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青偉
國酒(1915-2015)
■ 王青偉
曹懷仁—— 男,生于1907年,茅臺鎮(zhèn)釀酒師,后為“大把酒”。年幼時流落赤水河邊,被曹鏡湖收養(yǎng)。生性木訥,不善言辭,唯獨對釀酒技藝癡迷不已。然而,曹鏡湖卻以懷仁天生不能喝酒為由,拒絕將技術(shù)傳給他,選擇小兒子懷遠為繼承人。后因種種波折,曹鏡湖終于將茅臺燒春的釀酒絕技傳授給了曹懷仁。曹懷仁也在人生的歷練中終成一代釀酒大師。
曹懷遠—— 男,生于1912年,曹懷仁的弟弟。熱情、奔放,浪漫、激情。為成就哥哥的夢想,去參加紅軍。臨行前,卻意外讓沒過門的對象程玉瓶懷上身孕??箲?zhàn)勝利后,當懷遠帶著滿身傷痕回到茅臺的時候,昔日戀人早已在父親的安排下,成了自己的“大嫂”。1949年建國前,在送酒途中壯烈犧牲。
程玉峰—— 男,生于1906年,程子敬的長子。沖動、敢作敢為。雖酒量驚人,卻不肯學(xué)習(xí)釀酒技藝。崇尚武力的他,拉起私人武裝,保護酒窖的同時,也結(jié)下了不少仇家。1949年建國前,在送酒途中壯烈犧牲。
程玉瓶—— 女,生于1912年,程子敬的女兒、曹懷仁的妻子、女釀酒師。美麗、堅韌,明是非,敢愛敢恨。知道未婚夫懷遠決定參軍,在一別生死難料時,主動把身子交給懷遠。不想懷上身孕,只得順從父親安排,嫁給懷仁為妻。
曹鏡湖—— 男,生于1875年,曹懷仁的養(yǎng)父,聚義燒坊老板、釀酒師。仁義、忠厚,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了茅臺酒的釀造中。唯獨在釀酒技藝的傳承問題上糾結(jié),如何對待養(yǎng)子和親子,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
程子敬—— 男,生于1877年,恒誠燒坊老板、釀酒師。出身鹽商之家,精明、能干。卻錙銖必較,一心要與曹鏡 湖爭出高下。
時 英——女,紅軍女干部。
大儺戲師—— 男,生于1869年,儺戲師,人與神明溝通的靈媒。
華老板—— 男,生于1875年,上海實業(yè)家,文通書局老板、茅臺酒經(jīng)銷商,聚義燒坊主要投資人。
曹 妻——女,生于1880年。
程 妻——女,生于1883年。
允 兒—— 男,生于1936年,曹懷遠的兒子、曹懷仁的養(yǎng)子。
其他人物若干。
字幕:1915年,上海。
有軌電車“叮叮當當”駛過。
騎著自行車的郵差在街道上穿行。
華爾茲舞曲聲中,一對對紳士淑女翩翩起舞。其中不乏一些金發(fā)碧眼的洋人。
帶著金絲邊眼鏡的華老板端著紅酒杯,和幾個西裝革履的賓客談興正濃。
華老板:“文通書局又添新號,承蒙各位前來捧場,榮幸之至。沒有諸位的悉心關(guān)照,就沒有華某人的今天?!?/p>
商人甲:“搞印刷,辦書局,前程無量啊!”
政要乙:“教育興邦、實業(yè)救國,華兄真是胸懷遠大?。 ?/p>
商人丙:“是啊,華老板必將財貫三江、融通四海!”
眾人紛紛應(yīng)合。
華老板:“哪里,哪里,還望諸位多多關(guān)照!”
眾人舉杯。
郵差停好自行車,走到門前,把一封信交給門衛(wèi)。
門衛(wèi)接過一看,急忙拿上跑進府里。
門衛(wèi)把信交給華府管家,管家急匆匆走上樓梯。
人們還在翩翩起舞,管家從人群中穿過。
華府管家走進來,把信遞給華老板。
管家:“老爺,國外來的信?!?/p>
眾人聽了,停住手中的酒杯。
華老板拆開信封,從里面拿出一張寫著法文的信紙。
華老板看了,興奮地:“諸位,大喜呀!我們送去參加美國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的茅臺燒春酒得了金牌獎,金牌?。 ?/p>
眾人紛紛舉杯慶賀。
華老板吩咐管家:“馬上派人去貴州,告訴曹鏡湖?!?/p>
赤水河從崇山峻嶺間蜿蜒而來。
河谷兩側(cè),青山綿延峙立。
山崗上,紅高粱成熟了,被沉甸甸的籽粒壓彎了腰。
麥子也成熟了,風(fēng)兒吹過,掀起一片金黃的麥浪。
山、峽谷、河流。
鏡頭緩緩?fù)葡蛞粋€小鎮(zhèn)。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我是一個釀酒師,卻生來不沾酒,這輩子,我只喝過三回。 頭一回是我九歲的時候……”
曹家酒坊外的石階,攝影機拾階而上,進入酒坊。
傳來帶頭酒工富有野性的喊聲:“上甑啰……”
眾人齊聲:“上甑啰……”
隨著聲音,看見酒坊里忙碌著的釀酒漢子。他們赤裸著上身,被酒窖的熱氣蒸得汗如雨下……
程家酒坊的老板程子敬來到門口,朝酒坊里看著。
曹家酒坊的老板、釀酒師曹鏡湖,正把拇指伸進酒缸試酒溫。
一個伙計端著一碗酒走過來遞給曹鏡湖。
曹鏡湖抿了一口,砸吧了幾下。
程子敬走上前來:“老哥,我家這今年釀出來的酒有點不對味,勞您過去看看?!?/p>
曹鏡湖看看程子敬,點了點頭。
程子敬:“順便也把倆孩子的事,定個日子?!?/p>
曹鏡湖:“好,子敬老弟,這可是大事?!?/p>
曹鏡湖端坐在八仙桌旁,品茶,想著心事。
曹妻:“當家的,沒給老大定親,卻先定了老二。你說這事傳出去,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會怎么想呢?”
曹鏡湖:“那是老程家提的,當年曹程兩家指腹為婚,定的就是老二?!?/p>
曹妻:“老大怎么辦呢?”
曹鏡湖猶豫一下:“等等再說吧?!?/p>
臺上正在上演腰鼓和連槍表演。
這是黔北一帶獨具風(fēng)味的民間藝術(shù)。
一個男子手舞扇子,一個矮胖女人頭插鮮花,身穿戲服,兩人圍臺轉(zhuǎn)圈,又唱又跳。
臺下擺著兩張八仙桌。
左邊桌旁坐著曹鏡湖和程子敬,曹妻和程妻坐在右邊的桌子旁,3歲的曹懷遠和程玉瓶分別坐在各自母親的身邊。
鎮(zhèn)上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大家都被臺上精彩的表演深深吸引了。
尤其是坐在程子敬身后的程家大兒子程玉峰(9歲),頑皮地不停大聲叫好。一個長者伸出手按了按程玉峰,程玉峰轉(zhuǎn)頭,瞪了長者一眼,甩開長者的手,又大叫一聲“好”。
長者無奈地搖了搖頭。
8歲的曹懷仁走進來。
站在門口的曹家伙計問:“少爺,您怎么來了?”
曹懷仁沒反應(yīng),徑直往里走。
曹家伙計忙跟上:“掌柜的說,您今天不用來了……”
曹懷仁理都沒理,悶頭悶?zāi)X繼續(xù)往里走。
表演進入尾聲。
曹懷仁不聲不響地走到曹鏡湖身后,在程玉峰身邊坐下。
曹鏡湖回頭看了一眼。
曹懷仁也看了父親一眼。
曹妻也發(fā)現(xiàn)了曹懷仁,側(cè)頭看著父子倆。
曹懷仁正專注看著表演。
表演結(jié)束,全場叫好,程玉峰叫得更為起勁,不時得意地望一眼按他頭的那位長者。
留著山羊胡子的老族長,腦后還拖著一條辮子,走上臺來。
老族長:“各位鄉(xiāng)鄰,今天是曹家公子曹懷遠和程家千金程玉瓶定親的日子,曹鏡湖、程子敬兩位大釀酒師結(jié)為秦晉之好,這可是茅臺鎮(zhèn)的大喜事啊!”
曹鏡湖:“我們把大伙請來喝酒聽戲,做個見證。等孩子們長大成人,再請大家,喝他們大婚的喜酒!”
大家齊聲回應(yīng):“好!”
曹鏡湖和程子敬端著酒杯站起。
程子敬:“老哥,曹程兩家要永世交好,共謀大業(yè)!”
曹鏡湖:“子敬老弟,從今天起,你我就是一家人了?!?/p>
兩人干杯,一飲而盡。
眾人也隨著干杯。
曹妻和程妻相視而笑。
曹懷遠和程玉瓶低頭吃著東西。
曹懷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戲臺。
這時,一陣鑼鼓聲熱烈響起。
程玉峰突然站起身興奮的大叫:“看!大儺戲師出場了!大儺戲師出場了!”
眾人矚目下,一個戴著儺面的大儺戲師隆重出場,以儺戲獨特的表演方式為兩個孩子祈福。
曹懷仁被臺上神秘的大儺戲師迷住了。
程玉峰學(xué)著長者按他頭的模樣,按了按曹懷仁:“傻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大戲神?”
曹懷仁沒有搭理程玉峰,偏了偏頭,只顧入神地盯著臺上的大儺戲師。
一個信使從遠處急匆匆地走來,走到門口。
曹家伙計迎上去。
信使把信交給伙計。
程家管家路過,正好看到這一幕。
大儺戲師的祈福儀式還在繼續(xù)。
曹家伙計走近,把信交給曹鏡湖。
曹鏡湖看了一眼:“這是什么?怎么都是些洋文?”
曹家伙計看了看曹鏡湖,沒有說話。
曹鏡湖站起身,向一旁挪了兩步:有什么話,說吧。
曹家伙計興奮地:“掌柜的,前幾個月前,我們茅臺燒春在美國那個什么馬……什么馬來的?”
曹鏡湖:“說了多次,釀酒人,不興這樣心浮氣躁。美國巴拿馬,怎么了?”
曹家伙計壓低聲音:“巴拿馬的金獎證書來了!”
曹鏡湖眉頭一挑:“哦?”
兩人的交談,引起了程子敬的注意,他轉(zhuǎn)頭看著。
程家管家走過來,在程子敬低聲耳語。
程子敬臉色突變,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程家管家急忙跟上。
兩人走到門口。
程子敬沉吟:“去年省府從鎮(zhèn)里挑選茅臺燒春參加巴拿馬萬國博覽會,我跟曹家都送了酒。前陣子聽說是得了金獎,這證書怎么能單給他曹鏡湖呢?”
程家管家:“老爺,您看……”
程子敬:“今天是曹程兩家結(jié)好,現(xiàn)在證書落在他曹家手上,我也不方便討要……”
程家管家立刻會意:“老爺,我去?!?/p>
程子敬沒吭聲,表示默許。
臺上,大儺戲師的祈福儀式進入高潮。
臺下,曹、程兩家的伙計為信的事情爭執(zhí)起來。
曹妻和程妻向后看去。
曹鏡湖和曹懷仁也向后方望去。
程玉峰沖了過去,被程家管家一把拉住。
程玉峰:“你放開我!”
程家管家攔住他:“少爺不能去!”
程玉峰大叫:“證書是我們程家的,我要把證書拿回來!”
程家管家把程玉峰抱得更緊了。
程玉峰隨手從桌上抓起一個寫著“曹”字的小酒壇,摔在地上。
眾人驚異地望著。
酒壇的碎片,淌了一地的酒。
曹妻和程妻緊張地看著。
曹鏡湖喝道:“吵什么吵!證書在我這兒,有什么話跟我說?!?/p>
曹家伙計馬上跑過來:“程家……”
曹鏡湖淡淡地笑了一下,拿出信,輕輕拍在桌子上:“既然程家想要,就拿去吧?!?/p>
曹家伙計急了:“掌柜的,使不得!送信的明明說是給您的啊!”
曹鏡湖輕描淡寫地:“放在誰家不都一樣嗎,再說,我釀的是酒,要這張紙做什么?”
曹鏡湖飄然而去。
曹懷仁注視著遠去的父親。
落日的余暉把赤水河染成了金色。
曹妻埋怨丈夫:“那就是一塊金字招牌,就算你不用,也得傳給兒子呀!”
曹鏡湖鄭重地:“我傳的是手藝,不是那張紙?!?/p>
曹妻無奈地嘆了口氣。
曹鏡湖:“懷仁呢?”
曹妻:“剛才就沒見他回來。對了,當家的,日后你到底想把這手絕活傳給誰???”
曹鏡湖:“懷遠?!?/p>
曹妻:“可曹家祖上不是有規(guī)矩么?傳長不傳幼。這你怎么能繞得過去呢?”
曹鏡湖無語。
儺戲班子從坡路上走下來,朝碼頭走過去。
碼頭上,燈火通明,大小船只來來往往。
曹懷仁跟在大儺戲師后面 。
大儺戲師轉(zhuǎn)頭看到了曹懷仁。
曹懷仁抬起頭:“大戲神,我……我想跟你學(xué)戲?!?/p>
大儺戲師:“你是曹家長子,好好跟著你爹學(xué)釀酒?!?/p>
儺戲師說罷,繼續(xù)往碼頭上走去。
曹懷仁木訥地站在那,停了停,又緊緊跟了上去。
曹懷仁:“爺爺,您是大戲神,你知不知道我的親爹親娘到底是誰?”
大儺戲師驚了一下,停住,轉(zhuǎn)過身,望著懷仁慈祥地笑了,伸出手摸了摸懷仁的頭:“在茅臺,我們都是酒神的兒子?!?/p>
曹懷仁聽了,滿臉疑惑,望著大儺戲師遠去的背影,似懂非懂。
鞭炮齊鳴。
嗩吶聲聲、鑼鼓喧天。
兩只獅子張狂起舞。
身著盛裝的程子敬,從圍觀的人群中穿過,春風(fēng)得意地走進酒坊。
跟在父親身后的程玉峰也趾高氣昂,當他看到裹在人群中曹懷仁時,不禁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曹懷仁木訥地望著程玉峰,正要轉(zhuǎn)身離開,被程玉峰一把抓?。骸吧底?,曉得不曉得,茅臺最好的酒是我爹釀出來的?”
里面?zhèn)鱽韼ь^酒工的喊聲:“上甑啰……”
眾人齊聲:“上甑啰……”
釀酒漢子們赤裸著上身,揮汗如雨地勞作著。
程子敬學(xué)著曹鏡湖的樣子,把拇指伸進酒缸試酒溫。
伙計端了一碗酒遞給程子敬。
程子敬繼續(xù)學(xué)著曹鏡湖的樣子抿了一口,砸吧幾下,得意地笑了。
程子敬:“伙計們,加把勁,今晚,我擺上幾桌,喝酒!慶功!”
眾人齊聲叫好:“好嘞!”
程子敬:“從今往后,我恒誠燒坊燒出來的酒,那才是正宗的茅臺燒春!”
程玉峰:“爹,那我們家的酒,算不算是茅臺鎮(zhèn)上最好的酒???”
程子敬:“豈止茅臺鎮(zhèn)第一,我們還要獨占鰲頭,爭做天下第一!”
眾人齊聲叫著:“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十幾個妙齡少女正在踩曲,光著的腳板伴隨著清脆的銀鈴聲,有節(jié)奏地落在曲料上。
她們穿著肚兜和短褲,汗水從脊背上流了下來。
少女的腳踩在曲料上。
程玉瓶在一邊好奇地看著。
一幢房子上,寫著四個頗見功力的顏體:文通書局。
背著簡陋行李的曹鏡湖望了望這四個大字,被一個門房領(lǐng)了進去。
門房引著曹鏡湖一邊朝里走去。
曹鏡湖跟隨門房走到里面的一間門廳外,只聽里面笑語喧嘩,門房正要進去通報,被曹鏡湖攔住。
曹鏡湖:“先生在談事,我在外面等著?!?/p>
廳里,滿臉笑容的華老板一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停止喧嘩。
華老板:“這套叢書的編撰,仰仗諸位了,除例行的編撰費外,老規(guī)矩,華某另外贈送諸位每人兩瓶茅臺燒春。”
大家齊聲鼓掌。
一個道:“華老板,聽說那份證書曹鏡湖讓給了程子敬,對你們酒的銷量影響不少?”
站在門廳外的曹鏡湖,聽見里面議論證書的事,直著耳朵聽了起來。
里面?zhèn)鱽砣A老板爽朗的笑聲:“曹鏡湖有句話,我很欣賞。他說,他釀的是酒,要一張紙有什么用?”
另一個人的聲音:“這個曹鏡湖不簡單,有胸懷。”
華老板的聲音:“釀酒嘛,跟我們出書是同一個道理,傳承的是一種精神!”
聽到華老板的肯定,曹鏡湖一時有些激動。
隨著一陣說笑聲,華老板將十幾位編書先生送將出來,看見站在那里的曹鏡湖,華老板停住了。
曹鏡湖與華老板對面而站。
曹鏡湖:“華老板,我是專程向你謝罪來了,聽先生那么一說……”
華老板:“你做得對,何罪之有?好酒是靠釀出來的?!?/p>
曹鏡湖激動地望著華老板。
華老板笑道:“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茅臺燒春的金獎之爭,早些天省府已經(jīng)下了公文,證書由省府保管,金牌的榮譽,曹程兩家可以共享?!?/p>
曹鏡湖眼前一亮:“哦?”
曹懷仁跑在前面。
曹懷遠吃力地跟在后面,不停地喊著:“哥,等等我!”
曹懷仁停下腳步,等曹懷遠跑上來。
兄弟倆拉著手跑向碼頭。
程玉峰帶著幾個孩子在碼頭附近玩耍。
程玉峰看到曹家兄弟過來,霸氣十足地問:“你倆干什么去?”
曹懷遠:“接我爹?!?/p>
程玉峰怪怪地笑道:“接你爹?你哥跟過來干什么?他是野種!”
說罷,一雙目光挑釁地瞪著懷仁。
懷仁倔倔地瞪著程玉峰。
其他孩子跟著:“野種!野種!曹懷仁是野種!”
曹懷仁憋得滿臉通紅,猛地沖上去,把程玉峰頂了個跟頭。
程玉峰:“野種,你敢動我?”
程玉峰爬起來,沖上去跟曹懷仁打了起來。
其他孩子也沖上去幫程玉峰。
曹懷遠看到哥哥被欺負,像小老虎一樣地沖了上去。
這時,曹鏡湖提著行李從船上下來。
曹鏡湖大喝:“懷仁!怎么回事?”
程玉峰等孩子見曹鏡湖來了,急忙逃跑。
曹懷遠跑向曹鏡湖:“爹、爹!”
曹鏡湖一把將小兒子摟在懷里,轉(zhuǎn)頭瞪著站在那里的懷仁:“你是哥哥,怎么帶著弟弟打架?”
曹懷遠:“爹,是他們先打我哥!還罵我哥是野種?!?/p>
曹鏡湖咯噔了一下,然后,一手拉著懷遠,一手拉著懷仁:“走,回家?!?/p>
懷仁甩開父親,用手擼了擼鼻子,倔倔地站在那里不動,
懷遠突然發(fā)現(xiàn)懷仁鼻孔里流出了鼻血,驚叫:“哥,你鼻子流血了!”
曹鏡湖一見,慌忙掏出手絹就要替懷仁擦拭鼻血。
懷仁用手擦了擦鼻血,往前獨自走去。
曹鏡湖將手絹遞給懷遠:“快送給你哥。”
懷遠接過父親的手絹向曹懷仁奔跑而去。
曹鏡湖站在那里,搖了搖頭。
燒房里熱氣騰騰,十幾個漢子光著上身在那里不停地忙碌。
酒甑邊,曹鏡湖拿著一根筷子蘸了蘸剛剛流出來的酒,笑瞇瞇地往旁邊的懷遠嘴里遞過去。
傳來曹鏡湖的聲音:“想學(xué)釀酒,從小就得學(xué)會嘗酒?!?/p>
懷仁爬在窗戶邊,貪婪地望著,他看見了弟弟懷遠的一張臉,弟弟的一張嘴正在砸吧著那根蘸了酒的筷子,伙計們?nèi)夹α似饋怼?/p>
窗戶邊,懷仁的一雙目光變得有些怪異。
戲臺的光線若明若暗。
戲臺上的大儺戲師也仿佛是一種虛擬,隨著若明若暗的光線,大儺戲師的身影也若明若暗。
懷仁木然地望著戲臺。
儺戲的敲打聲,不時隱隱傳來,時而激烈,時而悠遠,顯得那么神秘。
懷仁望著戲臺,那神情仿佛是在與神靈對話。
畫外音——
曹懷仁:“爺爺,你是大戲神,你知不知道我的親爹親娘到底是誰?”
大儺戲師:“在茅臺,我們都是酒神的兒子?!?/p>
曹懷仁的眼中,慢慢涌滿了淚水……
曹懷遠站在一人多高的大酒壇下喊著:“哥,我上不去!”
曹懷仁走過去,把弟弟舉了上去。
透過許多酒壇的前景,看到曹懷遠的小腦袋露出來了。緊接著,曹懷仁的頭也露了出來。
二人爬上大酒壇。
連著酒壇與酒壇之間的木板上,曹懷遠調(diào)皮地走來走去,一邊叫道:“哥,真好玩!”
曹懷仁不吭聲。
曹懷遠伏下身子,掀開一個大酒壇的蓋子,把頭伸進酒壇,少頃,轉(zhuǎn)過頭,沖著曹懷仁喊:“哥,好深啊!”
曹懷遠興奮地站起身,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掉進了酒缸。
正在打酒的曹懷仁,看到弟弟掉進酒壇,驚詫大叫:“懷遠!”
曹懷仁手中的酒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曹懷遠從酒壇里伸出一雙小手,大聲叫:“哥,我爬不出來!”
儺戲的音樂聲穿過來。
曹懷仁木訥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酒缸里弟弟懷遠那雙掙扎著的手。
猛然,曹懷仁看見外面走進來一個人,是父親曹鏡湖。
曹懷仁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父親。
曹鏡湖嚴厲地審視著曹懷仁。
這時,畫外傳來曹懷遠的喊聲:“哥,救我!”
掉進酒壇里的曹懷遠,全身都泡在酒里,只有一個小腦袋還露在外面。
曹鏡湖閃進畫面,一把將小兒子拎了出來。(漸隱)
曹鏡湖目無表情地坐在桌邊,喝悶酒。
曹懷仁站在一邊,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曹懷遠跑進來,拉住父親撒嬌:“爹,我餓了!”
曹鏡湖指著哥倆兒:“你倆,坐下。”
曹懷遠高高興興地挨著父親坐下。
曹懷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到了父親的對面。
曹鏡湖把兩個酒碗分別放在兩個兒子跟前。
曹鏡湖問曹懷遠:“懷遠,告訴爹,是不是,你哥把推你下去的?”
曹懷遠稍帶驕傲地:“爹,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曹鏡湖聽了略有舒展,親自夾起一塊肉放到大兒子的碗里。
曹鏡湖釋然:“曹家祖輩都是釀酒的,你們該嘗嘗酒的滋味了!”
曹鏡湖說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曹懷遠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端起酒碗,一股腦地喝了下去。
曹懷仁猶豫了一下,也端起碗,望了望父親,也一股腦喝了下去。
一陣風(fēng)進來,油燈上的火苗飄忽搖曳。
一雙手從盆里撈出一條毛巾,擰干。
躺在床上的曹懷仁,光著身子,只穿了一條短褲。
曹妻拿著毛巾,仔仔細細、來來回回地給大兒子擦身。
曹妻:“哎呀,沒見過誰喝酒能醉成這樣,趕快找人看看吧!”
曹鏡湖出畫。
曹懷遠站在床邊,擔心地看著哥哥和母親。
毛巾在曹懷仁身上擦著。
曹懷仁依舊沉睡著。
伙計引著大儺戲師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帶著面具的女儺師。
曹鏡湖站在一邊迎接。
一筐筐酒曲倒在地上。
曹鏡湖抱著曹懷仁從臥室里出來,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曲料上。
眾人用曲料把曹懷仁的身子埋了起來。
幾個伙計舉著火把,把曹懷仁圍住。
鈴聲響起,大儺戲師的招魂儀式開始了。
帶著面具的女儺師,赤著一雙大腳,在曲料上有地節(jié)奏地踩著。
踩在曲料上的大腳。
曹懷仁好像有了一點反應(yīng)。
女儺師帶著面具的臉。
踩在曲料上的大腳。
大儺戲師低聲唱著招魂曲。
曹懷仁緩緩睜開眼睛。
鑼鼓聲中,火把的光影搖曳著。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頭一回喝酒,我喝了三大碗,也醉了三天三晚。我曉得爹讓我喝酒的意思,我自己也曉得為啥子要喝三大碗,是因為我沒有出手搭救弟弟懷遠……”
曹鏡湖正在勾兌酒。
他左手張開,五指間夾著四個小酒盅。
曹鏡湖用右手拿起一個小酒盅,抿了一口,仔細回味。
片刻,把剩下的酒倒進腰上別著的小酒簍里。
曹懷仁走進來。
曹鏡湖一驚,威嚴地:“這地方,誰叫你進來的?”
曹懷仁望了望父親,跪在地上。
曹鏡湖:“你……給我出去!”
曹懷仁:“我想學(xué)釀酒?!?/p>
曹鏡湖:“不行!”
曹懷仁:“我想學(xué)釀酒!”
曹鏡湖放緩了語氣:“你連酒都喝不了,哪學(xué)得了釀酒?。康牒昧?,過些天送你上學(xué)堂念書?!?/p>
曹懷仁:“我不去!”
曹鏡湖提高嗓門:“想釀酒也要讀書識字!”
曹懷仁突然大叫:“我是曹家的老大,祖上的規(guī)矩,釀酒傳長不傳幼!除非你不是我爹!”
曹鏡湖一聽,氣急,憤怒地:“你……你給老子滾!”
曹懷仁倔倔地跪在那里,再不言語。
曹鏡湖氣得大吼:“來人哪,把他給我拖出去!”
曹懷仁趴在條凳上,褲子已經(jīng)被扒了下來。
曹鏡湖提著藤條走過來。
曹鏡湖:“你小子給我聽著,臣子要聽皇上的,兒子要聽老子的!”
曹鏡湖用藤條抽打曹懷仁的屁股,發(fā)出“啪啪”的響聲。
曹鏡湖邊打邊說:“這也是祖上的規(guī)矩!”
曹鏡湖停下手:“你記住沒有?”
曹懷仁不語。
曹鏡湖繼續(xù)打:“你給我說,記住沒有?”
曹懷仁還是不說話。
曹鏡湖氣得加了力氣。
曹懷仁屁股留下紅紅的血印。
眾人跪了一地。
曹妻求情:“老爺,別打了!把孩子打壞了!”
伙計邊磕頭邊求情:“大少爺還小,不懂事,老爺您可別跟他生氣啦!”
曹鏡湖還不停手:“這個犟種!”
曹懷遠從里屋跑出來,一下子撲到哥哥身上。
曹懷遠大叫:“爹,他是我哥!”
正在氣頭上的曹鏡湖厲聲喝道:“你……你快給我滾!”
曹懷遠堅決地:“爹,要打,您就打我吧!”
曹鏡湖看著小兒子,舉起的藤條落不下去了。
曹懷仁淚流滿面。
崇山峻嶺間,青色的赤水河蜿蜒北去。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爹心里只有弟弟懷遠,認準他才是釀酒的料,可弟弟懷遠的心,卻不在釀酒上。我只得上了學(xué)堂。可我的心,卻不在學(xué)堂里……”
河岸上,喊著號子的纖夫們,拉著一條滿載酒壇的貨船。
背著書包的曹懷仁、懷遠和玉瓶路過河岸。懷遠和玉瓶往河岸邊歡快地奔跑,懷仁卻站在那里沒動,久久地望著貨船上滿載的酒壇。
青石板路上,曹懷仁、曹懷遠和程玉瓶背著書包跑過去。
三人跑過酒坊,懷仁又站在那里不動了,呆呆地望著酒坊。
程家院里,十幾歲的程玉峰在舞槍弄棒。
曹鏡湖帶著兩兄弟在酒神牌位前,虔誠地祭拜。
(36場旁白延續(xù)至此)
字幕:1928年
隨著一陣馬幫鈴聲響過,已經(jīng)長到十八九歲的懷仁趕著一輛馬車從鎮(zhèn)上走過,馬車上馱滿了整車的酒壇。
馬車路過程家酒坊,懷仁瞥過去,只見酒坊里程子敬拿著那封“證書”正在跟幾個買家吹噓:“中國的好酒出在哪里?出在貴州。貴州的好酒出在哪里?當然是茅臺!茅臺的好酒在哪里呢?我就不說了,你們看看這個。”
幾個買家一邊看著那封寫滿密密麻麻外文字的“證書”,一邊小聲議論。
程子敬:“這個寶貝我是不輕易拿出來的,你們是外省來的客戶,只知道有個茅臺燒春,不曉得真正的茅臺燒春在哪一家。”
聽見馬蹄響聲的程子敬突然回過頭,正好碰見曹懷仁盯著他的一雙目光。
懷仁揮著鞭子狠狠地連聲朝馬屁股抽去。
馬車被懷仁拴在院內(nèi)的一棵樹上。
曹鏡湖走了出來,望望懷仁,又望著馬車上原封不動的那一壇壇酒。
懷仁:“遵義的胡老板說,他們只要程家的酒?!?/p>
跟過來的曹妻數(shù)落:“那證書本來是我們曹家的,你偏要拱手讓給人家,現(xiàn)在可好了,曹家的酒賣不出,程家的酒都銷到外地去了?!?/p>
曹鏡湖:“什么曹家程家!只要酒好,今年賣不出,明年再賣。”說罷,沖懷仁道:“搭把手,把酒卸下來吧?!?/p>
懷仁沒吭聲,悶聲悶氣走了。
曹鏡湖正想叫懷仁,被曹妻攔住:“孩子送了幾天酒了,夠累的,我來吧?!?/p>
懷仁看看四周沒人,閃出身,用力將窗戶推開。
那是一扇活動窗戶。
懷仁從推開半邊的窗戶將身子爬了進去,跳進踩曲房。
懷仁俯下身子,用鼻子仔細聞著還沒有踩出形狀的酒曲。
突然,他從懷里掏出一包什么東西,撒在酒曲上混合、攪拌……
玉瓶和懷遠說說笑笑朝踩曲房這邊走來。
懷仁從里窗爬出,突然看見遠遠朝這邊走來的懷遠和玉瓶?;琶μ讼氯?。
懷遠突然看見前面懷仁的身影,輕輕叫了聲:“哥?”
玉瓶也朝前面那個背影望過去。
那邊的懷仁沒有搭理,身子一閃,不見了。
又是一年一度釀酒的繁忙時節(jié),整個鎮(zhèn)上仿佛都籠罩在一片神秘的酒霧和酒香之中。
畫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上甑啰!”
隨著這種帶有一點野性的吼叫聲,我們看見燒房里釀酒的漢子們赤膊著上身不停地忙碌著,被酒窖的熱氣蒸得背上全都滴著汗水……
伙計接了一碗酒,遞給程子敬。
程子敬抿了一口,覺得不對,愣了愣,又抿了一口,臉色突然大變。
一個帶有象征意義,鐫刻著“崇本守道”的大酒缸被兩個伙計抬到大廳中。
曹鏡湖坐在那里,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懷仁,怒火中燒,突然猛地一拍桌:“跪下!”
懷仁傻傻地瞥了一眼父親,埋下頭去,不動。
曹鏡湖站起身,急速趨前幾步,猛地飛起一腳,朝懷仁膝后彎踢去。
懷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廳堂外站著懷遠,他張了張嘴,想叫父親,卻沒敢叫。
曹鏡湖:“來人!”
兩個伙計應(yīng)聲而到。
曹鏡湖:“將這個畜生給我扔進酒壇!”
扔進酒壇里的懷仁被幾個伙計將雙手用繩索緊緊扎牢,另幾個伙計將一壇又一壇酒倒進酒缸。
那根繩索被懸牢在屋檐上,酒壇里的酒漸漸灌滿,一直沒到懷仁的脖子……
曹妻驚慌地走進來:“當家的,使不得,使不得!”
曹鏡湖沒有搭理曹妻,沖幾個伙計吼一聲:“把中堂的門給老子鎖上!”
隨著中堂的門慢慢合上,里面?zhèn)鱽響讶市沟桌锏暮鹇暎骸白C書是我們曹家的,他程家憑什么拿著!憑什么!”
聞訊趕來的懷遠,站在那里驚呆了。
程玉峰走到曹家大門,飛起一腳把門踢開。
被響聲驚動的曹妻慌忙奔出來,望著滿臉怒氣的程玉峰。
程玉峰見東西就砸,把一屋的東西砸得亂七八糟。
聞訊趕來的幾個伙計和曹妻上去拉扯程玉峰,被橫蠻的程玉峰揮拳踢腿打倒在地。曹妻也被撞了一個趔趄。
曹鏡湖站在門邊,沉聲道:“他要發(fā)氣,就由他發(fā)吧!”
程玉峰走到中廳,中廳的門上了鎖。
程玉峰猛踢幾腳,將中門踢開,一邊大聲吼道:“曹懷仁,給老子出來!”
里面,泡在酒缸里的懷仁用一雙木訥的眼睛盯著闖進來的程玉峰。
程玉峰一下驚呆了,他看見被浸泡在酒壇里的曹懷仁,還有那根懸在屋梁上捆住曹懷仁雙手的繩索。
曹懷仁突然歇斯底里吼道:“金牌就是我們曹家的,你們程家不仁!不仁!不仁!”
程玉峰冷笑一聲:“傻子,你去死吧!”
程子敬:“這回曹程兩家冤仇結(jié)大了,玉瓶還年輕,我想把曹家這門親退掉?!?/p>
程妻:“這親都結(jié)了十幾年,哪能說退就能退的?再說玉瓶這孩子跟懷遠……”
程子敬氣呼呼地:“曹鏡湖家養(yǎng)了一個劣子!”
程妻:“玉瓶又不是跟懷仁結(jié)親,聽說曹鏡湖都把懷仁泡在酒缸里了?!?/p>
程子敬:“那是做給別人看的。”
曹鏡湖喝著悶酒。
旁邊的曹妻:“仁兒他……”
曹鏡湖只是喝酒,不搭話。
曹妻沒好氣地:“你不要仁兒,我要!”說罷,急匆匆地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曹鏡湖:“回來!”
曹妻猛地站住,雙眼一下就紅了。
曹鏡湖:“他的命,就在酒缸里?!?/p>
曹妻更加上火了:“當家的,有一句話,我從來不說,但我今天要說!就算懷仁是你從外面撿回來的,他也是我們一口飯,一把尿帶大的!”
曹鏡湖愣了一下,將碗中的酒一口喝下。
曹鏡湖:“要是懷遠,我會把他泡死在酒缸里!”
兩個伙計將奄奄一息的曹懷仁從酒缸里拖了出來。
曹鏡湖站在那里。
一個伙計:“師傅……”
曹鏡湖:“給我扔進酒窖里去!”
站在旁邊的懷遠聽父親這么一說,急忙撲向酒缸。
吱呀一聲,酒窖的木門被推開。
懷遠背著全身濕淋淋,奄奄一息的懷仁走進酒窖。
懷遠不停地:“哥,你忍著點,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p>
酒窖里全是黑色的酒壇,一排一排規(guī)整地擺放著。
懷遠正要將懷仁放在一個酒壇邊,跟在旁邊的伙計慌忙道:“師傅說了,要放在靠窗戶的那排酒壇邊。”
懷遠慌忙朝窗戶的那排酒壇奔去……
大儺戲師的唱腔蒼涼又悠遠地傳來。
大儺戲師的唱腔傳進酒窖……
若明若暗的光影中,懷仁躺在酒窖里……
伴著儺戲師的蒼涼唱腔,鑼鼓聲不停地敲打,時而激烈,時而悠遠。
懷仁的眼前漸漸出現(xiàn)幻覺——
懷仁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望著戲臺。
那戲臺卻仿佛是個虛擬的。
大儺戲師也像一個虛幻的影子,時而露出一張臉譜,時而又什么也沒有,只有儺戲師咿咿呀呀的歌唱聲,伴著時而激越時而悠遠的響器,亦真亦幻地在舞臺上出沒。
大儺戲師仿佛捧過一壇酒,遞過來給懷仁。
懷仁搖搖頭。
大儺戲師又捧過來一壇酒。
懷仁還是搖搖頭……
懷仁慢慢睜開眼,酒窖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他躺在那里。
程家運酒的貨船溯江而上。
程玉峰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船頭。
伙計上前,提醒程玉峰:“大少爺,聽說最近這一帶不太平?!?/p>
程玉峰毫不在意:“有我在,到哪兒都太平!”
伙計:這是您頭一回帶著船去送酒,可得多加小心啊!
程玉峰:“沒事!”
曹鏡湖正在教曹懷遠試酒溫。
曹懷遠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把拇指伸進酒壇。
曹懷仁看在眼里,他彎下腰,從壇子里打出一碗酒,仔細聞了聞,再端過去遞給父親。
曹鏡湖抿了一口,砸吧了幾下,又把酒碗遞給曹懷遠。
曹懷遠學(xué)著抿了一口,砸吧了幾下。
曹懷遠把酒碗遞給曹懷仁:“哥,你嘗嘗!”
曹懷仁聞了聞,不吭聲。
曹鏡湖沒理曹懷仁,轉(zhuǎn)身叮囑小兒子:“有點澀,就是火候不夠?!?/p>
曹懷遠點了點頭。
曹懷仁把父親的話,默默記在心里。
程子敬正端坐在八仙桌邊,悠閑地品茶。
伙計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報告:“老爺,不好了!”
程子敬:“怎么了?”
伙計:“大少爺讓民團給扣下啦!”
院子正中的長案上,擺滿了下酒菜,兩邊還放著十個大酒碗。
團長和程玉峰分坐兩側(cè)。
五個程家的大酒壇擺在了長案對面。
團丁們分立兩側(cè),身后還架立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團長:“本座對茅臺鎮(zhèn)程大掌柜慕名已久,能請到程大少爺來,真是榮幸之至呀!你出身釀酒世家,必然是海量?!?/p>
程玉峰頭一偏,硬著脖子:“有什么事你就說吧?!?/p>
團長:“今天,鄙人以酒會友,一分高下!十碗為限,我先倒了,你帶著酒和錢走人;你要倒了,哼哼,對不起,酒和錢,都留下!”
一側(cè)的五個大酒碗被倒?jié)M了白酒,另一側(cè)的五個大酒碗也被倒?jié)M了白酒。
團長望了一眼程玉峰,端過一碗酒,一口喝了下去。然后,挑釁地瞪著程玉峰。
程玉峰露出一絲不屑一顧的冷笑,端過碗,也一口喝了下去。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對飲起來。
旁邊的團丁不時大聲叫好。
五碗過后。
團長已經(jīng)醉得趴在了桌上:“好酒……好酒……”
程玉峰面不改色,望了一眼團長,手一揮,沖站在身后的幾個伙計道:“我們走!”
團長:“慢!”
程玉峰轉(zhuǎn)過頭。
團長:“拿……拿下!這小子什么時候……給老子釀出這么好的酒……再……再放人!”
程玉峰一下驚住。
焦急的敲門聲。
程玉瓶站在那里,見沒人應(yīng)聲,一邊敲一邊焦急地叫:“曹伯伯!曹伯伯!”
門“吱”一聲開了,披著衣服的曹鏡湖見是玉瓶,驚訝地:“玉瓶?”
程玉瓶帶著哭腔:“曹伯伯,我哥去運酒,被民團扣下了,爹一著急,倒在地上,還吐了好多血……”
曹鏡湖:“走,看看去?!?/p>
一個伙計將茶水倒進茶碗里,退下。
程子敬和曹鏡湖兩人分別坐在主桌的左右兩側(cè)。
桌上擺著曹鏡湖帶來兩盒老山參。
程子敬:“老哥,謝謝你來看我。唉,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哪!”
曹鏡湖:“沒有過不去的坎。你千萬別著急上火,傷了身子?。 ?/p>
程子敬:“錢財兩失不說,可這不是要斷了我的后么!”
旁邊的程妻:“曹大哥呀,你……你幫幫我們想想辦法吧!”
曹鏡湖想了想:“只能求他了?!?/p>
程子敬眼前一亮:“你是說……”
曹鏡湖:“華老板?!?/p>
曹鏡湖和曹懷仁父子分別坐在兩輛人力車上。
曹懷仁抱著一個酒簍,第一次來貴陽的他,一切都覺得新鮮。
兩輛人力車在門前停下。
華府管家熱情地迎上來:“曹大掌柜一路辛苦,我家老爺正等著您呢。”
華府兩個門房上前,接過曹鏡湖手中的手提箱和曹懷仁抱著的酒簍,引著曹家父子往大廳走。
酒簍的蓋子被打開,頓時酒香四溢。
華老板聞了好一會兒:“曹掌柜,你這酒,釀得是越來越好了?!?/p>
曹鏡湖面露歉意:“可是這么好的酒,我沒給你賣好……”
華老板用手示意曹鏡湖,意思是先別說此事,然后用目光望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管家,管家手中早已拿著一個酒杯,恭恭敬敬走到華老板跟前,華老板小心翼翼地捧過酒壇,將管家手中的酒杯斟滿。
華老板:“讓老太太先品嘗品嘗?!?/p>
管家又恭恭敬敬地端著那杯酒,朝內(nèi)室走去。
華老板這才沖曹鏡湖笑道:“你知道,我們?nèi)A家在茅臺設(shè)酒莊,始于孝道,每出新酒,必先讓老人家品嘗,老規(guī)矩了?!?/p>
曹鏡湖點點頭:“老太太身體還好吧?”
華老板:“托茅臺酒的福,老太太每餐都要喝一點,身體還好。你剛才說什么來著?”
曹鏡湖:“你出了那么多資,我沒有把酒……”
華老板沒有回答曹鏡湖的話,望了站在曹鏡湖身后一直沒啃聲的曹懷仁。
華老板:“是老大懷仁吧?長這么大了?!?/p>
曹鏡湖正要說話,管家過來沖華老板道:“老爺,飯菜已經(jīng)備好了?!?/p>
華老板:“曹掌柜,你父子倆遠道而來,略備了幾道菜肴,算是給你父子倆接風(fēng)洗塵吧?!?/p>
旁邊的懷仁被華老板儒雅的風(fēng)度和氣質(zhì)深深著迷。
華老板給曹家父子接風(fēng)。
華老板舉杯:“這么多年,你們曹家替我華某在茅臺釀酒出力不少,這杯酒我敬你們父子。”
曹鏡湖激動地舉杯。
曹懷仁望著華老板,有些猶豫。
曹鏡湖:“這孩子,滴酒不沾,一喝就醉 。”說罷,看了一眼懷仁,“華伯伯這杯酒,就是醉了,也得喝?!?/p>
華老板笑道:“懷仁既然不喝酒,就隨意吧?!?/p>
懷仁還是把酒杯舉了起來。
華老板端著酒杯不動,笑瞇瞇地望著曹鏡湖:“鏡湖,我們釀了這么多年酒,你說說,這個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曹鏡湖端著酒杯,突然不動了。
華老板也沒等曹鏡湖回答,笑道:“依我看,酒就是個測心的東西。心有多寬,這酒就會助你更寬。你心有多正,酒就能助你更正。我看中你的,正是這種寬和正。來,我們干。”
華老板與曹鏡湖碰碰杯,兩人一干而盡。
曹鏡湖:“華老板,鏡湖這次來貴陽,有一事相求?!?/p>
華老板:“哦?”
管家捧著幾本書,往餐廳走去。
華老板:“程家的事,我已有耳聞?!?/p>
曹鏡湖焦急地:“請華老板一定幫忙,鏡湖在茅臺盡心盡力釀酒,以表報答。”
華老板:“你能不計兩家恩怨,此次專程前來貴陽,這是真正釀酒人的風(fēng)范,我十分欽佩,只是……”
正在這時,管家捧著幾本書走了進來,“老爺,你要的書我給你找來了?!?/p>
華老板接過管家遞來的書,管家悄悄退下。
華老板看了看幾本書的封面,將書遞給曹懷仁。
華老板:“剛才聽令尊說,你讀過幾年書,華伯伯沒什么東西相送,這十幾年,我一心興辦書局,就送你幾本書吧?!?/p>
曹鏡湖:“還不快快謝過華伯伯。”
曹懷仁還是沒說話,慌忙站起身,就要向華老板鞠躬,被華老板按住了。
華老板:“先不用謝,你讀了這幾本書,下回我來茅臺,考你幾個問題,可以不可以?。俊?/p>
懷仁這才激動地“哎”了一聲。
華老板點點頭,轉(zhuǎn)向曹鏡湖:“你剛才所說,程家大少爺程玉峰的事,我早已托人打聽過了……”
程子敬在教程玉瓶調(diào)酒:“玉瓶啊,爹想好了,打今兒起,你就跟爹學(xué)釀酒吧。你哥怕是一時回不來了?!?/p>
程玉瓶:“那曹家伯伯回來是怎么說的呀?”
程子敬:“華老板說,只要出了茅臺鎮(zhèn)就釀不出來茅臺酒,一年以后準能把你哥放回來?!?/p>
程玉瓶欣喜地:“真的?”
程子敬:“閨女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不過是想討好我,誰知他究竟去沒去過貴陽呢?”
程玉瓶驚訝地望著程子敬:“爹,你怎么這樣看曹家伯伯啊?”
程子敬嘆了口氣:“這么多年,曹程兩家一直在暗中較勁,說不準他心里,巴不得我程家燒房早點垮臺了?!?/p>
字幕:1935年春
曹鏡湖正在考曹懷遠。
曹鏡湖:“微苦、有糟味,應(yīng)該怎么辦?”
曹懷遠:“再……再蒸一遍?”
曹鏡湖:“嗯?”
曹懷遠支吾地:“要不……要不……”
曹鏡湖有些不高興地:“酒溫!酒溫!”
曹懷遠順著父親:“對對,酒溫、酒溫!”
曹鏡湖嚴厲地:“懷遠,釀酒不是兒戲,這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飯碗!”
這時,曹懷仁進來:“爹,土城月福堂的李掌柜,讓把去年定的酒送過去?!?/p>
曹鏡湖:“你去吧,這附近總打仗,路上多加小心!”
還沒等曹懷仁回答,曹懷遠就搶著:“哥,我跟你去!”
兄弟倆背著酒簍走在青石板路上。
曹懷遠:“哥,這調(diào)酒可真難!好壞全憑感覺,哥什么是感覺呀?”
懷仁正要說什么,曹懷遠突然看到程玉瓶正在路邊買胭脂。
曹懷遠高喊:“玉瓶!”
程玉瓶忙轉(zhuǎn)過身:“懷遠哥!”
曹懷遠轉(zhuǎn)頭興奮地沖懷仁道:“哥,我跟玉瓶說幾句話?!闭f罷,匆匆朝玉瓶奔去。
懷仁站在那里,望著遠處懷遠和玉瓶頭挨著頭親熱地說著什么……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肩上還背了個破舊的小包袱。
一步步走向程家門口,敲門。
門打開,來開門的是程妻。
程妻問來人:“你找誰?
眼前是一個頭發(fā)蓬亂、滿臉胡茬、疲憊不堪的男人。
男人:“娘!”
程妻聽著聲音覺得耳熟:“你是……”
男人:“娘,我是玉峰!”
程妻驚訝地:“兒,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程玉峰:“娘,我回來了?!?/p>
程妻轉(zhuǎn)過身去,大叫:“老爺,兒子回來啦!”
程子敬跑出來:“玉峰回來了?”
程玉峰跑進去,一下子跪倒在父親跟前:“爹,兒子回來啦!”
程妻抱著兒子的頭,放聲大哭。
程子敬走過來:“玉峰兒?!?/p>
程玉峰流著眼淚給父親磕頭:“爹,兒子不孝了。”
程子敬:“哎,回來就好?!?/p>
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酒菜。
已梳洗完畢、煥然一新的程玉峰,狼吞虎咽地吃著。
程子敬:“兒子,你是怎么回來的?”
程玉峰:“紅軍打跑了軍閥,民團被打散了,我就趁亂跑回來了。”
程子敬看著程玉峰,端起酒杯:“你娘想你都快想瘋了。不管怎么說,回來就好。咱們喝一杯!”
父子倆碰杯,程玉峰一飲而盡。
程子敬放下酒杯:“玉峰啊,以后你就好好在家跟著爹釀酒吧?!?/p>
程玉峰:“爹,我想好了,我要拉起一幫人,保護咱家的酒!”
程妻:“那怎么能行呢?程家祖祖輩輩都沒有動刀動槍的!”
程玉峰:“我在外面結(jié)識了不少民團的兄弟。只要一個招呼,馬上就能聚起一幫人來!爹,今后您和玉瓶在家釀酒,我程玉峰就要手握槍桿子啦!”
程子敬:“峰兒,你可千萬別亂來!”
程妻焦急地:“兒啊,娘不讓你走這條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程玉峰咬咬牙,眼露一絲兇光:“掉腦袋?兒子已經(jīng)掉過一回了,為了我們程家的酒,我什么也不怕!”
程子敬把杯中酒喝盡,甩手而去。
遠處,隨著飛機的轟鳴,隨即槍炮聲大作,火光沖天。
一個人影從街上一邊狂奔一邊大聲叫道:“土城那邊打仗了!聽說就要打到茅臺來了!”
夜雨敲打著茅臺鎮(zhèn),雨水順著屋檐不停地滴落。
樓上的窗戶邊,程玉峰貼著窗戶坐在那里,手里緊緊捏著那把槍。
地上,坐著十幾個護酒隊的家丁,手里也一律緊緊地抓著長槍。
一家?。骸吧佼敿?,那些當兵的不會來了吧?”
程玉峰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一群黑壓壓的軍隊趁著夜色往茅臺鎮(zhèn)悄無聲息地走來,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破破爛爛,好多還光著腳板。
腳步踏在泥濘中發(fā)出吧唧吧唧的響聲。
一些受了傷的戰(zhàn)士有些被同伴攙扶,有些拄著木棍,一瘸一跛;更重一點的,則躺在擔架上,被同伴抬著。
紅軍女隊長時英在傷病員中奔前奔后,不時小聲叫道“小心,小心。”“堅持一會兒,到了茅臺就好了。”
看樣子,這支部隊已是疲憊不堪。
程玉峰依然緊靠窗戶,緊握手中的槍,因為握的時間過長,加上緊張,槍把上汗淋淋的。
曹鏡湖執(zhí)香叩拜酒神,嘴里喃喃有詞。
旁邊的曹妻早已跪伏在地。
曹妻:“大酒神保護我家老大懷仁,老二懷遠……”
屋外,突然傳來噼噼啪啪的腳步聲。
曹妻抬起頭望著曹鏡湖,一臉的驚慌。
門被推開了,曹鏡湖和曹妻同時一驚,只見懷遠打頭,懷仁跟在身后,背著酒走了進來。
懷遠:“爹、娘,我和哥回來了?!?/p>
望著平安返回的懷仁和懷遠,曹鏡湖和曹妻出了口長氣。
雨水順著屋檐滴答滴答響著。
把槍握得更緊的程玉峰朝外望去。
一陣腳步聲響過后,小鎮(zhèn)又寂然無聲了。
突然,程玉峰聽見了呻吟聲,那呻吟聲不是一個,而是好多好多,呻吟聲盡管十分痛苦,但聽得出他們都在盡力將聲音壓到最低。
時英的聲音傳過來:“大家讓一讓,讓傷病員先躺下?!?/p>
緊緊貼在窗戶邊的程玉峰看見時英提著一盞馬燈,在雨中一邊不停地來回奔走,一邊小聲叫著。后來,他又看見好些馬燈在鎮(zhèn)上劃動,全是安頓傷病員的身影。
透過雨中暗暗淡淡的馬燈,程玉峰看見所有的士兵全都有條不紊地靠坐在小鎮(zhèn)街道的兩邊,除了偶爾傳來傷病員的呻吟聲外,又什么響聲也沒有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
小鎮(zhèn)的兩邊街道坐靠著一群黑壓壓的紅軍戰(zhàn)士,家家戶戶的大門全都緊閉。
程子敬匆匆走下樓梯。
窗戶邊的程玉峰收回手槍,叫了聲:“爹?!?/p>
程子敬:“我去開門。”
程玉峰:“爹,再等等?!?/p>
程子敬轉(zhuǎn)過頭:“看了一晚還沒看出來嗎?這正是哪家先開門,哪家先得利?!闭f罷,不等程玉峰答話,匆匆下樓。
程玉峰見父親匆匆下了樓,一把將旁邊一個大木箱打開。
程玉峰從里面拿出槍來,分給幾個團丁。
程玉峰:“兄弟們聽好了,有人敢進我程家的門,就給老子打!”
樓下。
嘩地一聲,大門被程子敬打開了。
只見前面不遠,曹懷遠的身影飛快地往街上跑去……
程子敬驚住了,程玉瓶突然從屋里往門外奔去,一邊焦急地叫道:“懷遠哥!”
程子敬一把拽住程玉瓶:“兵荒馬亂的,你瞎跑什么?”
程玉瓶甩開父親的手,不要命地往懷遠奔過去,一邊叫道:“懷遠哥!懷遠哥!”
一面墻壁上,時英領(lǐng)著兩個紅軍戰(zhàn)士將一張布告貼在上面。
布告上隱約可見:紅軍關(guān)于保護茅臺燒春的通令,通令下面落款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政治部……
懷遠新奇地望著貼布告的時英和另兩個紅軍戰(zhàn)士。
玉瓶氣喘噓噓地跑了過來。
懷遠:“玉瓶,你怎么跑出來了?”
玉瓶喘著氣,“我……我從窗戶邊看到你,就跑出來了?!?/p>
懷遠還要說什么,只見時英正朝他和玉瓶親切地笑著。
時英伸出手:“認識一下,我叫時英,我們紅軍的先頭部隊到達茅臺,請多多關(guān)照。”
望著時英遞過來的手,懷遠有點不適應(yīng),局促了一下,把手遞了過去。
時英握了握懷遠的手,又握了握玉瓶的手:“我們回頭再聊,?。俊?/p>
時英說罷,領(lǐng)著另兩個紅軍戰(zhàn)士又往前面去貼布告去了。
懷遠和玉瓶同時望著時英和另兩個紅軍戰(zhàn)士的背影。
這時,稀稀拉拉圍過來幾個人。
一位老大爺問身邊的曹懷遠:“懷遠,那上面寫的什么啊?”
曹懷遠:“這上面說要保護茅臺,酒灶、酒窖、酒壇、酒瓶都要保護,他們只在酒房公買公賣?!?/p>
老大爺:“真的啊?”
曹懷遠:“白紙黑字,應(yīng)該錯不了!”
懷遠說話時,玉瓶一雙深情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懷遠。
晨霧繚繞在碼頭上。
碼頭蘇醒了。
紅軍的后續(xù)隊伍源源不斷地向茅臺鎮(zhèn)的方向開進。
曹懷遠跑進屋:“爹,你快去看看,紅軍來了。”
曹鏡湖從屋里走出來:“爹看了一晚了。這些孩子怪可憐的。你娘在做飯,待會你和懷仁跟上爹,去給他們送點吃的。”
曹鏡湖帶著懷仁、懷遠,背上背著大大的竹簍,竹簍里盛滿了米飯和自家釀的茅臺燒春。
街上全是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的傷兵。曹家父子走在擁擠著傷兵的街道上。
突然,天空上傳來飛機的轟鳴聲。
曹鏡湖有些驚慌地抬頭往天空望去,只見一架飛機從天邊飛來,隨即,扔下幾顆炸彈。
炸彈落下,不停地響起爆炸聲。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曹鏡湖領(lǐng)著懷仁、懷遠背著飯和酒飛快地在擁擠的街道上往前跑去。
遠處不停地傳來猛烈的槍聲和爆炸聲。
隨著“噠噠噠”一串機槍的火舌飛上天際,只見遠遠的山坡上,幾個紅軍戰(zhàn)士將一挺機槍架在一棵樹杈上,朝天上的飛機猛烈掃射,隨著一串串火舌飛上天際,天上的那架飛機被擊中,拖著黑煙,直扎下來。
“嘭”一聲巨響,飛機落了下去?;鹧鏇_天而起。
人群一邊驚叫著一邊四處奔跑。曹家父子被人群裹挾著往前跑去。
到處掛滿了染著血跡的繃帶,院子里躺滿了重傷員,醫(yī)生和護士忙碌著給受傷的戰(zhàn)士們處理傷口。
時英和一名護士從簡易的篷子里走出來,面容焦慮。
時英:“大部分傷員的傷口已經(jīng)發(fā)炎了,有些出現(xiàn)發(fā)燒癥狀。情況很緊急?!?/p>
護士:“可是我們已經(jīng)沒有麻藥和酒精了。”
時英:“沒有麻藥可以忍,沒有酒精會有生命危險?!?/p>
曹鏡湖領(lǐng)著懷仁、懷遠背著做好的飯和自家釀的酒,走進臨時醫(yī)院門口。
里面的情景讓曹氏父子驚呆了,只見里面躺滿了傷員,不時傳來呻吟聲。
到處是鮮紅的血跡,傷病員的身上、臉上是血,掛在竹竿上的紗布也是血,有些紗布上的血還在往下滴著。
護士們在不停地穿梭忙碌……
懷仁、懷遠看見滿院的慘狀有些手足無措。
遠處的時英看見了曹氏父子的身影,曹氏父子也看見了時英。
曹鏡湖與時英默默地對視。
一個護士焦急地走向時英:“隊長,趙團長傷口感染,高燒不止,昏迷了?!?/p>
時英將視線從曹鏡湖身上移開,匆忙跟著護士走進帳篷。
曹鏡湖示意懷仁、懷遠將背上的飯和酒靜靜地放在地上,緩緩地退了出去。
時英跑到門口,看見幾壇酒和做好的飯。抬頭再去找尋三人的身影,三個人已經(jīng)淹沒在傷員如潮的人流中了。
曹家父子逆著傷員的人流朝家的方向走去。
傷員們相互攙扶艱難地行走,和曹家父子擦肩而過。
懷仁和懷遠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從那些傷兵身上望過去,懷仁的眼光充滿悲憫,懷遠的眼光卻滿是悲壯之情。
一個傷兵拄著拐棍,拖著血淋淋的斷腿,往臨時醫(yī)院艱難地一瘸一瘸地走去。
一個紅軍戰(zhàn)士慌忙上前去攙扶。
傷兵:“不用?!?/p>
傷兵甩開那位幫扶的戰(zhàn)士,拖著血淋淋的斷腿,繼續(xù)往前走去。沒走幾步,撲通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幾個戰(zhàn)士慌忙奔上去。
摔在地上的傷兵大聲喊道:“滾開!”
傷兵咬著牙,拖著斷腿往前一步一步爬去。
曹鏡湖被這一幕驚呆了。
懷仁和懷遠也驚驚地望著那一幕。
黃昏,晚霞斑斕。
殘酷戰(zhàn)斗生活中的一場浪漫,十幾個年輕戰(zhàn)士圍坐,一個拉手風(fēng)琴的在拉著一把又破又舊的手風(fēng)琴。
隨著琴聲,十幾個戰(zhàn)士唱著歌,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朝氣,目光充滿了憧憬和堅定。
旁邊,時英坐在那里,膝蓋上擱著一本日記,彎著腰聚精會神地在本子上寫著什么。
戰(zhàn)士們唱完歌,拉手風(fēng)琴的沖時英叫道:“時隊長,日記寫完沒有,又該你每天給我們讀日記的時候了。”
時英笑了笑,擱下筆,充滿深情地讀了起來:“今天,是1935年的3月20號……”
懷遠和玉瓶跑上山坡。
懷遠:“玉瓶,時英姐她們在那兒呢!”
兩人朝時英她們奔去。
聽到時英的朗讀聲,懷遠和玉瓶猛地站住了。
時英:“我們紅軍到達了聞名中外盛產(chǎn)茅臺酒的茅臺鎮(zhèn)。坐在這遠離家鄉(xiāng)幾千里的茅臺山坡上,我心潮澎湃,萬分激動。我想,革命勝利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手風(fēng)琴手:“時英姐,寫得太好了。革命勝利的一天一定會到來!”
十幾個戰(zhàn)士也跟著輕聲道:“革命勝利的一天一定會到來?!?/p>
晚霞照在時英的身上,她的身姿完全是懷遠從來沒有見過的美麗。
懷遠看呆了,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向往。
曹家父子三人沿著臺階往上走。
曹鏡湖:“走,看看火候去?!?/p>
曹懷遠猶豫地:“爹,我想跟你說個事?!?/p>
曹鏡湖望了一下懷遠,對懷仁道:“你先去酒坊吧?!闭f罷,朝酒坊外的小涼亭走去。
曹懷遠跟上。
曹鏡湖走到石桌邊,坐下。
曹鏡湖:“什么事,說?!?/p>
曹懷遠:“爹,我,我想去吃糧。”
曹鏡湖:“什么吃糧?”
曹懷遠:“我想去當紅軍。”
曹鏡湖驚驚地望著懷遠,一時說不出話。
正在下沙室里忙碌的曹懷仁,聽到外面?zhèn)鱽砀赣H的吼聲,忙回過頭去。
曹鏡湖:“就算你不怕死,我跟你娘都這個歲數(shù)了,曹家的酒誰來釀?”
曹懷遠:“我哥。”
曹鏡湖吼道:“你哥?他連酒都不沾,怎么釀酒?再說……”
曹懷遠:“他本來就是長子。”
曹鏡湖:“老子不管那么多,曹家的酒得靠你來傳。”
曹懷遠小聲嘀咕:“我都報完名了,軍裝、軍帽都領(lǐng)回來了。
曹鏡湖拍案而起:“混賬!這么大的事兒,你都不跟我說一聲?!?/p>
曹鏡湖一個耳光打過去:“你把東西給我退回去!”
曹懷遠捂著被打腫的臉頰,愣愣地看著父親。
地上滿是酒壇,中間的空地上有一塊很大的木板。
曹懷遠和程玉瓶在木板上相對而坐。
一個開了蓋的小酒壇和六只盛滿酒的酒杯,擺在二人中間。
程玉瓶注視著曹懷遠:“你……真的要走嗎?”
曹懷遠望著程玉瓶,很堅定地點點頭。
程玉瓶:“那我……”
曹懷遠:“你在家等著我。”
程玉瓶:“我不想要你走?!?/p>
曹懷遠望著程玉瓶,猶豫了一下,他有點不敢面對程玉瓶的那雙目光。
曹懷遠:“玉瓶,你知道,我不想釀酒,我一直想去闖一個更寬更大的天下……”
程玉瓶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曹懷遠,聽懷遠這樣一說,知道已經(jīng)無法再改變懷遠的決定。她慢慢把目光收回,緩緩站起身。
突然,懷遠聽到有節(jié)奏的腳步響聲,那響聲先是緩慢的,后來變得越來越快,懷遠愣了愣,慢慢轉(zhuǎn)過頭來,懷遠一下驚呆了。
透過窗外投射過來的月色,他看見程玉瓶模仿踩曲的動作,在那里跳舞。
玉瓶一邊跳著,一邊朝懷遠投過來一雙火辣辣的目光。
懷遠一下明白了,玉瓶在以這種方式,為他送行。
玉瓶跳得似乎全身有點發(fā)熱,將衣扣解開。
懷遠一動不動地望著玉瓶漏出若隱若現(xiàn)的乳溝。
懷遠有點按耐不住,緩緩站起身,向玉瓶走去。
玉瓶跳著,含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朝她走過來的懷遠。
懷遠緊走幾步,一把將玉瓶拖過來,玉瓶猛地停住舞步,有些驚慌地望著曹懷遠。曹懷遠喘著粗氣,就要去吻玉瓶,被玉瓶擋住。
程玉瓶:“懷遠哥,你要答應(yīng)我……”
懷遠:“什么?”
玉瓶雙眼閃著淚花:“我不要你死,要活著回來?!?/p>
懷遠一陣激動,撲向玉瓶,就要去吻她,被玉瓶擋開。
懷遠驚在那里,玉瓶將置放在木板上的盛滿酒的酒杯端過來,遞到懷遠面前:“這是我爹酒窖里最好的酒,你把它喝了。所有的槍子、炮彈就會繞開你飛。你就會活著回來?!?/p>
懷遠眼睛一下紅了,激動地接過玉瓶遞過的酒,連喝三杯,隨即將酒杯甩在地上, 勢不可擋地將玉瓶抱住。
這一回,玉瓶沒再擋開。
兩人的情感終于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
在玉瓶一邊喘著氣,一邊叫著懷遠的聲音中,懷遠壓在玉瓶身上的一只腳將旁邊剛剛開封的一壇酒蹬翻了。
酒從壇口里流了出來……
夜色中的赤水河在靜靜地流著。
竹子隨風(fēng)搖曳,發(fā)出“沙沙”聲響。
大片大片的竹海,濤聲回環(huán)。
桌上放著疊得整齊的軍裝和軍帽。
曹懷仁出神地望著,繼而拿過軍裝,正要穿在身上,曹懷遠撞進來,他一手抱著小酒壇,一手拿著兩個酒碗:“哥,你陪我喝次酒行么?”
曹懷遠把酒壇和酒碗放在桌子上,坐下。
曹懷仁看著弟弟,搖了搖頭。
曹懷遠把兩個酒碗倒?jié)M:“哥,我下了死決心,不管爹同不同意,我明天也要跟紅軍走。”
曹懷仁望著弟弟突然道:“懷遠,你留在家里,哥跟紅軍走?!?/p>
曹懷遠一下驚住,望著哥哥:“你跟紅軍走?不行不行,你是長子,得留下跟爹學(xué)釀酒?!?/p>
曹懷仁:“哥走了,爹就會一門心思把釀酒技藝傳給你。”
曹懷遠:“釀酒是你的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懷仁沒吭聲,將軍裝往身上穿,被懷遠拉?。骸案纾@是我的?!?/p>
兄弟倆按著爭奪軍裝。
門外傳來曹鏡湖的聲音:“都這么晚了,還不睡覺,明天一大早還要干活呢!”
兄弟倆立即停了下來。
懷遠答道:“爹,睡了睡了,就睡了。”
兄弟倆呆呆地站在那里,聽見父親的腳步聲走遠。
懷遠這才小聲說:“哥,你就在家好好跟爹學(xué)釀酒吧?!闭f罷,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后把碗放在桌上。
曹懷遠又倒?jié)M一碗酒,突然噗通一聲,跪在懷仁的面前,眼中含著淚花:“哥,爹和娘,就靠你盡孝了?!?/p>
兩兄弟捧著酒碗,相互望著。
懷遠懇切地:“哥,你就成全弟弟吧?!闭f罷,將酒碗與懷仁一碰,仰脖一口喝下。
懷仁閉上眼睛,將酒緩緩地喝了下去。一行淚水,從懷仁的眼中流了下來。
明月當空。
靜靜的碼頭。
“天理良心”的石碑。
碼頭上的牌樓。
程玉瓶迎著隊伍一路走來,向隊伍里急切地張望著。
程玉瓶在隊伍中尋找著曹懷遠的臉。
戰(zhàn)士們一張張年輕的、充滿朝氣的面孔,許多傷兵有些被擔架抬著,有些拄著拐棍,參雜在行進的隊伍中。
程玉瓶繼續(xù)向前尋找。
路邊還有不少鄉(xiāng)親,自發(fā)地為紅軍送行。他們拿著雞蛋和干糧,塞給戰(zhàn)士們。
紅軍先頭隊伍正在走過浮橋。
橋下的赤水河還在不倦地奔流著。
另一邊,曹鏡湖也在焦急地尋找懷遠。一邊不停地問身邊的人,“看見我家懷遠沒有?看見我家懷遠沒有?”
一個人道:“你家懷遠已經(jīng)跟紅軍過了浮橋。”
曹鏡湖焦急往碼頭奔去。
曹鏡湖用眼睛四處搜尋,身邊那位拖著傷腿爬在地上的傷員拄著拐棍一瘸一瘸地走著。那傷員沖曹鏡湖笑著點了點頭,又瘸著腿,堅定地往前走去。
曹鏡湖站在碼頭邊,望著身邊不停走過的紅軍隊伍。
曹鏡湖的一雙眼神似乎在問:這是一支什么隊伍啊,就這樣把兒子的魂給勾走了。
曹鏡湖就那樣站在那里,老淚慢慢模糊了他的雙眼。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弟弟走的那天早上,我沒有趕去送行,頭天晚上,我跟弟弟連喝了三碗。醉倒了。這一醉又是三天,弟弟走了,爹大病了一場,好像丟了魂似的,一夜之間,頭發(fā)都白了。”
升騰的霧氣中,赤裸著上身的曹懷仁正和酒工們一起忙碌著。
曹鏡湖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他的頭發(fā)變得花白。
曹鏡湖看了看滿身大汗淋漓的兒子:“懷仁,你過來。”
曹鏡湖說完,徑直朝調(diào)酒室走過去。
曹懷仁連忙跟上。
曹鏡湖:“我們茅臺燒春,講究的是功夫。一年一個釀造周期,端午踩曲,重陽投料,九次蒸煮,八次發(fā)酵,七次取酒……”
曹懷仁愣住了。
曹鏡湖也停了一下,然后繼續(xù):“釀好之后,要貯放五年,才能拿出來。你可給我記住了,不下六年的功夫,就沒有真正的茅臺。”
在曹鏡湖傳意的話語中,畫面出現(xiàn)踩曲、投料、蒸煮、出酒……
曹懷仁連忙點頭,把父親的話牢記在心。
程妻端著一盆熱水進來,走到程玉瓶身邊。
程玉瓶正坐在大木桶中洗澡。
程妻把熱水倒進大木桶里,順手拿起一條毛巾:“玉瓶,娘幫你擦擦后背?!?/p>
程玉瓶忙掩飾地:“娘,不用,不用!”
程妻:“玉瓶啊,娘問你,你這身子怎么有點不對勁呢?”
程玉瓶慌張地:“沒有啊,我挺好的!”
程妻:“娘是過來人,你有多長時間沒來身上了?”
程玉瓶:“娘!”
程妻:“玉瓶,你告訴娘,這個孩子是誰的?”
程玉瓶被逼問不過,答道:“懷遠的?!?/p>
又到高粱熟了的季節(jié)。
微風(fēng)吹過,沉甸甸的高粱顯得有些笨拙地搖晃。
微微露出肚子的玉瓶從高粱地里走來。
玉瓶朝赤水河遠處眺望,那正是不久前懷遠跟隨紅軍部隊離開的方向。
一根繩索甩下去。
一捆捆高粱被繩索扎緊,然后拖上岸。
河上停滿了木船,裝貨和運貨的苦力在那里忙碌著。
拉繩索的是懷仁,他遠遠地看見挺著肚子的玉瓶從河岸邊走過來。
下面一個苦力笑著沖懷仁道:“喂,大少爺,你看哪里呢?”
懷仁愣了愣,沒答話,用力將繩子拖了上去。
鑼鼓聲和儺戲的唱腔仿佛從遠處若有若無地傳過來。
戲臺下坐著一個人,在那里埋頭吧嗒吧嗒抽著煙。
曹鏡湖走了進來,站在那人身邊,沒說話。
好一會,吧煙的那人道:“你曹家這是唱的哪一出???”
原來是程子敬。
曹鏡湖:“我跟老婆商量了,讓玉瓶去我家吧,等懷遠回來。”
程子敬猛地轉(zhuǎn)過頭,盯著曹鏡湖,咬著牙小聲道:“你想要玉瓶守活寡?她等得到懷遠回來嗎?”
曹鏡湖:“懷遠總會回來的?!?/p>
程子敬:“總會回來的?當兵吃糧,子彈會長眼嗎?”
曹鏡湖:“這件事,我曹家對不起你?!?/p>
程子敬咬牙切齒:“你曹家對不起我的事還少嗎?罪孽!”
曹鏡湖:“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p>
程子敬:“吵架?要不是我攔住峰兒,他是要殺人的!”
曹鏡湖:“既然這樣,那你說怎么辦吧。”
程子敬瞪了一眼曹鏡湖,起身氣呼呼地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停下,蹦出一句話來:“懷遠跑了,讓懷仁頂著!程家結(jié)上你這門親,算是倒了八輩子霉!”說罷,拂袖而去。
剛剛蒸好的酒似乎已經(jīng)出完,余下的酒還在一滴一滴地滴進酒壇。
燒房里只剩下曹鏡湖和懷仁父子倆。
曹鏡湖:“得讓玉瓶有個活法?!?/p>
懷仁不吭聲。
曹鏡湖抬起頭,揚起一張滄桑的老臉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啊,也就是一壇酒。做人要記人之好,幫人之難,得講天理良心……”
懷仁望了望父親,起身默默離開。
街道兩邊又重現(xiàn)曹程兩家結(jié)娃娃親的場景,一場熱熱鬧鬧的婚慶即將舉行。
戲臺上,老儺戲師唱幾句,喝一杯酒。喝一杯酒,又唱幾句,身上,寬大的戲袍隨風(fēng)搖擺。
打扮一新,挺著個肚子的玉瓶一臉惆悵地站在那里,身邊沒有新郎官。
旁邊湊熱鬧的人議論紛紛:
“新郎官怎么還不來呢?”
“玉瓶肚里是懷遠的種,懷仁肯定不想背這個黑鍋?!?/p>
“懷仁能娶上玉瓶,蠻不錯了。”
玉瓶聽著儺戲激越的敲打聲,玉瓶呆呆地望著儺戲師不知所措。
儺戲音樂的敲打聲傳進酒窖。
懷仁躺在酒坊里,他仰躺的目光望著酒坊外。
酒坊外依然可以看見那青的山,綠的水,慢慢地,懷仁雙眼迷茫了淚水。
程玉峰領(lǐng)著幾十個家丁,朝挺著肚子的玉瓶走去。
程玉峰:“妹子,哥給你賀喜啦!”
玉瓶推開程玉峰就要往前跑去,被程玉峰一把攥住。
程玉峰對著眾人喝道:“我妹妹懷的是酒種,不是嫁給曹家的,她是嫁給酒的!”說罷,一只手抓過旁邊的一壇酒,咕嚕咕嚕一氣喝了下去,然后手一松,酒壇被打碎在地。
程玉峰猛地一把將玉瓶背在背上,直奔曹家酒窖……
程玉峰飛起一腳踢開酒窖木門。
躺在地上的懷仁仿佛沒聽見門響,依然一動不動麻木地躺在地上。
程玉峰用槍指著曹懷仁:“曹懷仁!老子今天要你一句話,到底娶,還是不娶?”
匆匆趕進來的曹鏡湖一把拉住程玉峰:“賢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程玉峰:“說什么說!你曹家不要臉,我程家要!今天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懷仁突然站起身,捧起一個酒壇,往頭上砸去,酒壇摔碎在地,懷仁一頭全是酒水。
懷仁誰也沒看,一邊走出酒坊,一邊道:“懷遠做下的事,我擔!”
臥室已布置成大紅的新房。
一對紅燭在燃燒。
程玉瓶坐在床邊,頭上的紅蓋頭沒有揭開。
曹懷仁坐在桌子邊,身上還是新郎的裝扮。
兩人靜靜地坐著。
屋里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紅燭搖曳。
紅燭燃盡。(迭化)
天上飄著雪花。
臥室的門緊閉著。
曹懷仁陪著父親等在門外。
臥室傳來嬰兒清脆的啼哭聲。
門開了,產(chǎn)婆跑出來報喜:“恭喜老爺,是個男孩兒,您有孫子啦!”
曹鏡湖喜笑顏開,大喝一聲:“賞!”
天上飄著雪花。
戲臺上,正在上演花燈生兒的祈福段落。
幾個表演花燈的民間藝人唱得喜氣洋洋,旁邊一個男的更是手舞足蹈,十分投入。
戲臺下,沒有一個觀眾,那幾個表演花燈的藝人卻在積滿雪花的戲臺上唱得忘乎所以。
這場戲只有天和地在看著,還有流淌著的赤水河在看著。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那年冬天,玉瓶生了,是個男孩,爹給他取名叫允兒。玉瓶生了孩子后,也不知從哪天開始,我突然能用鼻子聞出酒的各種味道來了,比爹用嘴巴去嘗酒還管用。這個得天獨厚的鼻子,讓我遠近聞名……”
一雙女人的腳,有節(jié)奏地落在曲料上,沉穩(wěn)而熟練。
一雙小孩的跑進畫,學(xué)著媽媽,有模有樣地踩著。
鏡頭搖起。
程玉瓶已然是少婦模樣。
九歲的允兒抬起頭:“娘,真好玩!”
程玉瓶笑了:“允兒,踩曲是女孩子的事,你長大了,跟爺爺和外公學(xué)釀酒,那才叫好玩。”
允兒:“剛才我又見到外公了。我叫外公,老公怎么老不答應(yīng)我啊?”
程玉瓶一下停住了笑安慰允兒:“外公耳背,耳朵不好使?!?/p>
允兒:“那我下次大聲一點?!?/p>
程玉瓶:“好孩子。”
字幕:1945年(夏天)
曹家酒坊外的石階,攝影機拾階而上,進入酒坊。
大汗淋漓的酒工們正在翻著窖泥。
伙計端著一碗酒走過來遞給曹懷仁。
曹懷仁端起來,仔細聞了聞,點點頭。
(109場旁白延續(xù)至此)
曹鏡湖在石桌邊坐著。
桌上擺著茶壺和茶碗。
曹鏡湖朝著碼頭的方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曹懷仁端著一碗酒走過來:“爹,您嘗嘗?!?/p>
曹鏡湖:“你放下吧?!?/p>
說話中,曹鏡湖的目光仍注視著碼頭的方向。
遠處,忙碌的碼頭。
曹鏡湖雕塑一般的臉。
曹懷仁:“爹……”
曹鏡湖仍不為所動,喃喃地道:“懷遠這一走,都快十年了。爹還能等幾個十年?”
曹懷仁勸父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曹鏡湖還是沒有反應(yīng)。
人聲鼎沸。街上到處是人群。
一個青年站在一輛美式吉普車上,舉著雙手激動地大聲叫喊:“日本投降了!抗戰(zhàn)勝利了!”
人群中是一張張激動和興奮的臉。
大家互相道賀,有的還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了起來。
一輛轎車駛過來,被擁擠的人群堵住了。
車窗拉開,已是老年的華老板探頭往外望去,一臉的激動。
坐在前面的管家伸出頭大聲叫道:“讓一下!請讓一下!”聲音一下就被人群的歡呼聲淹沒了。
華老板一臉的喜氣:“走,我們步行回家?!?/p>
里面一片忙碌,一片喜氣,十幾個學(xué)者模樣的人,在忙著收拾書籍,打點行裝。
華老板大步走了進來,一見這場面,愣住了。
幾個學(xué)者圍上華老板。
一個:“華先生,這幾年,多虧文通書局收留了我們,讓我們在戰(zhàn)亂時期得以有一方凈土?!?/p>
另一個:“我們在這里讀書、編書、做學(xué)問,一轉(zhuǎn)眼就是三四個年頭。華老板,謝謝你!”
華老板有些激動,眼中閃著淚花:“應(yīng)該是我華某謝謝你們,這幾年,全仗諸位先生編了那么多好書,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抗戰(zhàn)熱情。你們?yōu)榭箲?zhàn)出了大力。我給你們鞠一躬。”
華老板鞠完躬,又道:“今天晚上,我給諸位餞行,茅臺燒春,管夠!”
大家紛紛叫好。
華老板走到一位中年學(xué)者身邊。
華老板:“嚴先生,你得留下,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嚴先生一時想不起來。
華老板:“你不是說,等抗戰(zhàn)勝利了……”
嚴先生恍然大悟:“啊!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你我當時的約定,等抗戰(zhàn)勝利,讓我去一趟茅臺?”
華老板笑著點點頭。
嚴先生:“這個約定,我是一定要履行的!”
華老板:“嚴先生,那我代表茅臺先謝謝你了?!?/p>
華老板和嚴先生迎風(fēng)站在輪船上,遠處,茅臺鎮(zhèn)映入眼簾。
管家走過來:“老爺,前面就是茅臺。”
華老板點點頭:“更衣!”一邊解開西裝紐扣。
另一個跟班捧著一件長跑馬褂:“老爺,請更衣吧?!?/p>
曹懷仁引著身穿長跑馬褂的華老板,往屋里走去。
華老板:“兩個月前,我接到一封來信,說令尊身體欠安,怎么,還沒好嗎?”
曹懷仁:“我爹的病,是想我弟弟想出來的。”
華老板哦了一聲。
華老板已經(jīng)坐到曹鏡湖的病床邊,一只手緊緊攥著曹鏡湖的手。
曹鏡湖:“華老板,去年年成不好。你投放的銀子,我沒有花完。”
華老板:“你先別想這事,茅臺燒春以品質(zhì)取勝,靠質(zhì)不靠量??箲?zhàn)已經(jīng)勝利了,會有好收成的?!?/p>
曹鏡湖喘著氣:“我們赤水河真是個怪地方,我一直弄不明白,單說那河水吧,每年過了重陽節(jié),這河水就全紅了。過了端午節(jié)呢,河水又變成青幽幽的了。還有,這茅臺燒春離了茅臺鎮(zhèn),不管你到哪里去釀,就是釀不出這個味。華老板,你學(xué)問高,你說這是個什么理?。俊?/p>
旁邊的曹妻:“當家的,華老板剛到,你讓先生先歇一會吧?!?/p>
曹鏡湖沖華老板歉意地笑了笑:“你看,好久不見,我這話就有點多?!?/p>
華老板也笑道:“這一回啊,我叫來了幾位專家,就是來解你剛才說的這個謎團的……”
來來往往的人全是一臉喜氣。
一間辦公室里,時英將一封電報交給一個發(fā)報員:“周副主席剛剛起草發(fā)往延安的電報,加急?!?/p>
時英說罷,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沖旁邊的一個工作人員道:“待會有一位叫曹懷遠的同志如果來找我,你讓他在這里稍等。”
那位工作人員:“明白。”
辦事處門邊。
戴著墨鏡的曹懷遠匆匆走進來,他一眼就看見正從一間辦公室走出來的時英。站在那里不動了。
時英急匆匆地往外走,顯然沒有認出戴著墨鏡的曹懷遠,與懷遠擦身而過。
曹懷遠:“時英大姐!”
時英猛地停住,轉(zhuǎn)過頭。
曹懷遠將墨鏡慢慢摘下,露出臉上的傷疤,時英驚了一下,一時悲喜交加:“懷遠?”
街上到處是喜慶的人群。鑼聲、鼓聲響成一片。
時英和懷遠在人群中邊走邊說。
時英:“八路軍辦事處特意叫你過來,有一件重要的任務(wù)……”
懷遠笑道:“我明白了,茅臺燒春?”
時英點點頭:“國共兩黨在重慶談判已經(jīng)接近尾聲。不久將會簽訂一個協(xié)定,協(xié)定簽訂后,兩黨會在重慶有一個慶祝儀式,我們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東西,周副主席建議到你們茅臺去買點茅臺燒春,以示慶賀?!?/p>
曹懷遠:“一定完成任務(wù)!”
時英也笑了:“你離開茅臺也十多年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要是時間允許,和玉瓶把親成了吧?!?/p>
懷遠聽時英突然說到玉瓶,表情一下變得凝重起來。
曹懷仁送別華老板。
華老板:“好好照顧你爹。”
懷仁:“哎!”
華老板:“記住,不管時局怎樣變化,茅臺酒的味道永遠不能變?!?/p>
懷仁:“哎!”
華老板望了望懷仁,期許地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沿著碼頭拾階而下。
懷仁望著華老板有些蒼老的背影伸出手,揮了揮。
岸邊的高粱成熟了,農(nóng)民們正在忙著收割。
一捆捆扎好的高粱。
農(nóng)民們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紛紛轉(zhuǎn)過身去。
程玉峰帶著十幾個背著槍的團丁,飛奔而至。
程玉峰勒住韁繩,揮起馬鞭往高粱地一指:“統(tǒng)統(tǒng)給我收了!”
團丁得令,從馬上跳下來。
農(nóng)民們忙上前護住高粱。
程玉峰:“又不是不給你們錢,我程玉峰從來不欺負老百姓!”
農(nóng)民甲陪著笑臉:“老總,今年的收成不好,就這么點兒,還不夠我們自己吃的呢……”
程玉峰聽都不聽,把一口袋銀元扔在地上,騎馬而去。
團丁們蠻橫地推開農(nóng)民,把高粱統(tǒng)統(tǒng)搶走。
程子敬看著冰冷的酒灶,一臉愁容。
程家管家:“老爺,天旱雨少,好不容易得了些糧食,都不夠吃,誰還能拿出來賣?。俊?/p>
程子敬嘆了口氣:“你去賬房支些錢,給伙計們拿上,先讓他們回家歇著吧?!?/p>
程家管家點頭。
程玉峰進來,邊走邊喊:“爹,我把高粱給您收來啦!”
程子敬驚訝地:“玉峰,你從哪兒弄的?”
程玉峰:“爹,您就別管了,趕快讓伙計們出來幫忙!”
程子敬正色地:“玉峰,你跟爹說實話,是不是你搶回來的?”
程玉峰:“爹,您放心,我一分錢都沒少給!”
曹鏡湖邊喝茶,邊看著允兒在桌子上練習(xí)毛筆字。
允兒在宣紙上寫下四個大字:“仁義為懷?!?/p>
曹鏡湖看了,輕聲贊嘆:“不錯,不錯。”
允兒:“真的么,爺爺?”
曹鏡湖笑著點點頭。
允兒高興地:“一會兒我跟娘去外公家,我要拿給外公看!”
曹鏡湖:“好,好?!?/p>
曹懷仁進來:“爹,高粱收不上來,我讓伙計們先回家了?!?/p>
曹鏡湖嘆了口氣:“唉,那咱家的茅臺燒春到這個年份上,可就斷了。”
曹懷仁:“斷就斷吧,這可能就是天意?!?/p>
程玉瓶拽著允兒,走在青石板路上。
允兒手里拿著剛才寫的毛筆字。
程子敬迎面走過來。
允兒:“娘,外公?!闭f罷,朝程子敬跑過去。大叫一聲:“外公!你看我寫的字!”
程子敬沒有答應(yīng),看了看允兒的字:“好!好!”邊說邊往前走去。
允兒望著程子敬的背影,有點弄不明白的樣子。
程子敬給酒工們下命令:“點火,上甑!”
酒工們紛紛碌起來。
程玉瓶匆匆進來:“爹,我都聽說了,這些高粱都是我哥搶來的。這酒,我們不能釀?!?/p>
程子敬:“你哥說都給人家錢了。”
程玉瓶:“強買跟搶劫有什么區(qū)別?爹,我們釀酒人不能干昧良心的事兒!”
程子敬不語。
程玉瓶見父親沒吭聲,急忙奔上去,叫酒工們把灶火給熄了。
酒工們望著程子敬,程子敬還是沒吭聲。
酒工們將灶火里已經(jīng)燃燒的柴火拖了出來。
程子敬:“給老子放進去,茅臺燒春一年也不能斷!我要釀出這個年份的絕版酒!”
酒工們望了一眼玉瓶,將取出的柴火重新扔進火灶。
程玉瓶沖程子敬大叫一聲:“爹!”
程子敬沒有搭理程玉瓶,大叫一聲:“上甑!”
酒工們得令,各自抬著酒甑,搬上蒸籠。
程玉瓶上前拉扯,一邊叫道:“程家要釀這種酒,先把我釀了!”
程玉瓶說完,攀上灶臺,跳進蒸籠里。
允兒看在眼里,站在一邊急切地叫著:“娘!娘!”
允兒邊喊邊要沖上去,被酒工們攔住,寫著毛筆字的宣紙掉在了地上。
程子敬:“你……你……快把她給我拖出來!”
允兒哭喊著大叫:“外公!”
程子敬沒有搭理。
酒工們一擁而上,將坐進蒸籠里的程玉瓶拖了出來。
酒工們的腳踩在寫著毛筆字的宣紙上。
允兒大喊著:“娘!”
曹懷仁和程玉瓶躺在床上。
曹懷仁:“玉瓶,不能跟你爹那么厲害?!?/p>
程玉瓶:“我不能讓全鎮(zhèn)子的人,都戳我們家脊梁骨?!?/p>
曹懷仁:“老人家都要面子?!?/p>
程玉瓶:“睡吧?!?/p>
程玉瓶說完,翻過身去。
酒甑邊正在出酒。
程子敬接上一碗嘗了嘗,眼睛一下瞪直了。
一個伙計:“掌柜的,這酒怎么是苦的呢? ”
程子敬沒吭聲,將碗遞給伙計。
伙計接過嘗了嘗:“怎么還是苦的,這都第六鍋了!”
程子敬:“熄火,封甑!”
程子敬說完,匆匆走出酒坊。
酒工們圍過來,小聲議論。
酒工甲:“真是怪了,我都干了二十年了,這樣的事兒還是頭一回遇上。”
程妻:“老爺,該吃飯了?!?/p>
程子敬:“不吃?!?/p>
程妻:“勸你不聽,這回老天報應(yīng)了吧?”
程子敬嘆了一口氣:“唉,本來我是想做一份兒絕版酒,到頭來,卻成了苦酒?!?/p>
程妻:“你這是自作自受。俗話說得好,人在做,天在看哪!”
棒槌敲在銅鑼上。
敲鑼人大喊:“大家注意了??!抗戰(zhàn)勝利了,國共兩黨在重慶會談,共商大計。重慶八路軍辦事處派員專程趕到我們茅臺鎮(zhèn)買酒,各家燒酒坊把最好的酒都準備好了啊……”
允兒在院子里玩八音盒。
正在來回端菜的程玉瓶招呼兒子:“別玩了,洗手吃飯!”
允兒:“知道了,娘?!?/p>
程玉瓶朝廚房走去。
一個戴墨鏡的男人走過來,站在院門口。
允兒看到,忙跑上前:“你是誰?。俊?/p>
男人正要說話間,程玉瓶端著菜出來。
程玉瓶:“允兒,你在跟誰說話呢?”
允兒:“我也不認識他?!?/p>
眼前這個陌生人讓程玉瓶覺得熟悉:“你是?”
男人緩緩摘下墨鏡。
程玉瓶一下子愣住了。
原來,來人竟是曹懷遠。
曹懷遠成熟的面孔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額頭劃過眼睛,一直延續(xù)到顴骨上。
程玉瓶失手,盤子掉了在地上摔得粉碎,菜撒了一地。
曹懷遠輕聲地:“玉瓶,是我?!?/p>
程玉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注視著曹懷遠。
曹懷仁聽到聲音,從里屋出來:“怎么了?”
曹懷遠叫了一聲:“哥!”
曹懷仁看著弟弟:“懷遠?”
曹懷遠:“哥!是我,我回來了!”
曹懷仁飛奔上前,一把摟住弟弟:“懷遠!”
兄弟倆緊緊擁抱在一起。
程玉瓶表情復(fù)雜地看著這對兄弟,一股淚水涌上眼眶。
曹鏡湖夫妻聽到聲音,從里屋出來。
曹鏡湖顫顫巍巍地:“懷遠,真的是懷遠?”
曹懷遠上前幾步,跪倒在地:“爹、娘,兒子回來了!”
曹妻捧起小兒子的臉,撫摸著他的傷疤,心疼地:“讓娘看看……這是怎么了?”
曹懷遠不在意地:“娘,當兵打仗,這不算什么!”
曹妻忍不住哭了。
曹鏡湖略有抱怨地:“這多年,你怎么不給家里來個信呢?”
曹懷遠:“爹,我這不是回來了么。”
曹鏡湖:“快起來吧?!?/p>
曹懷遠起身,轉(zhuǎn)向程玉瓶:“玉瓶,這么多年苦了你了……”
曹鏡湖:“懷遠,叫嫂子?!?/p>
曹懷遠一聽,轉(zhuǎn)頭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哥哥,愣住了。
曹鏡湖招呼孫子:“允兒,這是你叔叔,叫叔叔。”
允兒過來:“叔叔。”
曹懷遠看著允兒,一時語塞。
曹懷仁上前拉住弟弟:“懷遠,進屋吧。玉瓶,去加幾個菜?!?/p>
眾人進屋。
程子敬和程妻正在吃飯。
程家管家進來:“老爺呀,重慶來買酒的那個人,是曹家的老二?!?/p>
程妻驚訝地:“啊,老二回來了?你親眼看著了么?”
管家點點頭。
程子敬:“回來又能怎么樣?他已經(jīng)是允兒的叔叔了?!?/p>
程妻嘆了口氣:“唉,都是命?。 ?/p>
程子敬吩咐管家:“重慶的事是件大事,你去,把我們家窖藏的好酒拿出來?!?/p>
管家應(yīng)聲而去。
曹懷仁和曹懷遠在虔誠地敬香叩拜。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弟弟回來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有點難堪。什么都變了,唯獨我們曹家的茅臺燒春沒變,這也是連在我和弟弟身上怎么扯也扯不斷的一根紐帶……”
兄弟倆沿酒坊外石階緩步而上。
酒坊里,曹懷遠把拇指伸進酒缸試酒溫。
曹懷仁倒出一碗酒,仔細聞了聞,然后遞給弟弟。
曹懷遠接過酒碗,抿了一口,落出滿意的笑容。
曹懷仁也笑了。
曹懷遠站在酒壇中間空地的木板上,出神地看著四周的大酒壇。
曹懷仁把一碗陳釀端到弟弟面前。
曹懷遠一飲而下。
隨風(fēng)搖曳的竹林。
從林間升起的月亮。
夜色中,泛著點點波光的赤水河靜靜地流淌。
河岸上,曹懷仁和曹懷遠并肩走過來。
兄弟倆逐漸遠去的背影。
(131 場旁白延續(xù)至此)
伙計們把一個個大酒壇往船上搬。
懷仁和幾個伙計在船上忙碌著,將酒壇用繩索一一套緊、扎牢。
懷仁將手里的繩索扎了一個結(jié),正要將繩索往另一個酒壇套,一只手伸過來,將繩索拿了過去。
懷仁呆呆地站在那里,望著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的懷遠。
懷遠將繩索用力拉緊,轉(zhuǎn)過身望著懷仁。
兩人都沒說話。
這時,一個幫工走過來:“少東家,都扎好了?!?/p>
懷仁站在那里沒坑聲。
懷遠笑道:“哥,下船去吧。”
懷仁望了望懷遠,想說什么,卻沒有說。
懷遠:“下去吧,哥?!?/p>
懷仁頓了頓,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幫工:“下船?!闭f罷,埋頭領(lǐng)著幾個伙計跳上碼頭。
懷遠大叫一聲:“開船!”
隨著汽笛一聲嗚咽,船老大大聲吆喝:“開船啰!”
已經(jīng)走上碼頭的曹懷仁猛地站住。
站在船上的懷遠突然大叫一聲:“哥!”
懷遠大步從船上跳下,奔向懷仁,張開雙臂一把將哥哥緊緊摟住。
玉瓶站在遠遠的地方,朝碼頭望過去。
允兒抬頭望著玉瓶:“娘,你怎么不去送叔叔?”
玉瓶:“娘在這里送,一樣的?!?/p>
允兒:“娘,我想去碼頭送叔叔。”說罷,撒腿往碼頭奔去。
碼頭邊。
懷遠用手重重地捏了捏懷仁的肩:“爹娘就拜托你了,還有,照顧好我嫂子,允兒。”說罷,松開手,轉(zhuǎn)身大步朝船上走去。
懷仁站在那里,目送貨船遠去。
允兒跑了過來。
船已開動,站在船上的懷遠一見跑過來的允兒,大聲叫道:“允兒!好好聽你爹和娘的話?!?/p>
懷仁趕緊沖允兒道:“快跟叔叔說再見!”
允兒張開嗓門大聲向船上叫道:“叔叔!再見!”
站在船上的懷遠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遠處的曹家酒坊。(大全)
酒坊的小涼亭上,站著一個孤獨的身影。
曹鏡湖站在石桌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碼頭的方向。
一聲長長的汽笛聲,從碼頭那邊傳來。
聽著允兒喊“叔叔再見”的聲音,曹靜湖突然“哇”的一聲,口里噴出一口鮮血來。
酒坊里,一片神秘,十幾根蠟燭飄飄浮浮亮著。
曹鏡湖一邊取酒一邊勾兌,雙亮泛著亮光,神采奕奕,他的動作是那樣的麻利,那樣的熟練。
曹鏡湖:“不同年份的酒,有不同的味道,有不同的感情。有些酒是苦的,有些酒是咸的,有些酒是澀的。就看你怎么勾,怎么兌?!?/p>
曹鏡湖勾出一杯酒遞給懷仁。
懷仁望了望父親,不接。
曹鏡湖:“品……”
懷仁:“爹,我知道,你勾出來的這杯酒,是甜的?!?/p>
曹鏡湖愣了愣,盯著懷仁,又道:“品……”
懷仁望著父親,不說話。
曹鏡湖:“爹知道,你靠鼻子已經(jīng)聞了酒的所有味道,爹今天要告訴你的是,要釀出真正的好酒,不但要靠嘴巴嘗,靠鼻子聞,最重要的是靠……”曹鏡湖用手指指曹懷仁的心窩:“心最重要。”
酒坊的十幾支蠟燭已經(jīng)燃去大半。
曹鏡湖拿過兩個杯子,將酒倒?jié)M,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曹鏡湖望了望旁邊的懷仁:“今晚,爹將曹家的酒藝都傳授給了你”
懷仁:“爹……”
曹鏡湖:“這么多年,爹對不起你,爹總想把酒藝傳給懷遠?!?/p>
懷仁:“爹,我會等懷遠回來……”
曹鏡湖搖搖頭:“爹等不到了。”
懷仁:“我等?!?/p>
曹鏡湖定定地望著懷仁,半晌說不出話。少頃,曹鏡湖端過旁邊的一碗酒,雙手遞給懷仁。
懷仁愣了一下,不接。
曹鏡湖:“今晚,爹要敬你一碗。”
懷仁還是不接。
曹鏡湖喝道:“小子,接??!”
懷仁愣了一下,將父親遞過來的那碗酒接住了。
曹鏡湖又捧過旁邊的另一碗酒,望著懷仁,慈祥地笑了,朝懷仁手中的碗碰了碰。
父子倆各自捧著酒,就那樣望著。
那一刻,雙方似乎彼此有了某種默契,同時將碗舉到嘴邊……
突然,啪的一聲,曹鏡湖的酒碗落在地上。
懷仁猛地一驚,從酒碗邊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父親,只見父親筆挺著身子坐在那里,眼睛閉著,嘴角邊似乎還露著一絲微笑,而一雙手還僵硬地做著碰碗的動作。
曹鏡湖的黑白照片。
曹家的主屋變成了靈堂,擺滿酒、鮮花、果品、挽聯(lián)等。
曹妻坐在一邊默默流淚。
曹懷仁帶著妻兒在父親靈前叩拜。
程子敬在靈堂外走來走去,少頃,停住,往靈堂里望了一眼,他看見了靈堂上曹鏡湖的遺照,程子敬抬起頭,兩行老淚滴落下來。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弟弟離開不久,就在爹把釀酒的絕技傳授給我的那個晚上,爹走了,我知道,他是帶著對懷遠的不舍走的,也是帶著一輩子對釀酒的癡迷和苦修走的……”
懷仁走進一片熱氣騰騰的燒房,順手將脫下來的衣裳甩在一邊。
懷仁看著燒房里光著膀子正在忙碌的十幾個伙計,突然仰著頭,呲牙咧嘴高聲大叫:“上甑啰!”
允兒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懷仁身后,學(xué)著懷仁呲牙咧嘴的樣子,也高叫一聲:“上甑啰!”
門邊,站著玉瓶,望著父子倆那模樣,玉瓶的眼睛有點潮濕。
機關(guān)槍、匣子槍、漢陽造、手榴彈、土質(zhì)地雷等聲音,響成一片。
程玉峰正帶著團丁們,與打劫運酒馬幫的土匪們激烈交火。
馱酒的馬被驚得四蹄亂蹬,馬幫的伙計們拼命拉住韁繩。
馬背上的酒簍貼著“恒誠”、“聚義”、“通和”等多家酒坊的名號。
右手拿著匣子槍的程玉峰:“敢打我們茅臺的主意,弟兄們,給我往死里打!”
團丁們在程玉峰的指揮下,向?qū)Ψ矫土疑鋼簟?/p>
另一邊,土匪頭目惡狠狠地:“媽的,又是這個程玉峰壞老子的好事!兄弟們,打!誰打死程玉峰,重賞!”
土匪叫著,向前沖。
一顆子彈擊中了程玉峰的右肩。
程玉峰忍著劇痛,用左手舉槍瞄準土匪頭目,勾動扳機。
子彈射中土匪頭目的左眼。
土匪頭目捂住眼睛哇哇大叫:“撤!”跑出幾步,又轉(zhuǎn)過頭沖程玉峰那邊高聲喊道:“程玉峰你記住,老子早晚弄死你!”
土匪頭目邊叫邊帶人撤退。
團丁們歡慶勝利。
馬幫領(lǐng)隊上前:“程大當家的,多次舍命相助,大恩不言謝!”
程玉峰捂著傷口,揮了揮手:“抓緊上路了?!?/p>
酒壇中間空地的大木板上,程玉峰躺在曹懷仁的懷里。
曹懷仁緊緊抓住程玉峰的手臂。
程玉瓶小心翼翼地從哥哥的傷口中夾出一個彈頭。
沾著血的彈頭,落在空碗里。
程玉峰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
程玉瓶放下夾子,端起一邊的酒碗,用手絹沾著酒,給哥哥擦傷口。
程玉峰疼得滿頭大汗。
程玉瓶用白布給程玉峰裹傷口。
曹懷仁拿過一碗酒,放到程玉峰眼前。
程玉峰抬頭看了曹懷仁一眼,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程玉瓶:“哥,這次傷好了,就回家吧,別干了?!?/p>
程玉峰放下酒碗,堅定地:“只要外面還有一天不太平,哥就不能扔下手里的槍?!?/p>
程玉瓶:“可這酒也不能拿命換哪!”
程玉峰:“玉瓶,哥是喝著茅臺酒長大的,哥就是一壇酒!一壇祖祖輩輩釀了幾百年的老酒!”
字幕:1949年
銀鈴聲中,一雙成熟、白凈的腳,有節(jié)奏地落在曲料上。
年近四十的程玉瓶,正在踩曲。
高粱成熟了,籽粒飽滿的谷穗隨風(fēng)輕擺。
曹家伙計把一個高粱穗遞給曹懷仁:“掌柜的,你看這高粱籽粒飽滿,全是上好的酒料??!”
曹懷仁摘下幾粒高粱,放在嘴里嘗了嘗,露出憨厚的笑容。
15歲的允兒跑了過來,他邊跑邊喊:“爹!爹!”
曹懷仁看著允兒,允兒已經(jīng)是個壯實的小伙子了。
允兒喘著粗氣:“爹,鎮(zhèn)上來了幾個當兵的,說是要找你。”
曹懷仁坐在石桌邊靜靜地品茶。
三個穿著黑皮靴和黃色軍裝的國軍軍官沿著石階上來。
軍官甲:“久聞茅臺聚義燒坊的大名,鄙人奉上峰命令,特來拜會曹大掌柜。”
曹懷仁抱了抱拳。
軍官甲:“想必曹大掌柜也知道,前方將士正在為黨國浴血奮戰(zhàn)。上峰有令,要拿最好的酒犒賞三軍?!?/p>
曹懷仁不緊不慢地:“我們窖里的酒,都已經(jīng)訂出去了?!?/p>
軍官甲掏出槍拍在石桌上:“這個我不管。還望曹大掌柜帶頭響應(yīng),把酒送到碼頭的船上?!?/p>
院子里的花開了,曹懷仁和允兒在陪曹妻賞花。
允兒:“奶奶,這花開得真好看。”
曹懷仁:“你奶奶養(yǎng)花,和你爺爺釀酒,都是用心在做。允兒,你讀書寫字也要用心才是?!?/p>
曹家伙計急匆匆跑進來:“大掌柜的,不好啦……”
國軍士兵把一個個大酒壇都搬到了船上。
曹懷仁父子匆匆趕到碼頭。
曹懷仁邊跑邊喊:“你們不能把酒帶走!”
軍官甲吩咐手下:“把錢給曹大掌柜!”
兩個國軍士兵把兩個麻袋丟下船去。
軍官甲:“錢就這么多,要是不夠,還望曹大掌柜擔待!”
曹懷仁指著船上的酒壇,焦急的道:“那酒不是茅臺!你給多少錢我也不賣!”
軍官甲疑惑地:“不是茅臺?”
曹懷仁:“那酒還差1個月,還不是茅臺酒?!?/p>
軍官甲笑道:“差1個月就不是茅臺酒?誰定的臭規(guī)矩?”
曹懷仁氣憤地:“差1天都不是茅臺!這是我們茅臺祖祖輩輩的規(guī)矩?!?/p>
軍官甲哈哈大笑:“曹大掌柜,這是拿老子當三歲的孩子耍呀!”
曹懷仁堅決地:“酒釀一年,窖藏五年,不下六年的功夫,就沒有真正的茅臺!”
軍官甲不耐煩地:“什么五年、六年?誰有功夫等著你呀!開船!”
汽笛響起,貨船準備起航。
曹懷仁:“不能走!我的酒不賣!”
曹懷仁說著就要往船上跳。
船上,幾條烏黑的槍口同時對準了曹懷仁。
允兒沖過來拉住父親:“爹,他們有槍!”
曹懷仁倔強地大吼:“這不是茅臺!這不是茅臺!”
貨船緩緩離開碼頭,漸漸遠去。
曹懷仁無奈地站在那里。
允兒俯身打開麻袋,里面都是紙幣:“爹,你看,錢!”
曹懷仁轉(zhuǎn)過身來,拎起麻袋,從里面抓起一把紙幣,猛地甩了出去。
碼頭上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著曹懷仁。
曹懷仁一把把抓起紙幣,瘋狂地往外甩。
紙幣飛揚,如雪片般紛紛飄落在赤水河上。
允兒注視地看著父親,紛飛的紙幣中,他的身影是那樣偉岸。
允兒默默上前,打開另一個麻袋,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抓起紙幣,一把把地甩了出去。
眾人敬佩的目光。
河面上,紙幣順水而去。
躺在床上的曹懷仁閉著眼睛,氣息微弱。
程玉瓶用沾濕了的手絹,輕輕擦拭著丈夫干裂的嘴唇。
程玉瓶滿臉的焦急和疲倦。
允兒攙扶著大儺戲師進來。
程玉瓶忙迎上去,輕聲地:“爺爺,您可來了!懷仁從碼頭回來就不吃不喝,這都三天了……”
大儺戲師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坐定。
大儺戲師低聲吩咐:“你們先出去?!?/p>
程玉瓶和允兒不放心地離開。
油燈微弱的火苗。
大儺戲師微合雙眼,口中念念有詞。
曹懷仁仍閉著眼睛。
程妻:“老爺,懷仁這回病得可不輕呀!你好歹過去看看?!?/p>
程子敬:“你不是去過了么?”
程妻:“怎么說他也是程家的女婿。”
程子敬:“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過去了!”
河面上,一輪紅色的朝陽。
程玉瓶和允兒焦急地守在臥室門口。
大儺戲師坐在床邊,口中輕輕念道:“要改朝換代了……要改朝換代了……”
曹懷仁神奇地睜開眼睛。
大儺戲師:“星移斗轉(zhuǎn),日升月恒……”
曹懷仁注視著大儺戲師。
允兒從門縫里往里望去,驚喜地叫道:“娘,爹醒了!我爹醒了!”
程玉瓶慌忙起身,什么也不顧了,往臥室里撲去。
儺戲班的船停在碼頭上。
曹懷仁抱著一個小酒壇走上船。
小儺戲師:“曹掌柜,您是來找?guī)煾档拿???/p>
曹懷仁點點頭。
小儺戲師:“師傅那天從你家回來,就睡下了,他這一覺再也沒有醒過來……”
曹懷仁愣住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曹懷仁打開小酒壇,緩緩把酒倒入赤水河。
酒與河水一起遠去。
曹懷仁眼含熱淚。突然,他看見河水里一個倒影朝他走過來。
那倒影越走越近,曹懷仁微微一驚,轉(zhuǎn)過身。
朝他走過來的是懷遠。
懷遠:“哥。”
懷仁顫抖著嘴唇:“懷遠……”
懷遠撲上來,將懷仁一把摟?。骸案纾矣只貋砹?!”
兄弟倆沿酒坊外的石階,拾階而上。
曹懷遠:“國民黨的統(tǒng)治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不久,我們將在北平天安門廣場舉行新中國的開國大典?!?/p>
曹懷仁:“開國大典?”
曹懷遠:“我這次回來就是要趕在開國大典前,把我們的茅臺燒春送到開國大典的宴會上去?!?/p>
程子敬坐在那里打著盹,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發(fā)白的頭上,他是真的老了。
程玉峰匆匆走進來:“爹,爹!”
正在打盹的程子敬迷迷糊糊道:“我們程家的事,你看著辦吧。爹早兩年前就說過,爹老了,管不了事了?!?/p>
程玉峰:“爹,這可是件大事?!闭f罷,將頭俯在程子敬的耳邊,小聲說著什么。
程子敬的眼睛慢慢睜大了,放出了光彩。
十幾個伙計在那里搬酒。
程玉峰:“這些年,別家的酒搶的搶了,賣的賣了,只有我們程家的酒,還充裕得很。”
程子敬:“都獻出去!”
程玉峰:“這……”
程子敬嘴角邊浮起一絲固有的精明:“這坐天下的開宴酒,如果由我們程家來獻,將來這整個茅臺燒春,就全是我程家的天下了?!?/p>
懷仁和幾個伙計也在從酒窖里一壇一壇的往外搬著酒。
程玉峰走了過來,望了望懷仁。
程玉峰:“開國大典所要的酒,我們程家代表整個茅臺鎮(zhèn)全給備好了?!?/p>
正在搬酒壇的懷仁一驚,抬起頭有些癡傻地望著程玉峰。
程玉峰冷笑道:“真正的好酒,永遠出在程家!”說罷,轉(zhuǎn)身趾高氣昂地走了。
懷仁癡癡地站在那里望著程玉峰遠去的背影。
懷仁坐在酒壇邊。
玉瓶悄悄走了進來。
玉瓶:“送到北平的酒,憑什么由程家全給包攬了?”玉瓶說罷,轉(zhuǎn)身往后望了望,只見身后跟進來十幾個伙計。
玉瓶:“還愣著干什么?”
十幾個伙計望了望懷仁,見懷仁沒吭聲,一齊涌進酒窖,搬起那些酒壇來。
懷仁望著玉瓶:“爹說過,酒道,是不爭之道?!?/p>
正好走過來的懷遠聽見懷仁那句話,贊賞地點點頭。
曹懷遠:“哥,你說得對。”
曹懷仁:“懷遠,你不是探水路去了嗎?”
曹懷遠:“探了,水路走不了,只能走陸路。這走陸路得靠玉峰相助?!?/p>
程子敬在吧嗒著煙。
程玉峰:“爹,陸路我最熟,那些土匪我也交過多次手,知道他們有幾斤幾兩?!?/p>
程子敬吧嗒著煙,沒吭聲。
程玉峰:“爹,你就放心吧。有我和懷遠,不會有事的?!?/p>
程子敬還是不吭聲。
程玉峰:“爹,要是我不幫懷遠一把……”
程子敬:“峰兒,你說,這個酒到底是個啥子嘛?”
程玉峰聽父親這么一說,一時愣住了。
程子敬仿佛自問自答:“爹啊,釀了一輩子的酒,這酒咧,就是把沒有味道的水,變得有味道,人吶,不也就是一壺酒嘛!經(jīng)事多了,味道也就濃了,爹這一輩子,精!”說罷,搖搖頭:“但不明。人要精,重要的,還要明啊!”
程玉峰驚驚地望著父親。
程子敬將煙斗往桌上猛地磕了磕:“爹盤算過了,這是筆天大的生意,不能只由程家獨做,曹家還有鎮(zhèn)上的各大燒房都要送酒。這才算是明!”
曹懷仁用力緊了緊腰帶,將一把刀插進腰間,大步朝外走去。
程玉瓶急急追上,一邊叫道:“懷仁,懷仁,你去哪?”
腰上插著刀的懷仁舉起三根香火,朝酒窖里的酒壇叩頭,然后將三炷香插進香案,朝香案上的酒神鞠了三躬。
程玉瓶領(lǐng)著允兒匆匆走過來,望著懷仁向酒神牌位鞠躬的背影,站住了。
程玉瓶喃喃的道:“懷仁,你一定要活著,家里還等著你回來釀酒呢?!?/p>
懷仁慢慢轉(zhuǎn)過頭,望著程玉瓶。
曹懷仁:“酒坊的鑰匙,放在娘那里,別忘了給灶臺加火,要是酒不對味,就請教你爹?!?/p>
程玉瓶壓抑已久的情感突然迸發(fā)出來,一邊叫道:“我不要聽這話!我不要聽這話!”一邊用拳頭敲打曹懷仁。
程玉瓶:“懷仁,我告訴你,要是你沒有回來,那些烤著的酒我就永遠不開甑。就讓他在里面蒸著、熬著、煮著,你信不信?”
曹懷仁什么也沒說,一把將程玉瓶緊緊地抱住。
程子敬在玉峰的陪伴下走進屋廳。
曹妻攜懷仁、玉瓶、允兒在門廳口相迎,相互問候。
允兒親切地叫:“外公!”
程子敬撫摸著外孫的頭,走進來。
懷仁:“爹,我們都準備好了?!?/p>
程子敬點點頭,沖旁邊的玉瓶道:“玉瓶,倒上好酒,為他們壯行?!?/p>
玉瓶:“爹,我都備好了!”
程子敬:“好,上酒!”
酒依次倒?jié)M三個酒碗。
允兒拉著懷遠:“叔叔,我也要跟你們?nèi)ィ ?/p>
懷遠:“允兒,你已經(jīng)是大小伙子了。你得在家守著酒坊,好好聽你娘的話?!?/p>
懷仁:“爹,我們子夜出發(fā)!”
程子敬端起酒碗:“我們曹、程兩家本來就該是一家人,可這些年總有些別別扭扭,現(xiàn)在馬上就天下太平,九九歸一了。咱們曹程兩家也九九歸一!”
眾人碰杯:“九九歸一!”
允兒接過父親的酒碗,替父一飲而盡。
一個火把閃進畫面。
幾個火把閃進畫面。
程子敬和曹懷仁攜眾人上香。
大家虔誠地叩拜。
他們身后,是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的運酒馬隊。
每個人手里都舉著火把。
程子敬:“酒神在上,保佑我茅臺兒女一路平安!”
曹懷仁帶頭高喊:“一路平安!”
眾人高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曹懷遠下令:“出發(fā)!”
舉著火把的馬隊。
火光倒映在河面上。
馬隊走過吊橋。
隊伍猶如一條蜿蜒的火龍。
馬背上的酒簍。
熊熊燃燒的火把。
初升的太陽,送酒的馬隊。馬隊行進在紅紅的朝陽中。
送酒馬隊正在休整,用餐。
山崗上,土匪頭目已經(jīng)帶著土匪們埋伏好了。
山崗下,曹懷遠和程玉峰帶隊走了過來。
土匪們子彈上膛。
馬隊走近。
土匪頭目發(fā)令:“給老子打!”
土匪們槍炮齊發(fā)。
幾顆手榴彈在馬隊前爆炸。
馬匹受驚亂蹬亂跳。
程玉峰大喊:“有埋伏!”
曹懷遠迅速帶領(lǐng)著戰(zhàn)士們臥倒反擊。
雙方激烈交火。
匪兵甲跑來報告土匪頭目:“司令,剛才炸翻了幾個酒簍,那里面根本就沒有酒!”
土匪頭目:“好,好啊,他程玉峰跟老子耍心眼兒!今兒這酒我也不要了,給老子往死里打!”
槍炮聲更加激烈了。
曹懷遠和程玉峰奮起反擊。
土匪頭目舉槍瞄準程玉峰,勾動扳機。
危急時刻,曹懷遠撲過來擋在程玉峰前面。
子彈正中曹懷遠的胸膛,曹懷遠倒下。
程玉峰撲上前大叫著:“懷遠!懷遠!”
曹懷遠捂著傷口,痛苦地擺了擺手。
程玉峰火冒三丈,抓起曹懷遠的槍,沖出掩體,朝土匪們瘋狂射擊。
幾個土匪中槍倒下。
土匪頭目也憤怒了,他抓起一把卡賓槍,對準程玉峰一頓掃射。
子彈接連打在程玉峰的胸口,頓時血霧飛濺。
程玉峰靠在一塊大石頭上,雖死不倒。
時英和曹懷仁帶人沖了過來。
曹懷仁從地上撿一把沖鋒槍。
槍口噴出憤怒的火焰。
土匪頭目和土匪們接連中槍倒下。
曹懷仁依然瘋狂地掃射,直到子彈打完。
曹懷仁丟下機槍,沖到弟弟身邊,大叫著:“懷遠,懷遠!懷遠,醒醒!”
曹懷遠奄奄一息地睜開眼睛,費力地叫了一聲:“哥……”
曹懷仁:“懷遠!”
曹懷遠緊緊抓住哥哥的手:“哥……一定要把酒……送到……”
曹懷遠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曹懷仁大喊著:“懷遠!懷遠!”
曹懷仁失聲慟哭。
靠在大石頭上的程玉峰。
時英走上前,輕輕合上程玉峰那雙始終睜著的眼。
時英摘下自己的軍帽,給程玉峰戴上。
眾人默哀。
青山。白云。
時英和曹懷仁帶領(lǐng)著運酒馬隊重整出發(fā)。
遠去的馬隊。
老年曹懷仁:“弟弟死了,玉峰也死了,我?guī)е畮讉€茅臺人又踏上了千辛萬苦的送酒之路。茅臺燒春也在我們的護送下,從貴州赤水河邊那個偏遠的小鎮(zhèn)擺上了1949年10月1日的開國宴席上……”
服務(wù)員們正在擺臺。
一壇茅臺酒被穩(wěn)穩(wěn)地抱起來,分到一個個酒壺里。
參加晚宴的貴賓,三三兩兩地陸續(xù)入場。
接待人員笑臉相迎。
長長的街上,花燈、腰鼓、竹竿舞分列兩邊,在喜氣洋洋地表演。鎮(zhèn)上的人們以這種充滿地方風(fēng)情的民間表演藝術(shù),歡慶一個嶄新時代的到來。
程子敬帶著允兒也在歡呼的人群中。
懷仁和程玉瓶也是滿臉笑容站在人群中觀看。
老年曹懷仁的旁白:“就在這一天,我喝了我這一生的第三回酒。我自己也弄不明白,那天晚上,我喝了三大碗也沒有醉……我一輩子都在想,酒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我想了一輩子也沒想明白,是啊,酒,哪有那么容易說得清哦,要是講得清,可就不是酒了……”
餐桌上,酒壺和餐具已經(jīng)擺放整齊。
花廳廊里傳來腳步聲,隔著玻璃窗能看到人影。
周總理的聲音:“主席,今晚開國第一宴,我們喝的是茅臺酒?!?/p>
毛主席爽朗有力的聲音:“開國大典,當然是茅臺!”
夜空中綻放的禮花。
禮花。禮花。
歡慶表演進入了高潮。
毛主席爽朗有力的聲音回蕩在赤水河上:“茅臺!當然是茅臺!”
懷仁扯開嗓門大叫一聲:“出酒咯!”
站在懷仁身后的允兒也跟著父親張開嗓門大叫:“出酒咯!”
畫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出酒咯!”
隨著這種帶有一點野性的吼叫聲,我們看見燒房里一片忙碌,釀酒房里熱氣騰騰,釀酒漢子們赤膊著上身,被酒窖的熱氣蒸得汗流浹背……
赤水河從叢山峻嶺間蜿蜒而去,河谷兩側(cè)青山綿延。
2015年茅臺慶典的熱烈場面。
(出片尾字幕)
——劇終
【責(zé)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