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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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湯錦花

一

太平鎮(zhèn)確實太平得讓人有些無聊，如果不算上夫妻打架、和鄰居吵幾句的話，至少沒有發(fā)生什么殺人越貨的大事。太無聊了。派出所新來的陸川說了這句話，第二天就發(fā)生了大事。不過這事他也管不著。

余小仙答應(yīng)要嫁給傻子大福。雖然這是大福自己說的，但是余小仙也沒有否認(rèn)，所以太平鎮(zhèn)一下子就地震了。

小仙為什么要嫁給你？

反正她說以后給我做老婆。大福不說原因，其實他也不太清楚為什么，但是小仙說那是他們之間的秘密，雖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但他一定要保守秘密。

余小仙是誰？太平鎮(zhèn)未婚男青年的女神?？捎嘈∠山衲甓级牧诉€沒有嫁人，是因為每個男人在娶新娘之前都得先經(jīng)過老娘的同意。太平鎮(zhèn)的人都清楚余小仙她爸余大海是什么貨色，娶了余小仙這個媳婦還算美事，但是余大海這個親家就實在讓人頭疼。沒有媒人敢給余小仙說媒，余大海一開口就要二十萬禮金，這是嫁女兒呢還是賣女兒呢？這太平鎮(zhèn)還沒幾個人能達(dá)到他這要求，能達(dá)到他要求的要么是二婚的老男人，還有就是一個從臺灣來的老頭。但是余小仙不想嫁，余大海也怕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余小仙嫁到臺灣去，他要錢就沒那么方便了，這臺灣的銀行要取錢多麻煩，還是家門口的銀行比較放心。

你說這有媽沒媽還是有區(qū)別的。這好好一個大姑娘都被耽誤了。

要是沒有余大海這個爛鬼，我也想讓小仙做我家媳婦。

你說小仙真要嫁給大福嗎？

就算她自己想，余大海也不會同意。

這兩天沒見余大海打眼，他哪去了？

大家想著小仙的事才想起余大海好像兩三天沒見了，平時只要不出太平鎮(zhèn)，哪都能聽到他的大嗓門吼著不成調(diào)的老歌。

他說要跟誰去廣東打工。小仙是這樣跟派出所的人說的。大家還以為懶鬼也有上進(jìn)的一天，直到派出所的人上門來找余大海，大家才知道他是跑路了。

跟誰去的？

不知道?？赡苁撬笥寻?。

你要是有他的消息就及時聯(lián)系我們，你可千萬不要包庇他，免得你自己都有麻煩。派出所的人說。

什么麻煩？

三十一號晚上，他搶劫了劉春芳，情節(jié)很嚴(yán)重，還傷了人。余小仙的心又放回原處了。

你弟弟呢？

他出去了。余小仙有些緊張，要是再問下去她就不知道該怎么編了。余小華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反正不在家，她這樣也算不上做偽證吧。

那等他回來你記得把我的話轉(zhuǎn)告他。

余小仙有些魂不守舍。她不知道余大海居然去搶劫了。她倒是知道余大海跟劉春芳的關(guān)系，這太平鎮(zhèn)的人都知道，反正一個寡婦一個鰥夫，雖然有人看不慣，但是這野鴨子誰逮著了就是誰的，誰管得著。

整個小鎮(zhèn)的人都在猜測余大海跟劉春芳是怎么撕破臉的。

一定是劉春芳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余大海要這些錢算作精神損失費了，憑劉春芳那樣的，找一個比余大海更好的一點都不難。

那倒不一定，余大海雖然愛喝酒愛賭錢，但是也有女人喜歡他呢，至少他夠幽默。

那余大海為什么要搶劉春芳的錢？劉春芳賺的錢不都是給余大?；ǖ穆?，上次我在劉春芳那買東西還看到他自己去抽屜里拿錢呢。

可能是這次余大海拿多了，人又不見了，她才報的警。

有可能，誰知道呢。

劉春芳上門找過余大海，但是只有余小仙一個人在家，她沒說什么就走了。余小仙想問劉春芳到底被余大海搶了多少，但是沒敢問。不過她從別人那里聽說余大海搶了劉春芳三萬塊。

二

余大海應(yīng)該沒有去廣東。沒有查到他買票的記錄，火車站和汽車站的監(jiān)控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也沒有人聽說他會跟誰的順風(fēng)車去。派出所盤查了余大海的酒肉朋友，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廣東打工的事情，倒是有人說最近他講起過要找人給小仙說媒，其他的也沒什么特別。反正他大多時候都是醉著的，喝醉了他老喜歡嘮叨，但是嘮叨來嘮叨去都是些陳年舊事。

那余大海去哪里了？

可能余小仙撒謊了，她知道余大海在哪里，但是沒有告訴我們。

派個便衣去跟著余小仙看看究竟。

派誰去好呢？

就讓新來的陸川去。生面孔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在派出所食堂吃飯的時候還有同事笑陸川領(lǐng)了個美差，可以看美女，還有工資拿。本來陸川還信心滿滿的，但是看了同事小劉翻出來的余小仙的照片，他覺得這個任務(wù)對他來說太艱巨了。他又不是學(xué)表演的，而且他在學(xué)校的時候一跟女孩子說話就臉紅，只要女孩子一問他就什么都招了，半句假話都說不了。不過陸川有一個法寶，不能說實話又不想說謊的時候他就保持沉默。

余小仙從超市下班回來就在家沒出過門，只有傻子大福去找過她，沒見余大海的蹤影。陸川匯報第一天的工作。

你看到屋里有其他人沒有？

沒有。

你有沒有聽到余小仙跟大福說什么？

沒有。

你有沒有看到余小仙給誰打過電話？

好像沒有。

是看不到還是沒打？

看不清。

你是不是視力有問題？

沒有。

那你為什么看不清？

隔太遠(yuǎn)。

郭所長都不知道怎么說陸川好了。這黃花小伙子還真是讓他束手無策。

明天你必須跟緊點。

好。陸川倒是很聽領(lǐng)導(dǎo)的安排。

余小仙下午下班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陸川，確切地說不是她發(fā)現(xiàn)的，她這兩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是跟在她后面的大福發(fā)現(xiàn)了陸川。大福從后面撿起磚頭給陸川砸了一磚頭，砸得陸川扶著墻到處找眼鏡。

你為什么跟著我？小仙幫陸川撿起眼鏡。

陸川沒有說話。他怕自己一說話就和盤托出了。

你是誰？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我不是壞人。陸川看著大福手里一直沒有放下的磚頭還是先解釋。要不是余小仙拉著，大?？峙略绨阉念^砸成豆腐花了。

那你是什么人？

陸川沒有回答。

你為什么跟著我？

領(lǐng)導(dǎo)安排的。

余小仙打量了陸川一圈，她心里有些忐忑。你是派出所的？

陸川沒有說話。

余小仙心里已經(jīng)有底了。要是陸川敢抬起頭看余小仙的話，他肯定能發(fā)現(xiàn)余小仙眼里的慌亂。但是陸川不敢看余小仙。

大福打破了陸川的頭，但是大福賠不起醫(yī)藥費。

派出所給陸川算了工傷。不過對余小仙來說倒是再好不過，以前大?？偸翘焯炖p著她，自從陸川負(fù)責(zé)跟著她，大福便不敢再來找她了。

其實大福不是不敢找她，而是被他母親帶回娘家去了，免得他再把陸川的頭打破。

三

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怎么就被發(fā)現(xiàn)了呢？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還是你去跟，反正都被發(fā)現(xiàn)了。

陸川不懂領(lǐng)導(dǎo)的安排。領(lǐng)導(dǎo)這樣安排自有道理，但是這道理不能跟他說，陸川是初來乍到，而且看起來最公益無害讓人信任。越讓人無防備就越容易得到情報。

但是這要保持多遠(yuǎn)距離好呢？三米？容易被發(fā)現(xiàn)。十米？看不清。陸川不明白無論多少米都沒區(qū)別，余小仙像一只警惕的貓，只要陸川這條魚發(fā)出一點腥味她都能尋覓到氣味。陸川尾隨著余小仙從余家到超市，逛了一圈超市，余小仙今天休息不上班，她買了一堆東西，柴米油鹽不管缺不缺的她都買了。

余小仙回頭看陸川站在身后，不遠(yuǎn)不近，也不過來，她便把東西都放下，堆著，自己往前走。陸川原先還以為余小仙在等誰，看著余小仙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就走了，他似乎終于后知后覺了。幫余小仙把東西送回家，他又徑直往外走。

你就走了？

陸川被余小仙問得愣頭愣腦。

嗯，我可以下班了。

不渴嗎？喝杯茶再走吧。余小仙把端在手里的茶杯遞給陸川。陸川愣了一會才接過來。茶是燙的，燙得陸川的舌頭到晚上都還沒有知覺。不過那茶好像有點甜味，陸川舔了舔嘴角想回味一下到底是不是甜味。

郭所長派了陸川去監(jiān)視余小仙，余小仙反倒是物盡其用，把陸川打造成她的苦力了。派出所的同事少不了有幾個愛捉弄人的。

你小子是深藏不露呀，這工作感情兩不誤的。

不過余小仙這塊豆腐雖嫩，被余大海這臭魚都熏臭了。

臭的豆腐不是都好吃。

哪天事定了記得叫我們喝喜酒。

也有人說的是酸話，陸川雖然不太靈敏但也不是大福，他自然是聽得出，但只是笑笑就過了。

再見到余小仙的時候，陸川竟然有點做賊心虛，他生怕余小仙知道那些同事說的話。余小仙倒是沒把陸川當(dāng)外人，反正她也是一個人在家。陸川刻意跟余小仙保持著距離。他不是怕自己被同事取笑，他是怕余小仙因此被別人說閑話。自己什么時候這么為她著想了？陸川自己都想不清楚。

但余小仙是強力磁鐵，陸川這塊鐵躲得再遠(yuǎn)都得被吸過去。

四

其實搶劫三萬塊錢也不是什么大案件吧？余大?？赡苷娴亩愕酵獾厝チ耍粫r半會不會回太平鎮(zhèn)，我們是不是可以暫時不用盯著余小仙了？郭所長沒理會陸川的反抗。陸川要是知道郭所長和劉春芳的關(guān)系就不會覺得這不是大案件了。

不過這余大海總算是有消息了。

是在余家的地里發(fā)現(xiàn)余大海的尸體的。這塊地荒了幾年，本來余大海的弟弟余大慶要在上面建房子，但是余大海堅持這地有他一半，余大慶先拿十萬塊給他才可以動土。尸體是余大慶發(fā)現(xiàn)的。他趁著余大海不敢回家的當(dāng)兒想先占了地建了房再說，等余大?；貋砻滓殉纱端矝]奈何，哪知挖房基的時候挖出余大海的尸體來。真是嚇得余大慶魂不著家。

余大海被一個巨大的油布包裹著，除了額頭上有一處傷痕，身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也沒有中毒現(xiàn)象。死亡時間大概是三十一號晚上到次日凌晨之間，具體死因還要等尸檢結(jié)果出來才知道。

陸川陪著郭所長來找余小仙去認(rèn)尸。其實也無需她再去認(rèn)，其他人都認(rèn)出了是余大海。余小仙看到余大海的尸體時瞬間崩潰，號啕大哭，沒有人知道她是因為害怕才哭的。沒有人過去安慰余小仙，這時候大家都只顧著看熱鬧了。這余大海死了也好，小仙兩姐弟也算是終于解脫了。不過這余大海不是出去打工去了嗎？怎么就死了呢，還死在自家的地里？

最后見到你爸是什么時候？郭所長問，陸川負(fù)責(zé)做筆錄。

不記得了。好像是三十一號。

他那天有什么異常？說了什么奇怪的話沒有？

他喝了很多酒，他經(jīng)常喝很多酒。他還說要去外面打工。

那他有沒有提錢的事？

沒有。

你確定沒有？

確定沒有。

那我們要申請搜查令搜查你家里有沒有那三萬塊錢了。郭所長是半真半假，半詐半嚇。

不用搜了。我找過了沒有。

郭所長看了陸川一眼。陸川不明白郭所長為什么要看他。郭所長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該怎么問下去。郭所長看著余小仙卻想著劉春芳，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強盜，不，是一個幫兇，本來就算他不跟劉春芳暗度陳倉，這事他也得管到底，但是現(xiàn)在卻管得不那么理直氣壯了。

五

尸檢的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郭所長焦頭爛額。這太平鎮(zhèn)一下子不太平了，真是讓他沒個安穩(wěn)，走到哪兒都有人問他查出什么來沒有。

油布是誰的？有人說是余大海自己的，他三十一號那天下午在雜貨店買的。除了那塊裹尸的油布，初步檢查確實沒有太大收獲，但是好像又算是有一些，不知是收獲是驚嚇，還是什么別的。

余大海穿戴整齊，但是仔細(xì)一看皮帶比平時松了一圈。這代表什么？可能代表不了什么，但是小劉一句玩笑話把郭所長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紅。晚上死的，皮帶沒扣緊，說不定他是剛跟哪個女人完事了沒力氣扣緊。

太平鎮(zhèn)誰不知道余大海跟劉春芳的關(guān)系。

郭所長摸著黑去找劉春芳了。他是去質(zhì)問劉春芳的，但是話到嘴邊幾次都沒有說出口。他憑什么問這些？他跟余大海還不是一路貨色？甚至比余大海還低劣，他余大海還敢光明正大，自己卻是偷偷摸摸。所以郭所長只是在劉春芳這里喝了幾杯悶酒便走了。

陸川不用去盯著余小仙了，他覺得落了點什么東西。在超市買東西付錢的時候沒看到余小仙，陸川好像知覺自己落了點什么。

沒有其他線索，郭所長決定去埋尸地點再仔細(xì)勘察一遍。但是掘地三尺，郭所長就差讓人把土都篩一遍了，可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余大海有一米八多，身材魁梧，一個女人輕易是不能把他弄到這里來的，就算是一個男人也不大容易。而且附近沒有一點痕跡，應(yīng)該不是用車運過來的，根本沒有輪胎痕跡。

不過這余大海到底跟誰有這么大的仇恨？雖然他平時的確招人厭，但誰會這么恨到要殺了他？最恨他的人莫過于余小仙和余小華姐弟倆了，不過再恨也不至于殺了他。要說這余大海也是死有余辜，他死了對誰都是好事。然而這畢竟是一條人命，惡狗可以打死，但是惡人再惡，被害了命還得幫他找出兇手。

郭所長又想到劉春芳。一個男人搬不動，那兩個男人不就能搬動了嗎？劉春芳的兩個雙胞胎兒子不是可以做到嗎？

不只郭所長這樣想，老秦也這樣想。

還是得循例叫他們來問話。三母子分別在三個房間被審問。郭所長親自審問劉春芳，他是怕別人審，劉春芳把不住嘴門把他們的關(guān)系說漏了嘴。

你最后一次見余大海是什么時候？

三十一號下午，他去我店里搶了我三萬塊錢，他喝多了還打了我。那個沒用的死鬼就知道做這些沒出息的事，他死得好，他死了這太平鎮(zhèn)才太平……劉春芳滔滔不絕的憤恨還沒發(fā)泄完，郭所長瞪了她一眼。

問你什么就回答什么，沒問的你可以不說。郭所長喝了一口水潤潤喉，繼續(xù)問。

他后來有沒有再去找過你？

有，他回來拿他忘記帶走的外套。劉春芳從一個潑婦突然返老還童變成了青澀寡言的少女。

沒有做其他的事？郭所長盡量讓自己把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

沒有。

那從三十一號下午到一號中午來報警之前你都在你自己家嗎？

嗯。劉春芳本來想說她那天是被余大海氣得太過又被他打了一拳，睡到中午郭所長去找她，她才知道要報警。但是劉春芳沒說，她知道郭所長怕她說多錯多。

有誰可以給你作證？

我兒子，他們兩個那天都在家。

郭所長瞥眼看到陸川在筆錄上寫下這些，他心里琢磨著該怎么問劉春芳。他想知道劉春芳到底有沒有跟余大海發(fā)生什么，但是這時候要是問得太明顯，劉春芳說不定會把他們的事抖出來。上次在她家該私下里問問的。

三個人的筆錄一對，沒有任何差錯，但是也讓郭所長為難。他們的證人都是對方，他們是母子關(guān)系，不可以排除他們互相包庇的嫌疑，也不可以排除他們是同謀的嫌疑。

六

郭所長沒有什么新指示，也不派人去縣里催尸檢結(jié)果?？h里倒是派了個副局長來督查，眼下正是市里年度評估的時候，發(fā)生這種案子，會影響縣里的評估結(jié)果。

你們這不是很太平嗎？怎么這時候發(fā)生這種事？

現(xiàn)在還沒確定是謀殺案，可能是自殺也說不定。郭所長這樣說著，他自己也知道這是掩耳盜鈴，但是領(lǐng)導(dǎo)需要這鈴，他就是光著腚也得粉墨登場呀。

總之這件事情要好好處理，領(lǐng)導(dǎo)很重視。

副局長走了，郭所長是愁眉不展了。

要怎么辦？現(xiàn)在看來劉春芳母子嫌疑最大，但是也不能肯定就是他們殺的人。案發(fā)第一現(xiàn)場在哪里？最后一個見到余大海的是誰？這些都不能確定，就連死因現(xiàn)在都還不清楚。大家分頭去排查了平常跟余大海來往甚密的人，有人說光棍余榮生前不久跟余大海因為喝醉了講起劉春芳打了一架，余榮生偏要講他也跟劉春芳睡過，余大海扇了余榮生一個耳光，余榮生想打余大海卻反被余大海打得頭破血流。但是余榮生說他三十一號晚上有不在場證明，一個光棍誰能給他作證？麻將館的老板娘。那天他們一堆人在賭錢，彼此都可以作證。賭錢是要被拘留的，余榮生牽連了十幾個人跟著一塊被拘留了十五天。不過至少洗脫了嫌疑。

還有誰跟余大海有過節(jié)？

誰敢跟他有過節(jié)呀，他動不動就打人，單打獨斗誰都打不過他，一點小事大家都忍著了，跟他也扯不上什么大事，他沒錢又沒老婆，能扯得上什么大事？

那三十一號當(dāng)天他做過什么？

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不過他經(jīng)常這樣的。

兜來兜去最后還是劉春芳母子嫌疑最大。要不要仔細(xì)調(diào)查一下劉春芳？老秦和老劉都有這想法，但是郭所長沒點頭。

等尸檢結(jié)果出來再說。

郭所長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去問劉春芳。

你恨余大海嗎？

恨，他搶了我三萬塊到現(xiàn)在還沒著落。我那三萬塊還能找回來嗎？劉春芳以為老郭是想套她的話，看她對余大海是否還有舊情。

你就因為三萬塊恨他？

其實也說不上恨不恨了，人都死了。就算以前恨，現(xiàn)在恨也沒用了。劉春芳發(fā)現(xiàn)老郭眼里的質(zhì)疑，她趕緊改口。

郭所長不知道劉春芳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女人的話就像橡皮泥，可以捏出各種形狀。

俊輝和俊豪呢？

他們在縣里找了工作。

他們怎么突然出去工作了？

你什么意思？你懷疑他們殺了余大海是不是？你今天就是為這事來的吧？

我沒說懷疑他們。我們懷疑余大海是死在女人手里。

原來你是懷疑我了？三十一號那天晚上你自己清楚，你九點多來的，到十二點半才走。況且我能殺得了余大海？你都打不過他我能殺了他？太平鎮(zhèn)有幾個人能打得過余大海的？

郭所長碰了一鼻子灰。

七

大福一回到太平鎮(zhèn)又說起余小仙要嫁給他做老婆的事。鎮(zhèn)上的人閑著無事，周能有逗他說小仙以后要嫁給派出所的陸川的，哪里會嫁給他。

陸川是誰？

就是上次你打了的那個派出所的。

小仙為什么要嫁給他不嫁給我？

因為小仙喜歡陸川唄。

不可能，小仙親口說的她以后給我做老婆。

那小仙生日怎么不請你吃蛋糕？

其實周能有也不完全是逗大福，他是真的看到小仙請陸川吃蛋糕。

那天是余小仙生日，她一個人在周能有的蛋糕店挑蛋糕。陸川剛好路過，本來他沒打算跟余小仙打招呼的，但是余小仙看到他了。余小仙買了一個最小的蛋糕。陸川不能吃甜食，但是他陪著余小仙把蛋糕吃完才走。

大福直奔派出所去找陸川。

陸川在屋里沒有出來，他雖然不夠機靈，但他知道大福就是金雕，被這種一級保護(hù)動物啄了只能自認(rèn)倒霉。

小劉和老秦也沒什么事，他們在院子里逗大福。

大福，你老婆不在這。小劉先起的頭。

我不找我老婆，我找……大福想不起陸川的名字，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代替。

余小仙也不在這。老秦說。

我……我找陸川。大福抓破了頭皮才想起他要找的那個人叫陸川。

你找陸川做什么？上次你打破他的頭還沒把你關(guān)起來。

我來打他。他搶我老婆。大福振振有詞。

你老婆是誰？

我老婆是小仙。

誰說小仙是你老婆了？你們又沒結(jié)婚。

她自己說的以后要嫁給我。

她為什么嫁給你？

這是我們的秘密。

你騙人。要不然就是小仙騙你。

因為我知道小仙的寶藏在哪里。大福臉都憋紅了，從臉紅到脖頸。

寶藏？在哪里？

在河邊。

小劉和老秦對視了一眼。所長！他們異口同聲。小劉連哄帶騙讓大福帶著他們?nèi)フ宜托∠陕駥毑氐牡胤?，果然是發(fā)現(xiàn)余大海尸體的地方。

八

陸川不相信余小仙是殺人兇手，但是余小仙被帶回派出所后一言不發(fā)，只是一直哭。郭所長說她這是默認(rèn)了。

這都還沒開始審，怎么就默認(rèn)了呢？陸川小聲嘀咕了一句，被郭所長教育了一番。

他們都下班走了，今晚是陸川和老秦值夜班。余小仙蜷縮在里屋一言不發(fā)。老秦早就睡著了。整個院子似乎就只有陸川一個人。陸川抱了自己的被子去給余小仙，他本來是想勸余小仙明天郭所長審訊的時候不要沉默了，但是余小仙都沒有抬頭看他，陸川覺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他本來只是觀眾，怎么就自獻(xiàn)殷勤跑起龍?zhí)讈砹耍?/p>

第二天是郭所長主審的。陸川自告奮勇做筆錄。

說吧，你是怎么殺死余大海的？郭所長靠在椅背上，他的神經(jīng)好幾天不能舒展了。

余小仙沒有說話。她低著頭盯著自己快被絞成麻花的手指。

那你是怎么把余大海埋到河邊荒地去的。郭所長盯著余小仙看了許久才說，他本來抽出一根煙準(zhǔn)備點上，但是陸川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自在，最近他總覺得陸川的眼睛就像一個監(jiān)控器，可能不會馬上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但是會真實地記錄他的一舉一動。

你為什么殺了余大海？是不是……郭所長本來試圖引導(dǎo)余小仙開口，但是瞥了陸川一眼，他又放棄了。

你有沒有其他幫兇？陸川突然爆出一句話，惹得郭所長和余小仙不約而同地看向他，但是余小仙馬上又低下頭去了。

余大海那么高大你是怎么殺了他又移尸到荒地的？你弟弟余小華是不是你同謀？是不是余小華殺的余大海？郭所長受到陸川的啟發(fā)突然靈光一閃。

不是！余小仙的啞癥不治自愈。余小仙斜眼瞪了陸川一眼。

郭所長有些喜出望外，他不由自主拍了拍陸川的肩膀。陸川突然覺得沉重。為什么要插嘴？陸川真想抽自己一嘴巴。

那余小華現(xiàn)在在哪？你一個人是不可能殺得了余大海的。

是我一個人干的。余小仙堅定地說。她不看陸川，也不看郭所長，而是扭頭看著墻上。

那天他喝醉了，所以我按著他的頭在浴缸上不停地撞，不停地撞。殺了他之后剛好大福來找我，我就讓他去幫我挖坑，我用油布把他裹好。我騙大福說那是寶藏，大福答應(yīng)幫我埋了他，我騙大福說只要他保守秘密我就嫁給他。余小仙陳述著她殺死余大海的過程，她的話里有恨，但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恨意。這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陸川突然覺得審訊的時候應(yīng)該有一個女同事在場，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

那你為什么要殺余大海？

我恨他。余小仙講這句話的時候確實是有恨意的，陸川也感覺到了。余小仙說著說著竟然笑了。郭所長有些不寒而栗，陸川卻有些悲從中來。陸川等著郭所長繼續(xù)審問，他想知道余小仙為什么那樣恨余大海，恨到要殺死他。

陸川遲疑了很久才在筆錄里寫下余小仙說的最后一句話。

九

太平鎮(zhèn)的人都知道了是余小仙殺了余大海。

報應(yīng)。不過這殺人總要償命，可惜了小仙。余大海好死不死，活著沒干一件好事，死了還要害自己女兒。

真的是你殺的人？你是不是為了幫余小華掩飾罪行？陸川不死心，他相信不是余小仙殺人，但是余小仙審訊完之后一句話都不說。郭所長說只等驗尸報告出來一起結(jié)案了，他已經(jīng)向縣里匯報了工作，領(lǐng)導(dǎo)還算滿意。

陸川翻閱了他自己做的筆記。在余大海額頭上發(fā)現(xiàn)一處傷口，皮帶沒有扣緊。只有兩句話，他反復(fù)地看著這兩句話，再對比余小仙的口供，他總覺得不對勁。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陸川還拿自己做了實驗——不停地撞墻只會留下一處傷口嗎？

老秦被陸川嚇得不輕。

有什么這么想不開要撞墻呢？

試試這樣一直撞是不是只有一個傷口。

那要看你技術(shù)怎么樣了，撞歪了可就不只一個傷口了。

陸川翻出給余大海拍的照片來又看了一遍，怎么看都只有一個傷口。

老秦喝著水，瞟了一眼陸川手里的照片。

老秦，一直撞能撞成這樣嗎？

老秦拿過照片仔細(xì)看了，結(jié)論是肯定不能，反復(fù)撞墻即使只有一處傷口，傷口也不會這么淺，肯定是皮開肉綻。

陸川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了。但是不管怎么問，余小仙就是咬定是自己殺了余大海。

你是不是想包庇余小華？陸川的猜測沒有得到余小仙的回答。

余小仙又不是聶小倩，你也不是寧采臣，你小子怎么就被余小仙迷了心竅去了？郭所長說。你不會真喜歡余小仙吧？小劉也這樣說。

余小華的手機打不通。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

有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慧可能知道。

周慧是誰？

余小華他對象。

陸川懷疑余小仙是想包庇余小華才急著認(rèn)罪的，他到處打聽余小華的消息，最后還是通過周慧才聯(lián)系上了余小華。原來余小華帶著周慧旅游去了。

余小仙看到和陸川一起出現(xiàn)在眼前的余小華，她雖然恨恨地瞪著陸川，但這恨意卻被眼淚稀釋了。不過余小仙確實應(yīng)該感謝陸川，要不是陸川，她這輩子可能都要毀在余大海手里了。

余小華那天趁著余大海去洗澡，從他的口袋里摸走了余大海從劉春芳那搶來的三萬塊，他聽到余大海在浴室摔倒的聲音，他以為余大海要來追他，便趕緊跑出門去。余小仙看到余大海倒在浴缸里淹死了，想起余小華臉色慌張地跑出去，她以為是余小華殺了余大海，而且余大海額頭上有傷，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有問題，趕緊連夜把余大海的尸體掩埋了。

可是口說無憑，只有等驗尸報告出來再說。

十

驗尸報告姍姍來遲。額頭傷口應(yīng)為撞擊硬物所致，但非致命傷。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為296mg /100ml，死因鑒定為溺水。

郭所長看完驗尸報告一籌莫展。

血液中酒精含量為296mg /100ml，要喝多少酒？白的起碼喝一斤下肚。一斤白酒會醉死人嗎？不會，酒量好的睡一天，酒量不好的得睡兩三天。陸川傻愣愣地盯著驗尸報告想著老白告訴他的話。這說明余小仙和余小華沒有說謊嗎？這樣就說明余大海真的是自己醉酒摔倒，額頭撞到浴缸，失去知覺最后淹死的了？但這只是他的猜測，法官想的可不一定跟他一樣。

這要怎么辦？

放人。讓余小華把余大海厚葬。郭所長如釋重負(fù)。這也是他打電話請示過領(lǐng)導(dǎo)的。領(lǐng)導(dǎo)的指示只有四個字：天下太平。

余小仙從派出所大院走出來的時候，天有點冷，但是陸川的笑足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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