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馬良找娘
□劉向陽
馬良白天替人畫像,100元一張;夜晚,火車站地下室一滾,夢里就是故鄉(xiāng)。
馬良從小喜歡畫畫,樹上的鳥、河中的蝦、稻田的蛙,都是他描摹的對象。因家貧,他13歲輟學,跟舅舅進城當學徒。舅舅開五金店,他幫忙看店送貨。有一次送貨到郊區(qū),發(fā)現(xiàn)有人支起畫架在寫生,他邊看邊學,天黑下來才知單車和貨物都丟了。他好害怕,不敢回店,縮在橋墩下挨到天亮,隨流浪者遠離了家鄉(xiāng)……
此后,馬良輾轉成都、西安、蘭州等地,靠畫像為生,一邊流浪一邊尋找家的方向。家鄉(xiāng)的塔頭山,云霧蒙蒙,馬良在夢中無數(shù)次勾勒,醒來已淚流滿面。流落森城后,馬良不走了。馬良計劃攢錢,攢好多好多,等著回家的那天,交給娘,讓娘燦爛地笑。馬良知道自己的愿望非常渺茫,可他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會有那么一天的。馬良瘦得像粉條了,可他的褲袋日漸鼓脹豐滿,厚厚的二萬塊錢啊。
那天的陽光特別和煦。馬良修了胡須,洗凈臉面,昂首挺胸向銀行走去。大約半小時后,馬良悻悻地坐在街心公園生悶氣了。他沒身份證,銀行不給辦理存款業(yè)務呀。馬良左手插進褲兜,摸索一陣,二萬塊硬硬的還在。他喘了口氣,打算回窩,轉身就撞上一堵“墻”—車站地痞“大胡子”叼著煙頭,雙眼瞪得像銅鈴,滿是兇氣。馬良一驚,后退一步,背脊卻被硬物頂?shù)蒙?,扭頭瞅見一獨眼男人手持木棒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二比一,馬良落敗,二萬塊錢悉數(shù)被搶走。馬良忍著疼痛,拼命追趕,大胡子和獨眼分開跑啊,馬良狂奔幾條街道,追上獨眼,抓起旁邊肉鋪上的菜刀,狠狠地劈下去……
長辮子,圓臉蛋,包菜頭……馬良左涂右抹,飛快地畫出一個中年女人的輪廓。
畫完后,他舉起雙手伸向我手中的手銬。
她是誰?我看著那畫。
娘。馬良低下頭,哽咽著。
20年了,你還記得你娘長什么樣子?!
20年來,我一直在找娘,找我的家,可我忘記地名了,只曉得是東北的塔頭山……劉警官,我是殺人犯,罪有應得,可我坐牢就找不著娘了,我想娘,嗚嗚……馬良抱著“娘”痛哭流涕。
此后,經過我們的不懈努力,已確定馬良家大致范圍是東北的塔頭山區(qū)。大雪冰封時節(jié),我?guī)ш犨h赴千里之外尋人。塔頭山下轄六個鄉(xiāng)鎮(zhèn),一百五十多個自然村落,排查難度相當大。雪越下越大,沒有一點停的跡象。我和同事拿著肖像畫,深一腳,淺一腳,逢人就問,苦苦尋找了四個鄉(xiāng)鎮(zhèn),結果都讓人沮喪。
當我們走訪到第六個鄉(xiāng)時,村支書帶來了一個腰彎得像蝦米的男人。男人在深圳打工,聽說村上來了警察找人,坐車趕回來的。男人抱著畫像,忽然像孩子似的放聲大哭。所有人都愣住了。
別哭。我拍拍男人的肩,你是馬良的舅舅吧?
男人使勁點頭,指著畫上的人說,她是我妹妹。20年了,我們兄妹的恩怨終于可以化解了。
馬良失蹤后,他的父親急得一病不起,癱瘓在床。他娘思兒心切,把一切怨恨發(fā)泄到弟身上,責怪弟沒照顧好馬良,虐待了馬良,打死了馬良,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在當?shù)卣恼{解下,馬良舅舅變賣店鋪全部家當,一次性賠償馬良家二萬塊錢。之后,姐弟反目,互不往來,舅舅一家南下打工。
我沒虐待他,沒打死他……我清白了。舅舅已泣不成聲。
看守所內,馬良遲疑地看著站在我身邊的老女人,發(fā)如雪,臉似枯柴……是俺娘嗎?馬良不敢想象。
女人走近馬良,顫抖著手摸向馬良的眉際。那兒有一道疤痕。
哥帶我到塔頭山砍柴摔破的。我記得,娘還打了哥一巴掌……馬良回憶。
女人一把抱住馬良,呼號著,兒啊,你真是我的良兒啊,你受苦了……
壞事也變成了好事,感謝警官為我找到了娘……馬良咧嘴粲然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淚水沿著他瘦削的臉龐往下淌,打濕了娘的白發(fā)。
良兒啊,好好改造吧。劉警官都說了,你那一刀幸虧偏離了心臟,獨眼的命保住了,大胡子也抓到了。
一束暖光照射進來,閃耀著母子倆20年后相聚的溫馨。
(原載《湘潭日報》2015年11月20日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