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風向

蘇婉婷

下課鈴還沒響完，我頭昏腦脹地目送著老師走出教室門后，就趴在課桌上枕著厚厚的數(shù)學書閉上眼睛開始補眠。

同桌一邊和前桌嘮嗑講各種八卦，一邊閑不住地伸手扒拉著我毛茸茸的短發(fā)。昨晚剛洗過的頭發(fā)很蓬松，被撫亂后間或傳來一絲洗發(fā)水的清香，她們的對話也隨著這絲若有若無的清香飄飄悠悠地鉆進了我的耳朵。

“蘇染染最近好像總是很沒精神啊?！?/p>

“嗯，她說她這幾天整夜地做夢，睡眠質(zhì)量特別差呢?！?/p>

……

陽光透過玻璃窗曬得身上暖暖的，我漸漸對周邊的嘈雜聲充耳不聞，沉入睡夢里。那個笑容飛揚的少年又一次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像乘著綠皮火車，在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的時候嗚嗚地高鳴著汽笛呼嘯而過。

我在一個星期前收到了徐向習發(fā)來的短信，他說，蘇染染，當初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我向你道歉。若無其事般輕描淡寫的語氣，與他當年附耳和我說悄悄話時一般無二，讓我毫無防備地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古話從來就不會說錯。

怎么辦呢？誰都不會相信像個女俠一樣大刀闊斧的蘇染染，還在對已經(jīng)過去了300多天的感情念念不忘吧。

NO.2那時我也分不清，是心動還是動了心。

我不記得和徐向習是怎樣相遇的，對他有印象時我們已經(jīng)同班一年多了。于是我只好用一個矯情的理由來搪塞這一場心動：也許我們本來就是屬于彼此的，遇見的過程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那時正值徐向習告白失敗，段花盧梧雙趾高氣揚地拒絕徐向習后還扇了他一記耳光，嘲諷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件事在年段里傳揚得沸反盈天，成為同學們茶余飯后的不二談資。

午休的時候，我在教室里寫作業(yè)，徐向習也在教室里。對于告白事件略有耳聞的我?guī)е闷嫘那那牡鼗仡^觀察他，他卻沉靜得好像自己不是處在風口浪尖的男主角似的，戴著耳機聽歌，小聲地哼唱著。

可能是徐向習正處于十分敏感的心理狀態(tài)，也可能是我的目光太過于明目張膽，他竟然一下子就察覺到了我的窺視，猛地抬起頭來。

沒來得及轉(zhuǎn)過頭去的我滿臉尷尬，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著脖子僵在原地。徐向習看到我窘迫的樣子哈哈地笑出聲來，然后摘下左邊耳朵上的耳機沖我揚了揚：“蘇染染，要不要一起聽首歌呀？”

那樣率直的邀請讓我找不到理由拒絕，猶豫再三還是蹭到了徐向習的座位邊上接過他手里的耳機。徐向習聽的歌是阿桑的《保管》，涼薄的音調(diào)充盈著我整個腦海，也充盈了那個午后的空氣和我接下來的夏天。

后來我常常在想，我偷偷瞄徐向習的那一眼，一定綿長過了整個世紀。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引力，把徐向習就這樣吸進了我的心里？像歌里唱的，一眼萬年。

據(jù)說，會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有某個時刻某一瞬間，他無意中的舉動落在心上成了不可磨滅的痕跡，然后世事洪荒滄溟萬里，獨他一人舉世無雙。

而那時的我，還對那份呼之欲出的心意茫然不知。

NO.3難得的志同道合，說不歡喜都是假的。

我有意無意地得知了許多關于徐向習的事，他的偶像是沒有多少同齡人知曉的阿桑，《保管》是他最愛的歌沒有之一，他討厭無病呻吟的言情小說，他喜歡盧梧雙已經(jīng)整整一年……

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有耐心去追星的人，通常情況下看一部劇、看一張照片或者聽一首歌，我的偶像就能換掉一打。所以我一直無法明白，也難以認同，不過是遙不可及的人，何來的此般狂熱呢？可是遇到徐向習后，這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耐著性子把阿桑的歌一首一首地下載到mp3里，顛來倒去地反復聽，找了各種渠道買阿桑的CD、阿桑的海報，甚至于有阿桑專訪的過期雜志也一期不落地買回去碼在家里。

我終于在自己對阿桑的狂熱里察覺到了不對勁，除了迷戀的時間長得異于往常，更不對勁的是，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徐向習。

在日記里一點一滴一筆一劃寫的是他，上課走神時在課本上不自覺涂鴉的名字也是他。我認認真真地發(fā)了一整天的呆，想起徐向習閃閃發(fā)亮的眼神，唱歌時微顫的睫毛，安靜的側(cè)臉，干凈的聲線還有不羈爽朗的笑容，最后以篤定的語氣作總結(jié)陳詞般告訴好友：我喜歡上徐向習了耶。

在同一個班的兩個人，混熟本就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我又是刻意地投徐向習所好。我們越來越頻繁地貓在角落里胡侃亂吹，聊共同的偶像，也一點點隨著時間的遷移談到更多的話題。

我三番兩次地找他借阿桑的專輯，忘了是誰出的主意，一借一還就有了光明正大地套近乎的機會，打著好朋友的旗號。

想來我也是不懂得找時機告白的人，以朋友的身份在徐向習身邊晃悠了很久，如果沒有某天他忽然問我，蘇染染你是因為什么喜歡上的阿桑??？我恐怕是會把表明心意的日期無限期延長的吧。

——我可以說是因為你么？

——欸……？

——拒絕么？

——不，是接受。

NO.4春林漸盛，春水初生，春風十里，不如你。

對彼此已經(jīng)十分熟惗了的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戀愛磨合期，在一起就像是水到渠成，特別順理成章。

徐向習打電話教我煮面，他說：“放10朵香菇和一個雞蛋，先下鍋炒一炒，最后再放面條，味道會更香?！彼f：“是把你當自己人才教你的哦！許家獨門秘方，從不輕易外傳！”他說：“不過你這么笨，學不會也不要緊，反正我廚藝不賴，大不了以后親自下廚掌勺?！彪m然有點小感動，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還獨門秘方咧，誰家煮面不是這樣煮呀！

我舉著手機讓徐向習猜為什么我給他的備注是“小星星”，他苦思無果一臉無奈，我就獻寶似地說：“因為你是我的小星星啊，而且哦，你名字的3個首字母‘XXX不也是小星星嗎？一閃一閃亮晶晶啦，會發(fā)光的呢。”

徐向習給我發(fā)短信，說他家樓下有一對夫妻從吵嘴升級到掐架，各種奇葩的質(zhì)問和辱罵，各種打砸摔都出來了，等星期一上學就模仿給我看。我額角瞬間掛上黑線無數(shù)，但還是忍不住看著手機屏幕咧嘴笑開。

我突發(fā)奇想買了一盒塔羅牌，卻看不懂說明書。徐向習一邊抱怨著：“這不是小學生玩的嗎？”一邊把塔羅牌接過去研究。百度呀搜狐呀360呀馬力全開，弄明白之后又很耐心地給我示范了好幾次占卜，我偷偷在心里樂開了花。認真做事時的徐向習，帶點小傲嬌的徐向習，不論哪個都是那么可愛呢！

徐向習牽著我的手在校園里大踏步地走，我緊追幾步瞥見他紅透的耳朵和側(cè)臉，壞壞地繞到他面前想再調(diào)戲一番。哪知徐向習為了避開我“赤裸裸”的目光腳步飛快，我不依不饒地糾纏，害羞的他竟然就此丟開了我的手撒丫子狂奔。我只好一邊笑得前仰后合一邊保證不再欺負他，待他停下來等我再故技重施。

親愛的少年，你看，即便天澈云白水清山秀，也不及我心中你的眉眼半分。盛世十里，不如你。

NO.5是我從來沒注意，告別和相遇其實是一樣的輕易。

徐向習還沒有從我的夢境里淡去，我就被同桌的一聲尖叫驚醒，緊接著頭皮處傳來輕微的刺痛。

“蘇染染！你看！你居然有了白頭發(fā)！”我接過同桌手里剛剛從我頭上拔下來的頭發(fā)，再三確認它的顏色不是因為反光而造成的錯覺，忽然就覺得很疲憊。居然連課間小憩一會兒都會夢到他，甚至還長出了白頭發(fā)，徐向習，你真是個十足的禍害呢。

后來啊，徐向習對我的百般溫柔和寵溺成了盧梧雙心里的一根刺。也許是不甘心自己的追隨者就這么半途而廢，她開始后悔自己當初的拒絕，放低身段對徐向習示了好。

我從來沒有把盧梧雙試圖撬墻角的行為放在心里過，我還記得徐向習對我提起盧梧雙時言之鑿鑿地說早就不喜歡了的語氣，還記得他批評盧梧雙的公主病時激烈的言辭，還記得他當時憤憤的神色?？涩F(xiàn)在的我竟不敢揣測那時的徐向習所說的話里，到底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又或者根本是他放不下，才處處貶低。

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更顯珍貴，疼痛的刻度往往更加銘心，我對他的信任在事實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我后知后覺，徐向習就這樣走了很遠很遠，遠到仿佛從來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發(fā)光體，從來不曾是我的小星星。我似乎只是徐向習追求女神BOSS的路途上用來刷經(jīng)驗練技能提升等級提升實力的小怪獸，完成了使命便可以落幕退場了，就連療傷都應該偷偷地找一個見不到光的山洞。

那時的我夢到過很多次徐向習牽著盧梧雙的手站在我面前，他一遍遍地對我說可惜我喜歡的人不是你，然后我怔怔看著他一開一合的嘴唇哭到聲嘶力竭。每天早上醒來我都覺得離分手更近了一天，徐向習卻偏偏絕口不提，他只是悄然把我冷處理了，形式上的告別最后還是由我完成的。

“那么，我們就到此為止吧?！崩蠋熣f陳述句是最不帶個人情感的句式，我假裝波瀾不驚，心里卻遠沒有辦法那樣平靜。我把手機握在手里24個小時，還是沒有等到徐向習的回復。

對于這段結(jié)束的感情，我顯得比誰都鎮(zhèn)定，表情里看不出一絲破綻，語氣里不帶一絲端倪。我找老師把座位調(diào)到角落里，整日聽歌，不停地看書，仿佛與整個世界脫節(jié)了。我以為我都忘了，忘了每晚互道的那些“晚安”，忘了戴同一個耳機聽過的歌，忘了坐在單車后座上經(jīng)過的街道?？善鋵?，我每天都在夢里重演，在一起49天里徐向習說的每一句情話，舉手投足時的每一個神情。

他毀了我的夢，卻又霸占著我的夢境。

NO.6因為知道不能夠，不可以，回頭的風景未必好，所以放棄。這樣可惜。

我沒有想到的是，徐向習來道歉的目的是想要和我破鏡重圓。

聽說徐向習和盧梧雙在一起之后，他們既沒有舉案齊眉也沒有夫唱婦隨，盧梧雙仍然是難伺候的小姐脾氣，驕縱得不行。

聽說剛開始時徐向習還小心翼翼地哄著她，后來也不耐煩起來，于是兩個人總是互相指責，不知疲憊般地爭吵。某次爭執(zhí)后盧梧雙又一次在公共場合甩了徐向習一耳光。

聽說徐向習當場就對盧梧雙說了分手，不顧盧梧雙一下子紅了的眼眶一走了之，連頭都沒有回。

我安靜地咬著吸管喝著奶茶，聽完了坐在面前的徐向習夸張的描述，覺得真是有點諷刺，他那么努力追逐的人啊，竟然也這樣被他輕易地放開了。他說他當時年紀小不懂得珍惜，而現(xiàn)在又多后悔多想念，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放手，保證會好好地愛我。

可是，徐向習，你知道的，這樣的話你說說就算了。破鏡就算能重圓，那道裂痕也還在，你永遠都無法再從中映照出完整的影像了。

你也該知道的，錯過的就是錯過了，不可能因為一句當時你年紀小，就一切都既往不咎。我承認我還是很喜歡你，還會因為你的一條短信而夜夜難以成眠，可是我眼里的愛情啊，哪容得了許多細沙。

徐向習，你不知道我像中了毒一樣沒完沒了地單曲循環(huán)《保管》，聽到耳朵都發(fā)痛；你不知道我難過得蜷成一團，躲在被窩里啜泣第二天眼睛腫得快要睜不開；你也不知道我每次夢醒都會想起你當時毫不留念地離開的樣子，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自己是不是差勁極了。

你缺席了我這么多的時光，請原諒我沒有辦法再迎接你的歸來，我對曾經(jīng)有多懷念，你現(xiàn)在就離我有多遙遠。

“想象愛情猶如一艘船/隨著風/你再多勇敢/也靠不了岸……”像我們的開始時一起聽的這首歌，然后就讓故事結(jié)束吧。我蘇染染是女俠，我還要仗劍走天涯，那些兒女情長，我悉數(shù)都還你。

多么可惜，徐向習，你竟是我反風向的帆船，而我卻再也沒有跨越汪洋大海去找你的勇氣。

多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