確實大了些,狂燥的虎子猛地竄了起來,一口咬住了那只懸在半空還未收回去的手。
還好,由于師傅營救及時,虎子又有狗繩拴著,沒出什么大事。
他捂著那只流了一點血的手掌跟我?guī)煾等氯碌脹]完沒了。
虎子這一口可讓他找到了強(qiáng)買虎子的借口,說什么也要白白把虎子帶走。
他那講話的神態(tài),絕對像電影里進(jìn)了村的日本鬼子,大太君在給小老百姓訓(xùn)話。
他大概意思就是:買你這條可惡的狗的錢,還不夠抵他的醫(yī)藥費!就這樣還讓你們占了大便宜!若不給他這條狗,那良心就大大地壞了壞了的!看樣子他非要把虎子死啦死啦地方能解恨。
好脾氣的我?guī)煾翟缫驯凰麣獾媚樕t。最終師傅一跺腳,憤怒地走到咆哮的虎子身邊,不顧周圍同事極力勸阻,說什么也要解開拴狗繩……
這可把那位胖子干部嚇得徹底漏出了草包相,也顧不上十品官級的領(lǐng)導(dǎo)風(fēng)度,像皮球滾地似地慌忙逃跑了。
師傅余氣未消,望著那位干部的背影憤憤地對我說:“這人真是欠揍!我要是虎子也恨不得咬他一口!”
從此以后,起碼方圓十里八里,虎子都有了名氣,不過是英名和惡名混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說,來的人都知道院內(nèi)有虎子,進(jìn)院時都小心翼翼。個別人進(jìn)院后甚至對虎子點頭哈腰,極力討好,仿佛指揮部大院里只有虎子才是主人。
虎子卻不管這些,你守規(guī)矩就行,我只嗚嗚不啟動,要不然就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前,還幫著我們救過一回人。
五
那天午飯后,一場暴雨驟停。
村里兩個八九歲大的孩子到村后一條稍溝里玩耍時要過一條小土溝。
這條溝在那里最多也就一米來寬,一米多深,平時是條干溝。但暴雨過后,從山上匯集下來的雨水混著黃土形成了一股泥湯,激流滾滾。
雖然溝不深也不寬,但溝里黃泥湯的沖勁和浮力都很大,要是沒了小腿肚子,就是大人也站不住。
第一個孩子一步就跨過去了,第二個孩子往過邁時卻沒站住腳,一屁股坐到了溝里怎么也站不起來了,隨著渾濁的黃泥湯就往下飄走了。
兩個孩子都慌了神,水流太急,掉下去的孩子怎么也抓不住岸邊,沒掉下去的孩子怎么也拽不住溝里的孩子。
掉下去的和沒掉下去的孩子開始玩命哭喊。
說來也巧,那天雨一停,我們指揮部人員要去井場檢查安全生產(chǎn)。我放開虎子帶著它剛出門,虎子耳朵尖,可能是聽見了小孩的哭喊,一副警覺的樣子。
只見虎子仰著頭把鼻子對著天不知在嗅什么,接著又回頭沖我們汪汪了幾聲,便向院子后面飛快地跑走了。
我們卻什么也沒聽見,但平時我?guī)缀鯖]聽到過虎子的這種汪汪叫聲?;⒆赢惡鯇こ5慕新暎鹆宋业淖⒁?。我一揮手,便領(lǐng)著幾個人立即跟著虎子跑了過去。
剛拐過兩道彎,就看見掉進(jìn)水溝里的那個小孩在激流里趴著順著水溝往下來,孩子的小手還在拼命上下?lián)潋v。
再往前百十米就是大溝里的河流,河里此時已是洪水滾滾。孩子要是被水流沖進(jìn)小公路的石拱橋下再飄到河里,那可就沒命了!
虎子跑得快,在水溝旁圍著往下飄的孩子又蹦又跳又叫喚。
人們常說狗急跳墻,我看狗急像跳舞。我們玩命跑了過去……
還算及時,在離石拱橋還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我們攆上了溝里的孩子。溝窄救人并不費事,我和師傅伸手一把就將孩子拽了上來。
小孩此時已變成了一個泥葫蘆。他除了喝飽了黃泥湯和受到驚嚇外,并無大礙。
我讓另一個孩子領(lǐng)路把哭泣的小泥葫蘆送到了他家院門口,讓兩個孩子進(jìn)去后我們就上山了。
誰知這次我們功勞大了去了!
傍晚,我們剛從山上回來,就見指揮部大院里已來了一大群村里的老鄉(xiāng)。
周支書和那個泥葫蘆孩子的父母,還有孩子的這個伯伯,那個嬸嬸等一大堆親屬們拉住我們,那千恩萬謝的話說得我腦袋都暈!
孩子的父母還非要給我們磕頭,并說他家共有五個孩子,就這一個寶貝男孩,救了這個男孩就等于給他們家留了種。
我當(dāng)時想,那四個女孩就不是你們的種?但嘴里沒敢說。
孩子他爸還拿了塊紅布,非要給虎子蒙上。
虎子也愣了神,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鬧哄哄的,都不守規(guī)矩,但不知該咬那個?
虎子不動聲色地審視了一圈,知道力量對比太懸殊,再說看起來這些人也沒什么惡意,便決定既不嗚嗚也不準(zhǔn)備發(fā)動進(jìn)攻,伸著舌頭呵哧呵哧地坐到儲水罐邊不動地方。
忽然,虎子的尾巴在地下拍了幾下,原來它看見了那個被救起的男孩。
這孩子已換了一身干凈衣服,小臉蛋紅撲撲的。
噢,我想起來了!怪不得虎子耳朵那么尖,原來被救的孩子竟然是跟虎子經(jīng)常在一起玩打沙包游戲的沙包友!
以往我總覺得狗的鼻子好使,這次才充分認(rèn)識到了,其實狗的耳朵也非常好使,起碼比我們?nèi)说亩潇`敏多了。要么當(dāng)?shù)赜幸皇變焊柽@么唱:“人耳朵圓,狗耳朵尖,老鼠的耳朵一點點…… ”
我看虎子的耳朵不僅僅是外形尖,聽力也尖。這樣說可能有點不對,但小孩落水后的呼喊,它確實聽到了,我們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能聽得見。
我?guī)煾蛋涯菈K紅布從虎子的肚子下面穿過再向上兜起,在虎子的背上打了朵大紅花。
一大群老鄉(xiāng)圍著虎子先是驚嘆,后是贊嘆,最終全變成了感嘆。
此時虎子神氣的樣子,就像我當(dāng)勞模時在省里接受省長授勛的模樣。
但沒一會兒,虎子就對背上的大紅花失去了興趣,頻頻回過頭去用嘴使勁往下扯,扯不下來急得原地直轉(zhuǎn)圈,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過了好久,老鄉(xiāng)們才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師傅對我悄悄說:“這老鄉(xiāng)也是,弄塊紅布送虎子真不攢勁,要感謝還不如給虎子直接送塊肉!”
我說:“師傅,虎子今天功勞是大大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鄉(xiāng)送塊紅布,您就不能獎勵虎子一塊肉?”
吃飯時,師傅端出一小盆剛出鍋的小酥肉準(zhǔn)備喂虎子。
他邊走邊對我說道:“指揮長同志,你看好了!這可是三份,價值一塊五,你得簽字報銷,不報銷食堂虧損本人概不負(fù)責(zé)!”
虎子著急,沖著肉盆就扒了上去。那肉盆本來就燙得我?guī)煾的貌蛔?,只聽“啪”的一聲,小酥肉連盆帶湯全扣到了地上,熱湯燙得師傅呀呀直叫,虎子也被燙得吱吱叫。
我?guī)煾盗R道:“看你那饞樣子,吃肉比救人還著急!怎么學(xué)的跟指揮長一個德性!”
師傅說的是實話,指揮部里除了虎子外,吃肉誰也吃不過我。
師傅的話里有話我也清楚,他私自用食堂的饅頭跟村里孩子換沙包,我怕影響不好,私下說過他幾句。另外我也知道,在同事里也只有他敢這樣說我,誰讓他是我的師傅。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特別怕人,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些膽顫心驚。
六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是為了花花。
我一直以為花花是個寡婦,知道后來我才得知她是一位離了婚的單身女人。
她原來的那個男人叫煥煥,是當(dāng)?shù)氐囊粋€有名的無賴。煥煥看上花花后,整天來村里死皮賴臉加蠻橫糾纏,花花不知怎地就嫁給了他。
婚后頭兩年他們夫妻關(guān)系還可以,但沒有孩子。時間久了煥煥便露出了無賴真相,整天去搖寶擲骰子,欠了一屁股賭債。
煥煥每次賭輸了錢回到家就打花花。說花花是個喪門星,不但不生孩子,連個福相都沒有,害得他到處輸錢。
花花忍了好幾年,最終實在忍不下去了便提出了離婚。煥煥卻變本加利地虐待和毆打花花,打得花花身上經(jīng)常傷痕累累。最后,還是在周支書的強(qiáng)力干預(yù)下,這才把婚離了。
煥煥懼怕周支書的家族勢力和行政威力,離婚后就不知到哪里去了。頭幾天不知為什么他突然回來了。
看樣子他在外面掙了點錢,穿得人五人六的。
煥煥一回村就開始糾纏花花,口口聲聲說什么都要和花花重歸于好,破鏡重圓?;ɑ睦锬茉敢??一直躲著他。
那天我們?nèi)スさ亓耍規(guī)煾狄矌е妒聠T開車到鎮(zhèn)里買糧去了。司機(jī)老李臨走前就把虎子放開了,讓它當(dāng)家值班。
花花從家里到指揮部食堂上班,剛走到我們駐地門口,煥煥突然從旁邊鉆出來擋住了花花,又開始使用他的慣用伎倆,死皮賴臉地糾纏花花。
花花不理他,低著頭只顧往院里走。煥煥卻一把拉住花花非要讓花花再想想,嘴里絮絮叨叨地對花花說離了婚后他心里怎么怎么后悔,只要花花原諒了他,他做驢做馬都行……
花花甩開他的手,生氣地說了一句:“求你了,以后不要再來纏我了!”說著就要往院里走。煥煥又拽住花花,仍死皮賴臉地哀求。
花花強(qiáng)走進(jìn)院里,她以為院里有我們的人,煥煥就不能把她怎樣。
煥煥拽著花花不放手,并看院里四下無人,就勢一把抱住花花就要親。
花花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抬手使勁扇了煥煥一耳光。
這一耳光打出了煥煥的本相。他惱羞成怒,面目一下子變得丑陋猙獰。他把花花的手反到背后,舉起拳頭掄了起來……
虎子已在一旁觀察了半天。煥煥是花花領(lǐng)進(jìn)來的,虎子最初并沒有攻擊的意思,后來見兩人動起了手,便開始嗚嗚警告。
煥煥剛從外面回來,哪里知道虎子的厲害,仍對花花揮舞著拳頭。
虎子開始大聲嗚嗚警告,但仍未進(jìn)攻。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它所熟悉的人領(lǐng)著生人進(jìn)到院里,不能主動進(jìn)攻。但這個可惡的陌生男人竟膽敢對自己的警告不予理會,這讓虎子這個女權(quán)主義者怒不可遏,該出手了!
虎子猛沖過去再高高躍起,狠狠咬住了煥煥舉著拳頭的手臂,一下子就把煥煥拽倒了。
虎子換了一下口,咬住了煥煥的后脖梗子并晃動腦袋撕咬。煥煥拼命掙扎想站起身子,虎子又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鎬把這時也不知從什么地方?jīng)_了進(jìn)來,加入了戰(zhàn)斗。
花花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景嚇傻了,只是大聲哭喊。
剛好此時我?guī)煾邓麄冑I糧回來,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人們急忙下車沖過去把虎子拽住并攆走了鎬把,這才把煥煥從虎子的口里救了下來。
煥煥的上半身已到處是血,脖子上、肩膀上和手臂上的傷口鮮血突突地往出冒。師傅等人趕忙把他弄到車上拉到了縣醫(yī)院。
煥煥被虎子咬得可真不輕,光縫針就縫了一百多針,好在沒有咬斷脖子上的動脈血管。
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煥煥開始耍起了無賴,就是不出院,條件是要我們指揮部給他在村里蓋七間青石面的大窯。否則,他就住一輩子醫(yī)院。
指揮部的幾位干部輪流去跟他協(xié)商,費盡了口舌,均無功而返。
周支書和那個泥葫蘆孩子的父母在得知了煥煥賴在醫(yī)院不出來的情況后,怒氣沖沖地拉去了兩拖拉機(jī)的各類親屬,硬是把煥煥從醫(yī)院強(qiáng)行架回了村里。
最后由周支書作調(diào)解人,我們按兩年的零工工資作為補(bǔ)貼一次給了他,才算了結(jié)了此事。
這種住院、治療、補(bǔ)貼費用不能入賬報銷。好在大伙兒都看得起我這個指揮長,紛紛解囊相助。為此,指揮部每人都幾乎貼了半個多月的工資。我給還都還不回去,還是師傅率眾跟我較真。
周支書和泥葫蘆孩子的父母也拿了幾百元要給我?guī)煾怠_@錢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要,那跟救孩子是兩碼事,師傅硬給他們退了回去。
花花哭著說什么也不領(lǐng)工資,但一個苦命女人,誰又能忍心讓她出錢!
后來的幾個月里,花花死活不要工錢。
我讓師傅把她的工資交給了周支書,讓他以后再找機(jī)會交給花花。我們明年就要離開這里,去到下一個油田施工。
有了這次嚴(yán)重教訓(xùn),我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解開虎子的栓狗繩,否則就下崗待命!并決定由我?guī)煾地?fù)責(zé),給大院裝上大門。
當(dāng)簡陋的大門裝好后,我?guī)煾涤肿孕袥Q定,用油漆把他的那個告示直接寫在了大門上。還是老毛病,那個“狗”字寫得特別大,非常惹眼。
這次我沒有去干涉。
七
轉(zhuǎn)眼到了深秋,山上地里的莊稼早已收完,羊倌們又要圈羊臥地了。注意,這可不是臥底。
“臥地”就是晚上不將羊群趕回村里,而是在山上收過莊稼的地里露宿,讓羊群把糞便拉到地里,等于直接往地里上糞。羊群今天在你家地里臥,明天在他家地里臥,直到把各家的地臥完,這是當(dāng)?shù)氐囊粋€老習(xí)俗。
但是,今年羊倌們不敢臥地了。
他們說今年從后面大山里下來了猛獸,可能是一只豹子,老在羊群附近轉(zhuǎn)悠。雖沒有親眼見到,但羊倌們能感覺得到。因為他們的那只牧羊土狗近來晚上一有動靜,就嚇得連聲都不敢出,夾著尾巴直往羊倌身后躲。說得還真有點嚇人。
但為了來年的收成,這地還得臥,怎么辦?
村干部研究決定,增加臥地的人手,并讓它們將村里厲害的狗多帶幾條。村里還給羊倌們配備了棍棒柴刀,并買了一些鞭炮,說是鞭炮一能嚇唬豹子,二能給村里報信。
周支書想起了虎子,便帶著村干部前來求援。
周支書的面子說什么都得給,但虎子哪是別人能帶得走的?
傍晚,我喂飽了虎子,便拿著一根鋼釬并牽著虎子來到了村后山上的地里,這也權(quán)當(dāng)是飯后散步鍛煉。
我讓羊倌把鋼釬釘在地里,隨后把虎子的栓狗繩系在了鋼釬頭上。此時鎬把也領(lǐng)著幾條大狗隨著羊群來了。
虎子平時忠于職守,一般不出指揮部大院的門,所以鎬把至今仍然是村中狗霸。但我發(fā)現(xiàn),這次鎬把見到虎子除了呲了一下牙外,沒有做出任何過激反應(yīng)。
我對虎子講:“虎子,今晚有任務(wù),你就在這待著!鎬把現(xiàn)在是你的戰(zhàn)友,你跟它們把這群羊給我看住了,別跟鎬把咬架,給咱們公家的狗丟臉!???”說完我便下山了。
虎子好像以前執(zhí)行過類似任務(wù),似乎知道讓它干什么,對我的離去并沒有多大反應(yīng),只往我這邊竄了幾下后便靜靜地坐在那里,還算聽話。
頭幾天平安無事,虎子白天在我床下睡覺,晚上我就領(lǐng)著它到地里把它交給羊倌上崗執(zhí)勤。
這期間,我發(fā)現(xiàn)虎子跟鎬把的關(guān)系變得有些融洽了。
當(dāng)我最后一次將虎子送上山時,虎子和鎬把還互相用鼻子聞聞,像是人們見面時握握手,兩條狗終于和好了。
我當(dāng)時還在想:“要是再臥幾天地,它倆說不定真會成為戰(zhàn)友?!?/p>
最終還是出事了。
那天后半夜,我在睡夢中聽見村里有人大聲叫喊,甚至還響起了鑼聲。
穿上衣服出來一看,一位老鄉(xiāng)告訴我們山上放鞭炮了,土豹子真來了!周支書已帶人上山去支援了,這會兒他正和一些村民從正面的坡上往山上趕。
我趕緊命令司機(jī)老李發(fā)動車輛,從山后的機(jī)耕道繞上去。
上山的土路十分難走,我們的車和村民幾乎同時趕到了臥地現(xiàn)場。
我看羊倌和羊群都沒事,只有鎬把受了傷,趴在地上不斷地吱吱叫著,只是不見了虎子。
一位羊倌驚魂未定,哆哩哆嗦地向周支書訴說著這里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那只從深山里下來的豹子已在附近游蕩窺覷了好幾天。它可能餓極了,剛才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沖進(jìn)了羊群咬死了兩只羊。等羊倌們驚醒反應(yīng)過來,豹子已經(jīng)叼著一只羊跑走了。
除了鎬把外,其它的狗連聲不敢出,全夾起了尾巴。
鎬把的叫聲驚醒了熟睡的羊倌,遠(yuǎn)處栓著的虎子一直發(fā)出憤怒的吼叫。
因為羊倌們害怕虎子,每次都讓我把虎子拴在了離臥地的羊群很遠(yuǎn)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每晚具體的臥地位置,便傻乎乎地按照羊倌的指令做了,這樣就限制了虎子的警戒能力。
虎子急得猛竄猛沖,脖子上的栓狗繩連帶著拔出了釘在土里的鋼釬?;⒆油现撯F向豹子逃走的方向追去,鎬把也汪汪叫著與虎子并肩攆了過去。
羊倌們這時才回過神來,放起了鞭炮并操起家伙壯著膽子跟了過去。
但沒走出多遠(yuǎn)他們就膽怯地退了回來,因為他們聽到了狗的慘叫,并隱隱約約聽到了豹子的低吼!
此時羊倌手里已無鞭炮,他們竟然連個手電筒都沒有。兩位羊倌只看見受了傷的鎬把吱吱叫著跑了回來。它的腿被咬傷了,回來后就趴在地上不起來了。
眾人順著羊倌指的方向搜尋了一會兒。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見,都不敢走得太遠(yuǎn)。地里的陡坎太多,我們的帆布篷越野車也過不去。一大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虎子不知哪里去了!
由于畏懼豹子的威力,眾人又在附近小心翼翼地搜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虎子的蹤影,我們只好連人帶羊一起下山回村了。
第二天天剛亮,我們便上了山。
一番搜尋后,我們在昨晚鎬把跑回來方向的一條三四米寬的沖溝里一側(cè)的陡崖面上,發(fā)現(xiàn)了虎子的尸體。
是那條栓狗繩將虎子吊在了半空,它的后肢距離溝底才有一尺來高。栓狗繩的那頭還牢牢地綁著那只鋼釬,而鋼釬卻死死地卡在沖溝邊上的幾棵小樹桿間……
虎子是在猛追豹子的途中奮勇躍過這條沖溝時,后面的鋼釬被幾棵長在一起的小樹干給卡住了,虎子被懸空吊起。
這條虎子最初一直不愿讓我給栓上的栓狗繩,就這樣把虎子給活活地給勒死了。
虎子就這樣去了。
師傅噙著眼淚喃喃地說:“虎子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英勇地就義了……”
我心里難受極了,不忍再看一眼虎子那懸著的身子……
我們把虎子埋到了它那晚執(zhí)勤的位置,一個背風(fēng)的小土坎下。
直到現(xiàn)在我也想不明白,那晚羊倌們?yōu)槭裁匆鸦⒆拥木湮恢梅诺侥抢??那塊地方絕對不是一個哨兵的位置,而是大白天避風(fēng)曬太陽的好去處,唉——
臨下山時,師傅在虎子的小墳頭上插上了那支導(dǎo)致它死亡的鋼釬,鋼釬上仍綁著那條栓狗繩……。
我?guī)煾诞?dāng)過兵,他下山后直接去了鎮(zhèn)里的派出所,想問所長借桿槍,但槍哪是隨便能借的?
我?guī)煾涤指鷰讉€同事做了一個很大的踏板籠子,準(zhǔn)備買只活羊做誘餌要活捉那頭豹子。
但我認(rèn)為豹子是受法律保護(hù)的國家珍稀動物,極其珍貴,便黑著臉下令硬讓他們把籠子給拆了。
那年我們收隊回家后,我和師傅特意去市里動物園看了一回那種土豹子,關(guān)在鐵籠子里的兩只土豹子一直無精打采地昏昏欲睡,沒有一點兇樣。
這種土豹子的個頭比虎子大不了多少,但我知道,在野外,它們要比狗厲害得多了!
只有虎子,不懼怕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