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昱君

莫斯科，一個被歷史遺忘的晚上。

夜幕壓在蒼茫的曠野上，天地混沌不分。

“轟隆隆……轟隆隆……”突然。一種仿佛來自地獄的龐然大物撞碎了夜幕，一輛輛降臨塵世。道道車轍碾碎了途經的一切，黑色的閃電在大地上蔓延。鋼鐵！冷血的鋼鐵！帶來絕望的鋼鐵！德軍的坦克，來了！

“不要發(fā)現(xiàn)我，不……不要……”伊凡蜷在德軍行進路線邊上一條千涸的小溪溝里顫聲念叨著。坦克群越來越近，他將身子向身后的草叢中縮了縮。

他無意間摸到了一塊有棘的東西。

他的心猛地一緊，側頭一看，原來是塊樹皮。

他松了口氣，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他心中掀起了波瀾。一些記憶的碎片滑過心底，小溪溝在伊凡眼中又回到水草豐茂的樣子。

小時候他常與伙伴們在這條小溪里游泳。

“伊凡，到這兒來！”伙伴在深水區(qū)喚他。

“不……不用了……”他不敢去，“安全最重要，生命是脆弱的……”話還沒說完，幾個伙伴突然將水潑到了他臉上。他一驚，往后一摔，手按在了一個粗糙有棘的東西上面。他嚇壞了，連滾帶爬地跑上岸，帶著哭腔喊道：“鱷魚。有鱷魚……”潑他水的伙伴們都哄笑起來：“膽小鬼！膽小鬼！”他定睛一看，哦，原來是塊樹皮！

德軍的坦克應該比鱷魚更兇狠吧。伊凡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又往草叢中縮了縮。

坦克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鋼鐵洪流。聽著這洪流的轟鳴，他的思緒又飄向了遠方。

曾經這條小溪也有盈漲轟鳴的時候。

每到那時，他就會和伙伴們在溪邊的林間露營。每次露營時他總是背著一個大背包。

伙伴們問他：“伊凡，你的包里裝了什么？”他打開背包，里面裝的全是面包。他說：“林子這么大，萬一我們迷路了，這些面包可以充饑。有面包，我們就有生的希望……”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伙伴們都哄笑起來：“膽小鬼！膽小鬼！”“噢，伊凡！林子只有兩畝大??！”

“生的……生的希望?！币练舱Z無倫次地念叨著，同時又蜷了蜷身子，并將身子下的一個包裹遮得更嚴實了一些。

德軍的坦克，近了。坦克掀起的熱浪夾雜著大量的草屑一下子擊在他的臉上。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太像了，這種感覺！

在戰(zhàn)火燒到村子的那一天，一個伙伴躺在他的懷中，用盡最后的力氣對他說：“跑吧……你是……我們中……最膽小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他逃到了軍隊中。

后來。他所在的連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連長臨死前對他說：“跑吧……膽小鬼……遠離這……該死的戰(zhàn)爭……”

伊凡是個膽小鬼，他已經見證了太多的死亡?，F(xiàn)在他心中已有了決斷。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已經在這里藏了一天了。

德軍的坦克又近了一些。

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就大功告成！他心想。

成功了！德軍的坦克在他面前疾馳而過！

伊凡突然從草叢中躍起，撲在一輛坦克上面，然后扯開了炸藥包上的引線，火花飛濺！

“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伙伴與戰(zhàn)友。我知道這種痛苦。決不能讓這種痛苦落在其他同胞身上！哪怕……我要為此付出生命！”這是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頭。

隨即，他用最后的力氣吼出了自己的遺言：“蘇維埃萬歲！”

“轟！”復仇的火焰吞噬了德軍的坦克，撕開了濃稠的夜，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就算歷史不曾銘記，但這世間的正義卻永遠記得，曾在一個夜晚，一個膽小鬼成為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