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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桔燈

      2016-12-12 06:42:14冰心
      工會信息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桔燈桔子冰心

      文/冰心

      小桔燈

      文/冰心

      冰心老人

      這是十幾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個春節(jié)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慶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個鄉(xiāng)村的鄉(xiāng)公所樓上。走上一段陰暗的反反的樓梯,進(jìn)到一間有一張方桌和幾張竹凳、墻上裝著一架電話的屋子,再進(jìn)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間,和外間只隔一幅布簾。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著一張條子,說是她臨時有事出去,叫我等著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隨手拿起一張報紙來看,忽然聽見外屋板門吱地一聲開了。過了一會,又聽見有人在挪動那竹凳子。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只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fā)紫的嘴唇,頭發(fā)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墻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來。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點(diǎn)頭說:“我要×× 醫(y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醫(y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jī)旁的電話本子里找到醫(y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只要說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會來的?!?/p>

      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yuǎn)嗎?” 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說著就登、登、登地下樓去了。

      我又回到屋里去,把報紙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詩三百首》來,看了一半,天色越發(fā)陰暗了,我的朋友還不回來。我無聊地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濃霧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黃果樹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個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媽媽。我下樓在門口買了幾個大紅的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順著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門口。

      我輕輕地扣著板門,發(fā)出清脆的"咚咚"聲,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jìn)去。這屋子很小很黑,靠墻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里側(cè)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發(fā),和腦后的一個大髻。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這小姑娘把爐前的小凳子讓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xiàn)在很

      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蔽覇枺骸八赃^東西嗎?這鍋里是什么?”她笑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我想起了我?guī)淼慕圩?,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她沒有作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桔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么人?”她說:“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

      小桔燈 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臺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蠟頭,放在里面點(diǎn)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桔燈照你上

      我贊賞地接過,謝了她,她送我出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一定!”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nèi)。淚水在我眼中打轉(zhuǎn)……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桔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桔紅的光,實(shí)在照不了多遠(yuǎn),但這小姑娘的鎮(zhèn)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

      我的朋友已經(jīng)回來了,看見我提著小桔燈,便問我從哪里來。我說:“從…… 從王春林家來?!彼@異地說:“王春林,那個木匠,你怎么認(rèn)得他?去年山下醫(yī)學(xué)院里,有幾個學(xué)生,被當(dāng)做共產(chǎn)黨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蹤了,據(jù)說他常替那些學(xué)生送信……”

      當(dāng)夜,我就離開那山村,再也沒有聽見那小姑娘和她母親的消息。

      但是從那時起,每逢春節(jié),我就想起那盞小桔燈。十二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她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

      作品簡釋冰心,原名謝婉瑩,福建長樂人,1900年出生。他與林徽因、張愛玲、陳衡哲、丁玲、蕭紅、林海音,同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的著名女作家。冰心的丈夫吳文藻,則是我國著名的社會學(xué)家。冰心一生著作頗豐,尤以散文集《致小讀者》《再寄小讀者》《三寄小讀者》《小桔燈》、詩集《繁星》《春水》、小說《超人》著稱于世。其散文作品清新典雅、明快曉暢、充盈愛意,自成一家,因此冰心被譽(yù)為“當(dāng)代散文八大家”之一。冰心的《小桔燈》,創(chuàng)作于1957年,敘述的是十幾年前在重慶郊外經(jīng)歷的一件往事,一個小女孩承擔(dān)起為母親治病的重任,生活艱辛異常,卻懷著一顆樂觀利他的心。這令作者深深感動。冰心所創(chuàng)作的這篇散文,敘事平白樸素,但卻令讀者于“平白樸素”的文字間,收獲了感動。作品以小見大、平中出奇,描繪出了一幅感人至深的畫面,如清茶一杯,回味無窮。是冰心信奉的“愛的哲學(xué)”的極好的釋放。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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