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本棟

在漢口崇仁路文物收藏市場的一家古籍書店里，一眼就見到這本封面醒目的《十年——開明書店創(chuàng)業(yè)十周年紀念》（以下簡稱《十年》），我以為是一本有關開明書店店史的書。迫不及待地打開，躍入眼簾的卻是魯彥、老舍、張?zhí)煲?、靳以、王統(tǒng)照、巴金、蕭乾、葉圣陶等人的短篇小說，與現(xiàn)今出版社的紀念文集絲毫不同。

細讀書前夏丏尊先生寫的《編輯緣起》，我終于恍然大悟。夏先生在《編輯緣起》中說：“開明創(chuàng)立于一九二六，到今年十周年了，打算出一種書，一方面對讀者界作有一點兒意義的貢獻，另一方面也給自己作個紀念。這部小說集刊就是從這樣打算之下產(chǎn)生的。”由此看來，《十年》既是一本開明書店創(chuàng)業(yè)十周年的紀念文集，也是一本五四新文學作家的短篇小說集。

1926年8月，開明書店成立于上海，主要創(chuàng)辦人有章錫琛、葉圣陶、夏丏尊等人。開明書店最先編輯《新女性》雜志。1930年1月起，先后創(chuàng)刊《中學生》、《新少年》、《月報》、《國文月刊》等雜志。其中《中學生》是影響最大、發(fā)行期最長的刊物。開明書店出書嚴謹，從編撰、審讀、校對、印刷，到書籍裝幀，均嚴格要求，在出版界享有很高聲譽。開明書店創(chuàng)辦后的27年中，共出版圖書1500余種，包括文學、藝術、文史、自然科學以及兒童文學等方面，在我國現(xiàn)代出版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十年》首先吸引我眼球的是它獨具個性的漂亮封面。紅底白字的魏碑體書名，居于封面正中間，豎排的白色書名在紅底的映襯下極其醒目，方條形紅底上呈現(xiàn)點點白斑，極富金石味，有一種獨有的古拙莊嚴厚重之感。封面最右側豎排印著“開明書店創(chuàng)業(yè)十周年紀念”幾個紅色仿宋繁體字，和其左側書名相呼應。封底正中間，印著一枚紅色的開明書店商標，左下角印著一個小方框，里面有“四角”兩個粗宋字，表明該書時價，方框和字皆紅色，與商標一起在白底的襯托下顯得醒目而素雅。書脊上端是紅底白字書名，下端有“開明書店印行”六個字。翻開內(nèi)頁，封背與扉頁相連，上下端飾以淡綠的條形圖案，細辨才發(fā)現(xiàn)圖案原來是連綴在一起的篆體“十年”字樣。

《十年》系夏丏尊主編，章錫琛發(fā)行，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七月開明書店初版，大32開軟精裝，332頁。紙頁厚實光滑，紙質綿密柔韌，紙色自然泛黃，五號繁宋體字豎排鉛印，墨色如漆，行間疏朗。文中凡遇人名，右側均畫豎線，這是當時的印刷規(guī)則。文集中共收小說14篇，依次為：魯彥《銀變》、老舍《且說屋里》、張?zhí)煲怼兑患∈隆贰⒔浴堆┏?、王統(tǒng)照《站長》、巴金《星》、徐霞村《裁員》、吳組緗《某日》、施蟄存《嫡裔》、李健吾《中國的最后一課》、丁玲《一月二十三日》、凌叔華《死》、蕭乾《鵬程》、葉圣陶《英文教授》。這14位作家，都是新文學作家中的翹楚。這些作品，是他們當時受夏丏尊先生之約，專門為紀念開明書店開業(yè)十周年而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收在《十年》中屬首發(fā)。每篇小說的標題和署名，均為作者親筆手寫。為什么夏先生要作家們以寫小說這種獨特的方式來紀念開明十周年呢？他的意圖在《編輯緣起》中表述得很清楚：“開明自從創(chuàng)立的那一年起，就把刊行新體小說作為出版方針之一。到現(xiàn)在，大家都承認開明這一類的出版物中間，很有一些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占有地位的佳作。這是開明的榮譽。開明要永遠保持他的榮譽，就約當代作家各替開明特寫一篇新作，用來紀念開明，同時也給我國小說界留個鳥瞰的攝影。發(fā)育了將近20年的新體小說成為什么樣子了，雖然不能全般地看出，但是總可以從這里看出一大部分。在這一點上，這部書似乎有著不少的意義?！毕南壬伺e實在起到了為中國新文學促新生和存史實的作用?！妒辍肥情_明書店頭十年的一個里程碑。世事難以預料，誰能想到就在《十年》出版整整一年后，抗日烽火燃遍了全國，開明書店大本營也遭到日寇炮彈襲擊，損失慘重。

《十年》的這14位作者還只是夏先生當時約稿作家的一部分，他在《編輯緣起》中另有說明：“所約作家共有二三十位。到了集稿的期限，有些作家因為事情忙。有些作家因為要慎重推敲，尚未把稿子寄到，而存稿的篇幅卻已不少了。我們不愿意叫許多作家失掉參與我們紀念的機會，乃改為分冊出版，先將已收到的發(fā)表，不久再出《十年》續(xù)集?！惫粌蓚€月后（1936年9月），《十年》就出了續(xù)集，內(nèi)收茅盾、郁達夫、沈從文、夏丏尊等12位作家寫的小說。如此多的著名作家為當時一家民營出版機構寫小說做紀念，實為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和文學史上的一大罕事和盛事。

1947年3月，葉圣陶先生主編出版了《開明書店二十周年紀念文集》，馬敘倫先生題寫書名，編纂思路與《十年》一脈相承，體現(xiàn)了開明書店長久的人文關懷。半個世紀后，在開明書店誕生六十周年之際，《十年》和《開明書店二十周年紀念文集》再版，這當然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