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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殺·不理原(下)

      2016-12-07 16:14趙晨光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羅剎紅陽

      趙晨光

      章十二 舊雨重逢

      進(jìn)入不理原后,一路上荒涼的景致亦令葉云生心中震動不已。

      這一日行走到某一處,前方忽然出現(xiàn)奇觀,只見地上橫亙一道巨大裂縫,向下看去,巖石如犬牙交錯,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這道裂縫極長,二人目之所及竟然看不到盡頭,偏又極寬,縱使風(fēng)陵渡、葉云生二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亦不能一躍而過。

      風(fēng)陵渡看著那裂縫,道:“這應(yīng)是大地震動留下的裂縫?!?/p>

      葉云生點(diǎn)頭贊嘆:“真是奇景?!庇值?,“若是阿莫在這里,說不得還能過去,我卻難了?!?/p>

      葉云生是江湖知名劍俠,說及自己不如友人時卻坦坦蕩蕩,如同敘述一件最為平常的事情。風(fēng)陵渡心里贊嘆,面上卻不表,笑道:“我也沒這個能耐,我看咱們繞過去或者爬到下面再上來,耗費(fèi)時間都太多,不如互相幫個忙?”

      葉云生點(diǎn)頭道:“好?!?/p>

      當(dāng)下便由風(fēng)陵渡先行,他來到裂縫邊緣,微吸一口氣,隨即身軀一輕,如一朵云彩直向?qū)γ骘h去。

      但這朵云在距離裂縫對面還有一線之差時,氣力已經(jīng)不繼。就在這時,葉云生在后面出手,一掌擊出。這一掌內(nèi)力十足,用意卻不在傷人而在助人。風(fēng)陵渡只覺身后一股力量襲來,雖然相隔已遠(yuǎn),這股力量并不算大,但對于離對面不遠(yuǎn)的風(fēng)陵渡而言已經(jīng)夠了。

      他身子一挺,借這股掌力向前一沖,霎時間已到了對面,笑吟吟道:“葉賢弟,請過來?!?/p>

      葉云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縱身向前一躍。待到他身形亦有下墜之勢,風(fēng)陵渡從腰間解下腰帶,用力一抖,腰帶被內(nèi)力擊得筆直。葉云生伸手一撈,抓住腰帶一端,借力也來到了裂縫對面。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均是一笑。

      方才種種,以二人武功而言,并不算難度很大,難得的是這一分信任。譬如風(fēng)陵渡躍至中途而葉云生并不出掌,又或葉云生過來時風(fēng)陵渡慢了一分,那又如何?二人這一場結(jié)拜,從起源來看,并非出于純粹真心,但這一件事后卻憑增了幾分兄弟情誼。

      就在這時,葉云生忽然怔了一下,看向?qū)γ妗oL(fēng)陵渡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面上的表情一瞬間也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變化。

      在裂縫的對面站著幾個白衣人,為首的一個人白衣箭袖,腰懸細(xì)劍,神色清冷。葉云生識得他,這人正是云陽衛(wèi)人字部指揮,以一套“雪月江山劍”聞名的陳寂。當(dāng)初在江北,葉云生與杜春曾合力對抗他與人字部大頭領(lǐng)關(guān)山雪,故而印象深刻。

      但此刻,就是陳寂,面對這道巨大裂縫,一時也是無法可施。不比風(fēng)陵渡與葉云生二人,他身后的數(shù)名云陽衛(wèi)武功并不足以助他過去。

      陳寂站在對面,與葉云生對視一眼,清冷淡漠的眼神中并沒有什么特別變化,隨即轉(zhuǎn)身便走,沿著裂縫延伸方向一路走下去,應(yīng)是尋一個可渡之處。

      風(fēng)陵渡不由贊了一句:“當(dāng)斷則斷,毫不猶豫,這人也是個人物,我看他裝扮,似是人字部中人?”

      葉云生道:“正是,此人乃是人字部指揮陳寂,一套‘雪月江山劍有奪人情感之能?!?/p>

      風(fēng)陵渡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來是他?我聽聞關(guān)山雪將他視作心腹,連他也來了不理原,我們還真得小心行事。”

      那道裂縫極長,陳寂繞過來不是一時半刻之事,兩人便趁這段時間疾行,風(fēng)陵渡對這不理原極是熟悉,兩人連走了幾天,終于甩開了云陽衛(wèi)一干人等。

      這一夜,兩人在一棵高大樹下休息,風(fēng)陵渡生起一堆篝火,笑道:“照這么看,明日咱們便可到大夢沼澤了?!庇值溃敖裢?,咱們最好到樹上休息?!?/p>

      葉云生正在燒水,聞言詫異道:“為何?”

      風(fēng)陵渡道:“在這附近,我看到了劍牙虎的腳印。”這個名字,葉云生是第一次聽到,風(fēng)陵渡解釋道,“這是不理原上一種特有巨虎,生得極大,牙齒極長,如刀劍一般,又十分聰明,甚難應(yīng)付。因此我建議今晚不但要上樹躲避,甚至也不要燒烤野味,免得引來它們?!?/p>

      他又道:“幸而這種劍牙虎慣于孤身捕獵,要是它們也像咱們一樣結(jié)伴而行,那就麻煩了?!?/p>

      葉云生思量道:“生得極大,齒如劍戟……你可是說這種?”

      風(fēng)陵渡愕然抬頭,只見遙遙前方,一大一小兩只劍牙虎瞪著四只黃綠色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們。

      “只是這兩只乃是結(jié)伴而來,似乎并非孤身?!比~云生的后半句話也在這時飄了過來。

      風(fēng)陵渡苦笑一聲,抽出文殊師利劍:“賢弟,我們?nèi)巧洗舐闊┝??!?/p>

      那只領(lǐng)頭而體型較大的劍牙虎,便在此刻朝著葉云生撲了過來,速度奇快,行動間更有厲風(fēng)陣陣。葉云生身形微微一低,舉劍向天,這般未等劍牙虎撲至其身,便會被開膛破肚。

      未想那只劍牙虎撲到一半,忽然空中一個轉(zhuǎn)身,若非親眼得見,真難想象體型如此之大的動物,動作竟然這般敏捷。它不僅是轉(zhuǎn)身,更兼一爪向葉云生擊出,勁風(fēng)聲響,與武林高手無異。

      它速度太快,葉云生不及躲避,索性雙掌一合,還擊過去。兩股大力相交,葉云生“噔噔噔”連退三步,那只劍牙虎卻也沒占到什么便宜。話雖如此,但葉云生乃是全力反擊,那劍牙虎卻只是隨意一爪擊出,力道高下,霎時可見。

      劍牙虎黃綠色的眸子光芒一暗,并不停頓,二度向葉云生撲了過去。而葉云生也在此刻清嘯一聲,合身一劍刺出,四下里灰白劍芒如雪飛舞,正是一招“陰晴雪”。

      巨虎與劍客的身形在空中交錯,一蓬血花在空中炸開。葉云生的左肩被劍牙虎所傷,而劍牙虎的右肋亦被飛雪劍劃出一道長長血痕。這一劍若是刺在人身上,那人不死也是重傷,但刺到這劍牙虎身上,卻也只令它多了這么一道傷痕而已。

      葉云生手持飛雪劍,心中不由一凜,暗道劍牙虎這等兇猛,也不知越贏等人在不理原上,與它們遭遇過沒有?

      他卻不知,當(dāng)日里大雨聲疾,越贏、冼紅陽等人躲避樹上,雖未與劍牙虎正面相接,卻見識了一場難得的龍虎之爭。

      另一邊,風(fēng)陵渡與那只體型較小的劍牙虎對上,壓力卻要略輕些。一則他的師利劍乃是一等的寶劍,那劍牙虎也要避讓三分;二則他與那劍牙虎對峙時,發(fā)現(xiàn)對方動作似乎有些滯澀,尤以左爪為甚。仔細(xì)一看,那劍牙虎的左爪上釘了一排鐵蒺藜,尾巴也被人削掉了一截。

      竟有人傷了這劍牙虎,難怪兩虎同行,原來是它搬的救兵。風(fēng)陵渡心中暗想,又想傷它之人不知是哪個高手,到頭來卻把賬算到自己身上。但這只劍牙虎雖然實(shí)力較弱,卻也不是他一時能夠拿下的,他凝神握劍,尋找可乘之機(jī)。

      而葉云生與劍牙虎對那一劍之后,無論是人是虎,看待對手的眼神都有了不同。

      葉云生手按劍柄,深吸一口氣,隨即手腕一翻,一層光華燦爛的灰白劍光霎時充溢劍鋒,劍身微曲,似柔還剛。

      ——那正是他的得意劍招“快雪時晴”的起手式。

      對峙三招后便可迫得葉云生使出看家本事,若這對手是個人,無論如何,此一戰(zhàn)后必定揚(yáng)名江湖。

      灰白劍光揮灑而出,幾是與此同時,那只劍牙虎怒吼一聲,亦是向葉云生撲了過去,口中一雙凸出利齒宛若匕首閃爍寒光,令人心魂俱喪。

      就在猛虎即將接觸到葉云生時,忽然間,它覺得耳后一痛。

      動物頭骨原本十分堅硬,尋常的刀劍難破,但耳后卻是頭骨的空隙處,這一痛正是由此而來,尖銳入骨。劍牙虎不由把頭一轉(zhuǎn),卻恰好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一枚鐵膽。只聽“砰”的一聲,隨即巨虎長聲嘶吼,一只眼睛竟已被打瞎。

      刺入它耳后的是一枚銀針,而這枚銀針本是誘敵,原意就是令這只劍牙虎自行撞上那枚鐵膽,這等暗器本領(lǐng),委實(shí)令人心驚。

      “快雪時晴”本就是極了得的劍法,加這一鐵膽之助,灰白劍光散盡時,飛雪劍已從劍牙虎后頸刺入,劍沒近半。

      只此一劍,這只兇猛無儔的劍牙虎便已身死。

      而另一側(cè),正與劍牙虎對峙的風(fēng)陵渡面前也多了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身形高大,腰間佩了一個暗器腰囊,但他卻似乎并無動用的意思,而是一劍向那劍牙虎刺出,這一劍神完氣足,實(shí)是一流劍法。

      那劍牙虎見了他,目露兇光,仿佛仇人一般,也不理對面的風(fēng)陵渡,縱身一躍,張開血盆大口便向那年輕人咬去。

      風(fēng)陵渡怎會放過這機(jī)會,一劍便向它頭部刺去。這劍牙虎卻也聰明,碩大身軀向下一伏,避開那年輕人與風(fēng)陵渡兩劍,正在它欲待二度出擊時,耳后忽然又是一疼,厲聲嘶吼,隨即癱倒在地。

      風(fēng)陵渡微笑著從它耳后慢慢拔出一柄暗紅色軟劍,正是丹朱軟劍。劍上沾了血,那妖異的紅色更勝以往。

      葉云生抬頭望去,只見面前站著兩個青年,個子較矮的一個一張娃娃臉,生得十分清秀,另一個長身玉立,相貌俊挺,手里還拿著寶劍,不由詫異道:“怎么竟是你們?”

      這兩人,正是黎門的長老黎玉與他侄子黎文周,當(dāng)日里在玉京城,這幾人一同經(jīng)歷過許多風(fēng)雨,暗器本領(lǐng)奇高的黎玉與他那位不好暗器、卻擅劍法拳腳的侄子在葉云生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當(dāng)日玉京分手后,兩人也要回去海南,怎么又在這里相逢?

      黎玉笑嘻嘻道:“真正巧,飛雪劍,咱們又在這里見面了。我是打算去大夢沼澤取縹緲花的,你們也走了這條路?小冼呢?”

      被黎玉問到的冼紅陽,此刻在玉恒醫(yī)廬里,倒是十分得其所哉。

      原因無他,正是因?yàn)樗终J(rèn)識了一位知交好友。

      玉恒為人爽朗親和,與其相交如沐春風(fēng),冼紅陽與他真是一見如故。平生認(rèn)識的友人中,除了在他逃亡中拔刀相助、杯水相交的莫尋歡,以及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丐幫副幫主凌松,就屬這位玉恒玉大夫,與之最為投契。

      而在玉恒醫(yī)廬休養(yǎng)這幾日,杜春的傷勢也以極快的速度恢復(fù)中。玉恒為了醫(yī)治她的傷勢,什么珍稀藥物全不吝惜,補(bǔ)藥當(dāng)飯,傷藥當(dāng)水,一瓶瓶上好的丹藥不要錢一樣往杜春身上用。冼紅陽雖然掛心杜春傷勢,卻也覺得不妥,私下問道:“我也知道杜門主傷勢要緊,可這……會不會太耗費(fèi)玉兄你的藥物?”

      玉恒爽朗笑道:“你也知道杜門主傷勢要緊?哈哈,我若不趕快治好杜門主,真怕莫尋歡上來砸了我的醫(yī)廬。”

      冼紅陽干笑兩聲掩飾窘迫神情,他當(dāng)然更想杜春盡快恢復(fù),因此沒再就此事多說什么。

      半月之后,杜春雖未說痊愈,行走已無問題,亦能施展武功,只還不能過度用力而已。玉恒便與冼紅陽商量,也該離開不理原了。

      這些時日里,越贏一直沒有消息。冼紅陽與顧從容二人也曾在周邊尋找,卻并沒有什么音信,限于杜春傷勢,二人也不敢走得太遠(yuǎn)。

      此刻玉恒提出離開一事,冼紅陽便道:“我以為,咱們須得先找到越大哥,再說離開的事。”

      杜春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她與越贏交情極深,自然更是掛念。

      玉恒道:“越莊主的消息,我也十分牽掛,但咱們?nèi)粝胝业皆角f主,那就必須在這不理原上搜尋,可這一搜尋,說不得便會遇上羅剎天?!?/p>

      提到羅剎天,冼紅陽、杜春、顧從容幾人面色皆是一暗,那幾已超越人類極限的刀功,實(shí)在令人驚懼。卻聽玉恒笑道:“照我看,咱們與其一路擔(dān)驚受怕,處處防備,倒不如好好籌劃一番,先把那羅剎天殺了是正經(jīng)!”

      他這一句一出,可真是石破天驚。在得知羅剎天的實(shí)力后還敢這般說,真讓人驚異于他的大膽。可要細(xì)一尋思,卻也不無道理。既然躲不開那羅剎天,那不如先動手!

      杜春率先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又問道:“玉先生,你久居不理原上,對這羅剎天必有了解,可否為我們講上一講?”

      冼紅陽也是好奇,難不成這羅剎天一直便是這般了得不成?那縱橫天要強(qiáng)悍到怎樣一個地步?玉恒又怎么能在不理原上生活這些時間?卻聽玉恒笑道:“即使杜門主不問,我也是要講給大家的?!?/p>

      他坐了下來,為眾人各泡了一杯茶,道:“若說到羅剎天,那我必得先由羅剎天的師父,縱橫天闕縱橫講起。”

      冼紅陽曉得,這個縱橫天才是他們要第一等防范的人物。此人是血魔師弟,云陽衛(wèi)大頭領(lǐng)的師叔,天下一等一的大魔頭,曾發(fā)下終身不出不理原的誓愿。若不是莫尋歡說過縱橫天每年兩個月里不會出現(xiàn),此時威脅他們的,說不定就不是羅剎天了。

      玉恒道:“這縱橫天,武功之高,內(nèi)力之強(qiáng),下手之狠,那是不必我多說的。若他今日在,我看大家要考慮對付的就不是羅剎天了。不知各位是否有聽說,縱橫天在這兩月不會出現(xiàn)的事情?”

      冼紅陽點(diǎn)頭道:“阿莫曾與我說過?!?/p>

      玉恒笑道:“那正是我告訴他的。我當(dāng)初來到不理原,是因?yàn)檫@塊土地與眾不同,這里生長的許多藥草、動物,都是外面絕難得見的,實(shí)是研究的勝地,因此才一住這些年。論到我的武功,拿到外面或許還有些小小的成就,但在這不理原上實(shí)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當(dāng)年初到不理原時,因不知就里,無意間救了縱橫天一次,因此他才允我住在此處,也不許兩個弟子動我。”

      冼紅陽這才明白玉恒為何能住在不理原上的原因,又聽玉恒續(xù)道:“后來我才知道,這縱橫天當(dāng)日里是中了一種毒,這種毒極為厲害,縱以他武功亦不能驅(qū)除。我雖誤打誤撞救了他一次,但之后每年,他仍不得不閉關(guān)驅(qū)毒。那閉關(guān)所在極為隱秘,連我亦不得而知?!?/p>

      杜春問道:“竟有連縱橫天也無法驅(qū)除的毒藥,那究竟是何物?”

      玉恒嘆道:“我亦不知,當(dāng)年我新煉出一種自詡可解天下毒藥的解毒丸,隨手用在他身上,才保了他一命。但究竟是何毒藥,我竟看不出,縱橫天自也不會與我說明?!?/p>

      但能了解這一點(diǎn),亦是極大收獲,杜春手捧茶杯,微微頷首。玉恒又道:“再說到縱橫天的兩個弟子,大弟子羅剎天我過去是見過的,他刀法練得不錯,因此也極得師父的喜歡。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長處。話雖如此,我聽你們描述他武功,卻覺得,若是過去的羅剎天,絕對到不了這個地步。”

      冼紅陽一怔:“玉兄你是說……”

      玉恒干脆道:“沒錯,就說羅剎天那內(nèi)力,我看就算縱橫天也未必能及他!羅剎天年紀(jì)不過三十出頭,怎么能練出這般的內(nèi)力?而且聽你們所言,他連云陽衛(wèi)都?xì)?,這更不對??v橫天是很看重關(guān)山雪這個師侄的,怎能派大徒弟去殺他的手下?我且問你們,你們與羅剎天對峙這段時間,可曾與他交談過,可有覺得他有什么與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三人一起回憶,果然與羅剎天交手幾次,他均不發(fā)一言,而這等見人便殺,連巨虎、大蟒也不放過的手腕,似乎也不似一個正常人。杜春慢慢思忖著道:“我看他的情形,似乎……神志并不算十分清醒……”

      玉恒嘆道:“果然,我看,他應(yīng)是練功走火?!?/p>

      “練功走火?”冼紅陽問道。

      “正是?!庇窈愕?,“縱橫天有一種奇功,名為‘漫天血,只傳給了羅剎天。這種內(nèi)功雖然十分厲害,卻極易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內(nèi)力雖可急速增強(qiáng),但亦會喪失神志,終身難以恢復(fù)。我看他流露出的種種跡象,正是漫天血走火入魔的癥狀無疑。此人之前便是個殘酷好殺的人物,神志錯亂之后,自然更是見人便殺了?!?/p>

      他又嘆氣道:“當(dāng)年縱橫天雖曾讓兩個弟子不要動我。但現(xiàn)在看來,羅剎天已是如此,我這小小醫(yī)廬,也不見得就安全了。”

      冼紅陽想到說不定羅剎天不知何時便會出現(xiàn),心里便緊張起來。卻聽杜春問道:“縱橫天另一名弟子羅剎地,玉先生對他可有了解?”

      玉恒道:“這位羅剎地,武功是不如羅剎天的,但他為人很是聰明,善于窺視人心,又通各種雜學(xué),雖不能說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可也相差不多。只是他慣常行蹤不定,我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處。”

      冼紅陽忽又覺得冷颼颼的,心道這羅剎地千萬別也冒出來。他思量著,一抬眼卻見顧從容神態(tài)若有所思,笑道:“顧小哥,說到羅剎地你怎么這個表情,為何一直不說話?”

      顧從容仿佛從夢中驚醒一樣,勉強(qiáng)笑道:“并沒有什么?!?/p>

      冼紅陽也沒多想,又道:“這么說來,這個羅剎天這么難對付,咱們可怎么辦?”

      玉恒微微一笑:“羅剎天雖然厲害,我卻也有一個辦法。”

      章十三 新五行陣

      玉恒拿出一張白絹,又有筆墨,“唰唰唰”在上面勾勒出數(shù)幅圖畫。筆觸簡略,卻很有神采。冼紅陽看他畫了幾幅,笑道:“這不是五行陣?”

      五行陣是許多門派都會使用的一種陣法,玉恒笑而不語,“唰唰”又畫了幾幅,這次冼紅陽不說話了,他看出來,這似乎是一種脫胎于五行陣,卻要巧妙得多的陣法。依舊是以五人一組,但威力卻要大上許多。

      玉恒一連畫了十來張畫,方才擱筆,杜春這時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陣法!”

      玉恒笑道:“杜門主過獎,實(shí)不相瞞,我在這不理原上住著,雖說縱橫天暫時是不對我動手,但這幾個人,哪一個不是出名的兇神。我想過許多次如何才能除掉他們,最后發(fā)現(xiàn),單憑我一人,是無論如何不能成事的,因此才想出了這個陣法?!?/p>

      他手指白絹,一一解釋,這陣法的關(guān)鍵,是要有三人在正面抵擋羅剎天。又有一人在旁游走,一則補(bǔ)足三人的疏漏,二則要引出羅剎天招數(shù)中的破綻。而待這人引出羅剎天破綻時,第五人則要抓住這一時機(jī),正面出擊,一舉將羅剎天擊潰。

      玉恒解釋完畢,又道:“照我當(dāng)初所想,若是越莊主與飛雪劍在這里,那就再好不過。越莊主擅長太極拳法,正可以引出羅剎天的破綻;而飛雪劍劍法江南第一,正面出擊那是再好不過,唉……”

      提到越贏,冼紅陽、杜春幾人無不黯然。玉恒也隨著嘆了幾口氣,道:“誘敵之人,咱們可以再想辦法,實(shí)在不行,從正面抵擋的幾人中抽出一人,這陣法也不是不可行。當(dāng)務(wù)之急,是需要一個可以與羅剎天正面對敵的人,我看這個人選,非葉大俠莫屬,不知杜門主有什么聯(lián)絡(luò)葉大俠的方式,我可派啞仆夫婦兩人前去尋他。”

      杜春尚未答話,冼紅陽先道:“派啞仆夫婦,會不會太危險了?”

      玉恒笑道:“無妨,啞仆夫婦隨我多年,也會一身防身功夫,何況他們對這不理原十分熟悉,也未必就碰得上羅剎天?!?/p>

      杜春道:“這只怕來不及,葉云生與我們分路而行,此刻恐怕已經(jīng)到了丹陽城?!?/p>

      玉恒一直以為葉云生是與他們同在不理原上,不過分頭走開而已,聞得此言不由怔了一怔,道:“這可如何是好……”

      杜春想了一想,沉靜道:“我看,這個正面主攻之人,不如就由顧公子擔(dān)當(dāng),顧公子的雪闌珊指法,似乎正是那羅剎天的克星?!?/p>

      當(dāng)初與羅剎天生死相搏時,顧從容的出手,杜春看得分明。論及江湖經(jīng)驗(yàn)及眼力,她并不比越贏遜色多少,因此一語道出。顧從容似乎并未想到杜春會點(diǎn)到他的名字,道:“這個……”卻也并沒有反對。

      玉恒奇道:“雪闌珊?羅剎天的克星?我并不曾聽聞這等指法,顧公子可否演示一二?”

      顧從容并未推脫,應(yīng)手使了一招,指風(fēng)過處,面前茶杯上霎時漾起一層淡淡白霜。玉恒亦是識貨之人,不由贊嘆一聲:“看來是天意要我等除去這魔頭了?!?/p>

      顧從容平淡道:“愿聽差遣?!?/p>

      定下主攻之人后,玉恒又與冼、杜二人繼續(xù)計議五行陣之事,說起來畢竟是少了一人,而且杜春傷勢未曾痊愈,動手有所不便。最后計議,冼紅陽的青竹絲棒法靈巧多變,便由他擔(dān)任游走誘敵之職。啞仆夫婦武功不高,因此二人合作一人之位,與玉恒、杜春并肩而戰(zhàn)。

      這雖不是最合適的陣型搭配,卻也是當(dāng)前能排出的最好的陣型搭配。玉恒正要與眾人細(xì)講如何配合,忽聽外面有聲音傳來,眾人皆是一驚。

      難道那羅剎天竟已在這時攻來了?玉恒霎時拔出腰間長劍,杜春當(dāng)先一步擋在前面,顧從容做好了防范的姿勢,唯有冼紅陽,一個箭步已經(jīng)沖了出去。

      他與眾人想的都不相同,旁人想的是若是羅剎天來了應(yīng)該怎樣,他卻想:莫不是越大哥竟找過來了?

      他幾步來到院外,驚見地上果然伏著一個人。他心中歡喜,剛要開口,旋即便覺得不對。這人一身白衣,腰懸細(xì)劍,身形好似……十分熟悉?

      能不熟悉么,這人可不正是追了他一路的云陽衛(wèi)人字部指揮,擅使雪月江山劍的陳寂?

      他低頭小心查看,發(fā)現(xiàn)陳寂身上并無嚴(yán)重傷口又或中毒跡象,似乎只是脫力暈倒而已。這若換成別人,他多半也就一刀砍下去了,但陳寂雖身在云陽衛(wèi)中,為人卻也自有風(fēng)骨,并非一個純粹惡人。冼紅陽猶豫一下,終是向房中喊道:“玉兄、杜門主!”

      陳寂很快便醒了過來。

      見到冼紅陽、杜春等人,他并沒有多驚訝,反而是一種極悲憤的神色,現(xiàn)于他素來淡漠的眼中。

      冼紅陽試探著問:“陳寂、陳寂?”

      陳寂一言不發(fā),只把細(xì)劍劍柄握得更緊。

      玉恒、顧從容并不識得此人,自然不好說什么。杜春忽然道:“陳指揮,你可是遇上了羅剎天?”

      陳寂抬眼看她,半晌不語,但終是點(diǎn)一點(diǎn)頭。

      杜春又道:“你的部下,可是為了救你喪了性命?”這句話雖屬猜測,但陳寂若當(dāng)真碰上羅剎天,又可全身而退,必是有人掩護(hù)。而陳寂素來關(guān)愛手下,部下為他舍卻性命,亦是情理之中。

      陳寂終于開口,聲音不若往日淡漠,已變得極為沙?。骸拔依樗麄兪最I(lǐng)?!?/p>

      杜春道:“若遇上羅剎天,你能全身而退,已是難得之事。要知你的部下并沒有你這般的武功,縱是你以命掩護(hù)他們走,那也是行不通的?!?/p>

      她出語客觀,且說的也是實(shí)情。陳寂冰封一般的表情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紋:“但我……”

      “你若當(dāng)自己是他們首領(lǐng),便應(yīng)為他們復(fù)仇。我知道你們云陽衛(wèi)來不理原是為了捉拿人犯,但此刻羅剎天已經(jīng)瘋狂,若任憑他殺人,最后結(jié)果就是大家一起死在這里。不如我們暫且合作,待到殺了羅剎天,離開不理原后,再計其他?!?/p>

      陳寂看著她雙眼,那雙秀麗明眸清亮坦蕩。他追捕冼紅陽日久,對這女子頗有了解,知她素有擔(dān)當(dāng)智計,并未思量多少時間,便道了一聲:“好?!?/p>

      陳寂的雪月江山劍,以誘發(fā)人之情感為長,若他為誘敵之人,遠(yuǎn)比冼紅陽更為適合。這樣,便由顧從容為主攻,陳寂游走誘敵,杜春、玉恒、冼紅陽三人,則居正面對敵之位。

      之后兩日,這五人便在一起練習(xí)這五行陣法。玉恒構(gòu)建的這陣法十分精巧,但并不算如何復(fù)雜,因此練得極快。陳寂、杜春都是極富見識的人,不由贊嘆玉恒的本領(lǐng)。

      兩日后,五人已可基本配合。冼紅陽便問道:“我們?nèi)绾闻c那羅剎天交手?”

      玉恒早已胸有成竹,一指天荒山對面的一座小山。那座小山孤零零的,無甚草木,隱約可見上面有一座屋舍。玉恒道:“那是羅剎天一個重要的落腳處,他有些珍貴的物事,都放在里面。他現(xiàn)在雖神志錯亂,卻必不會忘記此處,我們先到那里做好準(zhǔn)備,再放上一把火,他必會趕來?!?/p>

      這個舉動,實(shí)在已有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味道。幸而當(dāng)幾人夜晚趕到那小山上的屋舍時,羅剎天并不在其中,木屋本身還算新,但里面儲存的一些食物卻已腐敗了,顯然一段時間內(nèi)并無人居住。

      玉恒取出一大包事先淬好毒的三棱針,細(xì)細(xì)布在外圍地面上,這些三棱針漆成黑色,黑夜中,縱使露在地面也看不分明。他笑道:“這可不是講什么江湖道義的時候,我用一些小伎倆,諸君不會介意吧?!?/p>

      冼紅陽本來就是個脫略行跡的人,當(dāng)然不在乎;杜春亦非拘泥之人;而陳寂本就不是江湖人,更因許多手下死在羅剎天手里,便道:“你既是醫(yī)者,手中可有其他可以淬在兵器上的毒藥?”

      玉恒怔了一怔,笑道:“自然有,我只怕你們不肯用,因此沒有拿出來呢。”便取出一小瓶毒藥交予陳寂,囑咐道,“小心些,這藥見血封喉,厲害得很?!闭f罷卻也嘆了口氣,道,“所謂見血封喉,也不過是對我們這等尋常人。這毒即使用到羅剎天身上,以他內(nèi)力,流轉(zhuǎn)一個周天,多半也能逼出來。但這一個周天里氣息滯澀,可就是我們的機(jī)會了?!?/p>

      他又取了幾個口袋交予眾人,道:“待到羅剎天踩到毒針時,我們便將這口袋擲出,這里的藥物會形成毒霧。平時雖傷不到他,但我想羅剎天踩到毒針,必然凝息逼毒,加上毒霧攻擊,定會影響他視聽。我們便可借機(jī)占取先機(jī),五人齊攻。”

      他又道:“咱們五人齊攻,只有這一次機(jī)會。但我并不以為這一擊就能置他于死地。我建議,咱們一起攻他左腿,一則,他雙腳中毒,腿部運(yùn)動必然不靈敏;二則,傷他一足后,咱們再以五行陣破他刀法,也要容易得多?!?

      眾人都點(diǎn)頭稱是,玉恒便又取了毒霧的解藥,一一分了過去。隨后他從背后取出一個皮囊,傾出一種黑色黏稠液體倒在那屋舍上,晃火折子一點(diǎn),火焰霎時照亮個半個天空。他笑道:“這種油,我也只在這不理原上見過,產(chǎn)在石頭里,我便叫它‘石油。這東西有趣得很,縱然沒有助燃物,也可自行燃燒,又能燒上許久,正好用來放火?!?/p>

      羅剎天何時能來,其實(shí)是未知之?dāng)?shù),因此五人坐在距離稍遠(yuǎn)處,暫且休息養(yǎng)神。尤其杜春身上還帶著傷,冼紅陽暗自擔(dān)心,本想前去看望,卻見白衣抱劍的陳寂立于杜春身旁,二人似乎正在交談。

      早在江北時,陳寂就將杜春視作這一行人等的首領(lǐng)。冼紅陽心道這兩人多是有正事要說,自己身份尷尬,便不上前了。

      他又往旁邊走了幾步,看到顧從容一人靜靜坐在當(dāng)?shù)兀蠹t火光映在他面上,真是難描難畫。自從下決心除去羅剎天以來,顧從容就很少開口。冼紅陽便走過去,笑道:“顧小哥?!?/p>

      顧從容忙起身笑道:“冼兄?!?/p>

      冼紅陽道:“顧小哥,我看這幾天你很是沉默,莫非是你的病情會有什么變故么?”顧從容身上已再無解藥,他其實(shí)想問的是這件事。

      顧從容卻笑道:“冼兄不必?fù)?dān)心,我猜想你是想問解藥之事,怕我忽然發(fā)病,影響大局?其實(shí)無妨,實(shí)不相瞞,這病伴我良久,雖說發(fā)作時沒有預(yù)兆,但一年中發(fā)作次數(shù)卻很少超過三次。算起來,我在離家之前便已發(fā)作了一次,在不理原上又發(fā)作了兩次,應(yīng)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p>

      冼紅陽忙道:“我也不是單為了大局,你這個病也讓人憂心?!?/p>

      顧從容笑道:“已經(jīng)這些年了,隨他去吧?!?/p>

      這句話倒很有些灑落意氣,冼紅陽便也笑起來,又問:“那你這些天怎么都不說話,莫非還是有什么事?”

      顧從容神色略顯悵然:“也不為其他……只是我過去從未出過江湖,沒想一入不理原竟要與這傳說中的高手交戰(zhàn),心中實(shí)有些不安呢?!?/p>

      他這般直率說出心中恐懼,卻不會令人覺他膽怯,反而給人一種坦誠之感。冼紅陽笑道:“你當(dāng)我不怕?我心里也慌呢!只不過這一路來,我也看透了,許多看似過不去的關(guān)口,若不闖,那必然是過不去的;若闖闖看,反而可以死中求活?!?/p>

      顧從容便也笑道:“冼兄說的是?!?/p>

      二人正說到這里,杜春走了過來,道:“顧公子,我有事想和你說。”說完看了冼紅陽一眼。

      冼紅陽曉得她的意思,便走開了。他是個天性最怕寂寞,喜歡熱鬧的人,不愿一人呆著,又去找玉恒說話。

      玉恒的神色也很淡定,他坐在地上,仰首看著天上的月亮,見冼紅陽來了,拍拍身邊笑道:“坐?!?/p>

      冼紅陽便坐下,玉恒笑道:“我看你眼里有事,是想什么呢?”冼紅陽還沒答,他又道,“莫非是在想杜門主的事?”

      冼紅陽道:“是啊,杜門主傷勢未曾全好,等會兒對上羅剎天,我真是擔(dān)心……”

      話沒說完,玉恒哈哈大笑:“這話說給別人聽去,可糊弄不了我。你看杜門主的眼神,關(guān)心中更有甜蜜眷戀之意,你是喜歡她吧?”

      冼紅陽嚇得忙向杜春方向看去,幸而杜春與他們距離雖不遠(yuǎn),但身后火頭畢剝聲響,玉恒的話并傳不到那里去。但他還是緊張萬分,低聲道:“玉兄,小點(diǎn)聲!”

      說完這句他又覺得不對,他對杜春的情感,除了那日在山洞里為了救人,在顧從容面前情不自禁表露之外,并沒有對他人講過,怎么玉恒也知道了?便問:“誰和你說的?”

      玉恒大笑:“這事還要人說?你看著杜門主的神色,可不就是明顯證據(jù)?”

      冼紅陽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臉,心道這上面莫非寫了字,誰都看得出來?轉(zhuǎn)念又想到杜春會不會看出來,頓時嚇得臉都白了。玉恒觀其神色已知其意,笑道:“小冼你不用擔(dān)心,我看杜門主為人光風(fēng)霽月,未必會注意到這個。”

      冼紅陽無精打采道:“你直說她心里沒我,因而不曾注意就是了?!?/p>

      玉恒“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背后是烈火熊熊,時隔不久便會與一個曠世高手決戰(zhàn),說不定便有喪命可能,而身邊,又是這樣一個相識雖未久,卻志趣相投的朋友。冼紅陽終于忍不住,喃喃道:“其實(shí)我一早就知道,不該喜歡她的……”

      玉恒笑道:“喜歡這種事,哪有什么該不該的道理?!?/p>

      冼紅陽道:“是我不該……”他慢慢道,“從小我就不喜歡和女孩子一起玩,大了也不大與江湖女子相處,后來見了杜門主,承蒙厚意,一路護(hù)送我到江北。她武藝、經(jīng)驗(yàn),都是十分了得,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種尋常男子都少見的擔(dān)當(dāng)之氣……她數(shù)次救我,不計生死……”他抬頭看著玉恒,“你可知,我為何對杜門主傾心?”

      玉恒猜測著道:“因?yàn)槎砰T主救過你?”

      冼紅陽道:“玉兄你說對了一半,我傾心杜門主,是因我曉得她是阿莫的紅顏知己,而我在她心中,不過是個最尋常的朋友,但她依然幾度救我,不計生死?!?/p>

      玉恒不禁拍了拍冼紅陽的肩,道:“我都懂,都知道?!?/p>

      就在這時,山下忽然傳來一陣低沉嘯聲,眾人都是一震,各持兵器站了起來,冼紅陽也握緊了腰間竹棒,猶不忘對玉恒道:“莫告訴她?!?/p>

      玉恒笑道:“這個自然?!?/p>

      月亮的顏色暗下去了。

      一個極高大,孤狼一般的身影,手持一把長刀從山下走了上來。

      熊熊火光映襯在他的面上,上一次對敵,眾人全神貫注于他的刀法,這次才有時間一觀這傳說中的羅剎天面容。只見他除卻雙耳齊肩的異相之外,面貌也甚特別,一張臉生得極長,雙目偏又十分細(xì)小,這面貌放在旁人身上,定會顯得古怪好笑。然而生在羅剎天身上,被他的殺氣與煞氣一掩,竟可讓人忽略他的容貌。

      羅剎天握著長刀,殺氣滿眼,距離山頂尚有一段距離,忽地一刀揮出,刀氣酷烈,大片泥土翻卷而起。玉恒眼神一變,這一刀,恰將他布的三棱針毀卻大半。

      羅剎天接連又是兩刀揮出,殺氣云卷,層層逼近,待到第四刀時,他已然逼近眾人面前,雙手持刀,一刀劈下!

      章十四 欲寄相思

      這樣一來,眾人原先的計劃一并都被打亂。

      三棱針被羅剎天第一刀毀卻,而看此刻刀風(fēng)之厲,即使擲出毒霧,多半也會被刀風(fēng)席卷到自己身上來,這兩樣埋伏都沒了用處。

      而羅剎天劈下這一刀名為一刀,其實(shí)是匯集了之前三刀的內(nèi)力,縱然眾人練了五行陣,也不敢正面直攫其鋒,急忙紛紛向后躍去。這一刀刀勢走空,直劈到前方火焰上,轟然一聲,烈火竟被他逼至兩側(cè),兩堵火墻間開出一條道路,合著天上明月、地上荒原,分外令人驚心怵目。

      玉恒心思電轉(zhuǎn),喝道:“退!”在三棱針與毒霧以外,其實(shí)他還做了第三個準(zhǔn)備,圍繞著起火的屋舍,他挖了三條溝渠,在里面倒上石油。在那一聲喊之后,他晃燃火折子,向溝中一擲,石油霎時燃燒起來,仿佛三面火墻一般,將羅剎天困在中央。

      羅剎天目不斜視,只當(dāng)面前并沒有那些火焰,大踏步便向前方走去。待到火焰近前時,他舉刀一揮,面前火焰登時熄滅。玉恒喝道:“就是現(xiàn)在,出手!”

      一道淡白縹緲的劍光便在此刻橫越于半空上,這道劍光斜斜刺過,宛如東瀛的枯山水,清淺有韻。這正是出身東瀛雪心堂的陳寂之得意本領(lǐng)雪月江山劍。

      羅剎天雖已神志迷失,仍是抬頭向那劍光看去,他似是很不喜歡這劍光,一刀劈下。玉恒、杜春、冼紅陽此刻已轉(zhuǎn)到他面前,三人交錯步伐,代替陳寂接下了這一刀。

      這一刀,是在五行陣的配合下,與此同時羅剎天分神對付面前火焰,刀風(fēng)已非全盛狀態(tài)。就這樣,三人也只是勉強(qiáng)接下而已,而杜春更覺傷口一痛,似是已然綻裂。

      陳寂借此良機(jī),接連又是幾劍揮出,數(shù)道劍痕疏疏落落,卻仿佛刻在人心中一般。羅剎天更顯不耐,一刀劈過,這一刀仍是精準(zhǔn)異常,玉恒等人接下時便已吃力,冼紅陽擔(dān)憂杜春,替她擋去一半攻勢,只覺胸中一悶,情知已受了內(nèi)傷。

      陳寂并不幫三人抵擋,自顧自使著雪月江山劍,殷紅火焰中仿佛一夜落雪,漫天劍痕慢慢交織成一道劍網(wǎng),在羅剎天未曾留意時,已將他包圍其中。

      這道劍網(wǎng),平心而論并不能使羅剎天受傷,卻使這名刀客心浮氣躁,便如看到屋梁上的蜘蛛網(wǎng),縱然曉得并不會對自己有何損害,卻無論如何就是看其不順眼。他低喝一聲,雙手握刀,又劈出一刀,這一刀的氣勢足可橫斷山岳,玉恒悶哼一聲,腰側(cè)已多了一道傷口。

      陳寂卻在這時一劍疾向羅剎天刺去。羅剎天本就看他不順眼至極,眼見他居然主動攻來,反手一刀便砍了過去。

      這一刀,莫說是陳寂,就算是關(guān)山雪在此也未必能夠抵擋。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冷浸如月光般的指風(fēng)已襲中羅剎天的后腰。

      那是顧從容,他一直未曾出手,等待的便是這個機(jī)會。羅剎天那一刀未曾完全劈下來,終是緩緩垂落。然而酷烈刀風(fēng)已將陳寂的白衣由頸至腹分成兩半,肌膚上更多出一道長長血痕。若顧從容再晚一步,這位人字部指揮,以詭異劍法獨(dú)步武林的關(guān)山雪心腹,只怕便要開膛破腹死在這里。

      陳寂退后一步,也不由倏然自驚。

      顧從容這名為“雪闌珊”的指法,果然似乎正是羅剎天的克星,中這一指后,羅剎天非但長刀垂下,身形也隨之滯澀。玉恒焉能放過這等良機(jī),一劍便刺了過去。

      這一劍并無任何花巧,卻是勁力十足,速度奇快,已凝聚玉恒一身武功的精華。

      眼見寶劍已至羅剎天近前,這等距離,就算是羅剎天也無法出刀反擊。玉恒心中暗喜,就在這時,羅剎天怪眼一瞪,左手一翻,忽地把玉恒寶劍抓在手中,用力一握,劍刃霎時斷為兩截。

      玉恒這柄寶劍,之前也曾淬毒在上面,然而羅剎天手掌上竟然連個血口子也沒留下。這人勁力之大,硬功之強(qiáng),實(shí)是駭人聽聞。

      他拗?jǐn)嘤窈銓殑?,反手向顧從容、冼紅陽二人拍去兩掌,掌風(fēng)中滿是血?dú)?、殺氣,正是他的漫天血。二人避過大半掌力,卻仍被掌風(fēng)所掃,雙雙栽倒在地,一時間空氣中都彌漫上血的味道。

      緊接著羅剎天又向玉恒拍去第三掌,這一掌玉恒如何抵擋得過,整個人如斷線風(fēng)箏一般,直落到數(shù)丈之外,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一時竟是爬也爬不起來。

      冼紅陽大驚失色,伸手欲扶,羅剎天大踏步向前,“唰唰”兩刀,分別向他與杜春劈去。冼紅陽一咬牙,不顧玉恒,擋在杜春身前,揚(yáng)手便是青竹絲中的致命殺招。他自知這未必能抵擋得了羅剎天,只想為杜春擋得多少,便是多少。

      幸而在這時,顧從容的雪闌珊指法二度自背后襲來,羅剎天分神抵擋,饒是如此,冼紅陽右臂仍受刀傷,竹棒直落到地上。

      剎那間,五行陣中人人身上都已帶傷。眼下別說殺羅剎天,這五個人能否保得性命都是未知之?dāng)?shù)。羅剎天已不再管地上這些人,回頭又向顧從容殺去。

      顧從容的雪闌珊指法,雖說與羅剎天相克,但他畢竟年紀(jì)輕、功力淺,先前又已中了羅剎天的掌風(fēng),只是此刻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才沒有退下。

      杜春未受新傷,但她傷口迸裂,再戰(zhàn)亦難,眼見不過片刻,顧從容只怕也會喪于羅剎天之手,一咬牙喝道:“陳指揮!”

      陳寂向她方向看去,見她目光堅毅,心頭一震,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看向正在搏殺中的兩人,忽地抖手將手中細(xì)劍擲出。

      這一劍速度奇快,角度十分刁鉆,目標(biāo)卻不過是羅剎天的左耳。羅剎天根本不曾在意,只略移了一下頭,那柄細(xì)劍便擦著他耳邊過去,只在他左耳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這換到旁人身上,甚至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身上,都不算什么事情,連包扎的必要都沒有。然而陳寂這柄細(xì)劍上,是淬了毒的。

      他的本意,也并不是要傷羅剎天,而只是為了讓他中毒。

      羅剎天只覺左耳一癢,一股熱流順著血液急速奔流下去。他情知中毒,急催內(nèi)力。顧從容趁此時機(jī),匆忙跳出圈外,也算是逃得一命。

      以羅剎天內(nèi)力之強(qiáng),逼出這等劇毒也需時間。趁此機(jī)會,陳寂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向顧從容喝道:“走!”

      顧從容眼神一暗,微一點(diǎn)頭,返身竟抄起冼紅陽,向外便走。他的輕功為眾人之冠,縱然帶了一人,速度仍是奇快。冼紅陽不明所以,抬眼卻見到陳寂手中那物事,似是一種火器,腦中忽然“嗡”的一聲,一個最可怕的念頭升騰出來,他嘶聲大叫:“放我下來!”

      為何在等待羅剎天時,杜春會去找陳寂交談?為何其后她又會去找顧從容,還要遣走冼紅陽?

      他想到了在不理原上初逢云陽衛(wèi),歐陽天也誤以為越贏是羅剎天,要與之同歸于盡用的那枚天女散花。陳寂同是云陽衛(wèi)指揮,歐陽天也有的火器,他也必然會有。歐陽天也想到和羅剎天同歸于盡,陳寂又何嘗想不到?

      杜春之所以找到陳寂,正是為了確認(rèn)這件事。而她找到顧從容,卻是因?yàn)楫?dāng)初歐陽天也擲出天女散花后,以顧從容的輕功,尚可帶一個人脫險!早在羅剎天未到時,杜春早已想到了最壞的可能,而她要求顧從容保住的,是自己……

      一時之間,冼紅陽心魂俱喪。他想哭,想喊,想大叫“不可”??僧?dāng)此時分,無論做什么事情都來不及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雙眼,實(shí)無法忍受那美麗女子以如此慘痛的方式喪命于自己面前。

      然而意料中的爆炸聲卻并沒有響起。顧從容驚訝地“噫”了一聲,隨后便聞一聲低吼,卻是羅剎天的聲音。

      冼紅陽詫異睜開雙眼,只見面前站著一個極熟悉的人影,他一揉眼睛,幾以為自己看錯,隨即大叫出聲:“越大哥!”

      那人可不正是越贏,他站在當(dāng)?shù)?,身形挺拔如山,仍是往昔模樣,只手中拿了一個十分古怪的銀筒。他看著冼紅陽微笑一下,隨即喝道:“還不快走!”

      冼紅陽還沒反應(yīng)過來,越贏補(bǔ)充一句:“羅剎天中了暗器,我們時間不多!”說罷一把背起地上的玉恒,杜春與陳寂也跟在他身后,幾人匆匆離開了火場。

      羅剎天似乎是真受了傷,竟然并沒有追過來。

      越贏打頭,似乎對這一帶地形很是了解,帶著眾人七拐八繞,走了良久,繞到了山下的一個山谷處。再往里走,一片斷崖下竟然有個很隱蔽的山洞,那山洞十分遼闊,洞口處插著兩根火把。

      越贏晃火折子點(diǎn)燃火把,冼紅陽朝里面看過去,不由吃了一驚。只見里面有石床、石桌、石椅,布置得好像一個住家模樣,再細(xì)一看,那石桌上甚至還刻了花紋。他看向越贏:“越大哥,你、你弄的?”

      越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卻道:“先治傷?!?/p>

      這些人里,玉恒直接被羅剎天拍上一掌,傷勢最重,他卻不用旁人治傷,道:“我的內(nèi)力與眾不同,況且我中的也是內(nèi)傷,待我自行調(diào)整便好?!庇謴膽阎腥〕鲈S多傷藥,交予杜春。自己服了幾枚藥丸,自去一旁打坐。

      杜春便拿起傷藥,為其余幾人一一醫(yī)治。待到冼紅陽時,他猶豫著道:“杜門主,你自己的傷口可還好?”

      杜春看他一眼,笑道:“不礙事,先處理了你再說。”還是先為冼紅陽包扎后,才拿了傷藥向山洞深處走去,欲尋個地方自己包扎。

      過了一會兒,杜春從里面走出,面上神色頗有驚異,道:“越大哥,我在里面看到了青衣教的印記,這里……”

      “這里,大概是楊斷琴最后居住之地?!痹节A嘆了口氣。他掃一眼洞中諸人,見大多已然無礙,此刻均在調(diào)息,便道,“阿春,你有興趣,不妨和我進(jìn)來一看?!?/p>

      冼紅陽忙站起身:“我也去!”

      十幾年前,大西南中青衣教名噪一時,左右護(hù)法尤其聲名赫赫,后來右護(hù)法失蹤,左護(hù)法鐵箏客楊斷琴一入大夢沼澤,便再也沒有回來,青衣教這才風(fēng)流云散。然而若按越贏說法,莫非楊斷琴還曾在這洞中住過?

      冼紅陽是個好奇心最重的人,忙拿了支火把跟了進(jìn)來。只見山洞深處更為廣闊,卻并沒有外面那些家具什物,石壁上可見劍痕,仿佛一個天然的練武場。

      楊斷琴以鐵箏為兵器,箏中又藏劍。這些劍痕若說是他留下,亦有可能。越贏將火把舉高一些,道:“你們看這里?!?/p>

      冼紅陽見那塊石壁上,有人以清淺劍痕刻了幾句詩上去,道是:“欲織相思花寄遠(yuǎn),終日相思卻相怨。但聞北斗聲回環(huán),不見長河水清淺?!彪m不過是寶劍所刻,但那字跡卻飄逸秀美。再往另一邊看,也刻了兩句詩:“衣帶無情有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

      這石壁上,除卻劍痕,零零散散都是這些詩句。更有一處詩句后落款五字,便是“眉山楊斷琴”。

      “這是怎么回事?”冼紅陽極是詫異。

      越贏嘆道:“我看這里的物事,打造并非一夕之功??磥?,楊斷琴在赴大夢沼澤前,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可是后來,他終于還是去了大夢沼澤,自此再無音信?!?/p>

      當(dāng)年的楊斷琴在江湖上大有聲名,他相貌俊美,擅彈箏、精詩文,一手行草極是飄逸。這樣的一個出色人物,孤身一人住在這不理原的荒涼山洞里,舞劍、刻詩,而終于入大夢沼澤身死,真是令人唏噓。

      冼紅陽不禁問道:“他為何要去大夢沼澤?”

      越贏淡然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去之前,甚至留下了所有兵器?!?/p>

      冼紅陽又是一驚:“什么?”

      越贏一指一個角落:“你看那里。”

      原來在那角落里有一具暗沉沉的鐵箏,那鐵箏顏色幾要融入黑暗中,因此冼紅陽先前沒有發(fā)現(xiàn)。他走近細(xì)看,卻見箏弦已斷,而鐵箏上亦是銹跡斑斑,早不復(fù)當(dāng)日模樣。

      越贏道:“他不但留下了自己的鐵箏,還留下了這個?!闭f罷一展手,露出一個形狀古怪的銀筒。

      冼紅陽覺這銀筒熟悉,細(xì)一想,可不正是初見越贏時,他手里拿的那個東西。這時杜春也走來細(xì)看,她輕輕“啊”了一聲:“大哥,這可是絡(luò)繹針?”

      越贏笑道:“正是?!?/p>

      這是江湖中聞名的暗器,傳聞可與唐門的天下箭一較高下。只是做此暗器的大師南息子已去世多年,因此這暗器天下間也只有一件,失傳江湖已久,未想竟落在楊斷琴手中。

      越贏慢慢轉(zhuǎn)著絡(luò)繹針,嘆道:“若不是楊斷琴將絡(luò)繹針留下,我今日里又怎能傷得羅剎天,救下你們?或者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數(shù)。”

      冼紅陽卻仍在問:“為什么當(dāng)年楊斷琴會獨(dú)自居住于此,留下這些相思的字句,最后又趕去大夢沼澤,還留下他身上的所有兵器……當(dāng)年他在江湖上,是何等風(fēng)光聲名啊!”

      越贏道:“為什么……這我又如何得知,只是我曾聽聞,那一手開創(chuàng)青衣教的教主顧云何,原也是個極美的女子?!?

      欲織相思花寄遠(yuǎn),終日相思卻相怨。但聞北斗聲回環(huán),不見長河水清淺……綾扇喚風(fēng)閶闔天,輕幃翠幕波洄旋。蜀魂寂寞有伴未?幾夜瘴花開木棉。

      章十五 變生突然

      待到眾人稍作調(diào)息后,越贏這才講述起自己這些天的經(jīng)歷。

      原來當(dāng)日在大夢沼澤側(cè)畔,那一陣忽然升起的白霧固然令冼紅陽無法折返,卻也令越贏有了逃走的機(jī)會。只是在那之前,他左腿已經(jīng)中了羅剎天一刀。

      借著大霧遮掩,越贏幾乎是發(fā)揮出了他畢生的輕功潛力。大霧令羅剎天無法追上他,他自己也難辨面前路線。不知跑了多久,他忽覺腳下似有石塊滾落的聲音,若換在平時也不會對他有何影響,但此刻越贏內(nèi)力幾盡,一條腿又受了傷,竟然就這么掉了下去。

      說到這里,越贏自嘲道:“掉下去那一瞬間,我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驚訝又或害怕,而是好笑,心想我沒羽箭越贏在江湖上這些年,竟然是這么個不光彩的死法,若叫阿莫那小子知道了,必被他笑話一輩子?!?/p>

      冼紅陽忙急著問:“那后來呢?”

      越贏笑了笑:“后來,我第二個念頭就是,可決不能讓阿莫這么笑我啊。”

      他雖是一時失足,但鎮(zhèn)靜不改,那條未受傷的腿在山崖上用力一蹬,隨即雙臂疾揮,果然被他抓到一棵生長在山崖的小樹。但那棵樹甚是細(xì)弱,被他沖力一墜,霎時折斷。雖是如此,速度也已減慢幾分。

      越贏趁此機(jī)會,雙掌向懸崖上一擊,又爭取來一點(diǎn)時間,被他抓住一根青藤,這青藤雖然結(jié)實(shí),可惜生得不長,只到懸崖一半左右距離。但他到底保住了一條命,只是那條受傷的腿在落地時又撞了一下,傷了筋脈,一時行動不易。

      他苦笑著看向崖頂,照這個狀況,自己短時間內(nèi)是沒法上去了。好在不遠(yuǎn)處有個極小的水潭,水清見底,水底還有魚蝦,倒是不愁食水。

      越贏在這崖底住了幾日,待到腿傷稍有好轉(zhuǎn),便拄了根樹枝四處查看。這一看,便被他找到了楊斷琴曾住的山洞,山洞深處非但被他尋到楊斷琴昔日所用鐵箏,更有一筒絡(luò)繹針。這江湖失傳許久的暗器不知怎么落到了楊斷琴手里,又被留在山洞中。

      越贏收起了這筒暗器,但也足養(yǎng)了一段時日的傷,方才能夠上崖。誰想剛剛上來,就見遠(yuǎn)處山頂烈火燎天。他心中詫異,急忙趕去,恰好趕上顧從容欲帶冼紅陽離開,陳寂想要同歸于盡那一幕。他匆忙發(fā)出絡(luò)繹針,傷了羅剎天。陳寂見此,也便沒有發(fā)出天女散花。

      越贏自己的經(jīng)歷并不復(fù)雜,三言兩語便可講完。說完后他笑看杜春和冼紅陽兩人:“你們這些天又是怎樣?”眼看杜春要說話,他卻笑說,“好了阿春你先別說話,我看剛才對敵羅剎天那架勢,你是想做什么?”

      他聲音中雖還帶著笑,神色卻已嚴(yán)肅起來,杜春情知不對,慢慢地低下頭去,便道:“我先出去看看?!本咕瓦@樣出去了。

      越贏看她背影,笑中帶嘆:“算了,等會兒再說。”便對冼紅陽道,“小冼,還是你說吧?!?/p>

      冼紅陽便把這些天經(jīng)歷講述一遍,杜春受傷后在山洞中的事自然被他帶過,只說杜春起初重傷,但天明時脫離危險,言語對玉恒其人十分推崇,對顧從容也頗為感激,而說到杜春最后要顧從容帶自己離開時則十分氣憤。

      越贏沒有談?wù)摱糯旱氖虑椋炊崞鹆擞窈?,他笑道:“阿莫的朋友,總是不錯的?!?/p>

      冼紅陽也笑了,玉恒的出現(xiàn),實(shí)是這些天來在不理原上唯一的一束陽光。

      越贏接著又問起了顧從容,這次他問得很詳細(xì),尤其是顧從容指引冼紅陽到天荒山,玉恒見到顧從容時的詫異眼神,以及顧從容講述自己病情等事。冼紅陽雖然不是個心細(xì)的人,聽到這里也覺不對。他試探著問道:“越大哥,你……是在懷疑他?”

      越贏笑了一笑,反問道:“如果我說,我和阿春在見他第一面時就在懷疑他,你又怎么想呢?”

      冼紅陽怔住了,片刻方道:“可是顧小哥這一路上屢次相助我們……”

      越贏截斷他道:“你怎知他不是別有用意?”

      冼紅陽語塞,半晌,他澀澀地開口:“其實(shí)越大哥你說的那些疑點(diǎn),我也不是沒想過……可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時間雖短,卻也算是生死與共,我不覺得顧小哥是一個惡人……”

      越贏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是你不覺得他是一個惡人,還是因?yàn)檫@些時日的相處,你不愿意認(rèn)為他是一個惡人?”

      這句話問得一針見血,未想冼紅陽卻決然道:“是,我是不愿意承認(rèn)他是一個惡人!越大哥,你笑話我被人一路追殺卻還有這般幼稚想法也罷,可我實(shí)在不愿意去懷疑自己身邊的朋友?!?/p>

      越贏好笑:“你和他才認(rèn)識幾天,就說他是朋友?也罷,我不過問問你,也并未說顧從容就一定如何?!闭f罷拍拍他肩,笑道,“我去看看阿春?!?/p>

      杜春沒在山洞里,她在崖下單獨(dú)一個所在,仰首看著天空中的月亮。

      越贏走到她身后,語氣中還帶著笑:“我聽小冼說了。”

      杜春不語,也沒有回頭。

      越贏笑道:“你啊,下次別這么拼。雖說阿莫那小子也常拼命,但他拼習(xí)慣了,拼掉的都是別人的命。你一個女孩子,這樣不好?!?/p>

      杜春眼圈上帶了一點(diǎn)紅色,沒有說話。越贏又笑說:“我算是你大哥,自然也要多說你兩句,誠然你脾氣以往就是這樣,但賭氣的事情,最要不得?!?/p>

      杜春眼圈慢慢紅了,越贏也看向天畔的月亮,道:“阿莫回來,等我說他。”

      杜春終于回頭:“說他也沒用的。”

      越贏笑道:“那也得說,我是他大哥,我不說他,誰說他?!?/p>

      這一晚經(jīng)歷頗多,眾人大多疲憊至極,偏冼紅陽不知怎么,又饑腸轆轆。他去那小水潭里撈了幾尾魚出來,點(diǎn)了火慢慢烤著吃。這樣一來誰還睡得著,玉恒第一個站出來,笑道:“這等好事,怎不叫我?”

      他先前內(nèi)傷雖很嚴(yán)重,但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整,已可自如行走。冼紅陽勉強(qiáng)笑了笑:“只當(dāng)玉兄要養(yǎng)傷來著。”

      玉恒一揮手:“再重的傷,總耽擱不了喝酒吃肉。咦,可惜這里無酒?!?

      越贏坐在山洞深處,手一揮,丟了個酒壇子出來:“怎的沒有?當(dāng)年楊斷琴也留下幾壇酒在這里,我只沒喝。”

      冼紅陽奇道:“越大哥,你也是好酒的,怎么沒喝?”

      越贏笑道:“你當(dāng)我是阿莫那小子,沒事自己偷喝酒。在我看,酒總要朋友一起喝才有味?!?/p>

      冼紅陽笑道:“那越大哥便過來?!?/p>

      越贏道:“免了。我可不如你們有精力,今晚卻是要好好歇一歇?!?/p>

      冼紅陽便繼續(xù)烤魚,嘆道:“可惜沒有佐料。”

      玉恒道:“誰說沒有的?!北銖纳砩咸统鰩灼肯懔?。

      這一下連杜春都看了過來,道:“除了莫尋歡,玉先生卻是我見過第二個這等時候身上還帶了調(diào)料的?!?/p>

      玉恒笑道:“所以說是一丘之貉啊?!边@一句話說出,越贏、冼紅陽、杜春幾人都笑了。玉恒又招呼道,“越莊主、杜門主,你們真不過來?”

      越贏笑道:“免了,阿春讓她好好歇歇。至于我,這些天吃這些可真是吃夠了?!?/p>

      玉恒一笑,也不勉強(qiáng)。

      陳寂與顧從容并沒有參與到這場談話中,前者礙于身份,后者卻是倚在石壁上,已然睡熟。冼紅陽向他看了一眼,想到越贏適才談話,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但看到面前神色開拓的玉恒,心神又安定了許多,一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這一晚,冼紅陽其實(shí)并沒有吃多少東西,反而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他已不記得玉恒說了些什么,只頹然醉倒火邊。

      午夜里,蒙眬中冼紅陽似乎聽得有人低聲喝道:“你究竟是誰!”聲音既似近前又似遠(yuǎn)在天邊,更不辨是何人所講。

      他很累,加上酒精的催眠作用,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個最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夢境中,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腳底軟綿綿的好像踩了棉花,偏偏只有頭上很熱,熱得燙手。

      冼紅陽有些緊張,心想:我不會是發(fā)燒了吧?這時生了病可不是鬧著玩的??赡欠N灼燒的感覺卻越來越嚴(yán)重,終于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卻驚見火焰幾乎已經(jīng)要燒到他的頭發(fā)。

      他急忙移了下身子,心里好笑。而隨著這一動作,他也覺得自己身體似乎很不靈活,心想這傷中飲酒倒也不好,正想到這里,忽聽前面隱約傳來兵刃交鳴之聲,他一驚,連忙抬頭看去。

      卻不是羅剎天。

      天上一輪雪白的明月照映,只見不遠(yuǎn)處的斷崖下,有兩個人正在打斗。這兩人一人身穿藍(lán)衫,手持一把寶劍,正是玉恒;另一個人看身形也十分熟悉,冼紅陽揉了揉眼睛,只當(dāng)自己看錯。那人卻恰在此時轉(zhuǎn)過身來,一張臉在月下如工筆描繪,正是顧從容!再看這兩人出手招招狠戾,顯然并非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搏。

      就在不久之前,這兩人還是攜手對敵的同伴,怎么自己醉了一次酒的時間,他們就動上手了?冼紅陽欲待出聲阻止,一開口才驚覺聲音嘶啞低沉,竟連大聲喊話也不能。欲待起身,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手足酸軟至極,別說動武,單起身這個動作都不容易。

      他不由惶恐,又向周邊看去,卻見越贏、杜春、陳寂幾人都倚在壁上沉沉熟睡。按說這時打斗的聲音也不小,這幾人絕無不清醒的道理,莫非是著了什么人的道?

      他越往深想,越覺心頭一片冰涼。臨睡前越贏對他所說關(guān)于顧從容的言語再次在他腦中縈繞,他只覺心跳如擂鼓一般,難道、難道……

      這時雖然玉恒手中握劍,而顧從容乃是空手,但玉恒所受內(nèi)傷極是嚴(yán)重,只怕支撐不了多久。他又見顧從容所使并非雪闌珊,而是一套輕靈多變的掌法,心中更為懷疑。

      玉恒手握長劍,喝道:“你到底是誰,羅剎地還是風(fēng)陵渡?”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又道,“第一次見你時,我便總覺你這張臉有哪里不對……你是為了遮掩什么?你到底是誰?”

      顧從容并不回答,只冷笑一聲,出掌愈疾。冼紅陽卻聽清了玉恒所提到的那兩個名字,心頭一驚。

      越贏曾與他說過,風(fēng)陵渡有“千面人魔”之稱,雖然越贏未曾細(xì)加解說,但亦可推斷,此人當(dāng)是善于易容;而不以武功聞名,卻通雜學(xué)、善于窺視人心的羅剎地,亦有極大可能有著易容的本領(lǐng)。他又看向顧從容的那張臉,月下真是精致得好像畫中人一般。

      那真的是……他自己的臉嗎?

      與顧從容相處的一幕幕涌上心頭,心頭冰冷之外,手腳竟也冰冷起來,難道,我又信錯了人……

      顧從容出掌愈疾,玉恒似是內(nèi)傷未愈,喘息聲也重了起來,雖然如此,卻始終勉強(qiáng)支撐。顧從容忽然右掌一翻,從腰間取出一樣十分奇怪的兵器,這兵器好像一柄短槍,卻有兩個頭,槍尖又好似一條小蛇,顯得詭異非常。

      冼紅陽從未見過有人用這種兵器,玉恒卻吃了一驚,道:“蛇頭矛,你果然是羅剎地!”

      顧從容不發(fā)一言,舉矛便刺,這一招與他的雪闌珊指法相似,起勢與任何槍法都不相同,卻有著一種輕靈優(yōu)雅之意。只是這一招并未使完,他身形忽然一頓。

      一支銀白的蜻蜓鏢,正扎在他背心上,霎時血染白衣。

      這個變故,就連玉恒也沒想到。冼紅陽連忙看向蜻蜓鏢所來方向,卻見陳寂掙扎著坐起身,手里還握著第二支蜻蜓鏢。

      冼紅陽所料沒錯,越贏等人都中了迷藥,但陳寂身為云陽衛(wèi)指揮,曾受過專門的抗藥訓(xùn)練,因此他最先醒來。而當(dāng)他清醒時,恰聽到玉恒那一句話,展手便發(fā)出了蜻蜓鏢。

      冼紅陽急道:“陳寂!”

      陳寂冷冷道:“這等芒刺在背,還不除去,你想留下不成?”

      冼紅陽語塞,這時玉恒已然趁機(jī)出手,顧從容抵擋已難,眼見玉恒就要一劍劈下。他忽然身形一縱,這一躍恰躍到崖壁上,隨后一起一落,身形如一朵白云冉冉升起,竟然直接從斷崖下面沿著陡峭崖壁躍了上去,也只有他這等輕功,才能做到如此。

      玉恒輕功不如他,無法追擊,一氣之下,將手中寶劍一劍擲出。這一劍風(fēng)聲凌厲,眼見顧從容難以躲過,他卻在間不容發(fā)時向右平移三尺,躲過了這一劍,只是中蜻蜓鏢的傷口處,血漬又?jǐn)U大了幾分。很快他便到了崖頂,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陳寂低頭嘆道:“可惜?!彼m較眾人醒來要早,但勁力亦是未曾全然恢復(fù),因此那一鏢擲出,顧從容卻猶有反擊之力。

      章十六 玉笛悠悠

      玉恒找出解藥,為越贏等人解了迷藥。好在那迷藥對人身并無太大傷害,冼紅陽與他們講述了自己目睹一切,越贏和杜春都十分驚駭。

      玉恒很是沮喪,這個素來爽朗的青年醫(yī)師此刻頗有些沉郁,他道:“其實(shí)我第一次見他時,就有所懷疑,只是當(dāng)時并無任何證據(jù),又見他與小冼一路……”

      越贏平靜問道:“玉先生久居不理原,卻也沒見過羅剎地?”

      玉恒嘆道:“即使我見過他,我也不知他是羅剎地?!彼?,“這羅剎地,為人很是聰明,他發(fā)明出一種易容本領(lǐng),不是人皮面具,也不是慣常見的易容辦法,而是一種特殊藥物。除非用他自己的解藥洗去,否則入水不濕,全然看不出端倪。我是學(xué)醫(yī)之人,初見顧從容時,總覺他那張臉有哪里不對,可也不敢確定。”

      杜春亦通易容術(shù),不由贊了一聲:“這等易容本領(lǐng),卻是了得。這羅剎地,果是縱橫天的得意弟子?!?/p>

      玉恒苦笑道:“非也,非也。縱橫天一生是最重武功的,因此這個羅剎地很不得縱橫天的喜愛。所以我雖在不理原上見過縱橫天和羅剎天幾次,這個弟子卻一次也沒有見過。實(shí)則我在和他動手時,尚且不能判斷他究竟是風(fēng)陵渡還是羅剎地,直到他取出那蛇頭矛,方才確定?!?/p>

      冼紅陽問道:“這蛇頭矛是……”

      玉恒道:“從前有一次我與羅剎天見面時,他曾提到他師弟自己琢磨了一種古怪兵器,叫做‘蛇頭矛。雖然沒有見過,可今夜他一拿出那短槍,我聯(lián)想到這名字,可不正是!”

      越贏道:“今晚又是怎樣一個經(jīng)過,玉先生還請說明。”

      玉恒嘆道:“越莊主莫叫什么先生了,直接叫我玉恒就好,唉……”他又嘆了口氣,便將今晚之事一一道出。

      原來這一晚玉恒雖與冼紅陽一并飲酒,但他所喝的酒并不算多,又因熬過了困點(diǎn),過了良久方才有了睡意。就在他即將墜入夢鄉(xiāng)時,忽然感覺到迷藥氣息。

      玉恒身為醫(yī)者,自然對這藥物氣息十分敏感,他知道多半是來了敵人,又知自己內(nèi)傷沉重,不敢輕舉妄動,便悄悄地取出解藥放在口中。偷眼一看,驚見其余眾人都已倒下,只有一個顧從容站在當(dāng)?shù)?,手里拿著一把匕首,正要向越贏刺下去。

      這時玉恒再不能忍,不顧內(nèi)傷便躍了出來,顧從容也沒料到他竟然出手,二人便戰(zhàn)在一處,只是玉恒傷情實(shí)在嚴(yán)重,非但不能制敵,若是沒有陳寂那支蜻蜓鏢,只怕現(xiàn)在局面又是兩樣。

      玉恒扼腕:“實(shí)在可惜,只差一點(diǎn),就可拿下他或是殺了他!”又道,“陳指揮,你莫見怪,我不過說說。我也清楚,沒你那一支鏢,眼下死的便是我們了。”

      陳寂冷淡點(diǎn)一點(diǎn)頭,沒有開口。

      越贏沉吟:“原來顧從容就是羅剎地……”

      這樣一來,許多事情便都有了解釋,譬如顧從容為何忽然出現(xiàn)在不理原上,為何竟會熟悉此處地形等事。玉恒又道:“還有一件事,起初我只是懷疑,但眼下一看,卻可以說出來了。”

      越贏問道:“什么事?”

      玉恒道:“便是顧從容的病。那日小冼初帶他來我那醫(yī)廬,曾讓我看他的癥候。可是,我實(shí)在什么也沒有診斷出來?!?/p>

      “什么?”出聲的卻是杜春。她在顧從容發(fā)病時曾為他把脈,也是一無所獲,雖有所懷疑,但顧從容那時脈搏跳得奇快,體溫亦高,這如何假裝得來?心中想著,也便問了出來。

      玉恒苦笑:“他兩次發(fā)病,我都沒有目睹,也就罷了。但杜門主所說這兩件事,人力雖不可達(dá),這不理原上卻有一種藥草,可做到這點(diǎn)。這種藥草只在不理原上生長,杜門主未曾聽聞,也是正常?!?/p>

      冼紅陽呆若木雞,他實(shí)未想到,被他認(rèn)為的這個朋友,非但身份是假,姓名是假,就連兩人的相逢,竟也是假的!

      他心中沮喪,難以言喻,喃喃道:“既如此,他當(dāng)日為何要救我,又救越大哥……”

      玉恒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p>

      越贏卻道:“玉恒,你與他交手,覺他武功如何?”

      玉恒笑道:“我說這話,越莊主要笑我夸口。但我看這羅剎地雖然一套指法與羅剎天相生相克,論到真實(shí)武功,卻未必及我,也未必及越莊主。若我身上無傷,并不懼他?!?/p>

      越贏思索片刻,手指輕輕敲擊石桌,又問:“此人個性如何?”

      玉恒答道:“我雖未見過他,但看這幾年不理原上這師徒三人行事,羅剎地因?yàn)槲涔Σ粷?jì),因此行事力求穩(wěn)妥,要么不出手,出手便是致命殺招?!?/p>

      越贏又問:“他與羅剎天師兄弟感情如何?”

      玉恒冥思苦想:“這個……縱橫天極重武學(xué),因此十分看重大弟子羅剎天,不喜小弟子,就此判斷,這兩師兄弟未必相合。但就我看羅剎天素日表現(xiàn),對師弟卻也有同門情感?!?/p>

      冼紅陽在一邊聽著,越贏的問句他起初還沒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聽到后來,又聽得玉恒回答,他已慢慢總結(jié)出了答案。

      羅剎地,也許正在一直尋找著一個殺他們的機(jī)會。相遇也好,救他們也好,都只是為了后來的出手而已。他對羅剎天不大服氣,所以不愿讓自己一行人死在羅剎天手里,但出于同門之誼,卻也不能看著羅剎天死在自己這些人手上。因此第一次見羅剎天時他裝病,第二次也沒有認(rèn)真出手。

      但他又有詫異:“玉兄,縱橫天不是說過不對你出手么?”

      玉恒苦笑:“縱橫天是不準(zhǔn)弟子對我出手,可這兩個弟子看我不順眼已有許久,眼下縱橫天閉關(guān),正是大好時機(jī),能把我一鍋燴了,當(dāng)然是更好?!闭f罷長嘆一聲。

      這一夜,真是太過漫長。

      羅剎天、羅剎地雙雙負(fù)傷,但誰又能說這兩人不會再回來?幾人輪流休息,終于等到了天明。冼紅陽自愿守夜,直到天亮才蒙眬睡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只見眼前一片昏暗,他心想:總不成我這一覺睡了一整天?卻聽外面雨聲嘩嘩,原來是不理原上下起了雨,天光昏沉。

      他迷茫睜開雙眼,卻見雨水不絕,自洞口滴落,仿佛一道水簾籠罩其上,看不大分明外面的情形。此情此景,令人憑生感傷。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清遠(yuǎn)笛聲,自雨中遙遙傳來。

      這笛聲如江南煙雨,悠遠(yuǎn)綿長。卻又自有風(fēng)韻,仿佛游人在山中漫步,失卻路途,兜來轉(zhuǎn)去,抬首卻見山間清溪如縷。

      冼紅陽只聽得悠然神往,笛聲正在最為美妙時卻戛然而止。他愕然抬首,卻見靠近洞口處,玉恒手持一支竹笛,微笑而立。

      他心中郁結(jié)隨著笛聲散去大半,不由贊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真好,我從前都不知道。”

      玉恒放下竹笛,笑道:“莫尋歡這人,都沒告訴你?他說我什么了?”

      冼紅陽笑起來:“他什么都沒說,就說你欠了我們?nèi)饲椤!?/p>

      玉恒佯作頓足捶胸:“誤交損友!”

      冼紅陽大笑,一抬眼又見越贏和杜春坐在山洞靠里一點(diǎn)的地方,都看著此處,眼中多了幾分親近神色,杜春的眼中,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奇道:“越大哥?”

      越贏一怔,隨即笑道:“沒什么。唉,莫尋歡平??倧椩虑?,可他笛子吹得也好。方才我聽到笛聲,一瞬間還以為這家伙竟然跑來了。”

      冼紅陽便笑道:“玉兄,你這笛子吹得好,可忽然停止,太不地道,再吹幾首吧?!?/p>

      玉恒回頭朝越贏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你這人真正得寸進(jìn)尺!”卻真的橫笛唇邊,吹了起來。

      悠遠(yuǎn)的笛聲飄逸雨中,良久不散。

      大雨下了一日,這般的大雨,眾人固然無法出去,倒也不用擔(dān)心羅剎天和羅剎地二度歸來。玉恒慷慨地傾盡身上所有傷藥,口中卻要說:“可憐我辛辛苦苦煉了這幾年的藥??!”

      越贏笑道:“的確可憐,我給它們寫個墓志銘吧?!?/p>

      玉恒大笑出聲。冼紅陽看著兩人互動,一陣恍惚,仿佛是看到當(dāng)初初逢越贏,見他和莫尋歡兄弟兩人調(diào)侃。

      笑過一陣,玉恒已改了稱呼,由“越莊主”變?yōu)椤霸酱蟾纭?,他問道:“越大哥,這絡(luò)繹針的名氣,過去我也曾聽過,它一出世便傷了羅剎天,更可見其威力。它到底是怎么個模樣?為何這般了得?”

      越贏笑一笑,便從袖中取出銀筒,此時眾人細(xì)看,見這銀筒不大,外形極為精巧。仔細(xì)看去,上面竟還淺淺浮雕了一幅垂釣圖,比起天下無雙的暗器,倒更似一件藝術(shù)品。

      越贏道:“這絡(luò)繹針的了得處有兩件,其一便是其發(fā)射速度奇快無比,所以就連羅剎天也避之不過。其二在其針,它射出的毒針與眾不同,似乎本身就是由一種毒物所制,入血即融?!?/p>

      玉恒吃了一驚:“竟有這種毒物?”

      越贏點(diǎn)頭:“這也是它不凡之處。譬如說我們通常所用淬毒暗器,固然也能令人中毒,但所攜毒物畢竟較少。遇到那等內(nèi)功高明,又或可以及時解毒之人,便可輕易把毒藥逼出。但絡(luò)繹針自身就是毒藥,想要逼出,可就難得多了?!?/p>

      他又道:“話雖如此,我卻也不以為絡(luò)繹針真就一定能致羅剎天于死地,不過,拖他個幾天應(yīng)該還沒什么問題。”

      杜春卻想到一事,道:“大哥,既是如此,那這絡(luò)繹針若用完了,威力豈不減少了許多?”

      越贏道:“是啊,這筒絡(luò)繹針里的毒針應(yīng)該可以發(fā)射五次,我試驗(yàn)的時候用了一次,昨夜對敵羅剎天又用了兩次,大概還能用兩次吧?!?/p>

      玉恒瞠目:“你單試驗(yàn)就用了一管針?”

      越贏看他一眼:“不試我怎么知道它到底好用不好用?要不是時間不夠,我原還想拆開看看里面的機(jī)簧是怎樣設(shè)置的呢?!?/p>

      眾人心中齊齊念佛,幸好您老沒拆。

      玉恒笑道:“能用兩次也夠了,下次若遇到羅剎天,越大哥正可抵上那羅剎地的位置。”

      越贏笑道:“五行陣的事,小冼與我講了,這樣也罷??墒悄銈儙讉€的傷,這幾天能恢復(fù)嗎?”

      這一句話問到關(guān)鍵,這幾人里,真是人人帶傷,相較之下,只傷了腿又幾近痊愈的越贏竟然還算輕的。不過其余幾人受的多是外傷,冼紅陽雖也有些內(nèi)傷,但并不嚴(yán)重,有玉恒那些靈丹妙藥在,倒不用多擔(dān)心。唯有玉恒直接受了羅剎天一掌,才是足可擔(dān)憂的。

      玉恒見眾人都看他,忙笑道:“我的傷倒不是很嚴(yán)重,方才也與羅剎地打斗來著……”

      越贏搖頭道:“你可別和阿莫那小子學(xué)逞強(qiáng),羅剎天的武功,可與羅剎地大不相同。”

      玉恒低了頭:“這個……”他終于道,“尋常打斗,或還可以。真對上羅剎天,我也不敢說會怎樣?!?/p>

      越贏“嗯”了一聲,思索一陣,問道:“這不理原上,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特別的地方?”

      越贏提示說:“可以設(shè)伏之地?!?/p>

      玉恒在不理原中居住已久,自然明白越贏這話的意思。既然己方人手有所欠缺,那就需用地利補(bǔ)足。他凝神思量,一時卻也沒想出什么有利的地點(diǎn)。

      越贏又問:“五行陣究竟如何,我還沒有見過,玉恒你可否給我講說一二。”

      青林莊莊主武學(xué)淵博,說不定便會有可以補(bǔ)足的地方。玉恒便先放棄思量地點(diǎn)的念頭,折了根樹枝在地面畫圖,和越贏研究起來,杜春在一旁,偶爾也參與幾句。

      冼紅陽對此所知寥寥,看了一會兒便走開了。一抬眼忽見陳寂獨(dú)自一人遠(yuǎn)遠(yuǎn)倚著石壁坐著,既不參與其中,甚至也不看向這個方向。白衣身影,在大雨聲中竟顯得有些孤寂。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云陽衛(wèi)人字部的指揮,就算有暫時的合作,也終難融入其中。

      冼紅陽漫無邊際地想著,隨意向山洞深處走去。

      山洞深處就是當(dāng)日里楊斷琴練劍之所,那架鐵箏還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撥動一下,弦早斷了,并無聲響。他忽又想到當(dāng)年都說楊斷琴箏中藏劍,是為一絕,這箏的模樣看上去普通,劍是藏在何處?

      他翻過鐵箏找了一遍,果然被他尋到內(nèi)里有一個長條凹槽,恰可容下一把寶劍,但凹槽卻是空的。

      冼紅陽心里奇怪,按說楊斷琴把鐵箏留下,絡(luò)繹針也留下,沒道理單不留劍。他四下張望,這時因下雨的緣故,前方地面有一灘積水,而雨水中映出一抹雪亮的影子。

      難道這便是那把箏中劍?他四下尋覓,不見端倪。這山洞已至盡頭,他又張望一番,發(fā)現(xiàn)在幽暗角落里,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縫隙,這縫隙十分之窄,估計也只小孩子能擠進(jìn)去。

      一般人看到這里,也就罷了,偏偏冼紅陽不同,他一來天性好奇,二來又練過縮骨功,把外衣一脫,就這么鉆了進(jìn)去。

      縫隙里面比他想象的還要狹窄,而且不易視物,但既然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萬沒退回去的道理。冼紅陽摸索著向前走了好長一段,前方忽然豁然開朗,與此同時,他只覺腳底一滑,竟難控制步伐,直直地滑了下去!

      章十七 崖下水潭

      “撲通”一聲,冼紅陽掉進(jìn)了一個極大的水潭里。

      他掙扎著從水里探出頭,天上的雨絲還在不斷飄落,這下可好,從頭到腳濕了個徹底。他抹一把臉上的水,抬頭向上看去,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此刻他所處之地乃是個極深的山谷,他這一望,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一口深井的井底。不由暗笑:我這狼狽樣,說是青蛙倒也不差。

      但他又覺“井口”處似乎有點(diǎn)什么東西,凝神細(xì)看,好像一座斷橋,又好像是藤蔓。因下雨的緣故,看不大清晰。他心想算了,先上岸再說。

      勉強(qiáng)游到岸邊,冼紅陽四下張望,心想我剛才到底是怎么掉下來的?這谷中四下都是懸崖,連一條出谷的小路也看不見,張望半天,不得要領(lǐng)。

      他又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繞著水潭走了一圈,這次終于發(fā)現(xiàn),在一處崖上,距離自己頗高的所在有一個山洞,洞口的藤蔓還保持著被人沖擊的狀態(tài)。不用說,這多半就是自己剛才掉下來的地方了。幸而這谷里有個水潭,若不然,冼紅陽從如此高度掉下來,就不摔死也要摔殘。

      當(dāng)務(wù)之急,自然是要趕快上去。冼紅陽試圖爬上懸崖,卻發(fā)現(xiàn)不妙,這里的懸崖均是極陡,上面偏又遍生青苔,加上大雨,更加滑溜。冼紅陽空費(fèi)半天力氣,次次都以摔下告終。

      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他冒著雨,又繞著山谷走了一遍,這山谷委實(shí)不大,大部分都被那水潭占據(jù),真真就和一口深井一般,周遭無論什么小路、山洞,通通沒有。唯一的發(fā)現(xiàn)是水潭旁邊有個小泉眼,水上竟然還冒著熱氣。

      尋路出去也行不通。冼紅陽又想,這水潭深處谷中必然有一個排水的通道——但是自己這水性稀松平常至極,若是杜春在這里,多半能尋出一條路來,自己卻是不行的。

      這可真是糟透了,冼紅陽抱著頭,坐在水邊。自己在山洞里莫名消失,越贏、杜春、玉恒他們可不知有多擔(dān)心,又給他們添麻煩了。幸好臨走之前,有把外衣丟在外面,多少總算個線索。

      ——可就算那是個線索,越贏他們中間,有人會縮骨功嗎?

      他暗自發(fā)誓,若自己能夠出來,一定要向幾人誠懇道歉,盡可能地補(bǔ)償,就算越贏他們想揍自己一頓,那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至極。

      決心下完,冼紅陽一時倒也沒事可做,雨水繼續(xù)揮灑下來,別說他火石等物都在外衣里,就算能點(diǎn)火,這里也沒干柴可燒。他索性把衣服一脫,泡那眼溫泉去了。

      頭上冷雨,溫泉水滑,這滋味還當(dāng)真不錯。冼紅陽也是第一次領(lǐng)略這等感覺,大覺享受,就連身上的傷口,被這暖融融的泉水一泡,也舒服了許多。他心想:要是有壇酒,那就再妙不過了。

      酒自然是沒有的,他倒也并不執(zhí)著,身子往石頭上一靠,大聲地唱起歌來。

      “春來春去,白頭空自挨。花落花開,朱顏容易衰。世事等浮塵,光陰如過客。休慕云臺,功名安在哉……”

      反正四下無人,他越唱聲音越大,正唱到高興處,忽然身側(cè)一聲巨大聲響,隨后便見水花四溢,濺了他一頭一臉,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從旁邊水潭里探出頭來,黑發(fā)白衣,正是陳寂。

      他吃了一驚,后面那兩句詞順嘴也溜了出來:“清閑兩字錢難買,苦把人拘礙、礙……”

      陳寂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真夠難聽的?!?/p>

      無論是誰來這里,越贏、杜春還是玉恒,冼紅陽都不覺如何,可怎的來這里的那個人竟然是陳寂?他呆坐在溫泉里還沒起身,就見陳寂已經(jīng)從水潭里慢慢游了過來。一看他游泳這姿態(tài),冼紅陽就叫不好,這也不是個擅水性的。

      陳寂上了岸,冷冷看了溫泉里的冼紅陽一眼,問:“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便反問:“你來這里是做什么?”

      陳寂的表情有些氣惱,估計方才那一下摔得他也很火大,道:“你丟了,所有人都在找你?!?/p>

      冼紅陽奇道:“那怎么是你下來?”

      陳寂怒道:“因?yàn)橹挥形視s骨功!你當(dāng)我愿意!你倒悠哉得很!”

      冼紅陽一聽,倒也有些歉疚:“這……倒不是,我實(shí)在沒找到出去的辦法,陳指揮你找找看?”

      陳寂哼了一聲,這時他自然也看清了這深谷里的情形,眉頭不由一皺,不再管冼紅陽,自去探索道路。

      他花費(fèi)的時間可比冼紅陽要長上不少,可是再怎么找,也沒尋出路來。論到輕功,他雖比冼紅陽好些,但若說登上那懸崖,卻也不能。氣惱之余,只得回來。

      見陳寂無功而返,冼紅陽吁了口氣,招呼道:“你也沒找到路?算了,進(jìn)來一起泡溫泉吧。”

      若換成旁人說這句話,陳寂定要以為他是出言諷刺,可冼紅陽說這句話時,卻好像只是單純地陳述一件事情,然后率直地說出一個邀請。

      陳寂猶豫了一下,沒有動。冼紅陽又說:“你想想,現(xiàn)在也出不去,就算越大哥他們找到咱們,那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這里下著雨又沒法生火,你身上還有傷,再不泡泡,非大病一場不可。”

      這也是實(shí)情。陳寂又猶豫了一下,只脫下鞋子,也進(jìn)了泉眼。

      這泉眼不大,兩個人同時進(jìn)來,距離可就近得很了。冼紅陽心中感慨,放在從前,再怎么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與一位云陽衛(wèi)指揮這般相處。

      他與陳寂二人,是不折不扣的官兵捉強(qiáng)盜,陳寂由江北追他到了江南,又從江南追到了不理原。錦江上鐵鎖橫江迫得冼紅陽跳水,一路追殺到破廟杜春誘敵,再到后來人字部入玉京城,云將軍廟冼紅陽陸君明對五大指揮,一幕幕,一樁樁,都是生死相對。話雖如此,在云陽衛(wèi)一干人等中,也只有陳寂,冼紅陽對他有幾分好感敬意。

      這不單是因?yàn)樵诮睍r,陳寂給他們留下一天時間,也因?yàn)樵脐栃l(wèi)一干指揮中,也只有陳寂是真正在乎部下,更為了他們之死,甘愿與敵人聯(lián)手復(fù)仇。

      此刻陳寂與他對面而坐,身上那件人字部的白衣在溫?zé)岬乃衅帲恍┭勐仄胨?,又散發(fā)無蹤,但陳寂的氣色卻好了些,不似方才的慘白,表情也慢慢放松下來。

      溫泉的熱氣氤氳著二人的面容。這樣近看,冼紅陽發(fā)現(xiàn),陳寂的年紀(jì)并不大,眉眼生得也很清俊,只看他現(xiàn)在模樣,絕難想象他竟是云陽衛(wèi)中的一位出眾高手。冼紅陽忍不住就問:“陳寂,我看你這個人,其實(shí)也還不差,怎么就投到關(guān)山雪手下去了?”

      這問題他脫口而出,原也沒想陳寂能夠回答,然而陳寂卻真的開口答道:“關(guān)頭領(lǐng)對我,有知遇之恩?!?/p>

      冼紅陽笑道:“你是說他要你做指揮?我看以你的劍法,就算不入云陽衛(wèi),在江湖上也必能揚(yáng)名立萬?!?/p>

      陳寂搖了搖頭:“并非如此。”說完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是否是這溫泉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他續(xù)道,“你不知道,我雖然是中原人,卻是在東瀛長大?!?/p>

      陳寂的雪月江山劍本就是出自東瀛雪心堂,但冼紅陽實(shí)在沒想到他竟是在東瀛長大,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像啊?!?/p>

      陳寂“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身子更加放松了一點(diǎn),似在追憶往事:“我在三歲時,家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瘟疫,父母雙雙過世。恰好那一年,父親一位東瀛好友渡海前來拜訪,便把我?guī)Щ亓藮|瀛,又收我為弟子,傳授我雪心堂劍法。

      “不過那時雪心堂也沒什么人了……師父在我十八歲那年病逝,臨終前對我說,你是中原人,不該遠(yuǎn)離故土。我便遵從師父遺言,乘船歸來。那時我連中原話都說不大好,江湖規(guī)矩更是半分不懂。武功上除了一個雪月江山劍,拳腳功夫都是后來學(xué)的……江北洛水畔,杜門主針對我這一點(diǎn)令我中伏,她眼力實(shí)在不錯。”

      他平平靜靜敘述當(dāng)初之事,神色清淡,并沒有多少悲傷不滿之態(tài)。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關(guān)頭領(lǐng),他把我?guī)朐脐栃l(wèi)中,親自指點(diǎn)。如今的指揮陳寂,你以為是誰的緣故?”

      冼紅陽一時語塞,半晌才道:“你要是沒有這門劍法,他還能對你如此?我看他最初對你就是存了利用之心?!?/p>

      陳寂卻反問:“就算真如你說的那般,又如何呢?我只知道,若無當(dāng)日的關(guān)頭領(lǐng),便無今日之陳寂,這一結(jié)果,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我又何必追究當(dāng)日原因?”

      冼紅陽一時沒法辯駁,賭氣道:“你這是助紂為虐!關(guān)山雪那混蛋……”話音未落,一柄閃著寒光的細(xì)劍已經(jīng)架在了他頸上。

      陳寂身上原有兩柄劍,一柄細(xì)劍在對敵羅剎天時擲了出去,另一柄則藏在腰帶里,他下水時并未除衣,一怒之下便拔了出來。

      冼紅陽卻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別說兵器,手邊連個石塊都沒有。他也犯了倔勁兒,怒道:“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這一路來,你們不就是想殺我么!”

      陳寂怒瞪著他,過了半晌,卻終是把劍收了回去,冷冷道:“莫說我曾答應(yīng)過杜門主,就你現(xiàn)在這樣,殺你也是勝之不武?!?/p>

      說罷他從水里站起身,徑直向岸邊走去。

      冼紅陽默然不語,他在溫泉里泡了太久,也站起身,胡亂穿了衣服,跟在陳寂身后,欲待尋個避雨的地方。

      陳寂走了幾步,忽又轉(zhuǎn)過頭,似是氣憤未消:“我若在你面前大罵莫尋歡,你又怎樣?”

      他這句話出口,冼紅陽倒有了些愧疚意思,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便道:“也罷,以后我不在你面前說關(guān)山雪的不是?!庇粥洁斓溃芭輦€溫泉也帶劍,也不怕生銹?!?/p>

      陳寂聽得分明,倒差點(diǎn)笑出來。

      雨已小了許多,但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住,兩人好容易在崖下找了個勉強(qiáng)可以避雨的地方。在溫泉里泡了良久,現(xiàn)在倒不算冷,但衣服都是濕的,再過一段時間,也是麻煩。

      冼紅陽東張西望一番,但這般的大雨之下,任什么草木都被澆得濕透。一低頭卻見陳寂凝神看著旁邊的一塊石頭,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冼紅陽奇道:“石頭有什么好看的?”抬眼一瞭,卻見那石頭的縫隙里有一種黑色的液體正慢慢滲出,看著極其熟悉。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異口同聲道:“石油!”

      那正是玉恒前番用來燒屋的奇妙液體,因其產(chǎn)于石中,故而玉恒這般命名。沒想這里也有,兩人都見識過這種燃料,知其即使浮在水上,亦能燃燒,不由都興奮起來。

      陳寂身上有著云陽七巧堂制作的火折子,沾水不濕,終于,兩人生起了一堆火,火苗雖小,也足以慰藉。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看來這一晚,兩人是不得不在此度過了。

      圍著小小的火苗,二人慢慢烘著衣裳。陳寂生性沉默,冼紅陽卻不同,要他不說話,可比什么都難。他嘀咕道:“你們云陽衛(wèi)可真是閑,從北到南一路抓我,搞這么大場面出來,也不知累不累。”其實(shí)他也知道,云陽衛(wèi)出手不單為他,更有《冰山錄》的關(guān)系在內(nèi)。但若不這么說說,就像不舒服似的。

      陳寂冷笑道:“誰讓你殺了太子?”

      冼紅陽怒道:“你們每個人都說我殺了太子。太子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平白無故地殺他作甚!”

      陳寂看他一眼:“之前,旁人總說你殺太子,背后是有種種圖謀,可這一路追下來,這一點(diǎn),我倒不信?!?/p>

      冼紅陽喜道:“正是!”

      卻聽陳寂又道:“你這個人,搞什么陰謀詭計,是不成的。但若說一時沖動就出手殺人,我看你很有可能。”

      冼紅陽怒道:“殺了人我還把自己暗器留在當(dāng)?shù)?,我是傻子不成??/p>

      陳寂譏諷道:“在山洞里好端端坐著你還能掉到這種地方,還有什么事情你做不出來?”

      冼紅陽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氣道:“我拿我性命擔(dān)保,我沒殺太子!”

      陳寂道:“你的命不過寄在這里,早晚是我們云陽衛(wèi)的,擔(dān)保有什么用?”

      冼紅陽怒道:“那我用我所有朋友擔(dān)保,我真沒殺過太子,你信不信!”

      這一句話說出口,火堆之畔,霎時沉默了。

      這一路行來,冼紅陽對友人之珍重,作為敵人的陳寂只怕比什么人都了解。而這一句誓言之重,陳寂也比什么人都明白。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道:“你的事,除卻物證,尚有太子啟蒙恩師言文禮夫子為人證?!?/p>

      冼紅陽氣道:“言文禮都死了,要是沒蹊蹺,他怎么會這么快死!”

      這一點(diǎn),其實(shí)就連陳寂心中也有過懷疑,但他此刻沒有說出,斟酌了言辭,緩緩道:“其實(shí),還有一位人證……”

      “還有一位人證?”冼紅陽不解,這件事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陳寂道:“這位人證的證詞,重要不在言夫子之下,只是他希望我們保密,因此從未向外張揚(yáng)。”

      冼紅陽愈發(fā)疑惑:“這是為何?”

      陳寂看了他一眼,表情中多少帶了些悲憫的味道:“你竟一點(diǎn)都不知道?作證你殺太子的,是你一位極好的朋友?!?/p>

      冼紅陽呆住了。陳寂看著他的表情,終于又補(bǔ)充了一句:“我聽說,你和他的關(guān)系,至今仍是不錯?!?/p>

      冼紅陽呆呆的,還是一句話說不出來,陳寂卻不再說,而是轉(zhuǎn)眼看向外面,眼神中忽然有驚喜之色:“快看!”

      在他們對面的崖上,有一條繩子垂了下來。

      章十八 熒光點(diǎn)點(diǎn)

      越贏幾人到來的速度,比冼紅陽想象的要快了很多,這卻是要?dú)w功于玉恒。他們所處的深谷距離起先的山洞并不遠(yuǎn),玉恒畢竟在此生活日久,對地形熟悉,陳寂良久未曾出來后,他便帶著越贏、杜春尋找,到底找到了這里。

      之后幾人剝樹皮為繩,垂到深谷中,冼紅陽和陳寂便沿著這長繩爬了上來。

      待到冼紅陽上來時,真是羞愧難當(dāng)。杜春的臉色極不好看,越贏長嘆一聲,到底也沒說什么。

      冼紅陽趕快追上來道歉,態(tài)度極其誠懇,言辭十分懇切。越贏便問他:“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冼紅陽吞吞吐吐地把自己找劍的事說了一遍。越贏又嘆口氣,說:“走吧?!?/p>

      冼紅陽只好跟在后面,玉恒看他精神不好,低聲笑道:“沒事,今天換莫尋歡那家伙在這里,說不定也干得出來。再說,誰能想到你走的那條通道是那個樣子?”

      冼紅陽也奇怪:“可不是,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滑下去了?!?/p>

      玉恒道:“這里的山洞中多有斷層,因?yàn)槌睗竦木壒?,山洞中又生長了許多青苔。你大概是踩到了青苔上,加上那里的斷層忽然傾斜,自然就……咦!”

      他看向旁邊,腳步也停了下來,冼紅陽不明所以,隨之看去,原來那深谷上有一座鐵索橋,只是年深日久,另一端已經(jīng)斷裂,橋身晃悠悠地垂落下去。冼紅陽想到自己剛掉下來時從谷底向上看,隱約見到上面有什么東西,原來就是這座斷橋。

      玉恒蹲下身,用力拽了一拽,橋身還算結(jié)實(shí),撐起兩三個人的體重當(dāng)無問題。他也不起身,若有所思。

      越贏見他不動,也便過來,只看他神情便已知其意,道:“你考慮在此設(shè)伏?”

      玉恒一笑:“是啊?!?/p>

      冼紅陽道:“這谷底有水潭,就算羅剎天掉下去,也摔不死的?!?/p>

      玉恒思量著:“谷底情形如何,不是說難以爬上來么?”

      冼紅陽失笑:“你是說困他在這里一輩子?我看下面有水有魚,還有溫泉,倒是養(yǎng)老的好所在。”

      陳寂卻很煞風(fēng)景地插口道:“這四側(cè)懸崖奇陡,以我輕功,固然登不上去,但羅剎天內(nèi)功奇高,說不定會是例外。

      玉恒嘆了口氣,便起身隨著眾人一起回去了。

      回到起先的山洞中,經(jīng)過這許多時間的折騰,眾人都是累得很了,在山洞里生了幾堆火,各自睡倒。

      這里面偏又有個例外,便是冼紅陽。他翻來覆去烙煎餅一樣烙了很久,仍是半點(diǎn)睡意也沒有,最后睡在他身邊的玉恒忍不住了,低聲道:“小冼?”

      冼紅陽忙道:“對不住……”可終是嘆了口氣。

      他兩人歇息的地方,是山洞中較為偏僻的一角,不至影響他人。因此玉恒便問道:“你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冼紅陽又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道:“玉兄,你說若是有一個交好的朋友,卻背叛了你,應(yīng)當(dāng)如何?”

      玉恒沉默一下,隨即笑道:“小冼,你也未免太多愁善感,你當(dāng)顧從容是個朋友,其實(shí)他接近你們不過是別有用心。你們之間并未存在真正的友誼,又何必在意呢?!?/p>

      冼紅陽搖搖頭:“不是顧從容……”其實(shí)顧從容的事情也夠讓他郁悶,“據(jù)說,是和我關(guān)系極好的一位友人。”

      玉恒失笑:“不是莫尋歡?”口氣中帶了些玩笑意思。

      冼紅陽道:“自然不是!”

      玉恒見他惱怒,也便認(rèn)真道:“那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道:“是我十分信任的一個朋友,卻背叛了我,我也不知他是誰……”

      玉恒慢慢問道:“你怎會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冼紅陽悶悶道:“據(jù)說,我當(dāng)日遭通緝,便是有一位朋友作證是我殺人。”

      玉恒笑了,雖是躺在地上,卻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小冼,你不必在乎?!?/p>

      冼紅陽愕然:“我怎么能不在乎?”

      玉恒道:“我雖不知你那個朋友是誰,但,若他是個不值得相交的人,那你便不必計較他的背叛,只把他看成尋常人一般對待便可;若是他是個值得相交的人……”

      冼紅陽忙問:“若是值得相交的人又如何?”

      玉恒道:“若是值得相交的人,那必然你也有錯?!?/p>

      冼紅陽一怔,卻聽玉恒道:“小冼,咱們雖然相識不久,可我交淺言深地說上一句,你這人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卻也著實(shí)有許多讓人頭疼的地方?!?/p>

      冼紅陽不由垂首,玉恒這句話,說的真是半點(diǎn)錯誤也沒有。誰知玉恒又道:“話雖如此,但背叛你那人,錯誤必定更大。因?yàn)闊o論你的個性有何缺陷,你的朋友可以棄你不顧,卻決不是背叛你的理由!”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這一句話,又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一笑:“你看,犯錯更大的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你計較什么?”

      這一番話,雖不能讓冼紅陽全然釋懷,卻也令他心緒放松了許多,他不由由衷道:“玉兄,多謝你。”

      玉恒笑道:“客氣客氣,若是莫尋歡那家伙在此,他也說得出這番話,我只是代他說出罷了。”

      冼紅陽也是一笑,初逢玉恒時尚不覺得,但相交日久,便覺此人性格,與莫尋歡實(shí)在有許多的共通之處,令人樂于親近。

      次日整整一天,都是極其平靜。越贏與玉恒討論了幾處五行陣可以修改的細(xì)節(jié),其余人等便休息養(yǎng)傷。然而這種平靜,并不讓人感覺到心神安寧,反而如暴風(fēng)雨前悶熱的天空,壓抑之中,總有一種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的感覺。

      到臨近傍晚,越贏終于和玉恒敲定了五行陣的所有地方。他經(jīng)過冼紅陽時,順手扔了個包裹給他。

      冼紅陽詫異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把鋒銳閃亮的無鞘寶劍。這把劍的劍柄極簡單,仿佛就只是兩塊鐵片夾住一般,但劍鋒卻極銳利,如一泓秋水,奪人雙目。

      “這是……”

      “楊斷琴鐵箏中的那把劍?!痹节A嘆口氣,“這把劍明明是藏在山洞頂,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偏要到那條縫隙里去找。小冼啊小冼,你要知道人魯莽一點(diǎn)沒關(guān)系,樂意闖禍也沒關(guān)系,甚至沒事拿自己的命去賭也沒關(guān)系,可要是笨,那就大大的不妥了?!?/p>

      越贏從未對他說過這等重話,冼紅陽只窘得滿臉通紅。越贏又看他兩眼,嘆道:“還好,你笨的時候也不算太多?!?/p>

      冼紅陽訥訥地站在當(dāng)場,不過越贏的這幾句話也確有效用,后來日子,冼紅陽確實(shí)少犯這類不是。

      雖然越贏將無鞘寶劍給了冼紅陽,但冼紅陽并不使劍,越贏與杜春也不用這類兵器,陳寂雖然用劍,但他的劍是一種特別的細(xì)劍,并不適宜。最后這柄劍便給了玉恒,玉恒笑言:“倒是我占了便宜?!?/p>

      冼紅陽只道:“應(yīng)該的?!?/p>

      他二人并肩坐在洞口,黃昏將至,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藍(lán)紫色,宛若夢幻。冼紅陽不由感嘆:“在不理原上的這些天,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好像在夢里一樣,連這里的名字,都讓人有種不確定感,天荒山、大夢沼澤、縹緲花……”

      玉恒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只是在這里住慣了,倒也習(xí)慣了這里的一切。從前的生活,我竟是忘得差不多了。”

      冼紅陽便問:“玉兄你是哪里人氏?”

      玉恒看著他笑了笑:“不記得了?!?/p>

      這居住于不理原上的神秘醫(yī)師,在這一刻,給冼紅陽留下極深刻的浪子印象,若閉上眼,他竟覺得自己身邊坐著的人,是那個江北相逢,杯水相交的好友,莫尋歡。

      而當(dāng)時的冼紅陽并不知道,這也是他與玉恒之間,最后一次這般單獨(dú)交談。

      晚上,眾人一起動手準(zhǔn)備晚飯,就連陳寂也在一起幫忙。旁邊那個小小的水塘里不但有魚,還有蝦子,他撈了一大捧,放到鍋?zhàn)永镏?,不一會兒,蝦子的身體變紅,看起來頗引人食欲。

      冼紅陽過來幫忙,一眼卻看到陳寂的手,那雙手正是一個劍客應(yīng)有的模樣,指骨修長,食中二指處帶著薄繭,可也有一樣奇怪,陳寂的指甲是一種淡淡的藍(lán)紫色。前日里他與陳寂同處溫泉中,還未見如此。

      他忍不住問:“陳寂,你的指甲是怎么回事?”

      陳寂低頭一看,也吃了一驚。

      這時玉恒也走了過來,他看到陳寂指甲,臉色霎變:“陳指揮,請你坐下,脫去上衣?!?/p>

      他聲音很是嚴(yán)肅,陳寂知他是這不理原上的知名醫(yī)者,便依言坐下,除去上衣,眾人不由都吃了一驚,只見陳寂上身密布著許多藍(lán)紫色斑點(diǎn),甚是可怖。

      陳寂自己也未料到,驚道:“怎會如此?”

      玉恒皺緊眉頭,問道:“陳指揮,這些斑點(diǎn)可是今日才出現(xiàn)的?”

      陳寂答道:“正是?!?/p>

      玉恒又問:“你可有其他感覺?”

      陳寂凝神運(yùn)氣,之后便搖了搖頭:“沒有,氣息運(yùn)轉(zhuǎn)無礙,也沒有其他感覺?!?/p>

      大家一聽,都松了口氣。誰想玉恒眉頭皺得更緊,問道:“你自從上這不理原上,可有吃這里的什么東西?”

      陳寂思量道:“野兔、這里的魚蝦……還吃過一種蘑菇?!?/p>

      玉恒忙問:“可是棕色上帶白色斑點(diǎn)的?”

      陳寂答道:“是。”又道,“這種蘑菇,我在中原時也吃過?!?/p>

      玉恒頓足:“這不理原上的東西豈是好吃的!那種蘑菇叫做‘七日仙,吃了下去,前幾日都沒感覺,到第六日身上便會出現(xiàn)這等藍(lán)紫色斑點(diǎn),指甲也有變色,等到第七日,你可就真的成仙了!”這里的成仙自不是說成仙得道,而是畢命之意。

      冼紅陽忙問道:“可有解藥?”

      玉恒板著臉道:“有,煉一顆至少得半月。”冼紅陽臉色不由一變,玉恒看著好笑,“陳指揮都沒說什么,你怎么這樣?”便道,“雖則如此,我那醫(yī)廬里,是有現(xiàn)成的解藥的。”

      只有一晚的時間,而現(xiàn)在回去,會不會遇上羅剎天又或羅剎地?陳寂沉靜了聲音,道:“玉先生,你告知我那解藥的模樣,我自去取。”

      玉恒猶豫著,不知該如何答話,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帶笑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我們一同去?!毕肓讼?,他又補(bǔ)充一句,“吃完飯再說。”

      正是越贏。

      越贏這個舉動,固然是有著有難同當(dāng)?shù)膫b士氣概,其實(shí)亦有出自現(xiàn)實(shí)的考慮。陳寂對不理原并不熟悉,放他一人前往,太易出現(xiàn)意外。而幾人一路前往,就算真遇上羅剎天,也可以五行陣與之對抗。更何況羅剎天與羅剎地此刻一個中毒一個受傷,撞上的機(jī)會也并不那么大。

      靜夜中,一行人悄悄行走。天上的月亮皎白如鏡,觀之令人心動。

      越贏在前面帶路,幾人走得很快,沒有人開口,就連冼紅陽也沒有多說什么。

      這一路上萬分小心,但周遭卻是一片平靜,沒有羅剎天,沒有羅剎地,也沒有他們之前曾見過的劍牙虎。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dá)醫(yī)廬時,半空中忽然飛來一片螢火蟲,綠色的光芒閃閃爍爍。自來螢火蟲多是星星點(diǎn)點(diǎn)散布,這些螢火蟲卻是連成一片,仿佛一朵綠云。冼紅陽一路不曾開口,這時也忍不住道:“好美的景致!”

      玉恒笑道:“哦,是么。說起來這種螢火蟲也只有不理原上方有,外面是看不到的。你可知它們?yōu)楹我墼谝黄???

      冼紅陽道:“不知?!?/p>

      玉恒笑著,有意拉長了聲音:“因?yàn)樗鼈儭浅匀獾陌?,人肉也吃。?/p>

      剛說完這句話,這群螢火蟲恰好就向眾人飛了過來,冼紅陽大吃一驚,慌忙拔出竹棒,擋在杜春前面。玉恒大笑:“莫慌,我話還沒說完,它們只吃死物的肉,咱們幾個,顯然還是活人?!?/p>

      那些螢火蟲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在眾人身畔繞了個圈子,又飛去了遠(yuǎn)方。

      醫(yī)廬里,燈火昏暗,十分平靜。

      在玉恒等人離開醫(yī)廬時,玉恒將那對啞仆夫婦留了下來,但也對他們說:“若有危險,就即刻離開。”這時見這般情形,玉恒不由皺一皺眉頭。

      他極是小心地在外圍巡視一番,內(nèi)里寂寂無聲,并沒有異樣。他這才放下心來,來到右側(cè)的藥室里,打開門,只見里面架子上一排排藥物仍是當(dāng)初離去時模樣。

      玉恒在藥室里走了一圈,從一個架子上找出一個瓷瓶,丟到陳寂懷里:“三粒,你現(xiàn)在就吃吧?!?/p>

      陳寂依言,取出三粒藥丸嚼碎咽下。玉恒又在架子上翻了一遍,拿出七八瓶藥物收好,口中笑道:“你們還有什么需要的藥?自己拿,別客氣?!?/p>

      冼紅陽與越贏都很有興趣,唯有杜春盯著窗外,神色有些不對。

      冼紅陽率先發(fā)現(xiàn):“杜門主,怎么了?”

      杜春皺了眉頭:“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方才看到那些螢火蟲,似乎朝著后院飛去了?!?/p>

      玉恒動作頓時停住了。

      藥廬后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種了一些藥草,透過格子窗可以看到,那群螢火蟲便聚集在那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全是綠色的火焰。

      它們開懷大嚼,吃的是地上還新鮮的兩具尸體。

      那兩具尸體正是啞仆夫婦,他們的頭顱被人一刀斬斷。

      一陣幽冷的風(fēng)從門外傳來,仿佛自地獄席卷而來的殺氣遮蔽了整個藥廬,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的長刀上還滴著鮮血,擋住了所有人的出路。

      章十九 縹緲奇花

      在越贏等人直面羅剎天的這一時分,葉云生在不理原上,巧遇了黎門長老黎玉與其侄黎文周。

      在不理原上的奇妙相逢,著實(shí)令人驚喜。黎玉有心詢問冼紅陽的狀況,但他不曉得風(fēng)陵渡此人身份為何,猶疑一下,未曾出口。

      風(fēng)陵渡卻笑吟吟地走上前來,向黎玉道:“觀閣下衣著暗器,實(shí)在不凡,都說蜀中唐門暗器無雙,可我看閣下身手,較之唐門更多一層正大光明之意。不知閣下怎樣稱呼?”

      這一句捧得極妙,唐門、黎門素來爭鋒,更有仇怨。黎玉便笑道:“過獎了,在下黎玉,海南黎門出身。這是我侄子黎文周?!?/p>

      風(fēng)陵渡驚道:“海南黎玉?我聽聞黎門中有一位長老,年紀(jì)極輕,暗器本領(lǐng)卻是眾長老之冠,竟然便是閣下?失禮失禮!”又道,“這位黎公子劍法出眾,真是英雄出少年??!”

      黎玉笑道:“好說好說,卻不知先生您尊姓大名?”

      風(fēng)陵渡笑道:“莫叫先生了,我也不是外人。在下風(fēng)陵渡,乃是葉賢弟的義兄。”

      黎玉不由“哦”了一聲,黎門與丹陽城距離更近,他自然聽聞過風(fēng)陵渡的名氣。不由暗想:原來是他!又暗自詫異,飛雪劍的義兄?在江南時怎沒聽他提過?

      風(fēng)陵渡復(fù)又問道:“方才我聽聞,黎長老也是打算去大夢沼澤采縹緲花的?巧得很,我們也是同樣目的,不如一路同行?”

      黎玉怔了一怔:“你們也是為了縹緲花?飛雪劍,是你要?”

      葉云生只得答道:“我不過是陪同前往?!?/p>

      黎玉“哦”了一聲,隨即便很爽快地道:“聽聞大夢沼澤危機(jī)重重,能夠一路同行自然再好不過了?!本痛舜饝?yīng)下來。

      幾人在樹下休息了一晚,次日便一同來到大夢沼澤。

      乍見這等美景,黎玉、黎文周、葉云生等人都甚是驚訝。黎玉贊嘆一番之后,笑道:“美是真美,可我看也必然不簡單。風(fēng)頭領(lǐng),你既居西南,又提議來此,對大夢沼澤必有所知,不如你來帶我們進(jìn)去?”

      風(fēng)陵渡笑道:“黎長老說得直率,本也該由我?guī)??!闭f是這么說,他卻沒有即刻就走,而是先尋樹枝藤蔓扎了一個極小的筏子,大約只能容下一人。他續(xù)道,“入大夢沼澤,起先一段都是水路。但道路狹窄,因此需靠這種筏子進(jìn)入。”

      黎玉點(diǎn)頭道:“好。”

      擅暗器之人多半手巧,黎玉會同黎文周,很快便扎好了筏子,連葉云生的份兒也一并準(zhǔn)備好。四人折了幾根大樹枝充做船槳,由風(fēng)陵渡打頭,慢慢地向里面劃去。

      四下里碧草如織,只有中間空出一條狹窄水道,水面一清如鏡,陽光照在上面,泛出點(diǎn)點(diǎn)金光。那水看著很是清淺,下面有些地方布滿細(xì)沙,有些地方則又滿是紅綠色的藻類。因那水實(shí)在是太過透明,筏子與那些紅綠藻類之間就好似沒有障礙、觸手可及一般。

      真是太美,連葉云生都看得怔了一下。黎文周年紀(jì)最輕,不由出起神來,甚至想伸手摸一摸那清澈至極的水面。只是他剛升起這念頭,就見一條龐大的扁平黑影,飛快無比地自他們筏子下游過,瞬間消失在遠(yuǎn)處的綠草下。

      黎文周瞬間毛骨悚然,那黑影比他們的筏子也小不了多少,風(fēng)陵渡也看到了那黑影,笑道:“不必怕。那是黑水鬼,看著雖兇,卻只吃腐尸。你站在筏子上,它不會動你?!?/p>

      黎文周霎時惡心起來,扭頭不愿再看。換成平時,黎玉多半便會訓(xùn)他幾句,然而此刻,這位脾氣不好的年輕長老卻保持著沉默。

      葉云生想到忘川口處那一對鬼頭叉,便問道:“聽說這大夢沼澤里有一種鬼頭叉,極是厲害,但卻只有一對,可是真么?”

      風(fēng)陵渡笑道:“葉賢弟你也知道?不錯,所以等下我們到前面水道,須得萬分注意,這一對怪物和黑水鬼不同,專吃活物的。”

      葉云生長出一口氣:“那就不必?fù)?dān)心?!北惆淹谟鲭U之事說了一遍。

      風(fēng)陵渡聽得詫異:“鬼頭叉竟被運(yùn)到了那里?”

      葉云生道:“不錯,這會是何人所為?”

      風(fēng)陵渡笑道:“天下之大,能人異士為數(shù)不少,有很多我亦不識。我個人所知,能做到這一點(diǎn)的,倒是有三個?!?

      黎玉在一旁聽得有趣,笑問道:“是哪三個?”

      風(fēng)陵渡道:“第一個,自然就是這不理原上的縱橫天,闕縱橫。不過他雖有這個能力,卻未必會去做。以他的個性,多半是直接奔去殺人,不會這般大費(fèi)周章?!?/p>

      黎玉是聽過縱橫天的名號的,笑道:“若說是他,這個自然。第二個呢?”

      風(fēng)陵渡道:“第二個,便是縱橫天的弟子羅剎地?!?/p>

      葉云生聽莫尋歡講過縱橫天兩大弟子之事,奇道:“為何不是羅剎天?”

      風(fēng)陵渡笑道:“把鬼頭叉運(yùn)過來,可不單純是武功高就可以。羅剎天武功雖強(qiáng),卻不通雜學(xué),因此他是做不到的?!?/p>

      葉云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第三個呢?”

      風(fēng)陵渡卻沒有即刻答話,過了一會兒,方看著水面慢慢笑道:“第三個,是我啊。”

      其余三人都吃了一驚,風(fēng)陵渡卻岔開話題,指著水面笑道:“你們看這個?!?/p>

      眾人循他手指看去,只見水下一群五彩繽紛的小魚,在水中暢游好似彩虹一般,很是美妙。風(fēng)陵渡道:“這種魚也很危險。”

      旁人都不解,就在這時,一條黑水鬼飛快地游了過來,那群小魚似蜜蜂看到了花蜜,一擁而上,全盤附在那黑水鬼身上。黑水鬼閃電一般的動作霎時緩慢下來,欲待擺脫,卻全然不能,未及片刻,身上竟有小半露出骨架。它逐漸沉入水底,躺在那些紅綠藻類之間。

      五彩魚越聚越多,葉云生不忍再看,移開雙眼,卻聽風(fēng)陵渡平平靜靜道:“所以,千萬莫要掉入水中?!?/p>

      這片水道花費(fèi)時間并不很長,時隔未久,他們便看到了陸地。

      其實(shí)也不算是真正的陸地,打眼一看就是一片泥濘,誰也不知什么地方真正可以落腳。這片泥濘上還處處可見顏色詭異的瘴霧,觀之便令人心生不喜。地面上,又時時可見一種暗綠色的小草,生得仿佛人的毛發(fā)一般,上面點(diǎn)綴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色小花。

      葉云生想起風(fēng)陵渡之前所言,問道:“這便是惑草?”

      風(fēng)陵渡道:“正是!待到夜晚,這種草散發(fā)出毒氣,大羅金仙也躲不過?!彼哪樕下冻鲆环N近似悲憫的神情,續(xù)道,“因此咱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那些瘴霧,也很是危險。”于是分了幾枚藥丸給眾人,“含著,莫要咽下。這是防瘴霧的?!?/p>

      黎玉接了藥丸謝過一聲,問道:“我聽聞這大夢沼澤下面生有磁石,因此指南針在這里也用不得?”

      風(fēng)陵渡贊道:“黎長老果然了得。不錯,但用不得指南針不算大事,辨認(rèn)方向還有其他辦法。這下面因有磁石,若帶了兵器進(jìn)去,人便要被吸引著墜入沼澤底部,任你再高的武功,也沒用處?!?/p>

      黎玉“啊”了一聲:“那我們的兵器暗器?”

      風(fēng)陵渡斬釘截鐵道:“留下!”

      黎玉卻笑起來:“幸好我也不是全無準(zhǔn)備?!彼g佩了一大一小兩個腰囊,便把大的那個取下,小的留了下來。見風(fēng)陵渡和葉云生都在看他,笑笑一拍余下腰囊,“星芒針?!?/p>

      星芒針是一種十分細(xì)小的暗器,因?yàn)閷?shí)在太小,通常是銅鉛合鑄,以加重重量。風(fēng)陵渡了然一笑,珍重地把丹朱軟劍也解了下來。他將幾個筏子固定在一起拴好,然后把腰囊、軟劍都放在上面。

      葉云生與黎文周也都解下佩劍,固定之后,風(fēng)陵渡將腰間的文殊師利劍遞給葉云生:“賢弟用這把。師利劍青銅為刃,黃金為柄,沒關(guān)系的?!彼χ呐娜~云生的肩,“葉賢弟,靠你了啊?!?/p>

      濕地這一段路程,真正是艱苦到了極點(diǎn)。只看葉云生何等武功,竟也一身泥濘,便可見一斑。四人走了約一個時辰,忽然一陣白霧升起。風(fēng)陵渡不敢輕舉妄動,率先停下。

      過了良久,白霧散盡,除卻暫時遮蔽視線外,倒也沒什么要緊。風(fēng)陵渡放下心來,正要繼續(xù)前行,一眼掃到前方景致,當(dāng)即怔住。

      后面三人不解,隨他眼光看去,黎玉先是一怔,他見前方有一片空地,寸草不生,唯有中心似生長了些東西。

      這濕地上,惑草處處可見,又有許多不知名的植物隨處生長。只有那一片空地空得奇怪,別說草,連蟲子也不見一個。仿佛任何生命到了那里先要退避三舍。他心里嘀咕,難道真有這么巧?再一看風(fēng)陵渡,卻見那人一張平素表情清淡的面容極是激動,卻又努力壓抑。

      他不由問道:“風(fēng)頭領(lǐng),這是……”

      “縹緲花。”

      風(fēng)陵渡的聲音在打顫,他整個人都似乎陷入一種夢游般的狀態(tài):“十二年了,終于……”

      他忽然住了口,又恢復(fù)到以往那種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是的,這正是縹緲花。大夢沼澤上的濕地隨水流而變,因此經(jīng)常發(fā)生變化。今天這塊地在這里,明天就可能換到其他地方??~緲花十年一開,因?yàn)榛蟛莸脑?,找尋時間只能在白日。我本以為時間不夠,沒想到這次如此順利就找到了它,可見黎長老與葉賢弟都是我的貴人。好,好極了!”說到最后,他到底還是難抑激動之情。

      葉云生卻想到了黑煞蜂,手指暗暗握緊師利劍的劍柄。

      幾人慢慢來到近前,離近再看,只見那塊空地上的顏色都與尋常不同,土地呈紫紅顏色,鮮艷得詭異。再看空間中央生了一種五色奇花,五朵花蕾,五種顏色,個個都有拳頭大小。那奇花下面生了少許綠草,襯得那花蕾更加嬌美。

      黎玉暗想:縹緲花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這花似乎尚未開放,也不知能不能用?便問風(fēng)陵渡:“這果然就是縹緲花?”

      風(fēng)陵渡笑道:“可不正是!”

      黎玉又問:“可能采么?”

      風(fēng)陵渡笑道:“自然可采?!?/p>

      黎玉心頭喜悅,雖想動手,但又恐周遭會有其他毒物,極小心地上前,又四下觀察,但一切均無異樣。但他還是不放心,便向葉云生借了師利劍的劍鞘,又對黎文周道:“站到我身后去!”隨即才運(yùn)了內(nèi)力,一劍鞘揮出。

      這一劍鞘挾帶風(fēng)聲,內(nèi)力到處,距離最近的一朵藍(lán)色花蕾應(yīng)聲而折,平平落到劍鞘上。黎玉暗自心喜,未想就在這時,那朵藍(lán)色花蕾忽然打開,而其余四朵花蕾也一并張開,一群黑色的蜂子倏地從中飛了出來!

      那正是當(dāng)年生死門所創(chuàng),奇毒無比的黑煞蜂!

      風(fēng)陵渡斷喝一聲:“葉賢弟,出劍!”葉云生一早便做好準(zhǔn)備,盡管花中出蜂之事出人意料,但葉云生何許人也,他清喝一聲,一層灰白色劍光已然漫染師利劍劍身。眾人只覺一陣寒意侵體,一場飛雪,霎時漫天。

      正是“快雪時晴”。

      西南道上那一場悟劍,失了個白小川,多了個義兄,可也確實(shí)令他的劍技更上一層。飛雪落地,黑點(diǎn)隨之紛紛撒落,那許多只黑煞蜂,竟無一只漏網(wǎng)。

      風(fēng)陵渡贊道:“好劍法!”也剛說到這里,忽然一點(diǎn)黑芒,朝著葉云生便直沖過來!

      這點(diǎn)黑芒比先前之黑煞蜂要大上一倍,原來竟是這些黑煞蜂的蜂王,它先前未曾出現(xiàn),卻在葉云生收劍之后倏地躥出。這若換成個武林高手,都有乘人之危的嫌疑,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也極其管用。葉云生前招已盡,后招未出,正是空隙。

      就在這時,又一點(diǎn)細(xì)小光芒,追趕著那蜂王飛了過來。

      這點(diǎn)光芒實(shí)在太過幼細(xì),若不是太陽下有些反光,看清都不容易,那蜂王卻似十分懼怕,半空中驟然轉(zhuǎn)了個方向。誰想那點(diǎn)光芒也隨之一轉(zhuǎn),蜂王只得再避。誰想前方竟有一排如是光芒,向它而來?;琶﹂g它向下一閃,卻恰好撞上了前番細(xì)芒。

      兩者相撞,蜂王身體竟被炸得粉碎。黎玉冷哼一聲,那些細(xì)小光芒,正是他的星芒針。

      他伸手正要拾起地上的五色奇花,卻見風(fēng)陵渡并不管那些,而是將花下的少許細(xì)草全盤采下。黎玉心里一動,抬頭一看,只見那細(xì)草上竟生了一個個小小綠色花苞。因同是綠色又太過細(xì)小,故而先前無人注意得到。他心念轉(zhuǎn)動,叫道:“風(fēng)陵渡,把縹緲花留下!”

      那五色奇花,原來不過是收納黑煞蜂的容器,真正的縹緲花,竟是生在下面的那些細(xì)草!

      風(fēng)陵渡笑吟吟轉(zhuǎn)過頭:“黎長老好眼力。”

      黎玉氣得要命:“留下縹緲花!”

      風(fēng)陵渡小心翼翼地把縹緲花全部收入腰間,方道:“黎長老,我且問你,你要縹緲花,所為何事?”

      黎玉似乎被噎了一下,沒有開口。風(fēng)陵渡慢條斯理地又道:“黎長老,這縹緲花,有兩種用途?!?/p>

      他說到兩種用途時,黎玉又吃了一驚,卻聽風(fēng)陵渡道:“世間知道這縹緲花之人,本就不多。那極少數(shù)聽聞過此花名字的,也算是難得的見識廣博之輩。這些人所知的,乃是縹緲花服后,可使內(nèi)力大增?!?/p>

      他說到這里時,只見黎玉面上陰晴不定,他笑一笑,續(xù)道:“但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這縹緲花,乃是一種解藥?!彼粗栌裥Φ?,“我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但我決不信,黎長老也是同樣。”

      黎玉一時語塞,原來黎門掌門練功走火,風(fēng)癱在床,在江南時莫尋歡曾送黎玉一枚靈芝,可解風(fēng)癱的癥候。但縱然黎掌門病好,內(nèi)力也要全廢。恰在此時,江南出了何晴若這一件事,黎玉清楚得很,這件事出來,總要有個擔(dān)責(zé)任的人,掌門不會動他,卻未必饒得了素來就看不順眼的黎文周。黎玉聽聞縹緲花可使內(nèi)力大增,又知這奇花十年一開,今年恰逢花期。因此他一力去大夢沼澤求取縹緲花,也是為了黎文周少受責(zé)備的緣故。

      但黎玉的個性,那是寧可罵人,也不肯說上一句好聽的話。他求取縹緲花的目的連黎文周都不知道,中間又涉及到何晴若,怎能對風(fēng)陵渡說出?只聽風(fēng)陵渡嘆道:“可惜,這縹緲花雖可大大提升內(nèi)力,卻又有一個極大缺陷,那便是服用縹緲花之人,從此便會神志失常,終身無法恢復(fù)?!?/p>

      黎玉罵道:“風(fēng)陵渡,你少在這胡說八道!”

      風(fēng)陵渡也不生氣,悠悠道:“我這番話若有半點(diǎn)不對,只叫我當(dāng)即天打雷劈?!?/p>

      黎玉只冷笑,也不答話。風(fēng)陵渡忽地縱身出去,在空中一個轉(zhuǎn)折,歸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只水老鼠,他摘了一朵縹緲花塞入那老鼠口中。忽然間,老鼠猛地躥了出去,力氣之大,竟連風(fēng)陵渡一時也沒掌握住。隨即它瘋了一樣四處亂躥,最后眼看著面前一塊石頭,一頭撞死。

      黎玉呆在當(dāng)場,忽然大怒。

      “風(fēng)陵渡,你是什么居心!你一早便知我們?nèi)】~緲花全無用處,卻仍要騙我們進(jìn)來,分明是存了利用之心。飛雪劍何等正派的一個人,怎么有你這等小人做義兄!”

      這是連葉云生也一路罵進(jìn)去了,偏偏葉云生半分也沒法辯解。風(fēng)陵渡卻也不怒,慢悠悠道:“我不告知黎長老,原因有二。其一,沒見到縹緲花之前,縱我這般說了,黎長老便能信么?”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黎玉心想,若是之前風(fēng)陵渡這般說,就算他是葉云生義兄,自己也未必相信。誰想風(fēng)陵渡第二句便是:“其二嘛,我早聽說過黎長老暗器本領(lǐng)天下第一,心想雖有葉賢弟護(hù)航,可再多一層保障,也是不錯。果不其然,黎長老就幫了大忙不是?”

      他不等黎玉開罵,神色一正:“既如此,我決不能虧待了黎長老?!彼焓秩〕鲆黄康に?,“這里是二十枚雪參丸,緩緩服下,雖不能令人內(nèi)力即刻飆升,卻也可幫助人慢慢恢復(fù),便贈予黎長老?!彼πΦ乜粗~云生,“葉賢弟,也多謝你的幫忙,縹緲花已然找到,我便助你去尋冼紅陽吧!”

      章二十 生死一搏

      被風(fēng)陵渡提到的冼紅陽,在葉云生入大夢沼澤的前一夜,遭遇了人生中的最大危機(jī)。

      任誰也沒想到,羅剎天竟在那時出現(xiàn)。那絕代高手面色慘白,目光卻亮得驚人。他在幾人身上看了一遍,忽然舉起長刀,一刀便向玉恒身上砍去!

      這一刀沒什么章法,只是內(nèi)力十足,速度奇快,也虧得玉恒在他出現(xiàn)之前便有準(zhǔn)備,縱身后躍,這一刀劈到地上,入地數(shù)尺,刀風(fēng)所及,后面的藥柜竟被一劈兩半,藥草、藥丸散了一地。

      羅剎天拾起長刀,瞪著玉恒,眼睛里全是血絲,目眥盡裂,又是一刀狠狠劈下。這一刀與前番相似,章法是全然沒有的,只是力大而又速度奇快,玉恒腳沒沾地,奮力又是一躲。

      這對于玉恒而言極是驚險,冼紅陽上前欲救,越贏、杜春對視一眼,雙雙搶上,卻是一個長鞭疾出卷向羅剎天雙腳,一個一按機(jī)簧,一叢絡(luò)繹針倏地射出!

      羅剎天此刻章法大亂,身后皆是空門,可不正是大好時機(jī)!

      絡(luò)繹針先至,這一針幾是必中之勢,未想羅剎天倏然背刀身后,一叢絡(luò)繹針全被彈開。他先前舉動,眾人都以為此人受絡(luò)繹針之毒,神志喪失更為厲害。沒想他這一舉動,竟然又盡復(fù)高手風(fēng)范。

      杜春那一鞭已卷至羅剎天雙足上,卻如螞蟻撼大樹,分毫動彈不得。她心頭一震,不待羅剎天反擊,自己先收回長鞭,這才逃過羅剎天的反擊。

      羅剎天倒也沒怎么理他們,他目光爍爍盯著玉恒,第三刀如影隨形劈下。

      玉恒此刻已然接近墻壁,躲避更難。眼見羅剎天這一刀聲威赫赫,縱是有冼紅陽在一旁,反擊也是不能。他把牙一咬,身子陡然上沖,屋頂被他沖出一個大洞,頭上身上滿是木屑草屑,這才避開羅剎天的第三刀。

      就在他沖出屋頂?shù)囊粍x那,聽到越贏沉穩(wěn)的聲音:“到院中來,布陣!”

      越贏天生有一種領(lǐng)袖風(fēng)范,縱然在最危急之時,他的聲音亦是令人安心。這樣人,雖不是那等天生富于煽動性的帶頭者,卻是最擅長處理這等危難的大哥。就連冼紅陽、杜春等人聽了他的話,心中霎時都安定幾分。

      在玉恒四人來到院中前,有一個人,已然先來到了院中。

      那是陳寂。

      他沒有跟著冼紅陽去助玉恒,也沒有如越贏與杜春一般趁機(jī)出手。他借著這個機(jī)會,率先來到院中,盡管時間很短。他還是做了三件事。

      他一腳踢碎院中的烈酒壇子,晃燃火折子點(diǎn)了一把火。隨后他從懷中取出一只骨哨,連吹數(shù)聲,骨哨聲音低沉,傳得不遠(yuǎn),卻刺耳聒噪如刮鍋底一般。最后他取出一包藥粉,在所有人都來到院中后,猛地伸手一揚(yáng),白色粉末霎時彌漫四周,無人幸免。

      陳寂出身云陽衛(wèi),他會的不僅僅是武功,更有審訊犯人的本事。云陽衛(wèi)是皇家侍衛(wèi),審訊犯人時亦會遇到一些不同尋常的人物,對待這些人,可決不能把他們打得血肉模糊,而是要摧毀他們的精神,使其招供。

      而羅剎天一進(jìn)來時,陳寂便已看出,他的神志較之上次大大不如,而之后對玉恒全無章法的出手,更是證明了這一點(diǎn)。

      既如此,那便索性全盤摧毀他的意志!

      火光噪音,皆能使處于這種神態(tài)的犯人進(jìn)一步崩潰。而那包藥,卻是方才陳寂離開前在玉恒的藥柜中順手撈到的。這種藥在云陽衛(wèi)中慣常使用,用在正常人身上,頂多讓他們精神興奮上一天,但用到那等精神即將崩潰的犯人身上,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羅剎天步入院落,便遭到這接二連三的刺激。他忽地仰頭長嘯一聲,聲音已不甚像一個人,而更像一只獸,再看他臉上,鼻子耳朵里都有血流了出來。

      冼紅陽一個激靈,忽然想到那一日雨夜,被羅剎天一刀劈下頭顱的劍牙虎。

      玉恒、陳寂等人卻心中歡喜,知曉羅剎天多半是絡(luò)繹針之毒未曾全部逼出,又擅動真氣,此刻他精神即將全盤崩潰,只怕肉體上也支撐不了多久。誰曾想他們方想到這里,羅剎天忽然再度握緊長刀,一刀劈了下來。這一刀之精力,甚至更勝往昔。

      越贏清楚得很,此時羅剎天已不會收力了。他再喝一聲:“他支撐不了多久,布陣!”

      五行陣對羅剎天,這一場生死相搏,再度開啟。

      羅剎天共劈出十三刀,越贏等五人也接下了十三刀。到此時,羅剎天已不大懂得防守回護(hù),但勁力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緣故,竟然更超以往。十三刀下來,他身中玉恒兩劍、越贏一掌,杜春的匕首也在他腿上留下一道傷痕。但與此同時,陳寂被他刀風(fēng)所帶,擊碎左腕腕骨;越贏受他一掌,內(nèi)傷極是沉重;杜春的傷口再度迸裂,血流不止;冼紅陽身上連中兩道刀傷,他自己都奇怪怎么沒有倒下。

      雖然只有十三刀,但這十三刀,無疑是在場諸人,這一生最艱苦的一場惡戰(zhàn),或者說,這一生最可怕的一場噩夢。

      后來莫尋歡在一次酒后,曾問越贏:“大哥,當(dāng)時你們和羅剎天,到底是怎么打的?”

      越贏只淡淡一笑:“你怎么不去問小冼他們?”

      莫尋歡道:“小冼說,他當(dāng)時嚇得厲害,也不知怎么就熬過來了,事后回憶,全是一片空白?!?/p>

      越贏不由失笑:“這真是小冼說出的話?!?/p>

      莫尋歡又道:“九妹那邊,她只說不愿回憶,我自不好問她。其實(shí)我也知大哥當(dāng)時必然不易,不過總還是想問個分明?!?/p>

      越贏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酒,慢慢道:“阿莫。”

      “嗯?”

      “你知道嗎,若說這一生,也有我不愿再想起來的打斗,那便是那一次了……”

      十三刀后,越贏心知肚明,照此下去,在羅剎天自己毒發(fā)崩潰之前,眾人必要先被他砍死。他絕非拘泥之人。喝了一聲:“逃!”

      這等把一個逃字說得光明正大的本事,莫尋歡做出那是毫不稀奇,未想這位青林莊主也做得出來。

      天荒山與不理原上其他地方不同,山高而林密,大有可以躲藏之處。加上此刻忽地烏云蔽月,羅剎天又失卻旁日大半敏銳,這些人,竟也整整逃了一個晚上。

      這一晚,冼紅陽再度感受到了未遇莫尋歡之前,那種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的逃亡感覺。一更的時候他想,熬到二更就結(jié)束了;到二更時他想,到三更天羅剎天一定會倒下;到了三更時他已經(jīng)不想其他,只一心盼著天亮。

      天亮之后,那荒原上的兇神會如同冰山遇日一般消逝嗎?

      他不知道,或者說,他只能相信如此。

      天終于亮了,東方泛出了魚肚白,荒原上出現(xiàn)了隱約的光亮。這一夜奔波,冼紅陽竟不知自己究竟到了何處。他茫然抬眼,只見面前竟是壁立千仞的懸崖,一端上有一座索橋,卻因年久失修斷裂,看上去極為熟悉。

      他忽然想起,這不正是他與陳寂先后墜入的那深谷?又回頭看去,只見在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畢生難忘的噩夢身影正遙遙其后。

      他怎么還不死!

      羅剎天未曾崩潰,而冼紅陽已然幾乎崩潰。一夜未眠,神經(jīng)緊張,加上陳寂那等促使人興奮的藥物,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羅剎天在他眼中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怪物,一個生長于這不理原上的怪物!與那劍牙虎、巨蟒、奇異的大夢沼澤一般,都不是世間該有的東西。

      還要反抗嗎?反抗有用嗎?我現(xiàn)在……還能反抗嗎?

      他忽然就再提不起手中的竹棒,恍惚看著下面的深谷,他知道,這谷底有著深潭,就算自己跳下去,也未必會死。

      那就跳下去吧!下面有魚有水,自己不會餓死,就算一輩子上不來……

      一道金色的陽光忽然照到他的臉上,他伸手欲遮,卻驚覺在對面天空,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光芒恩澤大地。周遭一切,無論是石頭、樹木、斷崖、索橋,還是自己又或其他人,身后都籠了一層金紅的光芒。

      陽光照耀一切,而世間一切在陽光下均是平等,無論自己在江北、江南,還是不理原,沐浴的都是一般的陽光。

      若我真的跳下深谷,那我這一生,就再沒有上來沐浴這陽光的資格了。

      他對自己這般說,終于再度握緊了手中竹棒。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急迫聲音:“冼幫主,順著橋蕩過去!”

      那是杜春的聲音,他忽然明白過來,抓住這鐵索橋蕩過去才是求生的辦法,再一回頭,羅剎天離得更近,而杜春就在他身側(cè),他忽然猛地把杜春一推:“你先走!”隨即補(bǔ)上一句,“你不走,我立刻死在這里!”

      這話已近似無賴,然而他的態(tài)度與神情之認(rèn)真,卻分明表示這并不是一個笑話。

      杜春怔了一怔,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冼紅陽一般。隨即她一把抓住鐵索橋,用力一蕩,待到鐵索臨近對面,身形一飄已落到地面上。

      就在這時,羅剎天已經(jīng)趕到,他的五官里全都是血,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然而困獸猶斗,臨終一搏,卻最是駭人。越贏、玉恒、陳寂三人合力與他對了一招,越贏喝道:“小冼,過去!”隨即道,“你先過去,我有辦法救所有人!”

      冼紅陽就算不信別人,他信越贏。他終是抓住鐵索橋,渡了過去。

      第三個過去的是玉恒,他來到對面時大口喘著氣,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上。

      到這時,只余下越贏與陳寂兩人,越贏一掌勉強(qiáng)撥開羅剎天來襲,轉(zhuǎn)頭向陳寂道:“陳指揮,你過去?!?/p>

      陳寂萬沒想到越贏竟會讓自己先走,他清楚得很,自己是這五人中唯一的外人,就算被強(qiáng)留下斷后也是正常,未想越贏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心頭不由觸動不已,但面上不顯,只點(diǎn)一點(diǎn)頭,一把抓住了鐵索橋。

      他的力氣也即將用盡,幸好這鐵索橋并不甚長,咬著牙即將到達(dá)對岸時,羅剎天忽然大吼一聲,一抖手將手中長刀擲了出去。

      他到底是強(qiáng)弩之末,刀雖擲出,準(zhǔn)頭卻歪了,刀鋒未及,刀柄卻撞到陳寂抓著鐵索的右手上,陳寂清晰地聽到了“咔嚓”一聲,他的右手腕骨隨之折斷。

      先前拼斗中,陳寂的左手已經(jīng)折斷,右手抓住鐵索亦是勉力支撐,這樣一來,他手一松,身子霎時墜落下去。

      卻也只有一瞬,他只覺腰間一緊,下墜之勢霎時止住,一條銀色長鞭已卷住他腰間,杜春咬著牙,用盡全身氣力向上一帶,陳寂只覺身上一輕,被長鞭卷到崖上。

      杜春再支撐不住,一口血直噴出來,虛軟無力地倒在地上。

      陳寂回到崖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心中又愧又驚:“杜門主!”兩步搶上前去,不顧手傷,扶住了她。

      杜春是冼紅陽心中最為掛念之人,然而此刻冼紅陽掛念的,卻不是杜春,而是越贏。

      對岸,只余下越贏一人了。

      他心中驚惶,難道越贏竟然一心斷后,如上次一般?上次驚悔心情,他卻不愿再經(jīng)歷一次,杜春雖倒,卻無生命危險。他一咬牙,抓住鐵索橋,竟又蕩了回去!

      越贏真的是一意斷后么?當(dāng)然不是。他尚有一樣依靠,那就是絡(luò)繹針。

      絡(luò)繹針還有最后一次的發(fā)射機(jī)會,在藥廬院中,眾人打斗太過激烈,越贏實(shí)在沒有時間射出;而夜里逃亡時,周遭漆黑,眾人移動又快,他并沒有把握一次擊中。

      他已經(jīng)喪失了一次機(jī)會,決不能再喪失最后一次。而鐵索橋畔正是最好的時機(jī)。羅剎天已不復(fù)先前勇悍,否則方才己方幾人也不能與他對峙。

      待到羅剎天擲出長刀時,越贏瞄準(zhǔn)羅剎天,射出了最后一筒絡(luò)繹針,正中羅剎天前胸。越贏微微一笑,收起針筒,伸手抄住了鐵索橋。

      這時冼紅陽恰好也蕩了過來,越贏眉頭一皺,好在也不礙大局,只是這鐵索橋上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未免就比先前蕩得慢了一些。方至中央,越贏忽覺身后一陣劇痛,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個兒,一張口,鮮血直涌出來,霎時人事不省。

      那是羅剎天惱怒之下,擊出的最后一掌。他此時氣力已盡,又兼相隔已遠(yuǎn),否則越贏中這一掌,必死無疑。

      冼紅陽大驚失色:“越大哥,越大哥!”

      鐵索橋失卻越贏扶持之力,霎時垂了下去,冼紅陽一手緊抱著越贏,自然也沒能力再蕩過去。兩人懸在半空中,此時玉恒、杜春、陳寂三人皆已重傷,無力相助,羅剎天雖然瀕死,卻仍站在當(dāng)?shù)?。冼紅陽心頭急如火燒,卻著實(shí)沒有辦法。

      就在這時,一支長羽箭,忽地破空而來。

      這支羽箭比平常的羽箭長了一倍有余,箭身雕刻極為精美,就連箭頭上也雕刻了一條小蛇,纏繞其上。這一支箭,正穿到鐵索橋上,勁道奇大,竟將鐵索帶得飛了起來,冼紅陽借此機(jī)會,攬住越贏,一躍回到岸邊,真是乍死還生。

      第二支箭緊接而來,這支箭朝向的卻是羅剎天,一箭正中后心。奇大無比的勁力挾帶著羅剎天站立不穩(wěn),直直地向深谷跌落下去。

      玉恒卻在這時疾步站起,拔出楊斷琴那柄箏中劍,朝著羅剎天擲去,這一劍正中羅剎天前胸,穿心而過。

      幾乎是與此同時,陳寂勉力從懷中取出天女散花,他知曉下面乃是水潭,深恐羅剎天逃脫,用力擲下。

      爆炸聲音,自隨著羅剎天尸體的墜落,連綿不絕地從下面?zhèn)鱽?。這名武功堪稱前無古人,只怕后面也再無來者的絕代刀客,就這樣死無全尸,葬身于深谷之下。

      章二十一 人心難測

      直到這時,冼紅陽才想到,那救了他與越贏性命,又射死羅剎天的兩箭,究竟是何人射出?他抬頭向?qū)γ婵慈?。只見對面遠(yuǎn)方一棵大樹上立著一個年輕人,那人一襲白衣,面貌精致得仿佛工筆描繪一般。他手中拿著一把大弓,那弓極是精細(xì),漆成朱紅顏色,而那年輕人身后還背著一個箭筒,里面卻只余下一支羽箭。

      “射日弓,精衛(wèi)箭?”冼紅陽大吃一驚,那是名聞江湖的名弓寶箭。但更讓他驚訝的是那個白衣年輕人。

      “顧從容?”還是該叫他羅剎地?

      他怎么會來這里,怎么竟然殺了他的師兄,又救了自己?冼紅陽想不明白,正要開口招呼,卻見顧從容只是微微一笑,背著射日弓,飄然離去。他輕功奇高,幾個起落,已然消失在冼紅陽視線中。

      冼紅陽深吸一口氣,此時他縱然滿腹疑惑,也無力再去深究。

      他們勝了,他們終于殺了那個起先以為絕對不會被殺死的超級高手,只是這代價太過慘痛。越贏重傷不省人事,杜春、玉恒已無力再度站起,陳寂雙手折斷,就算是傷勢最輕的冼紅陽,也一身是傷。

      但是,冼紅陽相信他們一定都會挺過來,這不僅因?yàn)閹兹艘宦酚杀敝聊铣錾胨澜?jīng)歷無數(shù)危險,也因?yàn)檫@里還有一位名醫(yī),和無數(shù)曾經(jīng)救治他們的靈丹妙藥。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到玉恒身邊:“玉兄、玉兄,你還好?能起身嗎?”

      玉恒慢慢睜開眼睛,冼紅陽見他眼中光芒不散,略放下心來,又道:“越大哥和杜門主受了嚴(yán)重內(nèi)傷,我先給他們用什么……”

      一個“藥”字沒有說出,他忽然住了口。

      并不是冼紅陽不想繼續(xù)說下去,而是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說下去。

      玉恒忽然出手,點(diǎn)中了他后頸上的“大椎穴”,他霎時動彈不得,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玉恒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一撣身上的塵土,動作甚至還很優(yōu)雅,全然不是重傷的模樣,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盯著雙手幾廢的陳寂,一指又點(diǎn)中了這位人字部指揮的穴道。

      越贏與杜春早已無力起身,玉恒猶不放心,亦是點(diǎn)了二人的穴道。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坐到冼紅陽的對面。

      冼紅陽早已目瞪口呆:“玉兄,你這是做什么?怎么還不救大家?”

      玉恒有點(diǎn)疲憊地?fù)沃^:“玉恒是可以救你們?!?/p>

      “那你還不快救!”

      “可是玉恒,已經(jīng)死了?!庇窈阄⑽⒌匦ζ饋恚霸谀愠跻娢业臅r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

      冼紅陽徹底怔?。骸澳?、你開什么玩笑……”

      “小冼,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初見的時候。”“玉恒”的臉上帶著一點(diǎn)回憶的味道。

      冼紅陽便想到:當(dāng)日里杜春重傷,他循著火光來到藥廬,卻在外面被兩只金毛巨猿襲擊,危急時玉恒出現(xiàn),一劍殺了兩只巨猿,隨后自己帶著杜春回來,在房中見到一具新鮮白骨……

      “玉恒”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那兩只金毛巨猿原是玉恒所養(yǎng),因此通曉武功,又護(hù)主心切。在你到的時候,我剛剛殺了玉恒,那兩只巨猿見你身上有血?dú)猓艜鍪忠u擊。當(dāng)時你問我是何人,我看你不識我是誰,便順口說我是玉恒,沒想你便提出莫尋歡之事。那時我們是在院中交談,你若進(jìn)屋,說不定還能看到玉恒最后一眼,雖然看到的也是尸體……”

      他繼續(xù)平淡地道:“后來你一走,我思量著用藥化去玉恒的尸體,誰想小冼你回來得倒也很快。還剩下白骨未曾化盡的時候,你們便趕了過來。不過到底是無礙大局。我的醫(yī)術(shù)雖不如玉恒,好在也懂一些,加上玉恒留下許多靈丹妙藥,倒還真瞞過了你們?!?/p>

      冼紅陽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墜入了一場夢境中,周遭一切都不再真實(sh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腳踏實(shí)地還是身處虛空。他茫然地開口,聲音干澀得不像是自己說出的一般。

      他問:“你是誰?”

      “玉恒”道:“你一早就聽說過我的名字。你們這一行人,不是也一直在防著我嗎?我是,羅剎地?!?/p>

      不以武功聞名,善于窺視人心,通曉雜學(xué),縱橫天的第二弟子,羅剎地。

      夢境依然存在,冼紅陽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從這個夢中醒來。他看著羅剎地從懷中拿出一個酒囊,甚至還拿出兩只小小的木杯,在兩人面前各放了一只杯子,杯里斟滿酒。羅剎地拿起一個杯子,然后說:“我們喝一杯酒,說說話吧?!?/p>

      “說話?”冼紅陽簡直都茫然了。何況他現(xiàn)在被點(diǎn)了穴道,動彈不得,如何喝酒?

      羅剎地嘆道:“是啊。小冼,這些年在不理原上,我也沒有什么朋友。我清楚得很,咱們相交的時間雖短,但是你是真正把我當(dāng)朋友的一個人。再怎么說,等下我還是要?dú)⒛?,所以趁這個時間,咱們還是趕快說一會兒話?!?/p>

      冼紅陽心都冷了:“你要說什么?”

      羅剎地喝了一杯酒:“你想聽什么?”

      冼紅陽問:“你為什么要騙我們?”

      “騙你們?”羅剎地?fù)u搖頭,“不,一開始我并沒有想到去騙你們,小冼,是你找上門我才想到了可以利用你們的。我的目的,是要?dú)⒘_剎天?!?/p>

      冼紅陽覺得自己簡直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思維:“你和羅剎天,不是師兄弟嗎?”

      羅剎地笑了,這個笑,完全沒有他平日的爽朗可親,冷漠得仿佛木偶一樣:“不,小冼,我想殺他,想了很久。”

      他說:“一直以來,師父的眼里就只有羅剎天,從未有我。羅剎天雜學(xué)不如我,聰明不如我,處事不如我,但只因他武功天賦高,師父便把他看得比天還重。單看我二人的名字便可看出,他是天,我是地。我二人在師父心中地位,就猶如這天地之差。”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逐漸憤慨,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師父有許多絕世的武學(xué),教給我的只有寥寥幾種,對羅剎天倒是傾囊以授。我求師父教我功夫,師父卻說,你學(xué)不會。來到不理原上的外人都要被殺掉,若是來了江湖高手,師父從來都是派羅剎天去,說是磨礪他的武學(xué)。羅剎天歸來,說自己用何等招數(shù),師父便贊他武藝精湛。待到我,就只配殺那些無用的客商。殺完后,師父半句話都沒有,受夠了,我真的是受夠了!”

      他的聲音愈發(fā)暴躁,冼紅陽不由開口:“你的武功,其實(shí)……也很不錯。”

      這并非安慰之詞,這一路行來,幾番拼殺,羅剎地的武功猶在冼紅陽之上,堪與越贏并肩,實(shí)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羅剎地看著他,忽然展顏一笑:“謝謝,小冼,你畢竟還是我的朋友?!庇謫?,“你怎么不喝酒?”便把冼紅陽面前的一杯酒倒到塵土里,又將兩只杯子一并滿上。他看向遠(yuǎn)方,又陷入了回憶。

      “這一次,你們幾個人要來不理原,師父恰好要閉關(guān),便要我和羅剎天相助云陽衛(wèi)——聽說他們的頭兒是師父的師侄。我辛辛苦苦引地下暗河之水入鐘乳石洞,又將大夢沼澤中的一對鬼頭叉運(yùn)到暗河中。雖未成功,可也阻擋了你們不是。但羅剎天就在一旁大放厥詞,我一怒之下,就在他身上下了縹緲花之毒?!?/p>

      冼紅陽驚道:“你不是說他練功走火入魔……”

      羅剎地?fù)u頭微笑:“他是練了漫天血的內(nèi)功,練得很不錯,也很小心,當(dāng)然不會輕易走火,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是我的緣故。

      “縹緲花是從師父那里拿來的,當(dāng)年師父聽聞縹緲花能提升內(nèi)力,便服用少許,沒想反而失卻大半內(nèi)力,瀕死之余,被玉恒巧合下救了一命,這般還要每年閉關(guān)兩月。羅剎天武功高明,一般的毒藥對他是沒用的,因此我便想到了這種連師父當(dāng)年也抵御不了的奇花。我把剩余的所有縹緲花都拿來下在他食水中,沒想羅剎天竟然沒死,反而真的提升內(nèi)力,同時也神志喪失,見人就殺,不理原上的云陽衛(wèi)被他殺了大半,這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可想不通了……”

      冼紅陽想到當(dāng)日里見到歐陽天也等人死在羅剎天手中,不由慨嘆。

      羅剎地?fù)沃^,慢慢又喝了一杯酒:“后來我便帶著身邊兩個奴仆去找玉恒,我知道他這些年研制出一種五行陣,數(shù)人合力,可除卻武功遠(yuǎn)在自己之上的高手。開始玉恒不知何事,還很高興地將五行陣講與我聽,可后來知曉實(shí)情,他非但不允,反而責(zé)備我不該妄殺同門。哈,他已知真相,又不幫忙,我怎能留他?索性,我把他也殺了。恰在這時,小冼你來了?!?/p>

      冼紅陽慢慢道:“所以你見我誤認(rèn)你為玉恒,便起了利用之心?”

      羅剎地笑道:“是,我聽聞飛雪劍和你一路,若有他在,又有五行陣配合,殺羅剎天必然事半功倍,沒想他居然沒在。可有你們幾個也是好的,羅剎天的內(nèi)力被縹緲花提升到幾是神鬼莫測的地步,我一個人,再怎樣也殺不了他。”

      他看著冼紅陽又笑了:“這段時間,其實(shí)我過得還真不錯,越贏、杜春他們雖然相信了我,可也不過如此,唯有小冼你,倒把我當(dāng)了一個真朋友?!?/p>

      冼紅陽喃喃道:“越大哥、杜門主他們對你不錯……”

      羅剎地?fù)u頭:“不對。他們不是對我不錯,他們是因?yàn)槲蚁衲獙g,所以才對我不錯?!?/p>

      冼紅陽怔住,他忽然想到,在與越贏、杜春等人相處時,羅剎地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便處處與莫尋歡相關(guān)。他在山洞中吹奏笛子,引得越贏心動;他在燒烤食物時,便隨身帶上香料,杜春說從前只有莫尋歡會想著這些。甚至他與自己聊天時,那言談思路,也是處處模擬著莫尋歡而來。

      而莫尋歡的一切,都是自己與羅剎地閑聊時說出的。冼紅陽會把羅剎地當(dāng)成朋友,越贏、杜春頗具江湖經(jīng)驗(yàn),卻不會因“莫尋歡與之相識”便認(rèn)定他。然而,若這個人竟像極了自己熟識的好友,那無論怎樣,也會信他幾分。

      這便是羅剎地,善于窺視人心的羅剎地。

      冼紅陽怔怔地道:“那顧從容……你初見他時,又為何這般驚訝?”

      “因?yàn)樗南嗝埠兔?,很像我聽說過的一個人,連病情,都和我耳聞的有所相似。”羅剎地平淡道,“這個人本不該出現(xiàn)在不理原上,因此我心生詫異,多看了他幾眼。后來看到他使射日弓與精衛(wèi)箭,我才最終確定,果然是他?!?/p>

      冼紅陽一時都忘了問這人究竟是誰,他注意到的是另外一個信息:“所以顧從容的相貌和病情……”

      “都是真的?!绷_剎地道,“自然,他也不會是羅剎地?!?/p>

      “可是那天晚上……”冼紅陽醒悟過來,那天晚上,只是一場陰謀,“你為何要陷害顧從容?”

      羅剎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顧從容那套指法,本是羅剎天的克星??墒撬鲥e了一件事。那天晚上,他來搭了我的脈。”

      “搭你的脈?”冼紅陽聽得一頭霧水,他回憶那一晚情形。當(dāng)時他們五人初次使用五行陣對敵羅剎天,可是出師未捷,人人受傷,若非越贏忽然出現(xiàn),只怕五人便要死在那里。他還記得,五人中因玉恒受了羅剎天一掌,傷情最重。后來越贏帶他們到楊斷琴曾經(jīng)居住的山洞中治傷時,玉恒卻說自己內(nèi)功另出一門,自行養(yǎng)傷即可。

      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很可怕的可能,就在這時,卻見羅剎地慢慢拉開外衣,在他貼身處,穿了一件寶光燦爛的背心。

      “師父當(dāng)年給過我一件寶衣,因此羅剎天那一掌,我受的傷并不重。那口鮮血是我咬破舌尖噴出來的。”

      當(dāng)時五行陣已破,打敗羅剎天的可能已經(jīng)極小,玉恒因此裝作重傷,為的是不必上前,還可多幾分逃跑的機(jī)會。只是誰也沒想到,越贏后來會忽然出現(xiàn)。

      羅剎地續(xù)道:“本來我都說無需你們看我的內(nèi)傷,這事也就抹過去了,沒想后來你和越贏、杜春進(jìn)內(nèi)洞,陳寂離得遠(yuǎn)遠(yuǎn)閉目調(diào)息,顧從容卻忽然走過來搭我脈搏,他自然看得出,我是沒有受什么內(nèi)傷的?!?/p>

      他嘆了一口氣:“我對顧從容一直有懷疑,他何嘗不是一直對我有懷疑!那個年輕人聰明得很,焉知他不會進(jìn)一步推理,窺破我的身份?因此我便先下手為強(qiáng),在那一晚給你們下了迷藥,然后和他動了手。那蛇頭矛是羅剎地的兵器、羅剎地有特殊的易容本領(lǐng)、不理原上有可控制體溫的藥草之類,自然也都是我編的。哦,對了,小冼你會先醒來也是我設(shè)計的,總要有一個人做見證者,其他幾人都太聰明,你做見證是再好不過。只是我沒想到陳寂也會先醒,還好總沒礙大事。”

      冼紅陽叫道:“那時顧從容為何不說?”

      羅剎地微微一笑:“我們打斗之前,我先出手點(diǎn)的就是他的啞穴,他如何開口?我倒也不是特別想殺他,只要你們不信他的話便可,看來這還是對的,他又拿了射日弓來幫忙不是?我開始還擔(dān)心,若顧從容射了一箭后留下,我還需先動手殺他,再殺你們,這是個麻煩。未想他為人傲氣,竟先走了,倒省了我許多事?!?/p>

      假作真時真亦假。冼紅陽沒有想到,真正一切皆假的人,竟然一直在自己身邊。

      “你問我為什么要?dú)⒛銈??呵呵,這很簡單,羅剎天是死在你們手里的,可和我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F(xiàn)在師兄既然死了,我這個做師弟的自然要為他報仇,這樣師父見了才能歡喜。你們連師兄都能殺,可卻被我殺了,師父必然贊我能干,再說,他也只剩下我一個弟子了,他那些絕學(xué)神功,也都該傳給我了吧?!?

      他看著冼紅陽微笑:“小冼,你莫難過,你是我唯一一個好朋友,待你死后,我定會燒紙錢給你的?!?/p>

      章二十二 白日煙花

      日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上升,終于,羅剎地喝完了那一壺酒,日光照著他的影子,又深又短。他笑道:“好了,小冼,你我朋友一場,我便先送你上路吧!”

      冼紅陽一直看著他,忽然道:“你一直說我們是朋友,可我交的那個朋友,是個性直爽的玉恒呢,還是那個和莫尋歡一樣性情瀟灑的友人呢?”他問,“我交的那個朋友到底是誰?你的真實(shí)個性,到底是哪一個?”

      羅剎地忽然怔住了:“我的個性?”他慢慢重復(fù)了一遍,然后不確定似的說,“直爽可親的是玉恒……你沒見過他,開始我見你時,仿效的便是他,很招人喜歡吧,師父往昔便夸過他這性子?!?/p>

      冼紅陽“哦”了一聲:“也就是說,你開始學(xué)的是玉恒,后來學(xué)的是阿莫。那你自己的個性到底是怎樣?”

      羅剎地沉默了,過了良久,他終于道:“我的個性……我不知道?!?/p>

      冼紅陽問:“你是個性爽朗,還是性情內(nèi)向?你是習(xí)慣自己肚子里做文章,還是有事拿出來和大家商量?你是性情灑脫,還是什么都放不下?一百樣人便有一百種性情,你是哪一種?”

      羅剎地又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法回答:“需要哪一種,我便是哪一種。”

      “那你到底是個人,還是個影子!”冼紅陽忽然大吼出聲。

      “我是人,還是影子……”羅剎地喃喃自語,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縱橫天因他武學(xué)不如羅剎天,對他甚是不喜,那時他仍是少年,不知當(dāng)如何討好師父,武功不成,便想方設(shè)法改變自己的性子,以求師父歡喜。

      后來他又發(fā)現(xiàn),改變自己的性子雖不能討得師父的歡心,對其他人卻還是有效的。人皆有自己個性上的弱點(diǎn),若利用這種弱點(diǎn),無論是殺人還是執(zhí)行師父的任務(wù),都要方便得多。

      盡管,師父從沒認(rèn)為過這是什么了不起的長處,可羅剎地擅長窺視人心的本事,卻這般一點(diǎn)點(diǎn)練了出來。

      但是他自己原本的個性究竟是什么呢?忘了,真是徹底一點(diǎn)都想不起來了……

      羅剎地在這里追思,就在這時,陳寂動了。

      他本被羅剎地點(diǎn)了穴道,但是,他卻動了。

      這位人字部的指揮,關(guān)山雪的頭號心腹雖長于劍法,拳腳功夫卻很薄弱。而他雙腕腕骨業(yè)已折斷,說來已不會對人構(gòu)成什么威脅??墒撬廊黄鹕恚蛄_剎地飛速踢出三腳。

      這三腳,一腳比一腳快,一腳比一腳狠,陳寂內(nèi)力并不如何,這三腳,卻是借助了他自身體重的力量在里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當(dāng)真踢上,便是筋斷骨折。

      這已是陳寂的保命本領(lǐng),卻非雪心堂的功夫,而是當(dāng)年關(guān)山雪所傳。這位云陽衛(wèi)的大頭領(lǐng)見自己的得意部下拳腳平常,便傳了血魔當(dāng)年的得意腿法給他。自打陳寂學(xué)成,還是首次使用。

      就在他的靴尖即將碰到羅剎地的身子時,那人忽然向右一移,身子平平移開半尺,冷笑道:“陳指揮,方才我講述這些事情,你卻全無表情,一言未發(fā),我便疑心你要出手了!”隨即身子再度一轉(zhuǎn),躲開隨后兩腳,“當(dāng)日你中了我的迷藥都能先解開,當(dāng)我不會提防你么!”

      陳寂心中一震,果然,當(dāng)日里中了羅剎地的迷藥,他因在云陽衛(wèi)中受過訓(xùn)練,第一個解開,如今穴道也是一般,心中不由暗悔。趁他心神一動時,羅剎地側(cè)肘屈指,點(diǎn)中他腿彎處穴道。

      那是他這三招中唯一的一處破綻,卻被羅剎地輕而易舉發(fā)現(xiàn),陳寂墜落地上,二度被點(diǎn)中穴道時方才醒悟到:對面這個敵手,本就是出自血魔門下。

      羅剎地面向日光,仰天長笑,連唯一一個能對他構(gòu)成威脅的陳寂也折在他手下,自是志滿意得至極。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速度奇快、內(nèi)力奇銳、殺氣奇強(qiáng)的寒光,忽然迎面而來,他避無可避,竟被那道寒光刺入口中。

      寒光并未停歇,他只覺后腦猛地一疼,那道寒光,竟然從口腔而入,從他后腦而出!他低頭看去,驚見那不過是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棒。

      竹棒的另一端,執(zhí)在冼紅陽的手中。那丐幫的前幫主面色慘白,手卻極穩(wěn),定定地看著他。

      “你……”羅剎地只說出這一個字,仰天栽倒,停止了呼吸。

      冼紅陽慢慢蹲下身,抽出了那根竹棒。

      他少年時,學(xué)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因著沒有長性,都不過學(xué)了一鱗半爪。這移穴之法,便是他十七歲和幫里一名長老學(xué)的,可也只練會了大椎穴這一個穴位而已。

      巧得很,羅剎地點(diǎn)中的,也正是大椎穴。

      雖然他及時移開穴位,但畢竟大椎穴乃是要穴,即使點(diǎn)中周邊也很是要緊,他當(dāng)時確實(shí)動彈不得,但不到片刻,也便行動自如。

      但他不敢動,羅剎地的武功,本就在他之上,更何況后來他得知羅剎地并沒有受什么重傷。他只能等,只能忍,等一個合適的,一擊即中的時機(jī)。

      直到陳寂忽然出手,他終于窺到了時機(jī)。

      一路被人追殺,一路沖動行事、不計后果的冼紅陽,終于學(xué)會了忍。

      是為他的朋友。

      他最后那一招,是青竹絲棒法中的殺手之招,這一招他當(dāng)年并未學(xué)會,卻在江南云將軍廟里,被逼無奈之下殺了云陽衛(wèi)指揮欒杰;他也曾在面對羅剎天時使出這一招,因?qū)Ψ絻?nèi)力太高并未奏效。而這次,卻是用這一招殺死了羅剎地。

      在他刺中羅剎地后,他不是沒想過喊一聲:“這招沒殺成羅剎天,卻殺了你!”卻終究沒能出口,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這一句話對羅剎地的殺傷力,只怕比殺了他還要強(qiáng)大。

      終究,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

      冼紅陽慢慢抽出竹棒,蹲下身在羅剎地身上翻揀,找出幾瓶藥丸,這些藥自然也是當(dāng)初玉恒所煉,被羅剎地拿了出來,他還記得有幾樣是救命的良藥。

      他找出最有用的幾種藥,一一塞到越贏幾人口中,勉力為他們解開穴道。然后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眼睜睜看著頭頂藍(lán)色的天空,此刻他再沒有半點(diǎn)力量起身,也無力動作,唯一的力量,也只有睜著眼睛,不喪失神志而已。他很清楚地明白就算他保持清醒,也于事無補(bǔ),可他還是執(zhí)拗地睜著眼睛。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我們到底還能不能走出這詭異神奇的不理原?這些天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究竟是真實(shí)還是夢幻?當(dāng)我醒來時,會不會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越大哥、杜門主、陳指揮、葉大俠、小川……阿莫……

      冼紅陽忽然看到了一朵煙花,花呈七彩,詭異的美麗。在白日里,為何會有煙花呢,這果然,還只是一場夢吧……

      他終于暈了過去,周遭的一切,與他再無關(guān)系。

      在大夢沼澤里,風(fēng)陵渡尋得縹緲花,又與黎家叔侄達(dá)成和解,取回兵器后,便離開了這步步危機(jī)的沼澤。

      踏上堅實(shí)陸地,黎玉都長出了一口氣。葉云生卻忽然伸手?jǐn)r住風(fēng)陵渡,道:“我有事相詢?!?/p>

      風(fēng)陵渡奇道:“葉賢弟何事?”

      葉云生平淡道:“我曾答應(yīng)助你取得縹緲花,然而,縹緲花這般功效,若用在不該用的地方,對江湖是禍非福。我答應(yīng)的事情已經(jīng)做到,現(xiàn)在我需了解,這縹緲花究竟用于何處,用于何人?若有不是之處,我便要第一個出手,毀卻這種奇花!”

      風(fēng)陵渡怔住了,隨即長笑出聲:“好,好,好!”

      他道:“葉賢弟,我先前竟是小瞧了你,以為你不過是個信守言諾的固執(zhí)之人。也對,若僅是如此,又怎能做莫尋歡那浪子的知交好友?”

      說著,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黎家叔侄,黎玉何等聰明,笑道:“你們兄弟有事先談,我看那邊風(fēng)景不錯,且去走走?!北銕е栉闹茈x開。

      待到黎家叔侄走遠(yuǎn)后,風(fēng)陵渡方道:“葉賢弟,這一件事,涉及到丹陽城中許多機(jī)密,但我信你為人,故而告之。此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希望被第三個人知道?!?/p>

      葉云生點(diǎn)一點(diǎn)頭:“若是不違背江湖道義之事,我一字不與人言?!?/p>

      風(fēng)陵渡道:“好,葉賢弟,你可知我是何人手下?”

      葉云生道:“你是西南王侍衛(wèi)頭領(lǐng),傅鏡第一名心腹。”

      風(fēng)陵渡笑道:“豈敢,葉賢弟,你可知傅侯爺有一名獨(dú)子,姓傅,名瑛,字從容。年方二十一歲。這位小侯爺非但生得龍章鳳姿,而且武學(xué)天賦出眾,為人又十分謙遜守禮,侯爺視之如珍。”

      葉云生奇道:“這般出眾人物,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風(fēng)陵渡嘆道:“因?yàn)檫@位小侯爺,從九歲起便中了惑草之毒,雖及時搶救,僥幸未瘋,日后卻會不時發(fā)作,發(fā)作時極為痛苦。雖也有一些應(yīng)急的解藥,但難以治本。真正治本的解藥,唯有它?!彼聪蛏砩系目~緲花。

      “縹緲花十年方開一次,十年前,也有人曾經(jīng)試圖為小侯爺求取縹緲花,惜乎沒有成功,幸而蒼天保佑……”

      葉云生卻打斷他:“如何證明?”

      風(fēng)陵渡又是一怔,隨即笑道:“小侯爺正在這不理原上,便你不找他,我也要找他?!?/p>

      這次是葉云生奇怪,便問:“這位小侯爺既然身染劇毒,又怎能來不理原?”

      風(fēng)陵渡帶笑道:“這件事,我先前也從未想到。”他目視遠(yuǎn)方,不由想到起當(dāng)日情形。

      當(dāng)日里在西南王大殿上,傅鏡緩緩開口:“聽說冼紅陽這一行人,最近已經(jīng)到了不理原?!?/p>

      風(fēng)陵渡身為傅鏡身邊第一重臣,便笑著應(yīng)答:“正是,這冼紅陽原是丐幫前幫主,因行刺太子一事,被黑白兩道一同追殺。沒想到他竟然可以一路逃到了大西南,聽聞,這其中多虧青林莊莊主越贏、錦江門門主杜春以及飛雪劍葉云生之助?!?/p>

      他停了一停,又道:“但屬下以為,冼紅陽之所以能夠逃到這里,關(guān)鍵卻不在這三人身上,而在……”他笑笑,“在悠然公子,莫尋歡身上?!?/p>

      傅鏡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個慣惹是非的家伙?!钡Z氣里并沒有多少真正惱怒的意思,又道,“偶爾也需要這么條黑魚精出來攪上一攪,大大小小的水鬼才能現(xiàn)身?!?/p>

      風(fēng)陵渡道:“這件事便由屬下……”

      傅鏡低低地笑了一聲,如晨鐘暮鼓:“這件事很是重要,便全權(quán)交給從容處理?!?/p>

      風(fēng)陵渡大吃一驚:“侯爺,這……”

      傅鏡卻道:“就這樣處理。”

      傅從容躬身稱是。風(fēng)陵渡只覺大惑不解,小侯爺身染劇毒,這些年都沒在江湖上走動過,這樣大的一件事,怎能讓他去做,豈非太過危險?但當(dāng)著傅從容的面,這話卻不好說,只等他與傅鏡兩人單獨(dú)相處,才小心問到此事。

      傅鏡嘆道:“過去這些年,我因擔(dān)憂從容身體,因此一直不讓他出門??涩F(xiàn)在想來,他已經(jīng)二十出頭,我還能拘他一輩子不成。倘若哪一天我死了,西南這片事業(yè),依舊是要他承擔(dān)。我也不瞞你,這件事,是從容向我主動請纓,難得他有這番信心,我再拘住他,只怕他從此頹廢?!?/p>

      他又道:“何況不理原上這一番事看起來驚險,其實(shí)不然,縱橫天此刻閉關(guān),從容所學(xué)指法恰是羅剎天克星;羅剎地武功與從容相若,他去不理原上是相機(jī)而動;云陽衛(wèi)礙著我的臉面,不會對他出手;莫尋歡那一伙人更不是傻的,難不成主動找他麻煩?故而這一趟差事,外險而內(nèi)安,最是安全不過?!彼粗L(fēng)陵渡笑道,“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想去大夢沼澤,今年恰是花期,你便也去吧!”

      風(fēng)陵渡明白傅鏡的意思,名義上讓自己去取縹緲花,其實(shí)也有暗助傅從容的意思。他暗下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將縹緲花拿到手里,再去不理原上,把解藥送與傅從容。

      自然,這些話,他并不會全部對葉云生說出,只道:“侯爺自有用意,我這便施放通訊煙花,請小侯爺過來,到時葉賢弟自然明了,我所說絕無半點(diǎn)虛言?!?/p>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煙花,點(diǎn)燃之后,只見空中綻放一朵五彩異花,雖是白晝,亦有光華爍爍,炫人耳目。時間未久,便見遠(yuǎn)方一道白色人影遙遙而來,負(fù)長弓,背箭囊,那張弓極大,漆成朱紅顏色,箭身亦是雕刻精美。

      風(fēng)陵渡喜道:“小侯爺竟然便在切近,這真是巧了?!北慵膊缴锨?,迎面一禮,卻被傅從容一把拉住。兩人低聲交談,葉云生離得雖遠(yuǎn),卻也聽到其中有“冼紅陽”、“羅剎地”、“越贏”幾個字樣。

      不理原上的風(fēng)獵獵飛舞,吹拂著葉云生的白衣,也吹拂著風(fēng)陵渡的衫角。這一對新結(jié)拜的義兄弟還不知道,曾經(jīng)發(fā)生在不理原上的那一場愛恨情仇。

      尾聲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在那一天的下午,不理原上下了一場暴雨。

      葉云生等人找到冼紅陽,是在暴雨之前;而冼紅陽醒來,卻足足過了三天。

      醒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張柔軟舒適的床榻上,鼻端縈繞著淺淡熏香。只是目之所及十分狹窄,然后他反應(yīng)過來,原來自己是身處一輛馬車上。

      門簾一挑,一個熟悉的白衣人影走了進(jìn)來,正是葉云生。冼紅陽一見他,也不問為何自己身在這里,也不問葉云生為何忽然趕回,只是忙道:“杜門主呢,越大哥呢?他們都還……”

      他想說:“他們都還活著嗎?”但這句話太不吉利,因此說了一半又縮了回去。

      葉云生卻全不解冼紅陽的意思,他手里端了一碗藥,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身子還虛,先喝下這碗藥,我再和你細(xì)說?!?/p>

      那是只大海碗,可不是幾口便能喝下去的,冼紅陽要是能動,此刻早急得亂蹦,哪還有心情喝藥。他一把抓住海碗,雙眼直瞪著葉云生:“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葉云生皺了眉頭,還沒說話,一撩車簾又進(jìn)來一個人,他笑道:“飛雪劍,和你說話真能急死人。我說了吧,越莊主和杜門主都受了重傷,不過性命無礙,雖需養(yǎng)一段時間,可有名醫(yī)在此,應(yīng)也不會損傷武功,你可放心了吧?”這人一張娃娃臉,樣貌清秀,正是黎玉。

      冼紅陽奇道:“你怎么在這里?”又問,“那……陳寂呢?”

      黎玉差點(diǎn)笑出來:“云陽衛(wèi)的指揮你也管?”但還是道,“他也一樣,只是他雙腕骨折,后來又強(qiáng)行動武,可能要多養(yǎng)一段時間,不過正好,也少了一個人抓你。”

      冼紅陽這才放下心來,才問:“你和葉大哥怎么在一路,又怎么找到了我們?”

      黎玉笑道:“這可是個長故事了,馬車上有大把時間講給你聽,我看你還是先喝了藥吧?!?/p>

      冼紅陽依言喝藥,這碗藥量既大,味道也著實(shí)不怎么樣。他捏著鼻子終于喝完,黎玉翻出幾塊蜜餞遞給他,冼紅陽哭笑不得:“這是把我當(dāng)小孩看?”

      黎玉笑道:“這可不是我備的?!币环R車上一處暗格,里面不僅有蜜餞,還有諸多小食。

      這般周到的設(shè)備,非富貴人家不能為,決不可能是葉云生備下的馬車。冼紅陽不禁向飛雪劍看去:“這馬車是?”

      “西南王傅家的馬車?!比~云生道。

      黎玉又笑著補(bǔ)充一句:“你們家葉大哥還和西南王手下的風(fēng)陵渡拜了把子?!?/p>

      冼紅陽一整個呆掉。

      他整理了半天思緒,又問:“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離開不理原?!比~云生平淡回答,“縱橫天閉關(guān)即將結(jié)束,還好,我們已經(jīng)先一步走了?!?/p>

      冼紅陽忙問:“那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嗎?”

      “如果你現(xiàn)在向外看,大概還能再看一眼?!?/p>

      冼紅陽掙扎著起身,撩起窗口的紗簾,在馬車后面,依稀還可以看到不理原的影子。

      那詭異神奇,只有在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地方,那忘川口、天荒山、大夢沼澤,那奇異的劍牙虎與巨蟒,那綠云一般的食人螢火蟲與五彩繽紛的食人魚,十年一開的縹緲花,還有那絕代的刀手,迷失自己的影子……

      (責(zé)任編輯:古小兮 郵箱:1220189519@qq.com)

      “逃殺”系列第四部《逃殺·西南王》近期將在《武俠版》推出,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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