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君
歷史并非永遠前進,它在埋藏的種種隱患之下也會倒退。而這種隱患,則是魯迅早已預見到的。
有一部戲,2015年年底在北京召開了發(fā)布會,看到陣容和題材后,我當時就恨不得拍馬殺去北京看戲。不料,它直到今年3月底才在北京首演,之后在全國巡演了一圈兒。
機智的你應該已經(jīng)猜到了,就是這部《大先生》。
王翀導演+趙立新主演+李靜編劇,文化烏鎮(zhèn)出品,這位“大先生”說的是魯迅。這樣的奇妙組合讓我一時惘然,幾位我熟知的戲劇人,竟然能在這部戲中達成合作。王翀導演相信不必多說,這位北大出身的“新浪潮”戲劇導演以其獨樹一幟的導演風格著稱,尤為喜愛舞臺影像運用的他,剛剛把自己的《群鬼2.0》帶去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
而趙立新,作為“迷弟”的我必須在此多“安利”幾句。初次見他,是在北京鼓樓西劇場上演的《枕頭人》里。他飾演的作家卡圖蘭,深邃、憂郁、沉靜,但詩人般的外表下,又有著像燒紅了的鐵塊般熾熱的力量。20世紀90年代,他就前往瑞典,成為瑞典國家話劇院的演員。他也曾往來北京、上海兩地,導演和主演了多部優(yōu)秀舞臺作品。他本身也是影視劇的??停銜?jīng)常在大銀幕和熒屏上看到他的身影?,F(xiàn)在的他,毫無疑問是最吃香的“大叔款”。
本劇的編劇李靜,本身是京城資深的文化評論人和媒體人,她的那本評論隨筆《必須冒犯觀眾》中所提觀點至今看來仍擲地有聲。而《大先生》這個劇本,是她歷時3年寫就的第一個劇本,當年就拿下了老舍文學獎。
這部戲究竟是如何的呢?
2009年至2012年,編劇李靜完成了《大先生》這個劇本,全劇共3萬余字。文風黑暗如鋼鐵,但獨白部分在掙扎之下又像是冬天火盆灰燼下木炭的暗紅??催^《大先生》的人們對它有著這樣的評價:“文本從魯迅的具體經(jīng)歷逐漸發(fā)展至問題對話,《大先生》的象征主義色彩也愈發(fā)濃重,形象而含蓄?!?/p>
舞臺上的魯迅,不穿長袍,沒有胡子,不端著架子。取而代之的是白襯衫、牛仔褲、馬丁靴、卷發(fā),不再“橫眉冷對千夫指”,也不再“我以我血薦軒轅”。編劇李靜在《大先生》的創(chuàng)作中,力求剝除層層歷史的厚繭,將魯迅作為有血有肉、復雜而本真的“人”的形象呈現(xiàn)給大家。
導演王翀對于影像的熱衷,同樣在《大先生》中得到了延續(xù)。比如戲剛開始,魯迅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了自己的身影,便開始評論影像中的魯迅。喜歡實驗的王翀,對這部戲的探索,當然并不僅限于影像的表達。面對劇本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意識流,他提出了“除了魯迅,皆為傀儡”的導演構想。
為了這部戲,劇組曾在2015年專程趕赴臺灣宜蘭,向亞洲頂級傀儡劇團“無獨有偶”拜師學藝。回來之后,他們邀請美術家黃姒為《大先生》特別設計制作了數(shù)個“傀儡”。這些“傀儡”出現(xiàn)在舞臺上, 既新奇生動,又富有深意。他們有的戴著面具,有的手持道具,還有人直接打扮成“傀儡”。
敘事中的“我”毫無疑問是肉身的魯迅,而所有其他角色皆為傀儡。從傀儡的不同形態(tài)中,你當然可以看到一定的象征意義。追逐愛情的許廣平是海洋般寬廣靈動的傀儡,鋪滿整個舞臺的藍色裙子抖動起來非常美。講法治的胡適是獸籠型傀儡,講情懷的周作人是紙傘傀儡,獨裁者則是隨意變換身形的蛇傀儡。眾人的性格、立場全部抽象為某種特定樣貌的傀儡,極具強烈的隱喻色彩。
這部戲中,“大先生”的“大”體現(xiàn)在他的“小”。王翀以魯迅生命中那些最為重要的人為引子,于細微處將魯迅一生的復雜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誰都知道魯迅,可誰也都只知道某一面的魯迅,演員以其精湛的演技為我們詮釋了一個不一樣的魯迅。整部戲借魯迅討論自由,導演希望大家能從傀儡身上讀出他的一片苦心。
對于這部戲,導演是這么說的:有人覺得歷史已經(jīng)終結,歷史之后再無歷史?!洞笙壬凡皇菤v史劇,舞臺上的魯迅也不是歷史上的魯迅。這是我們的舞臺、我們的時代和我們的魯迅。每一個他寫的字,都是我們自己的字。我們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我們的愛恨,也是他的愛恨。今天在這里,我們不可能追憶魯迅,我們,代表魯迅。
《大先生》寫的不是魯迅的一生,它其實只寫了魯迅生命里的最后一分鐘。在這一分鐘里,魯迅看到了前后百年的中國歷史,看到了中國人的傷痛和追尋。眾所周知,這種題材的劇作一不小心就會淪為主旋律,而編劇李靜與導演王翀則用了全新的方式進行闡釋。在“文革”片段中,趙立新一人在六七個角色間轉換,使用不同的方言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革命小將、迂腐的領導……躍然于舞臺之上。
歷史并非永遠前進,它在埋藏的種種隱患之下也會倒退。而這種隱患,則是魯迅早已預見到的。讓我們走進劇場,走近這位褪下長袍、走下神壇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魯迅。
2012年,王翀和制作人李逸發(fā)起新浪潮戲劇運動,發(fā)表《新浪潮戲劇宣言》,通過一系列作品,大膽顛覆傳統(tǒng)美學,在藝術界引起震動?!独子?.0》被《新京報》評為中國小劇場戲劇30年十佳劇目,入圍臺北藝術節(jié),《椅子2.0》在日本利賀獲亞洲導演戲劇節(jié)評委會獎,《海上花2.0》成為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史上首部委約創(chuàng)作的戲劇作品,《一鏡一生易卜生》被《文藝生活周刊》評為2012年中國十佳演出,入圍鹿特丹選擇藝術節(jié),《地雷戰(zhàn)2.0》獲東京國際劇場藝術節(jié)大獎,《群鬼2.0》入圍首爾亞洲導演戲劇節(jié)。
我乘著起伏的波浪,在水上搭建我們的新劇場。我們的劇場在浪潮之上,撲向舊的劇場。澄明的海水沖刷著舊劇場里的塵土和污垢,把淡紅色的尸體帶走,留下魚和美麗的貝殼。海水沖進偽造的殿堂和華麗的墳場,席卷塑料的和報紙糊的牌位。海平面淹沒了城市和村莊,朽爛的經(jīng)文和教條在海底分崩離析,葬身魚腹。昔日的巨輪如今已是沉船,肚中空空如也,沒有望遠鏡,更缺乏跳動的心臟。(王翀的《新浪潮戲劇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