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結合相關文獻證據(jù),通過考察敦煌莫高窟有關佛教傳入中國的壁畫以及最早記載敦煌佛教痕跡的一枚東漢漢簡,探討了敦煌佛教發(fā)展過程、闡釋了莫高窟佛教藝術風格的流變及其在中國佛教史上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敦煌;莫高窟;張騫;玄奘;佛教藝術
中圖分類號:K87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6)05-0019-06
Abstract: Based on study of the mural of Zhang Qians exploration of the Western Region depicted in Mogao Cave 323, an Eastern Han dynasty bamboo slip which records a Buddhist pagoda in Dunhuang, and other relevant historical documents,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Buddhist history in Dunhuang and demonstrates the evolution of Buddhist art styles of Mogao and the importance of this art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Buddhism.
Keywords: Dunhuang; Mogao Grottoes; Zhang Qian; Xuanzang; Buddhist art
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西方探險家來到敦煌的時候,那里一片荒蕪,莫高窟的下層洞窟有些還半掩在沙土下。1963年,樊錦詩從北京大學畢業(yè)到達敦煌文物研究所時,莫高窟的許多洞窟還裸露在鳴沙山的崖壁上,任憑風吹日曬。
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和今天的敦煌好像是兩個世界,也和我們從敦煌壁畫、雕像、寫本、絹畫上看到的莫高窟迥然有別。
那么,古代的敦煌和莫高窟,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的西端,在中國歷史上是個不大的城市,但她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她擁有和其他普通的地方城市不一樣的歷史,使她曾經(jīng)擁有豐富多彩的東西方文化。
一 從莫高窟“張騫通西域圖”談起
來到莫高窟參觀的人,不應當錯過北段下層的第323窟。這個窟的主室南北兩壁的上部,描繪了八個故事,一般叫做“佛教史跡畫”,從漢代的“張騫出使西域”,到隋代的“曇延法師故事”,是敦煌的僧人用繪畫的手法所描述的唐朝以前的佛教歷史[1]。畫面是展開的卷軸,這樣的圖像形式在敦煌石窟壁畫中是獨一無二的。
最引入注目的是第一幅“張騫出使西域”,這里描繪漢武帝打敗匈奴獲得兩個金人,但漢武帝并不知道其名號,所以就派張騫出使西域,去西域的大夏國打探實情。畫面上的金人顯然是立佛的模樣,也就是說,在唐朝的佛教徒眼里,中國佛教的歷史是從張騫出使西域開始的。這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但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佛教傳說。然而,這個故事和敦煌首次在歷史文獻上的出現(xiàn),緊密相關。
真實的歷史情況是這樣的:敦煌原本是游牧民族月氏人的領地,他們很早就把和田的玉石轉運到中原內(nèi)地。大約在公元前2世紀上半葉,蒙古高原的匈奴趕走月氏,成為包括敦煌在內(nèi)的河西走廊的主人,同時他們也南下進攻新建立的漢朝。漢朝經(jīng)過七十多年的積累,到漢武帝時富強起來,決定反擊匈奴。公元前138年,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尋找與匈奴有著深仇大恨的大月氏人,希望他們能夠“斷匈奴右臂”,所以張騫出使的目的地,不是壁畫中的大夏,而是大月氏。公元前121年,漢將霍去病擊敗河西的匈奴,漢朝在這里陸續(xù)建立了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敦煌成為漢帝國的組成部分。與此同時,張騫開通漢與西域的聯(lián)系,敦煌成為漢朝溝通西域的絲綢之路的交通咽喉,敦煌懸泉置(驛站)發(fā)現(xiàn)的漢簡,就記錄了大批西域使者經(jīng)過敦煌而東往西來[2,3]。事實上,張騫出使西域和佛教沒有任何關系,但和敦煌的歷史卻息息相關。
二 小浮屠里——敦煌最早的佛教痕跡
公元1世紀,在貴霜王朝的大力推動下,佛教從西北印度向外迅速傳播?!段郝浴の魅謧鳌酚涊d:“漢哀帝元壽元年(前2),博士弟子景盧受大月支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經(jīng)》。”[4]湯用彤教授認為這是無可置疑的佛教初傳中國的記載[5]。但在此后的一個半世紀中,文獻中沒有佛教在西域綠洲王國(塔里木盆地)和河西走廊流行的記錄,東漢時期的一些“佛像”表現(xiàn)的也是中國本土信仰對佛教因素的盲目吸收[6]。因此,許理和(E.Zürcher)教授認為東漢的佛教是越過西域、河西地區(qū)的“遠程傳遞”式的傳播,所以似是而非,直到公元148年安世高到達洛陽,開始建立僧伽教團,譯經(jīng)講道,教授生徒,中國才有了真正的佛教[7]。
然而,1991年懸泉發(fā)現(xiàn)的一支請柬類的漢簡帶給我們新的認識,它明確提到敦煌有一個“小浮屠里”,也就是說這個里坊中有“浮屠”——佛塔或佛寺,因此得名。根據(jù)同一考古遺址(F13)出土的紀年簡牘,年代范圍在公元51年到108年之間,因此這枚簡的時間當在東漢明帝永平元年(58)以后的半個世紀之內(nèi)。這是目前所見河西地區(qū)最早的佛教遺跡[3]185-194。東漢明帝時期也是文獻記載佛教開始流行于中原的時期,可以想見,在貴霜和漢朝的雙重影響下,佛教在敦煌也已經(jīng)找到立腳點,而且進入敦煌民眾的社會。與此同時,新的考古發(fā)現(xiàn)也提示,西域綠洲王國在貴霜帝國的影響下,開始接受并弘揚佛教。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西晉時期的敦煌高僧竺法護的出現(xiàn)。法護原本是月支人,世居敦煌,應當是沒有遷徙的小月氏后裔。八歲(236)出家,師事從天竺(印度)來的沙門為師,所以法名“竺法護”。他篤志好學,日誦萬言,感覺“方等深經(jīng)蘊在西域”。于是發(fā)憤前往西域,游歷諸國,搜尋佛典。他回來后,自敦煌至長安、洛陽,沿路傳譯,寫成漢文。大概在284年至308年之間,翻譯佛經(jīng)175部,354卷,大乘“經(jīng)法所以廣流中華者,〔竺法〕護之力也”[8]。日本大谷探險隊曾在吐魯番吐峪溝石窟發(fā)現(xiàn)296年抄寫的《諸佛要集經(jīng)》寫本[9],這是四年前(292)竺法護在洛陽剛剛譯出的佛經(jīng),說明法護所譯大乘經(jīng)典從中原向西流傳到高昌。
三 莫高窟的開鑿和“涼州模式”的西漸
西晉滅亡后,在十六國時期(304—439),敦煌先后歸屬于前涼、前秦、后涼、西涼和北涼五個政權。大批中原士族和百姓的到來,促進了敦煌耕地的開發(fā)和經(jīng)濟實力的增長。在高僧的感召下,在統(tǒng)治者的支持下,在當?shù)卮笞宓馁澲拢鼗偷姆鸾痰玫搅搜该偷陌l(fā)展。
據(jù)698年立于莫高窟的《李君莫高窟佛龕碑》的記載,366年,有個叫樂僔的沙門,從東向西,杖錫來到敦煌城東南鳴沙山東麓,忽然眼前一亮,金光燦爛,好像有千佛在金光中顯現(xiàn)。于是,他就在鳴沙山東面的懸崖上,開鑿了莫高窟的第一所佛窟。不久以后,又有一位從東方來的法良禪師,在樂僔的窟旁,又營造了一個洞窟[10,11]。從此,開始了近千年的敦煌石窟藝術創(chuàng)造。
值得注意的是,不論是樂僔,還是法良,這兩位莫高窟的開創(chuàng)者都是從東面來的和尚。雖然我們不知道他們兩人到底從何而來,但當時敦煌以東地區(qū)開鑿石窟最主要的區(qū)域應當是河西首府涼州(武威)附近的造作。雖然我們沒有早到4世紀后半葉涼州的資料,但401年登基為北涼王的沮渠蒙遜,曾經(jīng)在武威南山中開鑿窟寺(即天梯山石窟),立一丈六尺高的石佛像。北涼王室建造的這種最早的佛教石窟模式,被北京大學宿白教授命名為“涼州模式”,他總結了這種模式的幾個特征,如設置大像的佛殿窟和方形或長方形的塔廟窟;主體佛像為釋迦或交腳菩薩裝的彌勒;窟壁主要是畫千佛;佛、菩薩的面相渾圓,身軀健壯,形體較大,等等[11]39-51[12]。這種模式,可以在河西地區(qū)的早期石窟中看到。至今,敦煌莫高窟樂僔、法良開鑿的洞窟已經(jīng)很難尋覓,但有一些屬于北涼時期的洞窟和小型石質佛塔保存下來了[13],可以看到北涼佛教造像模式的影響。
還值得提到的是,439年,北魏大軍攻下北涼首都姑臧(武威),涼王沮渠牧犍投降,但涼王的弟弟沮渠無諱、安周在敦煌抵抗,隨后率眾經(jīng)鄯善(今若羌),于442年入主高昌,建立高昌“大涼”政權。在流亡高昌的北涼人中,有不少士族精英和高僧大德。445年涼王沮渠安周開始建造一所王家寺院,并樹立《涼王大沮渠安周造祠碑》。德國探險隊曾經(jīng)找到高昌城中的這個寺址(編號M),平面長方形,主尊像為交腳菩薩裝的彌勒,正是“涼州模式”的典型特征,這無疑是從敦煌帶去的工匠根據(jù)涼州的模式而建造的,透露出敦煌佛教石窟造像也應當是“涼州模式”[14]。
四 玄奘東歸與莫高窟的唐風
公元5世紀后半葉以來,敦煌社會動蕩不安,佛教卻沿著五涼王朝以來的發(fā)展勢頭進一步擴大其影響。特別是北魏王朝對敦煌的直接統(tǒng)治,為敦煌地區(qū)帶來了中原的佛教文化,這是北魏吸收了涼州佛教以后,經(jīng)過平城(今大同)到洛陽的發(fā)展而形成的更高水平的文化。敦煌藏經(jīng)洞保存的479年駙馬都尉馮熙在洛州寫的《雜阿毗曇心經(jīng)》卷6[15],莫高窟還發(fā)現(xiàn)過北魏廣陽王慧安發(fā)愿刺繡的佛像殘片[16],都是北魏遷都洛陽前從都城平城帶到敦煌的。
北魏末年,中原動亂。525年,北魏皇室出身的元榮出任瓜州(敦煌)刺史,使北魏洛陽和敦煌的關系進一步密切起來。東陽王元榮在敦煌大做佛事,曾出資抄寫佛教經(jīng)典十余部,有數(shù)百卷之多,又在莫高窟開鑿一個大型石窟[17][11]244-259。從西魏到北周,敦煌在大家族出身的李賢、于義(建平公)的帶領下,莫高窟的開窟造像活動掀起一個高潮。574年北周武帝滅佛,但對敦煌佛教石窟開鑿的影響似乎不大。
隋朝(581—618)統(tǒng)一南北,中國又開始走向兩漢以來的全盛時期。不論是隋文帝還是隋煬帝,都十分佞佛。在統(tǒng)治階級崇佛浪潮推動下,敦煌各階層民眾在短短的三十多年中,僅在莫高窟一處就開鑿了八十個左右的洞窟,形成一個興建石窟的高潮。601年,隋文帝曾下令天下各州建舍利塔,供養(yǎng)佛舍利,瓜州(敦煌)也在莫高窟的崇教寺起塔供養(yǎng)[18]。
隋末唐初,天下分崩離析。618年唐朝在長安(今西安)建立后,因為還是群雄割據(jù)的局面,所以封閉西北關津,“禁約百姓,不許出蕃”。玄奘在627年西行求法,是從瓜州、敦煌間的道路偷渡出去的,沒有經(jīng)過敦煌州城。等到644年玄奘回到于闐的時候,唐太宗已經(jīng)在640年滅掉給與玄奘西行求法以大力支持的吐魯番高昌王國,玄奘無法再去報答高昌王麹文泰,于是投書唐太宗,稱自己是“私往天竺”,聽候發(fā)落。此時唐太宗正有意經(jīng)營西域,立即“令敦煌官司于流沙迎接,鄯善于沮沫(且末)迎接”,讓玄奘倍道兼行,盡快入關歸京[19]。大概在644年秋冬之際,玄奘經(jīng)過敦煌,于翌年正月到達長安。
大概因為趕路,玄奘在敦煌似乎停留時間不多,也沒有記載他曾到莫高窟巡禮。幾乎就在玄奘一行經(jīng)過敦煌的時候,莫高窟正在開鑿一個重要的石窟,即當?shù)卮笮盏允霞易宓牡?20窟。根據(jù)窟內(nèi)保存的題記,這座石窟是在642—662年間陸續(xù)完成的,其主室南壁繪西方凈土變,北壁繪藥師經(jīng)變,東壁繪維摩詰經(jīng)變,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北壁一排七身藥師佛立像以及東壁維摩詰經(jīng)變中與閻立本《歷代帝王圖》相同的帝王圖像。這些圖像從未在此前的敦煌壁畫中出現(xiàn),應當模自長安的畫樣[20]。此窟營建時,正是玄奘經(jīng)過之際,敦煌的畫家沒有將玄奘帶來的印度佛教瑞像繪于壁上,說明匆匆而行的玄奘對當時正在開鑿的敦煌石窟沒有貢獻。而第220窟的長安畫樣,更可能是得自從長安而來敦煌迎接玄奘的使臣之手,他們?yōu)榱擞蛐剩欢ㄌ崆暗竭_敦煌,而這些奉太宗之命來迎接玄奘的人,應當也非等閑之輩,他們把長安“新樣”帶給敦煌,是完全合乎邏輯的。
在唐帝國統(tǒng)一興盛的年代,經(jīng)過河西走廊的傳統(tǒng)絲綢之路重新活躍起來,敦煌再次成為絲綢之路上的咽喉之地,一隊隊粟特商團東來西往,不同宗教的僧侶也絡繹不絕,大量絲綢從長安由官府或商隊運到敦煌,佛教典籍乃至道教經(jīng)典也從長安輸送到敦煌。敦煌無疑成為一個人員往來、貿(mào)易交流都極其繁盛的絲路城市。莫高窟壁畫隨著長安新出的畫樣而不斷更新,一些大家族爭先恐后地開鑿“家窟”,敦煌當?shù)氐奈奈涔賳T仍然是敦煌石窟的重要供養(yǎng)人,粟特商人也給敦煌的藝術帶來了許多伊朗風格與情調。到極力崇佛的武則天執(zhí)政時期,莫高窟已經(jīng)是號稱有一千多所窟龕的雄偉石窟了。
五 敦煌千佛洞的中興
755年,唐朝爆發(fā)安祿山叛亂,唐朝調集駐守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的各路勁旅前往中原靖難,使西北地區(qū)兵力空虛。青藏高原的吐蕃王國乘虛而入,從青海北上,進攻唐朝領地。吐蕃軍隊從河西東部向西部一步步攻占唐朝領土,使得河西一帶的高僧、士人最后都龜縮到敦煌城中。但吐蕃并沒有強攻敦煌,敦煌民眾經(jīng)過十年的艱苦抵抗,786年,在吐蕃答應“勿徙他境”的條件下,最終“尋盟而降”,使得高僧、士人帶來的河西文化得以保存在敦煌。
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786—848),大力崇佛,敦煌佛教更加昌盛,寺院和僧尼劇增。敦煌不僅擁有唯識學大師曇曠和法成[21],還有曾前往藏地傳播禪法的高僧摩訶衍[22]。而且巧合的是,在此期間,敦煌避過了唐朝的“會昌法難”(844—845)對佛教的破壞,佛教教團和寺院經(jīng)濟得到了空前的充實和發(fā)展,民間百姓的抄經(jīng)、念佛、開窟、造像,更是始終不絕,敦煌文書中有沙州經(jīng)坊大量抄寫佛經(jīng)的記載,莫高窟也維持著過去的榮光。
848年,沙州土豪張議潮率眾起義,趕走吐蕃的敦煌守將節(jié)兒,并迅速向東西方向擴展。851年,唐朝為之設立一個新的方鎮(zhèn),名叫“歸義軍”,以張議潮為節(jié)度使,敦煌從此開始了延續(xù)近二百年的歸義軍時期。張氏歸義軍經(jīng)過張議潮、張淮深、張淮鼎、張議潮女婿索勛的統(tǒng)治,到910年秋,節(jié)度使張承奉知唐朝已亡,自稱白衣帝,建號金山國,但不久被東鄰甘州回鶻王國打敗。
914年,曹議金取代張承奉,廢金山國,去王號,仍稱歸義軍節(jié)度使。可能具有粟特血統(tǒng)的曹氏家族,通過和親等手段,與周邊甘州回鶻、西州回鶻、于闐王國睦鄰友好,并與中原王朝保持密切的朝貢關系,使得歸義軍政權存續(xù)了一百多年的時間,直到1036年為西夏所滅{1}。
吐蕃的崇佛政策深深地影響了歸義軍,佛教在歸義軍時期繼續(xù)盛行,莫高窟在歸義軍張氏時期迎來了一個新的造窟高潮,有人稱之為“敦煌千佛洞的中興”[23]。曹氏歸義軍繼續(xù)這一作法,在莫高、榆林兩地,修建或改造了許多洞窟,幾乎歷任歸義軍節(jié)度使都建造了自己的功德窟,其中最重要的洞窟如下[24]:
第156窟是張議潮的功德窟,其中有慶祝861年張議潮統(tǒng)軍收復涼州的出行圖,這標志著歸義軍控制了整個河西走廊。
第94窟是張淮深功德窟,882年建立的《敕河西節(jié)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張淮深碑》)里有該窟畫塑的記載。
第9窟是一度篡奪張氏歸義軍政權的節(jié)度使索勛的功德窟。
第98窟是大約924年建成的曹氏首任節(jié)度使曹議金的功德窟,窟內(nèi)供養(yǎng)人像總共有二百多身,囊括了其家族成員、沙州的僧官大德、文武官員,代表了曹氏歸義軍的統(tǒng)治基礎。
第100窟是繼曹議金任節(jié)度使的曹元德與其回鶻母親天公主合建的功德窟,敦煌文獻中稱之為“天公主窟”。
第22、256窟可能都是繼元德為節(jié)度使的曹元深的功德窟。
第61和第55窟都是繼任的節(jié)度使曹元忠的功德窟,他統(tǒng)治敦煌時間最長,是10世紀敦煌文化最為昌盛的時期。其中第61窟以文殊菩薩為主尊,背屏通壁繪五臺山圖,是中原五臺山文殊信仰的敦煌翻版[25]。
第454窟是繼曹元忠任節(jié)度使的曹延恭的功德窟。
榆林窟第6窟是繼任的曹延祿功德窟,目前還沒有在莫高窟發(fā)現(xiàn)他的功德窟,表明他的統(tǒng)治中心向東偏移。
敦煌莫高窟、榆林窟不僅僅是敦煌官民百姓的信仰中心,也受到周邊回鶻、于闐等不同民族的供養(yǎng)。由于歸義軍節(jié)度使家族與于闐王室一直保持聯(lián)姻的關系,所以于闐的瑞像圖、守護神、供養(yǎng)人像大量出現(xiàn)在敦煌洞窟中,甚至在每一位歸義軍節(jié)度使的供養(yǎng)人像上面,都可以見到于闐的牛頭山瑞像和八大守護神[26]。
歸義軍時期是敦煌歷史的重要階段,它雖然名為唐朝的一個軍鎮(zhèn),實際上是一個地方王國。這樣以敦煌為中心的地方政權,在敦煌的歷史上只有十六國時期短暫的西涼政權可比,因此歸義軍時代是敦煌歷史上一個輝煌的時期,它使?jié)h文化在敦煌保存下來,佛教向民俗化方向發(fā)展,其他宗教文化也表現(xiàn)出各自的活力,并且與民間文化漸漸合流。歸義軍官府安排協(xié)助了許多西行求法僧前往印度,敦煌的寺院也接待了不少東來的梵僧前往中原,對9、10世紀的中西文化交往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27]。封存于歸義軍后期的莫高窟藏經(jīng)洞中的寫本、絹畫,原本應當是三界寺的供養(yǎng)具[28]。這座不大的寺廟,卻保存了如此豐富的寶藏,匯聚了各種文化因素的典籍,這可以說是敦煌國際都會面貌的一個展現(xiàn)。
隨著歸義軍的沒落和西夏的占領,西夏王國的重心在東面,敦煌逐漸失去昔日的輝煌,莫高窟的崖面到歸義軍晚期已經(jīng)完全飽和,沒有開窟的空隙之地,因此除了重修,很少造作。雖然馬可波羅在13世紀后半葉留下了有關敦煌的點滴記載,但在清朝重新設立敦煌縣之前,莫高窟乃至敦煌幾乎完全被人所遺忘。
按:本文為2016年5月19—21日美國蓋蒂中心與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合辦的學術研討會Cave Temples of Dunhuang: History,Art,and Materiality.A symposium in honor of the life and work of Fan Jinshi at the Mogao Grottoes主題演講的中文底稿,今發(fā)表于此,以志紀念此次敦煌學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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