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C天佑：我能聽見底層年輕人的吶喊

文-本刊記者 陳敏

MC天佑：我能聽見底層年輕人的吶喊

文-本刊記者 陳敏

草蛇灰線，伏脈于千里之外——不了解天佑，你就無法了解他背后眾多的追隨者和金錢，所為何來。

近年來風(fēng)生水起的直播行業(yè)已成為吸金漩渦，而MC天佑身處漩渦中心，被冠以“喊麥之王”，僅在“YY”（全民娛樂直播平臺）就擁有1700萬粉絲。每晚兩個小時的直播，他的房間會涌進(jìn)小二十萬人，“佑家軍”的口號是：“小伙你長得很優(yōu)秀，但我男神是李天佑?！?/p>

這位25歲的東北小伙，在已有的報道里，是捏著拳頭從地方校霸長成“直播大哥”的狠角色，又或者是一個面對巨大壓力和爭議、迷惘孤獨的年輕人——哪個都是他，也不全是。

既無干爹也無文憑，天佑被迅速置于財富和斗爭的風(fēng)暴中心，演出了時代的一場真人秀，這也使他日漸復(fù)雜，前后矛盾，既想逃離江湖是非歸隱山林，又以千里馬之態(tài)時刻征戰(zhàn)。

“很多人看不起我，看不慣我。線上線下都有。他們會覺得，你憑啥能起來？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小崽子，盲流，就是一個弟弟，弟中弟，低俗的人……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做好自己?！?/p>

草蛇灰線，伏脈于千里之外——不了解天佑，你就無法了解他背后眾多的追隨者和金錢，所為何來。

我就是地里長出來的李二狗，長不到瓷磚里

采訪當(dāng)天等了大概三個小時，天佑才出現(xiàn)在他入住的酒店。一米八的瘦高個兒，在大風(fēng)天里敞著黑的薄外套，露出黑T恤，鴨舌帽下是一張頗為警惕的臉。

天佑解釋臨時去醫(yī)院看腰了。他健身時拉傷了腰，疼得都沒法走路。僅僅六年前，天佑還是饑飽不定，在三四線小城鎮(zhèn)跳街舞，每次演出能掙50元，為了生存竟跳出了八塊腹肌。如今，年收入早過千萬的他擼起一點T恤，小遺憾地說，直播坐得太久，都有小肚子了。

他出差在酒店也直播，一臺電腦，一支黑色麥，煙灰散了半桌。

天佑多年混跡底層，炸過雞排，被城管追得四處逃竄。賣過二手車，女友跟開寶馬的男人離開了。被人拍過磚也踩過別人肩，在職高呆不上一年就逃走……他被現(xiàn)實一次次打臉，這些經(jīng)歷后來成了直播間引起強(qiáng)烈共鳴的談資。

同處風(fēng)口浪尖的迥異主播們，印證時代飛速前行且分眾化，而站在他們身后完全不同的追隨者，也漸漸拉開鴻溝，各立陣營。

天佑第一首爆紅的喊麥作品，是他原創(chuàng)的《女人們你們聽好了》：

“在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事情被金錢打翻，在這個社會上金錢打翻了一切……你們不了解不是富二代到現(xiàn)在還是一無所有的男人……當(dāng)初是‘我不在乎車、不在乎房’……最后分手的理由一句話：你給不了我想要的?！?/p>

有人嘲笑說“這種歌就是loser寫給loser聽的”，“直男癌晚期患者的精神世界”；也有人覺得唱出自己的心聲，“瞎說什么大實話”。網(wǎng)友圖靈總結(jié)：“你要相信，社會上廣泛流傳的某種文化，一定代表某一類人發(fā)自肺腑的感受?！?/p>

另一首《一人我飲酒醉》（原唱高迪），天佑翻唱后紅遍網(wǎng)路，“敗帝王，斗蒼天，奪得皇位以成仙”，并被湖南臺《天天向上》邀請為開場嘉賓。知乎有網(wǎng)友問：“就想知道一個賣炸串的、沒文化的人怎么能火成這樣？”有人解答：主持人汪涵從來不問英雄出處，喊麥就是一種民俗文化啊。HYPERLINK"javascript:;"

撇開浮夸的直播間風(fēng)格，天佑在“喊”什么？

鄭鈞發(fā)起過一次原創(chuàng)音樂比賽，拒收喊麥作品。前不久金星也批評喊麥惡俗，調(diào)侃天佑“就是在快板上加一段音樂”。天佑在微博回應(yīng)，“人不分三六九等，職業(yè)不分高低貴賤。每一種表演形式，都是特定的時代產(chǎn)物……雖然出身卑微，我們會更加努力?！?/p>

采訪時，天佑認(rèn)真地說：

“很多人看不起喊麥的，這個事情我會糾結(jié)到底，你不認(rèn)可喊麥，至少不要歧視。大家都有自己的娛樂方式。我見過我們屯里有耕地的，耕累了站在那旮旯，對著太陽唱個二人轉(zhuǎn)，沒見過誰會唱首《我的太陽》；吃完飯老百姓都是遛個彎扭扭秧歌，沒見過誰跳芭蕾……我就是地里長出來的李二狗，長不到瓷磚里，只是我能聽到底層人的真實吶喊，替他們唱出來?！?/p>

那些缺少話語權(quán)的年輕人，賣炸串的，開網(wǎng)店的，送水的，快遞員……很多人選擇了天佑代言。

在四川賣茶葉的冒兒告訴記者，“天佑就是個平民百姓，走到今天太不容易。記得他剛到Y(jié)Y時還非常靦腆，每天早早洗干凈收來的車，再去二手市場，回家就直播，九點下了直播還去酒吧打碟掙錢……天佑拿到了2014年MC年度獎后，別的主播都休息了，他大年夜都在直播，陪著那些外地打工沒能回家的兄弟過年。我從來不覺得他多帥，就是他身上有那種打不死的小強(qiáng)精神。他是千萬個佑家軍夢想的縮影。”

21歲的江蘇網(wǎng)友留言：“每當(dāng)有人諷刺你攻擊你妒忌你，我總是瘋狂反擊，李天佑你不能倒下，我是你從聊聊帶到y(tǒng)y的三千鐵騎之一，我會一直支持你，陪你走到最后?！?/p>

他們借此反擊社會的蔑視和偏見，在“偶像即我”的暗示下，合力送天佑往上走——正像天佑曾在直播間說的：“我原先只想當(dāng)個狗懶子，都當(dāng)不上。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成為王，成為龍?！?/p>

我就想多掙點錢，活著，而且是好好活著

11月2日晚上7點，天佑照常直播。他剛參加主持人李靜發(fā)起的美俏粉紅盛典，拿到“最具商業(yè)價值網(wǎng)絡(luò)紅人”獎。

快到八點時，天佑翻唱了一首《江湖大道》，這也是他近期最愛：“你贏贏輸輸真真假假反反復(fù)復(fù)，我站在遠(yuǎn)方虛虛實實清清楚楚……你踉踉蹌蹌慌慌張張淚流滿目，我心中乾坤浩浩蕩蕩自有定數(shù)……成敗得失，眼前的風(fēng)光?！?/p>

此刻空降一位“國王”（YY會員最高級別，開通需12萬，每月續(xù)費三萬），足足給天佑刷了價值73萬的禮物，緊隨其后的“社會你球姐”又刷上42萬。

天佑手舞足蹈地感謝一番，自我調(diào)侃，“我舔大哥也不是專業(yè)的，別把大哥給舔生氣了。還是好好直播。”又跟佑家軍喊：“兄弟們，別天天宅在家里看直播跟大傻子似的，一定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你不知道哪天踩一腳，就能踏到大哥的地面啊！”

這些一擲千金的土豪們在此攻城掠地，以錢點將，而主播們想方設(shè)法搶占人氣高地，與土豪做朋友，再以收益反饋土豪。成立五年的YY發(fā)展迅速，剛公布的財報顯示其第二季度凈營收人民幣19.808億元，同比增長45.9%。

天佑能唱擅跳，能和各路人馬聊天，2014年11月剛到Y(jié)Y，大批粉絲從快手、聊聊等平臺追隨而來，僅僅幾天，天佑粉絲過萬，打破YY記錄，第三天就被IR公會（公會相當(dāng)于主播的經(jīng)紀(jì)公司）創(chuàng)立者“一人哥”關(guān)注，給他秒刷5萬Y幣（1Y幣=一元），“當(dāng)時把我嚇一跳，這么豪爽，難道他的Y幣是百度免費下載的？”天佑隨后加入IR公會，年底又奪得眾人矚目的YY年度盛典最佳MC歌手……名利雙收時，他也放狠話：“想讓我低頭？除非給我跪下?！?/p>

YY是老江湖，大主播們?nèi)嗣}盤根錯節(jié)，背后都有財團(tuán)和公會支持，每次搶周星、月星……都是刷金大賽，誰奪冠就意味著人氣上走，財富雪球般的增長。狂傲的新人天佑，幾乎遭到了合力圍剿，血雨腥風(fēng)，腹背受敵。他的直播間人氣一度跌到八九萬，土豪紛紛離去，“當(dāng)時覺得爾虞我詐的網(wǎng)絡(luò)太傷人心了。背后捅刀子，見面還會說兄弟合個影唄……我們各自寄托著自己背后那幫人的夢想，有什么可斗的。”

天佑的助理璐瑤說：“有多少贊美就有多少詆毀。我做這份工作，都有人愛有人攻擊。天佑這兩年成長了很多?！?/p>

2016年7月，人氣回歸的天佑受邀參加王思聰?shù)乃饺伺蓪Γ?月7號，天佑25歲生日，在YY直播時房間涌進(jìn)60萬人，各位大哥、主播競相祝賀，生日禮物總值超過350萬元，扣除YY平臺分成，天佑說大概能拿到一半。前不久的萬圣節(jié)，天佑也給YY主播畢加索刷金超過10萬元——被直播的各種人情往來，代表著實力和立場。

和土豪們線下聚時，天佑帶上重禮，只是遺憾自己“不能陪大哥玩英雄聯(lián)盟，是個游戲智障”。

聽說男主播的夢想都是戴大金鏈子，當(dāng)大哥，美女圍著，天佑說自己早過了那個想法，“有人揮金如土，可能掙錢容易點。我不覺得自個兒掙錢容易”。他置辦了新車新房，但津津樂道的，還是各種省錢。

“我沒有啥名牌，有也是別人送的。有次去三亞住了十天，房費就花了十來萬，我就自個在酒店門口玩航模，不敢到處溜達(dá)……消費太高了！這次來北京參加活動，不怕你笑話，我就等著活動方的安排。從七點等到11點，那邊給了準(zhǔn)信，我才入住這家酒店。我真的挺摳的?！?/p>

但天佑舍得為佑家軍花錢，盡管他們大多只能給天佑刷刷一毛錢的“棒棒糖”，貢獻(xiàn)值遠(yuǎn)不及土豪：“鐵打的粉絲，流水的土豪，我不管誰能刷幾百萬一千萬，錢有就夠了。我得照顧好兄弟姐妹們，帶著他們的期望走下去，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天?！?/p>

鐵粉小馬告訴《中國青年》：“今年8月，天佑辦了第二年佑家軍見面會，200多位粉絲加上其他朋友300來人，三四天大家都在一起玩兒，他為粉絲花費160多萬?！?/p>

最近天佑行程很滿，參加綜藝節(jié)目，拍攝網(wǎng)絡(luò)電影，與知名影視公司談

合作，一個月要跑十來個城市，還要盡量照顧每晚七點的直播。

記者問：“你要掙多少錢才覺得夠？”

天佑正低頭舔著酸奶蓋，說：“等我喝酸奶不再舔蓋的時候?！?/p>

“你從前的夢想，到今天是否有很大改變？”

他停了停，說：“我要說我沒夢想，你信嗎？前幾年窮得吃不飽，就想著能多掙一點錢，要生存下去。這個夢想沒變過——我得活著，而且得好好活著。”

想起讀過的一句：“經(jīng)濟(jì)地位和教育基礎(chǔ)低于平均水平；天下興亡與否，皆承受苦楚；活著，只是活著——你們在社會哪一層？”

曾在麥里頌歌帝相，曾在直播間發(fā)誓成王，現(xiàn)在日進(jìn)斗金，天佑只想好好活著。

我不喜歡嘩眾取寵

《中國青年》：你說名人就是個猴，總被人看來看去。但你是否也享受成為焦點人物？

天佑：那可能是嚇一跳。你想想那個猴子在動物園，突然來一幫人哇哇鼓掌，他也是左右蹦跳……我真的不是明星。佑家軍為我付出那么多，我是站在臺上，他們在臺下，還被擠得東倒西歪那樣式的。我看了真的受不起，也不太喜歡上臺。

但既然這步邁出了，就繼續(xù)走，既有利益搭邊，也承載了很多人的夢想。壓力確實很大，有時候感覺非常孤獨。也會有打擊，反正我就做好小人物應(yīng)該做的事情。

《中國青年》：還是小人物嗎？名利都來的時候，沒有飄過嗎？

天佑：2015中間飄了三個月，經(jīng)歷了事情就落地了。接觸到的大哥那么有錢，一年一刷幾千萬，還低調(diào)，平易近人。我有什么不可一世的，就是一喊麥的。喊麥能成王？不都是帶個嘴就能唱嗎？只有唱的好不好。我現(xiàn)在往上走，會和很多下山的人擦肩而過，但他們也肯定看過山頂?shù)娘L(fēng)景。不要蔑視任何人，做好自己就行。

《中國青年》：可你寫過一首詞《90后》，里面說“90在社會中打拼屬于我們的未來，90后需要功成名就的機(jī)會”。

天佑：不，我不想要那個了。什么是功成？什么是名就？我是不懂的，就是一步一步堅持往前走。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坐在一千多塊錢一天的酒店里，和你聊著這種天。我都沒有見過錄音筆，前兩年才第一次坐飛機(jī)。這幾年夠有名了，錢也都裝兜里了，就算今年不再掙錢，也比我以前的日子好上一百倍。

寫這首詞，是我有個哥們在部隊里，為了救火受傷。我總聽說，90后是腦殘的一代，是垮掉的一代，但在天安門升國旗的，是90后。在社會低頭苦干，做出貢獻(xiàn)的農(nóng)民工是90后。從底層到互聯(lián)網(wǎng)，都有我們90后……90后也在撐起這個時代。每一代年輕人都有缺點，但不能就此否認(rèn)。

《中國青年》：你說你對網(wǎng)絡(luò)愛恨交加。它扶起了你，你“恨”什么？

天佑：恨太多了。比如壓力，斗爭，輿論，欺騙……我是東北一個屯里最普通的人，你們明爭暗斗，不要五迷三道地扯上我，賊討厭。

我也不喜歡嘩眾取寵，可我又得學(xué)著這個，不就是網(wǎng)絡(luò)上的小丑，每天逗人樂。我有時也沒有那么快樂。直播有時沒有狀態(tài)，就會打自己嘴巴子，讓自己亢奮起來。要不然直播死氣沉沉，本來他們是能抱著樂呵樂呵的心態(tài)來的，我卻耷拉個臉……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不快樂帶給他們。

《中國青年》：有人說你的佑家軍就是幼兒園，比較幼稚單純，你怎么看？

天佑：他們確實單純直接，和我性格差不多，傻傻的，誰說什么都信，誰引領(lǐng)他們就跟著去，但現(xiàn)在也漸漸學(xué)會思考。因為玩YY一直陪伴我，見證我的成長，他們也在成長。我就是幼兒園園長，誰嘲笑我們，就是自己承認(rèn)是老去的一代，而我們90后即將登場。有段時間我一直忙線下，很多天沒有直播，被佑家軍各種說，我就崩了。別人罵罵沒事兒，但佑家軍罵我，我就喘不上氣，心供血不足，還住過院。盡量抽空就播，不辜負(fù)他們。

《中國青年》：你打破了貧困代代傳承的社會傳言，短時間內(nèi)創(chuàng)造了奇跡。你覺得互聯(lián)網(wǎng)還會創(chuàng)造更多這樣的主播奇跡嗎？

天佑：我不是夸下海口，近兩年很難再有這種網(wǎng)絡(luò)大主播了。我真的是踩著很多人的腦袋，走到今天。正是外人口中的幼兒園，佑家軍，他們愿意低下頭，把我拱起來。最開始我們都是一樣在底層，就是一個族群推舉出一個人的感覺。他們?yōu)槲腋冻隽四敲炊啵褪窍Ｍ煊雍?。但現(xiàn)在的人思想雜，憑啥我要為你付出？各種考慮。

我也不可能一直都紅，互聯(lián)網(wǎng)變數(shù)很大，誰都會過氣。如果是我永遠(yuǎn)占據(jù)人氣榜，那說明這個時代都過時了。

《中國青年》：網(wǎng)上圍繞你的是非謠言確實不少：抄襲，買粉，拉幫結(jié)派……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

天佑：我都能忍受。真有點無所謂了……（沉默）一開始我就想跟這幫人見一面，扯著這人的脖領(lǐng)子問：你敢不敢當(dāng)著我面，再說一次？！我就是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那我的解決只能這樣簡單粗暴。謠言哪里都有，從YY到微博。我也就見怪不怪了，置之不理。

有這么多人支持我，就少不了小部分人的罵。只要你不涉及到支持我的幼兒園和土豪們，那咱們就OK。七點到九點直播完，我就該干嘛干嘛，不會像有的主播，一睜眼就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我放假了都是電腦一撇，手機(jī)一扔，玩彈弓，溜溜鳥。

我就是最普通的底層的孩紙，有一天再回到一無所有，想想本身也就是個賣炸串的，不怕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