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今日之中國,是典型的成文法系國家,判例并不具有像普通法系國家那樣重要的作用,但是在古代中華法系的發(fā)展過程中,判例制度始終是具有重要地位的,本文試圖從秦漢時期的判例著手,闡述比較中國古代的判例制度。
關鍵詞 廷行事 決事比 判例制度 春秋決獄
作者簡介:申未,黑龍江省大慶市實驗中學。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6.11.294
中國法自誕生之日起,就很看重成文法的制定,西周時期雖然秉持著“法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法律神秘主義,法的內容不為民眾所知曉,但是可以確信的是已經(jīng)有了文字化的記載而不單純是依托于習慣法。《逸周書》中記載成王時有刑書九篇,到了穆王時便有了《左傳》所說的“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而且這些已經(jīng)具文化的法典也會某種程度上公布,《周禮·秋官·大司寇》記載正月的吉日里,要“懸刑象之法于象魏”。到了春秋,鄭國子產(chǎn)鑄刑鼎可以視作中國成文法的最初創(chuàng)制。法家奉行的成文法主義實際被中國后代政權所采納,中華法系成為了一種將“法典”和“律令”作為核心的所謂“法律的體系”。
但是,也有一些客觀的現(xiàn)象存在著,例如已經(jīng)正式成文的法典,其立法不足,以及實際司法過程中與社會實際不相適應,判例作為律令的一種補充一直在司法活動中起著重要作用。秦漢時期由于成文法處于發(fā)展階段,律令還不完善,判例制度也在此時初步萌芽,成文法的不足使得判例的作用凸顯,因此本文著眼于秦漢時期的判例制度。
一、秦代廷行事
早在先秦時期,判例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且有了一定的適用性,課時前秦卻也只能算作是判例法但只是判例法“初現(xiàn)雛形”的階段。而正式到了秦代,由于中央政權所設立的審判組織智能較完善、日常的訴訟活動等都更加規(guī)范化,判例制度也隨之以一個更加正規(guī)、正式的形象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上。
“判例”并不是在出現(xiàn)之初就是這樣的稱呼,在秦代,它是被叫做“廷行事”的。從云夢秦簡中可以找到許多出處。雖然秦代成文立法中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廷行事的具體效用,但是從法律由古至今的發(fā)展進程角度來看,“廷行事”即“判例”在地位上已經(jīng)可以說成是法律的淵源了?!巴⑿惺隆痹凇端⒌厍睾啞し纱饐枴返挠涗浿芯驮啻伪贿\用。廷者,廷尉也。行事者,言已行之事,舊例成法也。由此推斷秦代對廷行事已經(jīng)有了匯總編撰,司法官吏也都能夠知曉使用。
“求盜追捕罪人,罪人格殺求盜,問殺人者為賊殺人,且斷殺?斷殺人,廷行事為賊。”秦代通過對廷行事的適用,指導司法人員的司法實踐,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這也是秦代崇尚法制,切實用法律作為調整社會關系手段的表現(xiàn),雖然秦律內容繁多,司法活動刻板,造成法律嚴苛,但是秦卻是中國歷代最具有法制精神的時代,通過對廷行事的學習,官吏可以嚴格的施行法律,廷行事由官方認定,具有和律一樣的地位,保障了司法的穩(wěn)定,這是毋庸置疑的。
由此可見,廷行事在秦代的司法實踐中有重要作用,通過廷行事的使用,不僅可以彌補秦律規(guī)定的空白,并且可以解決法律適用過程中的概念界定、條紋理解等問題。
二、漢代決事比
秦代通過廷行事適用司法前例的做法為漢代所繼承,進入漢代后,判例制度進一步發(fā)展,秦代的廷行事一方面仍舊存留,新的判例形式?jīng)Q事比又出現(xiàn)了。比,一開始的意思是“比附”,并不僅僅是一種比較成事、或者一些法律執(zhí)行案件判理的做法,同時也指被用來作比較的案例和成事其本身。到了漢代,“決事比”開始被十分廣泛地應用在了朝廷的各種有關法律的實踐當中,正所謂 “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 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p>
而在漢代,我們所稱呼的“決事比”,不僅僅包括了既往案例,它更是在當時司法條目、法律規(guī)范都相對缺失的現(xiàn)實狀況下,采取使用先例、成事、儒家經(jīng)義(即世人所稱的“春秋決獄”)來進行各類案件的判決和處理,在這一歷史時期中也發(fā)生了一件另漢代的“判例制度”形成一定特殊性的事件,就是董仲舒的“引經(jīng)決獄”。
“漢時去古未遠,論事者多傅以經(jīng)義”,漢代的春秋決獄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有著相對的普遍性特征的。這里一直提到的“春秋決獄”,所指的其實就是有董仲舒提出的一種司法手段,這種司法手段的根本原則是“親親尊尊”,根本原則則是“原心定罪”,其中還使用到了《春秋》這一儒家的經(jīng)典之作所蘊含的精神解釋和適用法律。
上面說到,“春秋決獄”的根本原則是“原心定罪”,這一點在《春秋》中是有過較為明確的說法解釋的。 “上明三王之道,下辯人事之經(jīng),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尤其重視禮義的規(guī)范作用,所采用的是“禮禁于未然之前”的法律預防主義。在斷案定罪的時候,要考察一個人的主觀是否符合禮義的道德準則,就是所謂的“《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輕?!敝饔^上符合儒家道德的即使違法也可以輕論,主觀上不符合儒家道德的即使合法也要重處,這就改變秦代的形式正義為儒家思想下的實質正義。這種實質正義真是儒家所追求的社會正義,它的初衷是對人性善的一種推崇和褒獎,但是原心定罪實質上犧牲了形式正義,它所追求的實質正義又不得不為統(tǒng)治者依照自身價值觀念來取舍,出現(xiàn)了引經(jīng)破法的弊病。所以《鹽鐵論》中稱“故《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而合于法者誅”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春秋決獄的基本原則是“親親尊尊”,這是貫穿春秋中的君臣之義、父子之分,也就是忠孝為先。對尊尊而言,就是“君親無將,將而誅焉”,對皇帝代表的皇權要絕對忠誠,不可侵犯絲毫?!稘h書·雋不疑傳》所記述的衛(wèi)太子事件中,雋不疑所說的“諸君何患于衛(wèi)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拒而不納,春秋是之。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表達就是春秋中的君臣之義思想,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已經(jīng)違反了尊尊思想,即使來人真是衛(wèi)太子也當加以誅殺。漢代的諸多立法中,都滲透了春秋尊尊的思想,目的就是為了保衛(wèi)皇權,對危害皇權的行徑要防患于未然,諸如左官罪、阿黨附益之罪,都是如此體現(xiàn)。而對于親親而言,就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在家庭關系內部要用孝道作為準則。“時有疑獄曰:甲無子,拾道旁棄兒乙養(yǎng)之,以為子。及乙長,有罪殺人,以狀語甲,甲藏匿乙,甲當何論?仲舒斷曰:甲無子,振活養(yǎng)乙,雖非所生,誰與易之。詩云:螟蛉有子,蜾蠃負之。春秋之義,父為子隱,甲宜匿乙而不當坐?!备缸酉嚯[這種儒家的道德思想被漢代統(tǒng)治者所采納,宣帝地節(jié)四年“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毋坐。其父母匿子,夫匿妻,大父母匿孫,罪誅死,皆以廷尉以聞?!弊源?,中國歷代立法都確定了尊卑之間相隱的制度,甚至相隱變成了義務加以制度化了。
通過引經(jīng)決獄,儒家學術滲透到了國家的立法、司法活動中,用儒家的道德對法家的律典加以改造,彌補了制定法的滯后與不足,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苛刻的司法,它所表現(xiàn)出的慎刑、德治的思想也有積極的影響。但是,引經(jīng)決獄對于封建法制確是極大的破壞,它背棄了秦代法律確定的客觀歸罪原則,過分強調犯罪的主觀因素,忽視了客觀犯罪事實,使得司法陷入了很大的隨意性。
三、判例制度的作用與不足
與成文法的簡要、原則性強相比,判例靈活可比,補充了成文法的不足,有利于對現(xiàn)實社會關系更好地調整。通過判例總結出的一些法律原則也逐漸被寫入法律成為制定法,促進了立法活動,無論是對現(xiàn)實法律的完善還是中國古達法學理論發(fā)展都有巨大作用。被后世所繼承的諸如“惡止其身、罪止首惡”、“尊卑相隱”都是在當時確立的。判例的大量使用,賦予了司法管理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促進了司法解釋的發(fā)展,豐富了我國古代的律學。司法官吏運用判例,可以更加自由地選擇裁決,避免了律的死板教條,也有利于司法經(jīng)驗的積累,從而推進了法律解釋的發(fā)展。秦代的《法律答問》就運用秦律和廷行事共同對案例進行解釋,漢代更是掀起了注釋律文之風,司法解釋又被運用到司法實踐中反饋。
但是,判例也有著明顯的不足,司法實踐中不是一切案例都可以作為判例,司法解釋也不是都可以用于司法實踐,秦漢時由于對判例的選擇缺乏應有規(guī)則,形成判例的途徑眾多,使得判例內容繁多,司法官吏可以任意選擇造成了司法活動的隨意性,“所欲活,則附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漢代后期決事比泛濫成災,“其后奸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浸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決事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書盈于幾閣,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議者咸冤傷之?!币虼擞小懊麨橐?jīng)決獄,實則便于酷吏之舞文”的說法,這是判例的創(chuàng)制和使用缺乏相應合理的規(guī)則所導致的。其次,成文法和判例之間的關系并不協(xié)調,秦漢時期成文法已經(jīng)相當發(fā)達,原本應當以例輔律,但是實際上判例的效力在漢代卻超過了律,各種決事比的混用、引例破律對律的嚴肅性和權威性是極大的挑戰(zhàn),使得制定法陷入了空置狀態(tài)。尤其是春秋決獄肯定了儒家道德高于法律,使得漢律受制于比,形同虛設。以后歷朝歷代雖然都試圖矯正判例優(yōu)于律令的認知,《唐律·斷獄》明確規(guī)定皇帝以敕命判決的案件不得作為日后援引判案的依據(jù),限制了判例作為獨立法律形式的發(fā)展,宋代時加強了官方編集“斷例”作為成文法的補充,但是規(guī)定只有在律令沒有明文規(guī)定的情況下才用斷例,禁止用判例違反法律。
需要注意,傳統(tǒng)中國法所指的判例,與當今歐美法系所稱的判例法不同。中國的判例是需要通過一些特別的流程來進行最終認定的,而這一流程通常來說是指要得到君王的認同,最終才能夠成為具備較普遍的約束力的司法判決。而說到判例法,就是以之前的“判例”以根本,并將“遵照先例”作為根本原則的系統(tǒng)化的法律體系。一個國家如果遵循著判例法,那么在這個國家里通常來說都會有“下級法院要受到上級法院的約束”并且“同級的法院之間,早期的判例會約束后起案件的判理”的規(guī)定。而在中國,立法權掌握在皇帝手中,司法官員不能單獨立法,司法案例沒有皇帝的認可就沒有法律效力。因此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中國不存在英美一樣的判例法,判例只能作為成文法的補充,起到“以例輔律”的作用,這一點可以從后世王朝都試圖避免“以例破律”、“以例代律”中看出。實際上在中國古代判例制度的發(fā)展中可以看出,判例入律,最終成為成文法是大勢所趨,由皇帝認可的判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jīng)與成文法無異??胺Q中國封建法典體例最為完備的《大清律例》就是創(chuàng)新性地采用律例合編的形式,將律的條文后附注歷代皇帝認可的條例,從而形成律和例相輔相成,避免了律和例的沖突問題。
由此可見,我國古代并沒有西方式的判例法制度,比較相似的應該是類似于《法律答問》、《大誥》、《問刑條例》這種官定法律解釋,聯(lián)想到現(xiàn)今實際,中國的成文法缺陷眾多,立法機關法律修改或解釋的周期很長,許多法律十多年未曾修訂,嚴重與社會現(xiàn)實脫節(jié),從而導致司法實踐停滯不前。雖然我國時典型的大陸法系國家,但是在世界兩大法系交流日益緊密的如今,盡早確立一種類似的判例制度,譬如最高法和最高檢的案例編集和審判指導,加強判例建設,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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