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燒
我喜歡的作家汪曾祺寫過一個《薛大娘》的小文章。
里頭的薛大娘是個用世俗眼光看既風(fēng)流又不走常規(guī)路的人??稍谖恼履┪?,汪曾祺說,“薛大娘身心都很健康。她的性格沒有被扭曲、被壓抑。舒舒展展……”第一次看到這個文章,我的心里一動。后來,在很多個夜深人靜卻難以入眠的時刻,我都會想到《薛大娘》。
我覺得自己活得不舒展。
我跟先生相識在彼此的年青且貧困階段。年青與貧困容易讓兩個身處逆境的人產(chǎn)生好感和相互靠近,還容易讓人誤把相依取暖當(dāng)成真愛無敵——直到真正和先生走進婚姻,直到經(jīng)過漫長的相處,直到隨著我們的孩子出生、成長……我才越發(fā)清醒意識到,我和先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跟C才遇見一個月,感情便天雷地火地有了實質(zhì)性進展,似乎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關(guān)于我和C的事情,在這里我就不多說了。我要說的是,最初的他滿足了我對男性的許多想象。跟他在一起,我有一種安全感,有一種總算找到了組織之感,還有一種揚眉吐氣總算活了一回之感。
就像所有不能見光的感情一樣,我和C的交往有甜蜜也有煩惱。比如,我們的所有交往都建立在偷偷摸摸的基礎(chǔ)上,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有限,無論事前事后,還要設(shè)法做好各種防范。比如,前一小時我還跟C一起,后一小時我已跟先生一起,這讓我常常心生疲憊恨不能分身有術(shù),還常為此擔(dān)憂自己會否精神分裂。
更要命的是,隨著一起的時間逐漸變長,矛盾在不善相處的我和C之間也變得逐漸多起來。比如,我在他眼中變得日益固執(zhí),他在我眼中則變得越發(fā)自私。
當(dāng)這些矛盾達到一定程度時,我和C的沒有束縛的交往也走到了盡頭。我們在現(xiàn)實中的分離,遠不及文藝作品中的那樣悲壯或感人,比如《廊橋遺夢》中的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就像約好了一樣,我和C都開始突然地不再以任何形式聯(lián)系對方。直到某天我忽然有了聯(lián)系C的沖動,才想起之前的失聯(lián)實在太過久遠,遠到讓我沒了聯(lián)系他的勇氣。
接下來的日子里,說不懷念C是自欺欺人的,雖然我刻意讓自己變得充實。但,常常在熱鬧的人群里,我會突然地寂寞起來,C在昔日的音容笑貌,也會突然跳到我眼前……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跟先生的關(guān)系還難得地變得融洽和默契。有意無意地,我會拿先生跟C比較。我覺得先生是個溫和、寬容的人,跟他在一起,我會過得更舒適。有時候,我甚至?xí)趪烂C的思考后得出這些結(jié)論:跟C在一起,我并沒得到自己想要的舒展;跟先生在一起,在經(jīng)過了各種相處的磨合與習(xí)慣,尤其在有了孩子以及其他情感砝碼之后,我對先生的感情,已經(jīng)超出我自己的認知。
別以為我忘了紀念日這回事,我將要說的正是這個——
今年七夕節(jié),公歷8月9日,我很不幸地在北京出差。因為一個朋友的關(guān)系,我不僅得知C也在北京出差,還跟C取得聯(lián)系,約了晚上見面。
見面的地方在一家京式風(fēng)味酒樓,我們有些拘謹?shù)爻燥?,聊天。久別重逢,他的變化不像某些狗血的肥皂劇里那樣滄海桑田,我們的聊天也無半分蒼涼——但有一樣,我能清楚感覺,經(jīng)過時間這個心理醫(yī)生的調(diào)教,我和C都已放下對方和過去。其間我們各自說起自己的家庭近況時,C的臉上只見明朗,毫無做作違心。飯吃到一半時,我還坦然接了一個先生打來的電話,他沒提到七夕節(jié),但細致問了我在北京的諸多事宜。
從京式風(fēng)味酒樓出來,C紳士地幫我叫了一輛車。在車子啟動之前,在向C揮手作別之時,我突然意識這也是我在跟自己的某段過去說再見。然后在揚長而去的車子中,我給先生發(fā)了短信,祝我們倆一起節(jié)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