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梅州五華竹馬舞探析

郭小剛

(華南師范大學 廣東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基地，廣東 廣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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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音樂文化研究·

廣東梅州五華竹馬舞探析

郭小剛

(華南師范大學 廣東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基地，廣東 廣州 510631)

廣東梅州五華竹馬舞是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隨客家人的遷移，從北方流傳而至，沿五華縣丘陵山地的河谷播散。五華竹馬舞表演時載歌載舞，舞蹈主要為行陣列隊，手舞足蹈。音樂曲調源自客家采茶歌，傳統(tǒng)曲牌有十余首，分單曲體和套曲兩類。單曲體竹馬歌多為雙樂句樂段，單曲表演時重復最多達12遍。竹馬舞套曲由2-5首竹馬單曲連綴而成，每首單曲之間由間奏連接。新編竹馬舞曲有客家山歌的音樂風格。

竹馬舞；客家歌舞；廣東五華；非物質文化遺產

廣東梅州市五華縣位于廣東省東北部，緊鄰贛南，韓江上游，歷史悠久，人文積淀厚重，是嶺南客家人的聚居地。境內民間藝術種類豐富，主要有提線木偶戲、采茶戲、竹馬舞、春牛舞、花朝戲、客家山歌、金獅舞、龍舞、八音班、雜耍等近20個群眾喜聞樂見的傳統(tǒng)文藝品種*數(shù)據(jù)來源：五華縣人民政府網(wǎng)站，http://www.wuhua.gov.cn。。其中提線木偶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提線木偶、竹馬舞、石雕被列入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竹馬舞是當?shù)孛耖g表演藝術的“常青樹”，是民間歡慶春節(jié)元宵佳節(jié)的傳統(tǒng)歌舞。元宵佳節(jié)時，一聽到竹馬鑼鼓響起，周圍三村五寨的村民便成群結隊地前往觀看。2013年7月至2014年3月，筆者多次前往五華縣水寨鎮(zhèn)(縣城所在地)、華城鎮(zhèn)、轉水鎮(zhèn)采風調研，本文結合歷史文獻的研究介紹五華竹馬舞的流傳區(qū)域、歷史源流、表演形式、表演道具等，并通過對音樂本體的分析和比較，重點探究五華竹馬舞的音樂特色。

一、五華竹馬舞的流傳區(qū)域及歷史源流

五華縣四周山嶺為障，境內地形復雜，山地丘陵相間，河谷盆地交錯。其中山地占49.1%，丘陵占41.3%，河谷占5.4%，盆地占4.2%[1]。該縣地勢西南高，東北底。由于竹馬舞走村串巷的表演特點，因而其在五華縣的分布主要沿河谷、盆地展開，包括水寨、岐嶺、清溪、新橋、華城、轉水、安流、郭田、潭下*以上地名中，清溪和新橋為行政村，其它為鎮(zhèn)級行政單位，其中新橋原為鎮(zhèn)級行政單位，現(xiàn)合并入華城鎮(zhèn)。等地，其中又主要集中在五華縣北部新橋、華城一帶。此外，五華相鄰的興寧市和龍川縣客家人聚居地區(qū)也有竹馬舞的流傳，據(jù)筆者調查研究，其舞蹈形態(tài)和主要音樂曲牌與五華竹馬舞基本一致。

據(jù)《五華縣志》記載，竹馬舞起源于北方。梅州客家人的族譜記載其先祖多數(shù)來自福建的寧化縣石壁。明末清初，盛行于江浙一帶的“馬燈”隨客家祖先的遷徙，由福建傳入梅州市五華縣北部，距今已有600年歷史。再往前追溯，“客家”先民，世居中原，是古代漢族的一支。由于外患、饑荒、盜匪和兵災等原因，從漢末東晉到清末民初歷經五次遷徙，最終定居南方各省。隨著客家先民的南遷，自然也隨身帶去了中原文化、中原方言、中原民歌[1]。北方的“跑馬燈”與客家人的風土民俗相融合，成為如今五華的竹馬舞。

以原新橋鎮(zhèn)(現(xiàn)并入華城鎮(zhèn))的竹馬舞為例，上世紀八十年代，乘改革開放春風，民間傳統(tǒng)藝術得以復蘇，竹馬舞的發(fā)展達到其鼎盛時期，當時曾有演出班子22個，新橋鎮(zhèn)幾乎每個自然村都有一支竹馬舞演出隊[2]2。其中新一村民間藝人李宗強*李宗強，男，1936年出生，五華竹馬舞第23代傳承人。的家庭竹馬舞演出隊，是眾多竹馬舞表演隊伍中影響力較大的一支。但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新橋竹馬舞漸趨沒落，境況蕭條，目前新橋只剩下民主村、華安村、新五村、新一村尚有少數(shù)的竹馬舞表演隊。2000年新橋被廣東省文化廳授予“竹馬藝術之鄉(xiāng)”稱號；2007年五華縣竹馬舞被列入第二批廣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新中國成立以來，五華縣文化部門曾多次組織人力對竹馬舞進行挖掘整理，在保持竹馬舞表演特色的基礎上，在道具、音樂、歌詞、舞蹈等方面改革創(chuàng)新，增強了竹馬舞的故事性、觀賞性，使竹馬舞的演出質量不斷提高。在新中國的各歷史時期，竹馬舞都成為歷史發(fā)展的見證，參加各類文藝匯演并屢屢獲獎。1949年5月五華縣華城鎮(zhèn)解放，10月，原新橋鎮(zhèn)新亨村竹馬班應邀參加慶祝新中國成立的“縣城狂歡節(jié)”慶祝活動，竹馬舞藝人唐進賢、唐開貴等同志受到縣領導的熱情接待與表彰；1962年2月21日，五華縣舉辦第一次民間藝術匯演活動，新橋民主村竹馬舞代表隊參加表演，獲一等獎；1984年，改革開放的初期，新橋竹馬舞參加梅州市舉辦的“鬧元宵”文藝匯演，獲一等獎；1985年廣東省電視臺專門來新橋錄制了竹馬舞，在《客家風情錄》欄目播出；1992年，中央電視臺播出的“神州百姓鬧元宵”節(jié)目中，五華新橋竹馬舞作為梅州市的代表節(jié)目被錄制播放[3]6；1999年，歡慶祖國50周年華誕和迎接澳門回歸的活動中，新橋竹馬赴縣參加匯演，獲得縣委、縣政府頒發(fā)的優(yōu)秀節(jié)目獎。

二、五華竹馬舞的表演形式、表演道具與服裝

五華竹馬舞表演形式豐富，表演極具感染力。五華竹馬舞原有的表演形式同我國其他民族民間傳統(tǒng)歌舞一樣，大多在田間地頭、村寨廣場露天單獨表演。許多或短或長的竹馬舞曲目相繼演出，連續(xù)表演時長一般超過一小時，觀眾也自由散立圍觀。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由于群眾文藝活動的專業(yè)化，五華縣多次組織竹馬舞參加各類文藝匯演，因而對其表演形式的舞臺化做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改革?，F(xiàn)在的竹馬舞，既可以在田間地頭露天獨立表演，也可以選擇一兩首經典曲目登上舞臺和當?shù)仄渌耖g文藝形式(如五句板、采茶舞、羅花舞等)拼臺表演，其中竹馬舞的表演時長由五、六分鐘至十幾分鐘不等。

傳統(tǒng)五華竹馬舞的表演隊伍源自《封神演義》中“土行孫迎娶鄧蟬玉”的神話故事，以竹馬迎親隊伍的行進為線索，邊舞邊行、邊行邊唱。完整的傳統(tǒng)竹馬舞的隊列順序為：丑公牽白馬和丑婆牽赤馬*一白一赤兩匹竹馬并行位列隊伍最前面，白馬為竹馬郎(新郎)土行孫，赤馬為伴郎(武將)。、竹馬娘(鄧蟬玉)、推車手、浪傘(華蓋)女、嗩吶手(假嗩吶4-8人)、禮品女(4-12人或更多)、隨從和舞女(可多可少)。隊伍人數(shù)變化大，少則十人出頭，多則百數(shù)人。最少的隊伍不少于十人，這十位必不可少的基礎人物是：丑公、丑婆、竹馬郎(白馬)、伴郎(赤馬)、竹馬娘、浪傘女(或推車人)、至少4名舞女。

五華竹馬舞的表演道具有竹馬、輿車、浪傘、嗩吶(道具)、彩扇和魚、雞、鵝、兔等飾物。竹馬郎和伴郎騎竹馬，竹馬娘乘輿車(由推車人推車)，浪傘女執(zhí)傘，嗩吶手執(zhí)道具嗩吶分列兩隊，舞女執(zhí)彩扇、禮品女頭頂各色禮品(魚、雞、鵝、兔等)隨后?，F(xiàn)在竹馬舞的道具除彩扇可以從市場購買外，其他的道具都是由傳承人自己制作。其中，竹馬以竹篾編框，外以宣紙糊層，現(xiàn)在宣紙改由毛巾代替，白馬用白色毛巾，赤馬用赭色毛巾，馬的鬃毛也由這兩種顏色的毛線制作。竹馬馬頭長約50厘米，馬頭高80厘米，馬身長120厘米，馬背寬50厘米。馬頭和馬脖是一個整體，和馬身分開，表演時再組裝到一起。

五華竹馬舞的服裝有兩類：一類是竹馬郎、竹馬娘、丑公丑婆以及推車手、浪傘女，他們著古裝，其中竹馬郎和伴郎帶京劇頭盔，頭插花翎，但不畫臉譜；一類是嗩吶手、禮品女、舞女、隨從等，他們著時裝，其中舞女可以統(tǒng)一著時下流行的各類舞蹈服。

圖1 竹馬舞隊列(攝影：吳耀東)

三、五華竹馬舞的表演內容

五華竹馬舞的表演內容非常豐富，有十余首傳統(tǒng)曲牌，新中國成立后的各個歷史時期民間藝人根據(jù)傳統(tǒng)曲牌創(chuàng)編新的演唱內容，近年來還有新編音樂曲調。五華竹馬舞的表演隊伍雖然來源于“土行孫迎娶鄧蟬玉”的神話故事，但現(xiàn)在表演(演唱)的實際內容已經與“土行孫迎娶鄧蟬玉”無關了，僅僅借用竹馬郎迎娶竹馬娘的形式罷了。竹馬郎迎娶竹馬娘的迎親隊伍(或是其他的諸如客家妹子回娘家的隊伍)一路載歌載舞，歌詞大多見景生情。

五華竹馬舞的表演有著最基本的模式，就是一隊迎親的竹馬隊伍，在模擬送行或回娘家的行程中，看見沿途的山水風光，有感而發(fā)，或睹物思情、或惜春惜時、或囑托叮嚀、或依依惜別。表演的時候，一般伴奏的鑼鼓先起，踩著伴奏鑼鼓，丑公和丑婆牽一白一赤兩匹竹馬上場，“馬兒”上場難免左奔右突、不聽使喚，丑公丑婆故作追馬、勒馬、控馬狀，控制好竹馬后，竹馬娘在輿車、浪傘的護送下上場，后面的舞女、隨從等也相繼登場，大家先列隊圓場，再八字交叉穿場，邊行邊舞，丑公和丑婆搞怪搗亂。舞至某特定隊形，隊伍不再行進，轉而原地踏步舞蹈。此時的隊形一般為：一白一赤兩匹竹馬分列第一排的兩邊，竹馬娘立于第一排的正中間，竹馬娘身后為“浪傘女”和“輿車夫”為其“打傘”和“推車”，舞女整齊列隊、手捧花籃或道具禮品，大家一起踏步舞蹈，邊舞邊唱，丑公和丑婆則自由行動、插科打諢。此時，根據(jù)曲目的演唱內容，由丑公、丑婆或竹馬娘或竹馬郎領唱，舞女適時和唱，每唱一段畢，大家再作迎親隊伍般穿插行進，然后再進入另一唱段，依次循環(huán)，直至曲畢。

圖2 五華竹馬舞原地踏步舞蹈時的基本陣形

五華竹馬舞的表演(演唱)內容豐富多彩，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歌唱時事變化、社會進步，如《拆字歌》：“一字寫來一條龍，沙金菊花香，一國兩制好主張，菊花香來鴛鴦對鳳凰；二字寫來隔條河。沙金菊花香，兩岸同根情意長，菊花香來鴛鴦對鳳凰；……十字寫來一橫一直下來沙，金菊花香，十一建國紅旗飄，菊花香來鴛鴦對鳳凰！”

《客家妹子回娘家》也是典型的歌唱家鄉(xiāng)變化的一首竹馬舞歌曲：“前年正月(打)開桃花喲喂，看等妹子回娘家，身上掛個拉鏈袋，手里拿把扎骨遮*扎骨遮：客家方言，遮陽傘。；去年正月(打)開桃花喲喂，看等妹子回娘家，一身著等花衫褲，兩腳踩輛鳳凰車；今年正月(打)開桃花喲喂，又看妹子回娘家，左手帶上金戒指哎，胯下騎輛摩托車；又是正月(打)開桃花喲喂，再看妹子回娘家，手提電話腰間掛哎，開輛寶馬小汽車……”，這個作品多次在個級別文藝匯演中獲獎，屬于竹馬舞改革創(chuàng)新的代表作。

說教囑托、戒喻做人是竹馬舞演唱的另一個主要內容，這類竹馬作品有《送郎過番》《十二月古人》《四季歌》《拆字歌》等。如直接說教告誡的《十勸郎十囑妹》：“一勸涯郎愛顧家，擁有金銀莫亂花，富裕豈能忘貧苦，勤儉持家正矛差*正矛差：客家方言，真不差，相當于“才正確”?！薄Ｒ灿杏帽扰d的手法來教子育孫的，如《四季歌》：“春季里來好風光，各行各業(yè)新開張；布谷聲聲催播種，育好秧苗拋好秧?！?/p>

談情說愛，以歌示情也是五華竹馬舞表演的重要內容，如《梳妝》《游園撲蝶》等?！队螆@撲蝶》里有“山伯伴著祝英臺，好比蝴蝶雙雙來，山伯英臺蝴蝶樣，與碟共舞跳起來……”，由于現(xiàn)在表演竹馬舞的群眾多為50歲以上的年紀較大的人群，因而像客家山歌那樣直白的表達愛情和仰慕的內容已比較少見，說教和表達社會進步的內容則比較多。

四、五華竹馬舞的舞蹈創(chuàng)新

五華竹馬舞不同的角色各有不同的特色舞蹈肢體語言，但并不復雜。丑角主要的舞蹈特點是矮子步，再配以獨自穿梭的十字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丑角常常一手執(zhí)扇，邊走邊手舞足蹈、搖頭晃腦。竹馬郎和竹馬娘的動作因為道具在身，行動不便，沒有太多的變化，無外乎勒馬、立馬、策馬等基本動作，在列隊表演中的意義主要是舞臺定位。五華竹馬舞列隊群舞的主體是舞女和禮品女，舞女一般手持彩扇，列成橫豎整齊的隊伍來表演；禮品女的禮品是頂在頭上的，因而在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加入到舞女的隊列中來。舞女表演的肢體動作也比較簡單，一般就是打扇、搖扇，配以肢體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扭動，并且在合唱的時候，邊歌邊舞。

五華竹馬舞最新一代傳承人羅愛青*羅愛青，女，1962年出生，第24代傳承人。在保留原生態(tài)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了竹馬舞表演，對每個角色加以改進，使之內容更加豐富，表情更加細膩。竹馬郞、竹馬娘騎竹馬，原生態(tài)舞竹馬只有走、動兩個動作，經過創(chuàng)新，增加了跑、跳、勒馬嘶叫等動作，每個動作都栩栩如生。原生態(tài)的丑公、丑婆只走矮子步，缺少道具，化裝也比較簡單，經過創(chuàng)新，增加了扇花、手絹花道具，并加入了“黃龍纏身”“雪花蓋頂”等表演動作，化裝也更加夸張，表演時更加滑稽風趣。禮品妹頭帶雞、鴨、羊、兔、魚等動物肖像帽，手挎禮品籃子，步伐輕盈小碎步，加入仿手、入水、出水等扇花動作。嗩吶隊伍增加了高步、高椿步、中椿步、矮椿步等表演動作，隊伍進場時手持嗩吶向天吹，臉帶喜色鼓腮幫，腳踏音樂走高步，手肘隨步上下?lián)u，每個人身上都透著喜氣。

經過舞蹈創(chuàng)新，在歡快的音樂聲中，竹馬郎穿袍騎竹馬，竹馬娘搖扇坐輿車，丑婆手執(zhí)羅帕張口笑，丑公彎腰手推車，侍女打浪傘，俏妹頭頂六畜燈，俊男吹奏長嗩吶，全體演員載歌載舞，表演中不斷變換隊形，精彩場面令人過目難忘。

五、五華竹馬舞的音樂特色

五華竹馬舞表演時載歌載舞，音樂熱烈奔放、喜氣洋洋，傳承下來的譜例有十余首，近年來新改編和創(chuàng)作的曲譜也不少。傳統(tǒng)的竹馬舞曲目有《四季歌》《十二月古人》《送郎歌》《梳妝》《拆字歌》《十勸郎十囑妹》《竹馬小姐游園撲蝶》《五更雞》《鬧元宵》等，近年來新創(chuàng)作的曲目中，影響比較大的是《客家妹子回娘家》。在田野調查中，筆者根據(jù)所獲竹馬舞歌曲的曲譜及音頻、視頻資料，將五華竹馬舞的音樂特點分析如下：

1.五華竹馬舞的伴奏

梅州地區(qū)的客家人聚住區(qū)民間器樂流傳形式為“八音班”，當?shù)亍鞍艘舭唷钡臉菲饔卸?、板胡、椰胡、頭弦、竹笛、梅花琴、榛、八板，有時還有嗩吶、揚琴、箏和手鈴。梅州五華縣的民間流傳的“八音班”已經不太完整，特別是嗩吶之類的吹奏樂，隨著原有民間藝人的老去，現(xiàn)在幾乎沒有人會演奏了。竹馬舞的伴奏主要是部分“八音班”的演奏者來擔任，因此伴奏的樂器也就是“八音班”所使用的樂器，視情況有增有減，但一定有胡琴類的拉弦樂器和八板類的打擊樂器。拉弦樂器托腔保調，打擊樂器控制舞步。近年來，有些村莊的竹馬隊開始嘗試用事先錄制好的音樂來做伴奏，甚至舞蹈中的竹馬歌也先期錄制好，表演時只需要專注于舞蹈，舞者對口型“假唱”。

2.五華竹馬舞的曲調來源

五華竹馬舞的曲調主要來源于當?shù)夭刹枵{，有的選采茶調的旋律填竹馬歌詞，有的用采茶調的旋律作過門，也有的選擇采茶調的主題或旋律骨干音進行改編或擴充。

例如當?shù)亓鱾髯顝V泛的一首竹馬歌《四季歌》的音調就是來源于當?shù)氐牟刹枵{《十二月古人》，這兩首歌的旋律基本一樣，只是歌曲的結尾有所不同。《十二月古人》一共12段歌詞，每一段詞歌唱一位歷史名人或一段歷史典故；而《四季歌》一共8段歌詞，每兩段歌詞唱一個季節(jié)。原本《十二月古人》是當?shù)匾皇讉鹘y(tǒng)的采茶歌，該曲被直接移植到竹馬舞的表演中來，改編歌詞成《四季歌》，由原來的一首采茶歌變成兩首竹馬歌。

譜例1 《十二月古人》，堯佛英演唱，楊振新記譜

譜例2 《四季歌》，賴祥其記譜，郭小剛整理

《十二月古人》相當于一個復樂段的結構，由a(5小節(jié))+b(5小節(jié))+a(5小節(jié))+b1(10小節(jié))四個樂句組成，其中b1樂句是b的擴充變化，用作結尾?！端募靖琛窂那浇Y構上看是單二部曲式，由a(5小節(jié))+b(5小節(jié))+c(5小節(jié))+d(5小節(jié))四個樂句構成。這兩首歌的前兩個樂句完全一樣；《四季歌》的后兩個樂句，也是從《十二月古人》的b1樂句變化而來。筆者從田野采風了解到，《四季歌》可謂是五華竹馬舞的“主打歌”，當?shù)馗鞔宓闹耨R舞隊伍都將其作為重點必唱曲目。筆者第一次現(xiàn)場聽到《四季歌》時，立刻感受到該曲與發(fā)源于福建龍巖并為大家熟知的名曲《采茶撲蝶》的旋律非常相似。福建龍巖也是客家人的重要聚居地，因此這三首曲子如此相似也就不足為奇了。

有的采茶調旋律只用來做竹馬歌的前奏和間奏，不填新詞。例如近年新橋鎮(zhèn)新五村排練的《竹馬迎新春》的前奏和間奏就直接使用采茶調《斑鳩調》。一般認為《斑鳩調》是流傳在贛南客家地區(qū)的采茶調，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梅州五華新橋鎮(zhèn)距離贛南僅50公里，是《斑鳩調》的原生態(tài)流傳區(qū)域。但是，五華的《斑鳩調》還是有自己不同的特色，基本上是每兩小節(jié)重復一次。

譜例3 《斑鳩調》，新五村竹馬隊演奏，郭小剛記譜

少數(shù)五華竹馬歌的曲調來源于中國其他地區(qū)的民歌，特別是一些流傳很廣泛的民歌音調，被五華竹馬藝人拿來改編填詞，就成了當?shù)氐闹耨R歌。例如近年新橋鎮(zhèn)新五村排練的《鬧元宵》(套曲結構)的“曲一”就是來源于山西民歌《繡荷包》。

譜例4 《鬧元宵》，新五村竹馬隊改編，賴祥其記譜

3.五華竹馬舞的調式調性及曲式結構

五華竹馬舞的伴奏音樂是由二胡定調的，而當?shù)孛耖g藝人二胡演奏的水平有限，基本上只習慣1-5(do-sol)弦演奏，即宮音為D；也有少量是2-6(re-la)弦演奏，即宮音為C。因為筆者采風所接觸的伴奏都已經沒有竹笛類的吹奏樂器了，因此樂隊的定調音高普遍比標準音高偏低，絕對音高基本不超過g2，這也恰好降低了演唱的難度。傳統(tǒng)的五華竹馬舞的音樂多為民族五聲調式，徵調式、羽調式、角調式較多，比如《十二月古人》《竹馬小姐游園撲蝶》是徵調式，《送郎歌》《十勸郎十囑妹》是羽調式，《拆字歌》《梳妝調》為角調式。個別曲目有清角，如《四季歌》，在新創(chuàng)作的竹馬歌《客家妹子回娘家》中出現(xiàn)了變宮音。

五華竹馬舞的音樂按曲式規(guī)?？煞譃閮深悾阂活愂菃吻w，如《梳妝》《送郎》《打四喜》《十勸郎》《十囑妹》《拆字歌》《十二月古人》等。單曲體最常見的就是雙樂句樂段，例如《送郎歌》《梳妝》。

譜例5 《送朗哥》，郭小剛記譜

譜例6 《梳妝》，賴祥其記譜

也有的單曲體是多樂句樂段，如前面提到的《十二月古人》。

單曲體竹馬歌在表演的時候，主旋律不斷反復，歌詞最多達十二遍，演唱時竹馬表演隊伍原地踏步，唱完一段變換隊形，變換隊形時伴奏給出過門。過門音樂有時為鑼鼓場，有時為文武場。有的過門音樂在不同的竹馬歌的表演時通用。單曲循環(huán)的表演時長一般在6-10分鐘。

譜例7 文武場過門的旋律之一

這段文武場旋律在多首單曲循環(huán)中使用，作為舞蹈隊形轉換時的間奏。

竹馬歌曲式的另一類是套曲，如《竹馬迎新春》《鬧元宵》《送郎過番》等，每一套曲往往選用2-5首單曲曲牌。套曲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并列式(A+B+C+D+E)，每個不同的曲牌只使用一次，最多使用5個曲牌。如大型套曲《鬧元宵》就是由包括單曲《鬧元宵》在內的五首單曲串聯(lián)而成，每首曲牌只用一次，每首曲牌之間變換隊形的時候加上不同的過門音樂。另一種是循環(huán)式(A+B+A+C+B+A……)，如大型套曲《竹馬迎新春》。這一類套曲里，一般一個角色固定用一個曲牌，每個單曲曲牌可以根據(jù)需要多次出現(xiàn)，并且沒有固定的規(guī)律。在《竹馬迎新春》里，舞女的齊唱是A曲《四季歌》(即竹馬舞“主打歌”)，丑公和丑婆的對唱是B曲，竹馬郎是C曲，竹馬娘和竹馬郎的二重唱是D曲。在筆者調查所獲得的大型套曲里，最多沒有超過使用5個單曲曲牌以上的套曲，這是因為竹馬舞的角色類型簡單，只有竹馬娘、竹馬郎、丑公丑婆、舞女(禮品女)四個基本角色劃分，每個角色一個曲牌，即便加上偶爾的對唱曲牌，每個套曲中的曲牌使用也不超過5首。這一類的套曲，表演時連續(xù)不間斷演出，表演時間長達45分鐘，頗有點竹馬小戲的味道，如新五村排練的《竹馬迎新春》。

4.五華竹馬舞歌曲的新編與創(chuàng)作

五華竹馬舞為了適應不同時期的演出要求，不斷有改編和加工。近年來影響比較大的一首竹馬歌，即上文提到的屢次獲獎作品《客家妹子回娘家》，實為一首新創(chuàng)作品。該曲以客家妹子回娘家為線索，一路行一路唱，歌唱每年回娘家時看到娘家的變化，心中充滿歡喜。這首作品的創(chuàng)作思路既為了符合竹馬舞邊行邊歌的表演特點，又突破了原有竹馬舞多種角色表演唱的束縛，改為以女聲獨唱為主，輔以一領眾合、男女二重唱等多種演唱形式，適合在舞臺表演。演唱的難度大大提高，舞蹈語匯也有了創(chuàng)新，表演時由縣文化館采茶劇團的專業(yè)演員來演唱，在保留草根性的同時加強專業(yè)性、藝術性，因此受到不同層次各種觀眾群體的喜愛，該曲對竹馬舞在新時期的流傳并入選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做出了突出貢獻。

該曲主創(chuàng)彭強和胡小立皆為土生土長的五華人。彭強(1958-)，男，曾任五華縣文化館館長，現(xiàn)任五華縣文廣局副局長，客家山歌大師，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會員，曾創(chuàng)作《梅州客家》《相約五華》《古鎮(zhèn)華城》《益塘戀歌》《春風春雨》等大量反映客家文化、五華縣人文環(huán)境、社會面貌的音樂作品，都倍受社會各界人士好評并被廣為傳唱。胡小立(1955-)，男，退休前任五華縣文廣局副局長，曾參與挖掘整理五華“七盞燈”等多項民俗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由于彭強、胡小立對客家山歌的厚愛，因此《客家妹子回娘家》的旋律也有客家山歌的特點，如竹馬出場前幕后的演唱，具有典型的客家山歌的特色。

譜例8 《客家妹子回娘家》引子

該曲bB為宮，2/4拍，除了糅合了客家山歌的音樂特色之外，還插入了一段男女聲二重唱的段落，同時加入了時下流行的說唱因素。整體上看，該曲段落較多，音樂轉折豐富，雖然每一段音樂都是創(chuàng)作而來，但是每段旋律之間相對獨立，并有較長的間奏隔開(也是為舞蹈“轉場”的需要)，結構似套曲?，F(xiàn)將該曲結構介紹如下：

散板前奏接散板引子(幕后演唱)(客家山歌風，每分鐘70拍)+23小節(jié)間奏(竹馬上場曲，歡快熱烈，每分鐘112拍)+曲一(二樂句樂段，獨唱演員開場曲)+5小節(jié)間奏(變換隊形)+曲二(四句體采茶歌風，兩段歌詞反復一遍)+5小節(jié)間奏(變換隊形)+曲三(四句體客家山歌風，旋律來源于引子)+曲四(四句體山歌風，男女聲二重唱)+13小節(jié)間奏(變換隊形，伴有有人聲“唻唻唻”)+曲五(四句體山歌風)+6小節(jié)間奏(變換隊形)+曲六(23小節(jié)說唱，眾人合說)+8小節(jié)間奏(變換隊形)+曲七(四句體采茶風，一領眾合式演唱)+7小節(jié)尾聲(混聲合唱)。該作品除曲四為男女聲二重唱和最后7小節(jié)尾聲的混聲合唱之外，其他皆為竹馬娘獨唱。由于這是首新創(chuàng)作品，因此突破了原有竹馬舞套曲不超過五個傳統(tǒng)曲牌的限制，由七首相對獨立的曲子組成。如曲二《客家妹子回娘家》。

譜例9 曲二《客家妹子回娘家》，彭強、胡小立作曲，集體作詞

六、五華竹馬舞的非遺保護現(xiàn)狀

1.客家人顧家念舊，自發(fā)整理出一批竹馬舞作品

梅州五華是我國著名的僑鄉(xiāng)，僑胞回鄉(xiāng)省親最喜歡看到的是家鄉(xiāng)傳統(tǒng)的民風和民俗，因而當?shù)氐脑S多傳統(tǒng)民間文藝形式保留的都比較好。例如，五華新橋鎮(zhèn)新五村村民賴祥其(男，1943-)組織本村人員，歷時兩年，將本村演出的竹馬曲譜整理成冊，這對竹馬舞的保護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2.國家在場，有組織地舉辦各類竹馬舞培訓班，培養(yǎng)年青的傳承人

自2005年3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我國優(yōu)秀民間藝術的保護工作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五華縣的各級政府非常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積極組織竹馬舞申報省級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五華竹馬舞也順利入選廣東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申遺的過程中，縣、鎮(zhèn)、村級政府也組織人力宣傳，讓更多的年青人了解竹馬舞，同時也發(fā)動原有年長的竹馬舞愛好者，排練節(jié)目，整理曲譜，甚至拍攝錄制電視片。

現(xiàn)竹馬舞第24代傳承人羅愛青先后培養(yǎng)竹馬舞的表演和竹馬制作傳承人共300多人，其中培養(yǎng)的最新一批徒弟有羅小青、張佰成、張惠紅、李小生、李小圓、李鵬飛、張夏玲等。2005年開始，羅愛青每年到各鄉(xiāng)鎮(zhèn)管區(qū)、學校、企業(yè)、社區(qū)舉辦竹馬舞技藝表演培訓班，通過其耐心授課，有200多人現(xiàn)已初步掌握竹馬舞的表演技藝，其中150人參加了2006年梅州市客家藝術節(jié)開幕式表演。2010年，羅愛青收張志坰、楊苑萍為徒，傳授竹馬舞表演技巧和竹馬制作技藝，目前他們全面掌握了竹馬舞的表演絕活，并確定為五華竹馬舞第25代傳承人。以下是羅愛青近年來的主要傳承活動：

2009年在五華縣城鎮(zhèn)中學舉辦一期“竹馬舞”培訓班；

2010年在五華縣華城鎮(zhèn)舉辦三期“竹馬舞”培訓班；

2011年在五華縣岐嶺鎮(zhèn)舉辦三期“竹馬舞”培訓班；

2012年在五華縣岐嶺雙頭居委會舉辦三期“竹馬舞”培訓班；

2013年在五華縣煙草公司舉辦一期《客家妹子回娘家》“竹馬舞”培訓班。[4]3-12

“竹馬舞”培訓班的培訓內容包括竹馬舞的行陣列隊、舞蹈表演技巧、竹馬歌唱腔、竹馬道具制作等。

3.參加展演、文藝比賽，甚至商業(yè)演出

進入二十一世紀，竹馬舞的表演仍然長盛不衰。除了各村各鎮(zhèn)在本村本鎮(zhèn)的表演之外，縣文化館還專門組織竹馬舞表演隊參加各級各類文藝展演或文藝比賽。2004年，參加中國梅州首屆國際山歌節(jié)，五華縣文化館選送的竹馬舞《姐妹祝壽回娘家》獲表演金獎；2005年11月，參加廣東省嶺南民間藝術匯演，五華縣文化館選送的竹馬舞《客家妹子回娘家》獲銀獎；2006年元宵節(jié)，參加梅州客家山歌旅游節(jié)，五華代表隊150人大型竹馬舞《旅游請到五華來》獲一等獎；2006年2月，參加廣東省民間藝術匯演，五華縣文化館選送的竹馬舞《客家妹子回娘家》獲金獎[2]4。

在每年的全國非保日期間到各鄉(xiāng)鎮(zhèn)表演五華“竹馬舞”，得到了社會各界人士的贊譽。此外，由于老百姓的喜愛，在五華縣地區(qū)，有些企業(yè)、工廠或商場的開業(yè)慶典也常常要求竹馬舞表演隊進行表演，并支付一定的表演費。

六、結 語

在全國各地傳統(tǒng)民間音樂藝術大都日漸式微的大背景下，梅州五華竹馬舞能夠傳承至今并得到不斷創(chuàng)新，顯示出其強大的生命力。梅州是我國的著名僑鄉(xiāng)，當?shù)馗鞣N民俗保留的相對較好，因此竹馬舞也得以保護和流傳。五華竹馬舞的表演內容豐富、積極向上，多為勸誡、歌頌，深受當?shù)乩习傩障矚g。五華竹馬舞的伴奏音樂以歌唱為主，載歌載舞，曲調來源豐富，主要來源于當?shù)氐牟刹韪?，單曲曲式結構多位二句體或四句體，套曲一般不超過5個曲牌。五華竹馬舞的舞蹈以隊形變換為主，近年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改革下，不斷豐富其步伐、身形、道具運用等細節(jié)動作，經過改良的竹馬舞現(xiàn)也開始在當?shù)馗黝愇乃囇莩鲋蓄l頻亮相，不斷受到年青一代的喜愛。

[1]蔡小毛.梅州客家山歌的源流與現(xiàn)狀[D].濟南：山東大學，2008.

[2]五華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五華縣竹馬舞簡介[M].內部資料，2007.

[3]五華縣新橋鎮(zhèn)文化站.新橋民間傳統(tǒng)藝術：竹馬舞簡介[M].內部資料，2002.

[4]五華縣文化館. 第四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推薦表[M].內部資料，2014.

【責任編輯：胡 娉】

2016-07-23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非遺視野下嶺南‘竹馬舞’研究”(GD15CYS02)。

郭小剛(1975-)，男，華南師范大學廣東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基地教師，主要從事嶺南音樂舞蹈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音樂研究。

10.3969/j.issn.1008-7389.2016.04.007

J607

A

1008-7389(2016)04-006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